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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汉记(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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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支羽箭,是这女人射出的!
  「到地府去,记得用孟婆汤把嘴洗乾净些。」舞衣娇声喝道,又抽出一支箭,弯弓拉弦。
  死亡般的寂静,弥漫在城外,盗匪们面容逐渐变得狰狞扭曲,手中的刀剑握得更紧。
  蓦地,一声暴吼响彻云霄。
  「杀了她,杀了这娘儿们!」
  「杀──」
  「报仇──」
  盗匪们呼啸狂叫,跟马匹的嘶鸣杂在一块儿,情势更乱。他们全疯狂了,因为愤怒,眼中充满血丝。遭遇抵抗是小事,让他们咽不下的,是被一个女人放箭挑衅,还死了个弟兄,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奇耻大辱!
  「放箭!」舞衣喊道,弓箭手们听命行动,羽箭立刻如倾盆大雨般,狂乱地往城下射去。
  盗匪领袖挥舞着刀,砍断逼近的羽箭,杀出一条路。
  「搬梯来,屠城!」他吼叫着,瞪着舞衣。
  有人送上攀云梯,他拿刀挥砍箭雨,掩护着伙伴登梯攀墙。一旦登上城墙,这座浣纱城就成了囊中物,等破了城,他们要拿那持弓的女人来开刀。
  又一个女人登上城墙,狂风吹得她衣衫乱舞,发簪也跌在地上。
  「雪姨,您快下去,这里危险啊!」春步趴在地上,扯着雪姨的衣裳,急得直冒冷汗。小姐不下城墙,已经够让她们头疼了,怎么这会儿连雪姨也上来了?
  雪姨没有理会,攀在城墙边,往下探望。就地势来说,城民们占优势,已从高处射杀不少盗匪,但这群亡命之徒不畏箭雨,早失了理智,久战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转头察看战势,看见几座攀云梯跨上城墙,盗匪已爬到半途了。
  「舞衣,守住制高点。」风太大,把声音吹散,她一连喊了好几次,正在弯弓杀敌的舞衣才有反应。
  「知道了。」舞衣扔下弓,眼角蓦地一亮。
  她直觉地偏过头去,一把由登墙者抛来的利斧,惊险地擦掠过她的发鬓,削落一绺发。
  「保护舞衣!」雪姨惊慌地喊道,脸色苍白。
  几个城民们听命上前,却被舞衣挥开。她没被吓退,拨开长发,对一旁的人喊道:「拿桐油来,把油泼上攀云梯!」
  对付攀城者,该用大锅炒以砂石,等到砂石火烫,再往下倾倒。但眼前情况危急,来不及炒砂石,只能浇下桐油。
  几桶桐油泼下去,有的匪徒站不住,哀嚎地跌下梯,摔得奄奄一息。只剩那盗匪领袖,双手握住梯子,仰头凶狠地瞪着舞衣,勉强还能攀着。
  狂风吹乱长发,遮蔽了视线。她不耐地握住发,绞成一束,咬在嘴边,持着火把来到攀云梯旁。
  「退下去。」她沉着地说道,火光闪耀着。
  「你不敢的,你只是个女人。」盗匪冷笑着,不信她有胆量放火。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刀剑不砍,羽箭不发,都注视着僵持中的两人。
  盗匪冷笑不减,挑衅着往上攀爬,没将舞衣看在眼里。
  终究是个女人嘛,能有几分胆量?
  舞衣咬咬唇,压抑胸间翻滚的恶心感,血腥的战场让她难受,她却没有逃避,将火把握得更紧。
  一旦城破,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她不能心软!
  舞衣硬下心肠,朝着攀云梯扔下火炬。火舌沾了油,迅速蔓延,饥渴吞噬木造的梯子。
  「该死!」盗匪头子吼道,跳下着火的攀云梯,正好跌在一匹中箭倒地的马上,竟然毫发无伤。他拾起刀子,怒吼咆哮着。
  竟有女人能迎敌守城,还有胆量放箭、放火?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点火,烧了这座城。」他呼喊着,已把财宝美女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想着要毁掉这座城。
  舞衣咬紧牙,握紧了弓箭,瞄准又叫又跳的盗匪头子,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战役。
  城内虽然水源充足,但是她不愿意冒险。连日气候乾燥,加上吹东风,一旦大火燎烧,高温笼罩全城,势必影响正在吐丝的蚕儿,损害今年收成。
  她弯弓,拉弦,将弦拉到最满——
  「小姐,又有一队人马接近!」高处有人吼道。
  「是锦绣城的援兵吗?」舞衣问。
  「不,不是锦绣城的旗帜。」那人眯眼,仔细瞧着。
  她暗暗发出呻吟,拉弦的手指有些冰凉。
  老天,不会是第二批的盗匪吧?浣纱城的战力不足以应付两批人马啊!
  「小姐,他们穿着黑色衣裳,连旗帜都是黑色的,行动快捷。」高处又传来报告。
  舞衣提起绣裙,奔上最高处,看见那群疾行如风的黑色劲旅时,全身霎时松懈,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认出那面军旗,认出策马疾行、狂奔在最前头的那个男人。
  是他。
  楚狂到了!
  第二章
  城民又搭弓上弦,蓄势待发。
  「他们不是盗匪。」她匆忙喊道,制止城民朝黑衫军放箭。
  盗匪们一见后方有兵马赶到,城门又停止放箭,以为是援军到达,连忙回身应敌。
  「该死的娘儿们,还懂得找救兵。」盗匪头子骂道,举刀砍去。「杀,收拾乾净了,再去处理那个女人。」
  一时之间,短兵相接,刀刃撞击的声音响彻四周,刀剑砍击时,还迸出点点火星。
  「不是盗匪,也不是锦绣城的援军,那是谁?」秋意问道,忐忑地探头探脑,瞧见黑衫军们高大的身形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老天,是来了群巨人吗?」那些男人骑着骏马,举着长剑,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还要高大。
  而带头的那个,更是他们之中最巨大的。
  他连战袍都没穿,只着一袭黑色长衫,手持长剑,如入无人之境般,一路挥剑砍杀。那群盗匪,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跟在他身后的战士们,也是个个身手了得,没将盗匪看在眼里,专心一志地朝城门前进。对他们来说,歼灭盗匪只是举手之劳,这些倒楣的家伙太碍眼,不该挡在城墙前,阻止他们前进。
  城墙上的人们都呆住了,攀在墙边,观看一面倒的战况。
  两方战力相差悬殊,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凶狠叫嚣的盗匪,就已经全部躺下。
  楚狂收起长剑,环顾四周。接着策马来到城门前,举起一只拳头,四周岑寂下来,数百名男人站在他背后,静静等待。
  他从怀中拿出锦盒,抬头注视高耸入云的城墙。
  「我是楚狂,把城门打开。」他命令道,声音低沈而浑厚,有着让人臣服的力量。
  即使隔着老远,城民们还是可以看见,这个男人的表情有多严酷,眼神有多冰冷。他高大的身躯、身上的血迹,以及那把长剑,都让人胆战心惊。
  没有人行动,视线落在舞衣身上,等候她做决定。
  她轻咬着唇,双眼闪亮,视线离不开楚狂。
  「老天,这群莽汉是打哪里来的?」春步喃喃说道。在她眼里看来,这些人比盗匪更可怕。
  「是黑衫军。」舞衣说道,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她并不是恐惧,相反的,乍见到他的时候,喜悦的情绪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是楚狂,真的是他——
  他来了,终於来了!
  城门久久不开,他面露不耐,黝黑的脸庞上,那双鹰般的黑眸,锐利得让人无法逼视。
  舞衣深呼吸,稳住自个儿狂跳的心,才对城民下命。
  「把城门打开,准备迎接楚将军。」
  黑衫军进城了。
  数百兵马暂时安置在城内的空地,楚狂带着夏家兄弟、秦不换、北海烈及十二军帐的帐主,一群男人个个高大魁梧,大摇大摆地走入方家。
  踏入方家,奴仆们吓得全手脚发软,总管徐香见多识广,没被吓着,镇定地请他们进大厅上座。才一坐下,茶都还没端来,楚狂便开口了。
  「把食物拿出来。」他命令道。
  「呃,楚将军想吃些什么?」徐香问,拿手绢擦擦额上的汗。
  这些军人还真是直性子,半点都不知道客气,主人还没表示,自个儿就先开口了。
  「有什么都端上来。」夏道仁抢着说道,肚子里的馋虫不断狂叫。赶了好几天的路,再不吃点东西,他就要挂了。
  「好的。」徐香说道,转身要去张罗,楚狂却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饮水给空地上的人。」他简单地说道,声音冷硬平稳。
  徐香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对楚狂的好感瞬间增加不少。
  疲累到这种地步,这男人竟还先惦念着部属的温饱,也难怪这群男人对他唯命是从了。
  懂得带兵杀敌的将领不少,但懂得照料属下的将领才称得上是良将,只有这种男人,才值得旁人为他出生入死。
  一个丫鬟端着茶走进来,瞧见满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吓得尖叫一声,茶盘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头,没见过男人吗?」徐香骂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一边还在咕哝。「当然见过,只是没见过这么高壮的,好吓人呐。」
  「北方人都长这样,高头大马的,别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似的。」徐香叨念着,先叮嘱仆人送食物跟饮水去空地,再到厨房里张罗吃食,要厨子立刻开锅,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怜的男人,看来都饿坏了。
  仆人们川流不息,在厨房跟大厅间走动,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还开了五坛岭南好酒。
  十几个大男人卯起来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厅上没人说话,只听到食物咀嚼的声音。盘子不断送上,风卷残云似的被一抢而空,马上撤下,接着再度补上。
  身为总管,徐香也没闲着,亲自下场指挥调度。她知道,这些人可是舞衣的贵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后,舞衣才由丫鬟陪着,从曲水回廊那儿走来。
  先前抗敌时,衣衫都沾上灰尘,长发也乱了。一见楚狂进城,她火速奔回自个儿房里,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换装。
  为了见他,她还费心打扮过,换了素绢秋袄跟上好丝裙。秋意手巧,为她盘起漆黑如墨的发,绑上浣纱城特产的丝带。
  凝聚好勇气,舞衣才离开闺房。她从未这么用心打扮过,一心只想让楚狂惊艳,见到她第一眼时,就为之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厅,站在门前,紧张得难以呼吸——
  舞衣等待着。
  沈默。
  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停,却没人吭声。他们的嘴正忙,没空说话。
  舞衣蹙起眉头,甚至轻咳两声,想换取注意力。
  仍是沈默。
  倒是有个男人,抱着个猪头猛啃,头也不抬,把空盘递给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眼,大厅里的男人们,眼里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着空盘,困惑地眨着眼儿,不知该如何反应。有生以来,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缎的桌巾,早被染得脏兮兮,男人们埋头狂吃,甚至懒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鸭,徒手就拆了鸭骨架,抱到嘴边啃咬,烤鸭香喷喷的油渍四溅,溅着了他们的衣服,他们也不理会。
  毕竟,身上的衣服早已脏到不能再脏,溅上几滴鸭油,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他们真的是黑衫军?」春步小声地问,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点点头,直视着楚狂。
  他没空,更没发现她的注目,正举起整坛好酒,仰头就喝。
  他的五官严酷,下颚满布几日没刮的胡渣,身上的长衫极脏,还被刀剑削出几道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肤。他看来那么不修边幅,更显得粗野狂放——
  「你没认错人吧?」秋意问得更小声,她实在怀疑,小姐会不会没认清楚,反倒放了盗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饿昏头的男人,进食时的声音跟模样,简直让人不忍卒睹。春步跟秋意,两人缩着肩膀,不安地瞪着眼前媲美大屠杀的进食场面。
  这此勇人倘若真的是名动天下、立功无数的军队,怎么会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进门就狂吃不已呢?黑衫军们,难道是把杀气全用在食物上?
  「这些人,是因为衣服很脏,所以被称为黑衫军?」雪姨不知何时,已走到大厅外,诧异地提出疑问。
  舞衣没有回答,只是把空盘交给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军的军饷用尽后,他们过得挺艰辛的,可却没想到,他们刻苦到这种程度。要不是认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为,这狼狈的队伍是盗匪。
  她张开嘴,正想为他们解释,喜姨倒先开口了。
  「我反对,我反对,反对!」喜姨迭声说道,秀眉紧拧着。
  舞衣无奈,克制着叹气的冲动。
  「你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雪姨问道,眼里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个知书达礼的吗?」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个野蛮人来当方家的姑爷啊!
  另一个女人加入讨论,也持反对意见。「对啊,最起码,你也该找个吃饭会用筷子的男人。」
  「织姨,您回来了?」舞衣诧异的说道。「您不是去了锦绣城里卖丝绸吗?」
  织姨在城内管理丝绸织造,是娘二十五年前从北方带回来的纺织能手,每年有两旬的时间,会居住在锦绣城,跟胡商们做丝绸买卖。
  「我看见烽火,知道城里来了盗匪,连忙赶回来。」织姨盯着大厅内瞧,猛摇头叹气。
  这些男人坚持双手万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双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缎子啊!
  舞衣勉强挤出微笑,忙着安抚阿姨们。
  「他们从北方赶来,是因为累坏了,才一时忘了礼数。等肚子填饱,他们就会记起礼貌的。」她努力为男人们找藉口,期望他们快些吃饱,好恢复一些理智。
  「有一个人吃饱喝足,已经躺下来了。」春步说道,踮起脚尖看着厅内情形。
  「他要做什么?」
  「他拿了织锦枕去枕着头。」
  织姨倒抽一口气,脸色更白。
  「不,不行,不行拿我的织锦枕!」那个肮脏的男人,想把头枕在她的织锦枕上睡觉?!
  「织姨,您冷静些。」舞衣连忙说道,挡在织姨面前,就怕织姨扑进大厅,掐断那个男人的脖子。
  春步继续观察,也在心疼那个织锦枕。唉,那可是城内最好的织锦制成的,是舞衣小姐及笄时,织姨送来的礼物呢!
  「他好像是要睡了。」
  「睡了?就在大厅上?」雪姨惊呼。不用床不用被,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呼呼大睡?
  「他开始打鼾了。」秋意宣布。
  舞衣发出呻吟,小拳头在身侧握紧,笑容快挂不住了。她对付盗匪时游刃有馀,处理起这状况,却觉得头疼不已。
  「呃,或许等到睡一觉醒来,他们就会恢复礼貌。」她说词用尽,眼看就要挡不住愤怒的娘子军。
  「我反对。」喜姨的口吻一向冰冷,见着男人们的表现,更是变得比腊月时的北风更刺骨,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喜姨重申反对立场,其他人起而效尤,纷纷跟着点头,眼里闪烁着抗议的光芒。看在舞衣的分上,让这群野蛮人进城当客人,已经很勉强了,更遑论让他们的领袖娶舞衣,进驻浣纱城。
  娘子军们一想到那种情形,就吓得脸色发青。
  「别急着下定论,再给他们一些机会,毕竟他们帮着打退盗匪,功不可没。」舞衣以退为进,使出缓兵之计。
  女人们面面相觑,倒没提出异议。
  大厅里的男人们,这时终於填饱肚皮,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厅内酒香四溢。
  其中,坐在主位旁的秦不换,仍维持一身乾净,月牙白的衫子没沾上半点油渍或酒滴。他进食时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跟这些战士相比,显得斯文许多。
  「老大,吃饱喝足,该麻烦你付帐了。」他放下酒碗,嘴角露出浅笑。
  「付帐?」夏道仁还在啃着一只鸡腿,困惑地抬头。「怎么付?我们早没银子了。」军饷全花光了,战袍也早就进了当铺,黑衫军早已口袋空空,要拿什么来付??
  肚子填饱了,他才有办法观察四周。先前饿得昏头,忙着抢食物,这会儿才发现,这屋子漂亮极了,比起王侯家可毫不逊色。
  难道这顿不是主人请客,还要他们付帐吗?
  夏始仁拿了根猪肋骨,往弟弟头上敲。「笨,你把方肆的信给忘了?」为啥模样一样,脑子却差这么多?
  夏道仁恍然大悟。「啊,对了,老大要娶那个鼻子上长——」话还没说完,那根猪肋骨已经塞进他嘴里了。
  鼻子上长什么?
  舞衣竖起耳朵听,十分好奇,却只听见呜呜的呻吟声,没法子听到下文。不过从那些人的反应看来,她猜测那不会是什么好话。
  男人们全拿饱含歉意的目光看着楚狂,这一路上,夏家兄弟老是在胡说八道,把大夥儿心里搞得七上八下。
  楚狂放下酒坛,浓眉再度聚拧,好心情已烟消云散。
  「快点把那个女人叫出来。」他的声音冷硬,脸色难看。
  「呃,哪个女人?」
  「方舞衣。」他吐出那个名字。
  徐香缩缩脖子,头一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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