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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吗?”
他被儿子眼睛里的天真弄得心如刀绞。
而夜晚,他更是受不了偎依在他身边的妻子。妻睡得很实。在她想象力有限的梦中,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以诚实可靠而著称的丈夫,还秘密地享有着另一个女人。
无论如何,妻子和儿子都是无辜的。
一种渐渐升起的原罪感像是暴风雨前的乌云,在他头顶上越聚越多,渐渐浓密。
而最促使他下决心的是那天晚上,他向部里领导汇报工作,小船打来手机,他没接,结果座机响了,一接竟是她,他惊慌失措,她兴师问罪的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接手机?!”他努力镇定地回答:“哦,手机没电了,一会儿我给你打过去。”但事后,他怒火中烧,觉得无法原谅她。
要摆脱,一定要摆脱!他想。
但是一想到越来越苍白消瘦的她,他心里那块柔软的东西就又出现了,这实在是太难了!!
他走进病房,看见埋在一堆管子里的老父亲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他。他知道父亲在盼着自己,父亲已经很久不说话了。大夫说,老爷子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是熬日子罢了。他每天去给父亲按摩,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但是他每天触到父亲日益干枯的身体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心痛,这种心痛是那么剧烈,简直就是痛彻心肺。痛得把他陈年的病也从老皇历中揪了出来,现在他即使服药血压也降不下去,而且,牙根松动,肾脉虚弱,他想,他要拼尽全力扛过这一段,等父亲的病有个结果的时候,他再去治疗,他感谢他的单位,感谢他的领导,他们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时间照顾父亲,他想他是一定要为这一切作出回报的。
当一个人被这许多东西胀满、连最后的空间也被挤垮的时候,实在是没有一丝缝隙可以放人爱情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他想了很久才作出决定:他要离开她,但不能伤害她,唯一可能采取的办法就是,慢慢远离,一点点地静静地离去,像电影镜头那样不着痕迹地淡出。这种淡出是要很高的技巧的,他知道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技巧。,
不过一个机遇来了,摆在了他的面前:出国,单位让他出国组织一次会议。他立即问了医生,医生说,他完全可以去,他的父亲的病情在这短暂的会议期间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有了主意。
39
当她把最后一支蜡烛摆好的时候,门铃响了。
烛台都是从枫丹白露买来的,枫丹白露是著名的巴比松画派的发源地,十足的法国风情。那些烛台镶金嵌银,十足华丽,以至于他一走进,便有一种眩晕的感觉,还有那股奇怪的香
气,更是扑面而来,他本来准备得好好的一套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只能迎着她的“生日快乐”,说出一句“谢谢”!
他们又抱在一起,紧紧的,这回他真正发现了她的瘦,本来那么圆润丰满的身体,突然之间手感全变了,肩胛骨凸了起来,拥抱的时候,肋骨竟然把他硌得生疼,这实在令人恐惧。而且,脸色也不对,比在医院的时候,更加灰暗。但是这张灰暗的脸上绽放着硬作出来的笑容,让他毛骨悚然。
她知道自己的形象不佳,但她的内心在拼命地挣扎着:“我要拼命地对他好,感动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撑下来!”——即使将来散了,也要让自己不后悔——成了她今天唯一的信条。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担忧:“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还不该出院啊!”她装作无比欢愉:“这不是为了给你过生日嘛!你看!……”她跑到房间的另一角举起一个蛋糕:“当当当当——喜欢吗?”
一个制作精巧的水果蛋糕,但再精巧也不过是个蛋糕而已,他勉强自己装出惊喜。
“知道吗?它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里面装的是刚刚摘下来的新鲜水果,是我今天一大早到怀旧山的果园里摘的,然后去蛋糕房,看着他们做的。”
“怀旧山?你今天去过了怀旧山?”这回他是真的惊奇了。
“是啊,打车去的,来回只用了两个小时,六点出发,八点采了鲜果回来,八点四十到蛋糕房,排队。十点以后才把蛋糕做好。你看,这图案是我自己设计的,上面是你的属相;羊,下面是你的星座,狮子座。”
“可这明明只有两只犄角啊。”
“这两只犄角代表金羊开泰,难道你不知道?”
“哦……还有这么—说……”他半张了嘴的淳厚样子让她喜爱无比,她的胃在尖锐地疼,可她还是装出一脸灿烂的笑,那笑容实际上很枯干。
她很努地让自己兴奋起来,她去点蜡烛,是一种新式的蜡烛,一点上,荷花就会开启,可是她慌乱之中点错了地方,那火一下子烧起来,把那朵荷花烧成了灰烬。他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他才找出一句话圆场:“这是说明我要大火了,大火了,运要太旺了!……”
她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你的运看来要太旺了!……”
可她的心里泛起更多的不祥。那一天吃完晚饭,她终于把塔罗牌拿了出来,对他说:“我们摆一卦吧。你来洗牌。”
他按照她教的方法认真地洗了牌,然后她一张张地摆开,按照爱情金字塔的模式。这回用的是“自己”和“对方”。
自己的牌是“恋人”,代表真诚的爱与信任,献出真心和全部的爱,而对方的牌又是“月亮”。
“看,又是月亮,”她说,“月亮代表动荡不安的心,一段秘密恋情……”还有谎言和背叛,她没有说。
她等着他,他却什么也不说。他把她揽在怀里,她默默地靠着他的肩膀,她本想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但最后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摊牌。她问了一句愚不可及的话:“将来,我们能在一起吗?”当时他很温柔,好像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回答:“那不可能,我不想骗你。我们只能保持现在这种关系。”……我们有爱情,又有友谊,是最好的朋友……”她没有动弹,好像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回答,她的精心修饰过的小小的头慢慢地从他的肩膀上往下滑,一点一点地下滑,她听见薄薄的玻璃花破碎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她的心,她的心就在他的怀里一点点地碎裂,嚓嚓的响声,而过去她是没有心的,没有心就没有痛苦,是爱把心给了她,同时也是爱把她的心弄碎了。
她想到过摊牌的结果,但想不到的是,当他说出她已经预想到的那个回答之后,她竟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决绝地、义无反顾地离开他,相反,她竟然一动不动,就像一只等待着被屠宰的、喜欢受虐的羔羊。
他现在抱起她来是轻而易举的了。他把她轻轻地抱上床,温柔地做爱,这次他不再注意她白得发青的脸色,还有渐渐凸起的肩胛骨。她的皮肤还是那么光滑,她的乳房还是那么丰满,这就够了,作为一个正在冲动中的男人还需要什么呢?
忽然,她在他身下抬起头,轻声说:“我明天做胃镜。挺害怕的。”她说得轻松愉快满脸笑容,好像根本就不害怕。他问:“怎么了?”“有好久了,吃不下什么东西,一吃就往上反。挺难受的。”“哦……我明天出国。”“我只是告诉你,并没有想让你陪我的意思。”“我也只是告诉你,我明天要出国。”
她沉默良久,然后才问:“哪国?”“美国。”她装出高兴的样子:“那好啊,美国早该去了。多看看,好好玩。”“哪儿能玩啊?我们是去工作,是开会,一天到晚排得很紧,哪儿像你们……”
那天他走后,她的胃一直在尖锐地疼,她睡不着,心的疼痛甚至超过了胃疼,躺着就疼得不能忍受,只好那么坐着,坐着,闭上眼睛不看黑暗,但是她知道,黑暗在看着她,盯着她,盯得她无法逃避。她突然睁眼,与黑暗的眼睛相撞,那种强力几乎把她震碎,她知道那便是死神的眼睛了,除了死神,谁也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她这才知道原来死神就在眼前,原来死竟是这么容易,不,她现在还不想死,她要和他说清楚,说清楚再死,她要把她这一年来心里的痛与身体上的伤害,通通都说清楚,她要问他,既然如此,何必当初?!既然压根儿就不想和她怎么样,那么何必要开发她,撩拨起她的情欲?!让她心里燃起熊熊爱火,然后再用冰水把火泼灭?!
一丝月光洒在床单上,白得凄惨,有些疹人。她本来一向喜欢月亮,可是塔罗牌告诉她,月亮也有狰狞的一面。她不敢打开窗子,她害怕窗外盯着她的,是一个狰狞的月亮,就像在屋子里盯着她的狰狞的死神一样。
她在劫难逃。
她挣扎着起身,打开电脑,开始写一封信。
40
他—走出她的门儿,她的一切就暂时扔在一边了,现在是要往医院赶,去看老父亲。他握住方向盘,心里再度被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所笼罩,郎华还在医院,而他却在这里,在另一个女人的房间里,寻欢做爱。
刚才,他是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表现出开心,好不辜负她一番心意,可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感觉沉重。是啊,怪谁呢?只有怪自己。她没有错,郎华没有错,父亲和儿子就更没有错,他们都是无辜的,唯一的罪人是自己。他要摆脱这罪,摆脱这情网,他固执地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是自己犯了罪,才导致老父的病与全家的不幸。但面对她的时候,他怎么也开不了口,那一次他刚刚提到报应的问题,她的反应便强烈得出乎他的意料,一看到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他就只能把自己想说的硬憋了回去,他害怕看见她的眼泪。
机械地数着步子,机械地打开病房的门。郎华已经趴在椅子上睡着了。一动不动的老父亲看了他一眼,他明白父亲心里还清楚,父亲知道,是他来了。他搓了一下手,拭拭父亲的额头,然后叫醒妻子,把一把零钱塞到她手里,让她打车回去。
“你几点回家?”郎华强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
“会比平常早点。明天我出国。”
“东西收拾好了吗?”
“没什么可收拾的。”他沉着脸,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妻子走了。他把小船送的音乐碟放进微型音响里,这个音响还是单位同事送的,他和父亲唯一共同的爱好,就是音乐。
音量调得很轻,是西贝柳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这首曲子?他看见父亲听见这首曲子嘴角就动了一动。他拿着一杯温好的牛奶,把吸管小心地放在父亲的嘴里,父亲的嘴随着音乐有节奏地动起来。
整个晚上父子俩都沉默不语,他一手放在父亲的被子上,另一只手搭在木制扶手上。他承认他仍在想她,他承认他在走开的时候还想回去。数不清是第几个夜晚,数不清是第几次回去。这种感情,在他还是头一次,这就是爱吗?
她的卧室朝南,总是有很多剩余的阳光,每次去,她总是放着音乐。他的位置侧一下身就能看到外面闪烁的街灯。可他从不分心。他被音乐打动,被芳香的肉体吸引,难道这就是所谓人类的原罪吗?
他喜欢听她讲西班牙名导阿莫多瓦的《对她说》,那种只有在文艺片里才有的匪夷所思的爱情,还喜欢她讲伊丽莎白·泰勒,爱得那么狠,那么频繁,而且从不变老(never grow old)。但他并不喜欢这些女人,他只喜欢她,他喜欢她讲述时的那种神态,他知道她现在除了爱什么都不需要,也许在她的字典里,除了爱一个人,其他的都很多余。
而在这之前,他作为政府官员,自然也曾经被地方的官员接待过,但他拒绝享受那些照他看来是龌龊的东西,他是出了名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当然,作为男人,他也免不了偶尔对几个过分妖娆的女孩想入非非,但他知道,他永远不会有什么举动,他不是为她们准备的,他也绝不会让她们爱上他。而对她,他是真的,只是,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很多时候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摆塔罗牌的时候很忧伤。照他看来,那忧伤有点让人莫名其妙,她一口咬定他对她的感情是月亮,而照她的解释,月亮代表动荡不安,神秘而短暂的恋情。
他拉开一道窗帘,看见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月亮把父亲的脸映得格外苍白。父亲的生命,才是眼前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以后再说。他觉得自己的思路非常明晰了:抽掉他与她关系中性的部分,这样就让自己没有罪恶感了,他还是愿意回到从前,做坦然的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样无论对他还是对她,可能都会是一种解脱。
41
铃兰本来是拿了药就想走的,是胃镜室里传来的一种奇怪的声音让她驻步。她探头进去,一下子看见了她曾经那么熟悉的脸——竟是那个古怪的老姑娘何小船!
若不是超人的眼毒,她可真没法子一下子认出小船了,小船的变化,照她看来就是戏文里唱的“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之间白了头”,怎么一夜之间,那个虽不漂亮但还显得丰腴自信的老姑娘变成了一个干巴小老太太?!那个小老太太半张了嘴,正由一个白大褂用一个管子在里面插来插去,随着那管子每动一下,小老太太就发出一声作呕的声音,那声音让铃兰听了也一个劲儿地想吐。
铃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趁小船还没看见她时溜掉,但又实在忍不住好奇,返转身来,打开胃镜室一角门,就那么盯着看,直到大夫做完胃镜,出门儿找家属的时候,她想跑也跑不掉了。
于是她大义凛然地迎上去,像一般三流影视剧里的好人那样说—声:“有什么事吗?找我说好了。”于是大夫给她看刚刚做出的彩色胃镜图,那些图片张张鲜血淋漓,让铃兰看了害怕。大夫指着那些图片说,“看,她的贲门在自发性流血,而且化验结果,有鳞状上皮增生,这就是食管癌病变前期啊!你是她什么人?”“我……我是她妹妹……”铃兰心眼一动,为了套出大夫更多的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转瞬间撒了这么个谎,可大夫却不说什么了,大夫回过头去,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小船。小船头发乱得像草,枯干的脸上泛起一层病态的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铃兰。铃兰只好急忙更换一下表情,一溜小跑地奔到小船面前,急急地说:“哎呀小船,你是怎么搞的啊?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看着真让人心疼!”何小船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眼睛里渗出一层清亮的眼泪花儿。
刚才那一番检查,可真是撕心裂肺痛彻心腑啊!她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难受的事情,她一直要吐却又吐不出来,那种恶心的感觉弄得她几乎窒息,她盯着那个谢了顶的大夫,觉得自己的眼神正在被撕碎,直到眼睛也被撕碎,她不知道,究竟是她看不清还是不想看清。
爱情是一种病,忘了是什么人这么说的了,说得太对了。可这病充满了诱惑,手执权杖的女教皇曾经在暗夜中对她说:诱惑也会有价值,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被遗弃的,依然是她,也许还不算什么被遗弃,他会从国外回来,在他悠闲的时候,依然会对她的身体充满渴望,可她觉得,自己已经被遗弃了,是一种无法主宰、无法控制的被遗弃。爱情之病正在她这里行凶,她早已身染重疾,她想不出放逐的方式,于是只能被病吞噬,让自己内心所有的智慧变得一片狼藉。
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之光正在慢慢熄灭,那天夜里已经相识的死神正在走出黑夜,将她的前生今世串成疼痛,让她的病不定期发作,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而他,现在正在异国他乡,享受着异域风情。眼前这个女人,离她而去的女人,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这个时代很时尚的假笑,饰演她惯常的伎俩。而最糟糕的,还是她自己一不留神,仍然让泪水滚落下来。
她的泪在流,但她的心里冷冷地笑了。
铃兰看见何小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怪异的表情,她有些害怕,帮小船穿上衣服,扶她走出医院。
何小船突然变成了一个勇者,她想,没什么可怕的,什么都不可怕!杀人不过头点地,慈禧说,谁要让她一时不痛快,那么她要让这个人一生都不痛快!何小船想说,谁给了她疼痛,她要让这个人一千倍地疼痛!
42
他觉得很奇怪,回国之后,办公室的电话经常响一声,一接,却没有声音。他在想,是谁?是小船吗?他现在忙得两脚朝天,暂时还没空跟她联系,相信她会理解的。
但是打开邮箱的时候,他呆了。一封邮件——她的邮件,跳出来了!
我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至今不和我联系。昨天,我给你打了手机,你也没接。临走前你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你还不至于出了一趟国就把“最好的朋友”忘了吧?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