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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银--今朝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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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华大帝的女儿今朝?”
  
  “是啊。”
  
  泊玉就蹙了一双眉,沉默下来。
  
  东王公指间一枚白玉棋子,看着棋盘问:“怎么忽然问起她?”
  
  “其实您也知道她的处境吧?”泊玉想起那张安静的脸,又说,“青华大帝为天界战死,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对待他的遗孤。”
  
  东王公叹了一声:“倒不是特意这么对她。只是谁也不敢多宠她一些,唯有对她严厉些,让她经历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算是对得起青华大帝了。你忘了,可有一个九太岁青耕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呢。”说得意味深长。
  
  九太岁青耕,万年前是与今朝相似的身世,天帝有愧于她,特意央佛祖出面,请了六十太岁代为养育,一时间盛宠无双,各路神仙见了她,哪个不堆起笑脸来敬她三分。万年下来,便养出了一个乖张放肆的性子,除了六十太岁,谁都入不了她的眼。
  
  昆仑山的西王母开了一场蟠桃会,邀了各路神仙,只有九太岁青耕姗姗来迟,骑着神兽直闯昆仑,目中无人的放肆招摇。
  
  “这样的性子,在天界一个就够了。可不能再养出一个九太岁来,是吧?”东王公絮絮说着。
  
  泊玉的嘴张了又合,悄悄把那句“对今朝不公”给吞了下去,纤长手指夹着白玉棋,“啪”一下落在棋盘上,风云骤起,形势逆转。
  
  “父君,您输了。”
  
  东王公在蓬莱岛上设了一个书院,时不时就请天界的太上老君、灵宝天尊等老一辈的神仙过来讲学,给新收的徒子徒孙们讲一讲上古的神仙,万年前的仙妖大战,天界是何等尊贵、妖界是何等低贱等等,满脸作为神仙的洋洋自得。
  
  泊玉在门外漫不经心地听着,从窗口看进去,恰好看到那安静的女娃儿独自坐在角落里,努力地背诵太上老君所讲的术法。太上老君有时会叫她起来答些什么,她就侧了头十分认真地想,面孔涨得通红,依然回答不出。台上的太上老君就摇摇头,叹息一声。
  
  学堂里的其他人幸灾乐祸地笑,冷漠而又不屑的表情,有人趁她不注意,伸手拿去她一方墨,一管笔,往窗外一扔,挑衅地等着她愤怒,她却始终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对方讨了个无趣,冷哼一声,嘟囔一声“讨人厌”,不再搭理她。
  
  等下了课,今朝走出来,到窗下泥地上一件件拾起方才被扔的墨和笔,还未拾完,学堂里面一阵哄笑,整个书袋都被扔了出来,笔墨纸砚散了一地,她就慢慢的一样样装进包里,安静而懦弱的姿态。
  
  从泊玉这个角度看,正好能看见她的侧脸,还是那样固执紧抿的唇,一张脸十分平凡,挑不出不好,却也没有一丝出彩的地方。
  
  正低着头收拾东西,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白玉一般的修长手掌来,替她拂去砚上的泥土,今朝下意识抬眼,入眼是多少少女春闺梦里心心念念的脸,正朝着她微笑。
  
  想唤他一声“泊玉公子”,嘴唇开了却又阖。今朝懊恼地垂下头,不知逢迎,不知讨好,不擅人情,她只是没有继承父君灵气的傻乎乎的今朝,只怕一抬头,就看到泊玉眼神里与别人一样的不屑和冷漠。
  
  那只手朝她伸过来:“走吧,我教你学术法。”
  
  也许真是资质蠢笨,泊玉手把手的教法,也不能让今朝招来祥云,往往只飘来几朵稀薄的灰云,跨上去就跌得满身青紫。跌下云头,她也不哭不叫不撒娇,低了头默默地抚平衣衫褶皱。
  
  泊玉暗想:“的确是不讨喜的孩子。”神思游转,想到人间那些骄纵的纨绔公子哥儿和千金小姐,小小年纪便颐指气使飞扬跋扈,忽然又觉得今朝这安静的性子,其实不错。
  
  正想着,今朝已又招来一朵云,这一次的厚实了些,堪堪能立住一个脚,泊玉正想称赞她一句,眼光所及,刚好看到女娃儿脸上欣喜的笑容,小小两个酒窝,露出一对虎牙,说不上可爱,却没来由地让人也跟着笑。
  
  “今朝,今天就到这里吧。”声音也不由得放柔了些。
  
  女娃儿乖巧地“嗯”一声,终究还是带着些奶声奶气,泊玉自然地去牵她的手,没有看到今朝一瞬间的怔然。
  
  “今朝,我会在蓬莱岛留三千年,三千年以后,杏子刚好熟了,我来摘给你吃。”
  
  “公子,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最初的最初,以为自己不讨喜,便扬起笑脸,小心翼翼地努力讨好每一个人,“哥哥姐姐”地叫,却不意看到人们眼里的鄙薄之色更浓,再后来,就渐渐沉默下去,安静地立在一旁,做一个被忽视的角色。
  
  泊玉一愣,原来杏子也勾不了小女娃的心思,他只能默默思忖。要怎么说?不是她不讨喜,是她风头太健,引得旁人嫉妒,便要去欺负一个小女娃儿,好在暗地里沾沾自喜:看,崇恩圣帝的义女又怎么样?东王公的徒弟又怎么样?欺负她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泊玉在人间流连久了,那些人心知道得清清楚楚,也知道自己今日照顾了她,明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旁人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可是这些事情,怎么和一个小女娃儿说清楚?
  
  只能蹲下来温和地笑:“今朝,他们不喜欢你,你要喜欢你自己。那些话,只要你不听,就不能伤害到你。”说完,自己先在心里叹一声,说是盛宠,可那位崇恩圣帝他也知道,与自己年岁相当,一双绝世的眼里是万年不化的冰雪,冷冷看过来,叫血肉的热人心也结起霜花。这样的一个人,懂得怎么做一个父亲么?
  
  今朝似懂非懂,还是“嗯”了一声。至少,这是父君死后第一次有人愿意认认真真听她说话。
  
  过了几日,说是南方鬼帝统领的桃止山上起了战乱,东王公率了天兵天将去增援,蓬莱岛就只余了一个少岛主当家。少岛主的性子是极好的,没有东王公的雷厉风行,东王公一走,就先给众人放了几日假。
  
  今朝松了口气,以为这一回可以好好睡一个饱,到了寅时,却自动醒了过来,想再睡也睡不着了。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摸索着穿了衣服,独自走到了练武场,施了术法练腾云术。
  
  泊玉找过来时,就看到今朝一次次跌下云头的惨状。温文尔雅的泊玉公子在暗色里沉默了许久,放下在怀中乱拱的神兽,拍一拍它毛茸茸的脑袋:“去吧。”
  
  再一次跌下云头,今朝仰面躺在泥地上喘气,见到天边那一线日光正在厚重云层中挣扎欲出,忽然脸颊一阵温热湿润,偏头一看,一只形貌古怪的兽正摇着尾巴,吭哧吭哧地往她脸上喷气。
  立刻吓得坐起来,喉咙里就溢出一声惊叫。
  
  “不用怕。这是貔貅,以后就跟着你了。”泊玉自远处走来,对小兽喝斥了一句,小兽就呜咽一声,垂下头蹭着地,一副委屈的样子。
  
  今朝目瞪口呆:“给我的?”
  
  “是。长生大帝送来的,是上古的瑞兽,护主心尤其强。你如果实在学不会腾云术,就让它做你的坐骑。”泊玉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想起登门讨貔貅时长生大帝那张不甘不愿拉长了的脸,唇边一抹苦笑将散未散。
  
  “啊,貔貅貔貅……”才一万岁的小女娃毕竟童心未泯,小声唤着,趴在地上与小兽对了一个眼,只看到神兽一双比自己还大的黑亮的眼,还有毛茸茸耳朵上挂的一串金铃,晃晃荡荡,清脆的铃声碎了一地。
  
  “貔貅,过来。”泊玉唤一声,从神兽身上捋了几根灰白色的毛,飘到地上,立刻变成了几串金灿灿的铜钱。
  
  今朝张大了双眼,吃惊地看貔貅,貔貅抖抖身子,一副志得意满的骄傲样。
  
  “给它取个名字吧。”泊玉说。
  
  “就叫貔貅不好吗?”
  
  “这种神兽,全部叫貔貅。给它取了名,它才是一只兽,一只属于你的兽。”
  
  回过神来,日光已经喷薄而出,一派清秋万里的风轻云淡,今朝认真地看进貔貅的眼里,轻声说:“叫迟桑好不好?”
  
  神兽欢快地打了一个喷嚏,蹦跶着四处招摇起来,落了一地的金银。
  
  天色再黑下来的时候,昔日空荡荡的木床上多了一人一兽,心满意足地搂着毛茸茸的迟桑,那温热的温度传到身上来,就像是寒冬里喝了一盅姜茶,暖暖地一直餍足到全身。今朝露出两个酒窝,小声地絮絮在迟桑耳边说着:“迟桑,二师姐说她有许多漂亮的娃娃,可是我不嫉妒她,我有你。”
  
  “迟桑,除了父君,我从没有见过公子那么好的人,可不可以让他一直陪着我?”
  
  “迟桑……”
  
  迟桑的耳朵动一动,清吟的铃声在夜色里响起一串,伴随着童声的细语,又很快如同水痕波纹一样消失,夜还很长。
  




三(已修)

  昆仑山西王母座下的素女腾了五彩祥云,衣袂飘飘落到蓬莱岛上,说是受泊玉公子所托,带了用云霞编就的织锦衣料来,一路袅袅婷婷直奔泊玉的小院而去。
  
  引得一帮天奴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讲起来。
  
  “看,那素女腰扭得和水蛇似的。”
  
  “那副妖精样子,哪里有半点仙味。”
  
  “说什么送料子,蓬莱岛上什么没有……”
  
  忿忿地说着,芙蓉面上带了不甘,将一口银牙贝齿都咬碎。
  
  素女就笑着对泊玉说:“公子,蓬莱岛上走一遭,身上不知被戳出多少个窟窿来,也不知多少天奴姐姐指着我脊梁骨骂呢。”
  
  泊玉微微一笑:“泊玉就在此向仙子赔罪则个。”展齿一笑,风华毕现,仿佛清风拂面,清泉静流,波心笼了一盈月光,荡着,漾着。
  
  难怪说起泊玉公子,人人都要赞一声好人才,却原来实非妄言。
  
  素女脸上不由得也染上胭脂色,纤纤十指将绣帕绞成了一团,走出很远,还要回头来嫣然一笑,这才腾了云悠悠离去。
  
  素女有一双巧手,裁出女娃的衣衫精致可爱,染了千娇百媚的颜色上去,鹅黄、粉紫、葱绿,便是女儿家细笔淡墨描也描不尽的缠缠绵绵的心事。
  
  泊玉捧了新衣裳去找今朝。小小的斗室里,一人一兽正玩得不亦乐乎,人也是小小的,兽也是小小的,今朝拿了草叶去搔迟桑的鼻头,毛绒绒的小兽就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肥嘟嘟的身子滚了几圈,憨态可掬。
  
  正玩得兴起,看到泊玉,立刻亲昵地跑过去蹭他的腿。今朝也乖乖地站了起来,仰起脸来安安静静地看他。
  
  “来,今朝,我给你做了几套新衣裳——你才几岁呢,就穿了一身黑,去换了吧。”
  
  今朝一声不响地接过来,眼里半点欣喜也无。泊玉是见过人间的孩童的,有时他来了兴致,现出人形,变一粒糖果在掌心里,那孩童就开心得手舞足蹈,仿佛得到了全世界。女孩子都爱美,可是眼前这个孩子,却连绚烂的衣裳也勾不起她一丝笑容。
  
  真的是不讨喜的性子。
  
  思绪游转间,今朝已换了衣服,乖巧地站在他面前。一身粉嫩,若是穿在别的孩子身上,怎么也平添一些喜气和可爱,可是穿在她身上,却依旧是那副平凡的样子。
  
  真的是很普通的相貌。
  
  泊玉心里暗叹一声,选了彩色的丝带,替换掉今朝头上绑发髻的黑色的布条,不管怎样,总是比黑衣服黑发带要好一些的。
  
  “好了。”满意地端详几遍,惊才绝艳的泊玉公子一手抱了小兽,一手牵了今朝,落英缤纷中走出门外,正是一派烂漫春光。
  
  蓬莱岛上的日子很清闲。每日里习完术法,今朝便带着迟桑去泊玉的书房,泊玉执了书卷在窗前看,今朝便垂首在一旁磨墨。迟桑在书桌上蹦蹦跳跳,“刺啦”——爪子划破宣纸,“噗通”——狼毫掉进笔洗,“呯、嗙啷”砚台打碎在地。手执书卷的人自窗前回头淡淡看一眼,捣蛋的小兽立刻呜咽一声,可怜巴巴地缩到桌子底下去。
  
  泊玉有时兴致好,掌一壶清茶,施个术法,千里杏林都变作了纷扬的雪,笑吟吟回头对今朝说:“今朝,昆仑山顶的雪,就是这样的。”
  
  日子便这么安静地流淌着,仿佛一静坐,再睁眼时,沧海也变作了桑田,弹指间芳华暗渡,百年光阴就这么蹉跎着过。
  
  再过三千年,就到了选法器的时候了。案台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桌法器,一起学术法的人仗着辈分,早挑了自己属意的攥在手里,男的挑的多是剑,风流潇洒;女的挑的多是琴瑟,婀娜多娇;也有人挑了扇子,“唰”一下展开了轻摇,也是风度翩翩。轮到今朝时,只剩一个蠢笨的流星锤了。
  
  双手费力地拿起沉重的锤子,还未站稳,便东摇西晃的扑通坐在地上,引得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今朝咬牙,硬生生拖拽着流星锤,在众人鄙夷目光下一步一步往外挪,迟桑呜呜叫着,咧开牙齿咬住流星锤,帮着往外拽。
  
  站在门外默默注视一切的泊玉正要上前帮忙,“泊玉。”听得耳边一声喊,立刻惊得回过头来。
  是自南方桃止山上平乱归来的东王公,满面倦色,风尘仆仆。
  
  “父君。”泊玉吃了一惊,“是几时归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昔日威名赫赫金戈铁马的东王公仿佛已是垂垂老去,疲倦地摆一摆手:“不必惊动别人。”犀利的一双眼在泊玉和今朝之间打了个转儿,“是你一直在照顾这小丫头?再过个几千年,小丫头也长成小姑娘了。”说得意有所指。
  
  “父君多虑了。”这样又倔又闷的性子,若不是不小心看到了小女娃固执安静的侧脸,若不是不小心踏出了那一步,说出了那一句“我来教你”,蓬莱岛尊贵的泊玉公子,心里哪会容得下一粒小小尘埃。
  
  东王公无意追究:“眼下有一件事更为重要。”说着,脸色就肃然了起来。
  
  泊玉垂了眼:“这么说,南方桃止山的叛乱,是妖界作的怪?”
  
  “可不是。上次仙妖大战没有夺走紫灵珠,想来那些妖物还不甘心,休养生息了五千年,这些日子又蠢蠢欲动起来。唉,若是真让它们夺了紫灵珠,让妖王出世,这六界可要大乱了。”东王公愁眉不展。
  
  垂了眼沉吟半晌,泊玉说:“父君不必忧虑。时机还未到,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想来只是小打小闹罢了。”顿一顿,又说,“且我马上便要离岛下凡,到时也会打探一些妖族的动静。”
  
  “也好。”东王公颔首,“这次预备去哪里游历?修罗界还是魔界?几时出发?”
  
  泊玉不由自主地就顺着将视线看过去,看到今朝拖不动流星锤,手一滑,顺着惯性咕咚一声往后栽去,滚了一个筋斗,眼里就带了几分笑意:“过几日,再过几日——等杏子熟了罢。”
  
  这一夜,今朝正与迟桑嬉闹,忽然见到泊玉手执一盏玲珑的琉璃灯,淡淡笑着站在门边,也不知看了他们多久,连忙站起身来,垂首唤一声:“公子。”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走进门来,“今朝,拿着这盏灯。”
  
  今朝忙伸手去接,到了半途却又缩回来,藏到背后去往衣角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灯,指尖相触的一瞬,只看到自己短短粗粗的手掌映着他白玉一般的修长手指,叫人气馁的自惭形秽。
  
  “流星锤太笨重,你力气小,耍不出来——这灯是虚南灯,以后就用它作你的法器吧。”说着,指尖一点,虚南灯的灯芯忽然大炽,焰华忽明忽灭。“它能感应到你的仙气。”
  
  “喔。”今朝呆呆地应了,心里却暗想,以后天黑的时候就不用火烛了。
  
  泊玉又叮嘱了她几句才走,走到门边时却回过头来,温和地笑:“今朝,再过三日我就要走了,照顾不了你了,你和迟桑好好的,不要惹事——”说到这里蓦然停住,立刻改了口,“不要傻乎乎地被欺负,有事去找你师傅,记住了。”
  
  “喔。”今朝还是呆呆地点头,目送着泊玉一身白衫走远,小心地把灯搁到桌上,搂着迟桑上了床,盯着灯发愣。
  
  灯花煌煌,盯得久了眼睛便酸涩起来,眼眶有些发热,便把怀里小兽肉肉的身子搂得更紧些,把脸埋进它柔软平滑的毛发里,悄悄地静静地落了一滴泪,没有人知晓。
  
  半晌,斗室里才响起轻轻的一句话:“迟桑,公子要走了。”
  
  三日后,蓬莱岛的杏子熟了,累累一个个,黄橙橙地挂在枝头,引得玄鸟昂首嘶鸣,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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