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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架紫藤,浮着青莲色,同旁邻的白紫藤色泽不同,情味也就相迥:“很奇异,在这架花上,野蜂竟一只也没有。落下来的花瓣在地上已有薄薄的一层。原来这架花朵底青春已逝了,无怪野蜂散尽了。”快阁为之空旷,只好怅叹花期的难如人意了。不过,“和那白色的相比,各有美处。但是就我个人说,却更爱这青莲色的,因为淡薄的青莲色呈在我眼前,便能使我感得一种和平,一种柔婉,并且使我有如饮了美酒,有如进了梦境”。看游丝落絮而不凝眉,大约也是《葬花吟》中所无的。花色不同的两架紫藤,一个是蓬勃的春,一个是静美的秋,自然之花在纸上一荣一枯,字缝中潜含的则是人生意味。
照《绍兴古迹笔谭》所说,快阁邀矣,临河只剩下一个台门斗。小园香径都随日月去了,颇有怕读桃花人面词之感。风晨雨夕,倚枕凭阑,目送江南芳菲,还是静心为快阁描画旧貌吧。
徐蔚南︵1899…1953︶江苏吴县︵今吴江︶人著有短篇小说集︽奔波︾︽都市的男女︾散文集︽春之花︾︽龙山梦痕︾︵与王世颖合著︶︽乍浦游简︾论著︽艺术哲学︾译著︽苏联短篇小说选集︾︽莫泊桑小说集︾等
︽快阁的紫藤花︾见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游记选︾
第三部分纸上的烟景
——闻一多的《青岛》
读游记的态度,到今人渐生变化,总欲寻得山水外的种种。比方说到青岛,常人的脑子里必先浮现着一幅碧海银沙的图画,若要明白它的历史,又得远远地从头讲来。其实只欣赏风景的美处,单纯明净,最得自然风神,而能写活这番景象,恐非等闲手段。闻一多的《青岛》,笔锋多指风物,千余字下来,青岛的眉目便宛然了,仿佛我们赏风景,只想静睇而厌憎赘添的絮聒。闻一多“以美为艺术之核心”的诗论,到了写景的散文上面,也还是一样的。青岛的一片水、一湾沙、一蓬花,只应配着清丽、明秀的笔意。他看青岛的态度是平和的,悠然的。他要把青岛绘成一幅静美的画,而非写成一部深邃的书,尽管他在青岛的夫子生涯中,常做着从古典里钩取新义的工作。
初次映现的青岛,牵引他愉快的目光,而说起它的美,又尽是欣悦的神气了。他先是从海涛中望见青岛:整齐的楼屋,笔直的柏油路,两旁的梧桐树……简约的几笔,就勾勒出这座岛城的大略。接下去,完全依从季候的脉络,写着对于青岛的印象。通篇的格局是平常的,亦无奇峭之笔,而他的这番娓娓的描述,却浮闪着花与海的光色。状声写影,可算把内心的体悟倾筐倒箧而出了,甚是如绘。有一些游记,少见美妙摹景文字,多用叙述、议论支撑局面,故减去几分气象。而闻一多此篇,虽属短制,在风景上却用足了笔墨,语境又极清丽,如醉赏一纸飘入手中的锦笺,感觉是那样的好。他意不在显示学养的渊雅,智识的超卓,他只怀着轻松明朗的情绪写着风景之美,并无过深的载道的心,而淡淡的抒情意味却是能够读出的,这又让人忽然记起,他原是一位诗家。
闻一多放眼的所望,也是常人的所望,美境却独给他明畅地画出。最是到了夕暮时分,他对海景的体贴更为入微。在满岸的梧桐树下,他眺览着海湾里歇泊的帆桅,远近明灭的灯标令他仿若看见海天的星辰。他在黄昏的潮音里目送“天空中海鸥逐向渔舟飞”,又走上伸入海面的栈桥,仰望天边的云。“海天的云彩永远是清澄无比的,夕阳快下山,西边浮起几道鲜丽耀眼的光,在别处你永远看不见的。”人虽立在晚霞下,慕景的心竟是这般的年轻。纸上字句,当是不诗之诗了。
写海,脱不去雄峻气概,转到花间,则又柔婉了许多。公园里遍开的迎春和连翘,成篱的雪柳与玉兰,盛如接天的烟霏,“软风一吹来就憩了”,于冥蒙的海雾中隐隐显着春色;而以艳美占尽风月的,要数灿若天河的樱花。“十里长的两行樱花,蜿蜒在山道上,你在树下走,一举首只见樱花绣成的云天。樱花落了,地下铺好一条花蹊。”文字的光泽,透映我的视觉和想像的空间,心像是叫飞红的花瓣点亮,且嗅到空气里飘溢的幽芬。青岛入他笔下,就成了一片流泻的霞彩,一个浮笑的梦。
闻一多︵1899…1946︶湖北浠水人著有诗集︽红烛︾︽死水︾论著︽神话与诗︾︽唐诗杂论︾︽古典新义︾等
︽青岛︾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第三部分一路芳泽
——冯沅君的《明陵八达岭游记》
冬夜的灯下,在佘树森编定的那册《二十世纪中国女子美文选》里,我见着冯沅君的一篇《清音》。她的文字的妙处,便是境美,尤擅以绮思和丽句来酿出散文诗的深味,也真合适在四围都静的月下看它;而在当时,这位“淦女士”的年龄还只在二十余。
又读到她的《明陵八达岭游记》。就写景的段落看,两篇中的有些字句,恰能于含咀时得仿佛。照着寻常的旧套,这样的题目不过是一篇风光的浏览实录。陵寝和城堞,在我也总是看得倦了。她却能缓缓地写出另番味道,景物一经文心的滤化,落回纸上,就把诗性的光泽送至我们胸次,并且触景时隐隐的微感又暗寓着思想的力量。
临窗望景,是行路的旅人都有的经验。漫长的途程必会出现寂寞的段落,心境常常却是平和的,正无妨借着车外生疏或者熟谙的风景来填充精神。美丽的写景文字,便会在目光和景物碰触的一瞬迸现。冯沅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况且由西直门车站往八达岭去,旧景曾谙,这一路上的所见原本已难再撩响我的情弦。看她的撰述,我的所感是比实景还要深浓几分,而且想像着早我数十年,有一位年轻女史也如我一样坐在北行的车上,隔窗默望移动的郊野景色;而她落在纸上的笔墨,又让山岭树木活了起来,岂是我所能及?瞅住这些文字,我可以不必再把京北一带的风光描摹。她的思绪轻触着那“已被霜染而半变成浅黄色”的道旁的草,那在风中摇撼的杨柳,那收割过后渺无稼穑可望的茫茫秋野。最让我读出滋味的,便是接下的这句:“但是板桥、清溪、茅舍、竹篱、青黄相间的村树,配上这萧条原野,宛然倪云林的秋景图。”只是我能找来一看的,仅有倪瓒的那幅《容膝斋图》,江树山石,添上一段诗文题跋,纸上尽笼着清虚之气了。冯沅君所望的长城脚下的光景,荒旷冷寂的调子也如它了吧。此番心绪似乎又是游观明陵所应有的。她们披着过午的阳光骑驴向着山陵悠悠地走,妙境全在趣味上了。沿着卧于山根下被荒草封去的小路缓行,在驴背上放览起来,心自然是闲逸的。郁郁望佳城,她站在蔓草荒烟间,把长陵残损的黄瓦和剥落的红墙看完,不能起明成祖而问之,还有何话可说呢?只有吟诵些咏史的古句罢了。呜呼,朱明王朝近三百年的江山,只留一片纸上的残影。我读她谒陵的一段,并不细看关涉陵景的那些——实难为苍朽的墟墓动情,反觉吆驴野游的情味诱我慢品。山歌俗唱亦是此间的悦乐。
出明陵,到了京绥路上的南口,就望得见北面奇峻的山岭。我在这片景色中一年总有数次的往还,却终无好字句来传它的神韵。这又是我要佩服冯沅君的一个地方。记游固然不妨纵意,用语又岂能无味?冯沅君深解中国古诗的三昧,画山绘水,故必以摹境为上。她的几行话直如色墨的点染,算是把京北山乡和雄峭关城的景观写透。是:“山坳深处,绝涧岸上,时或有几个村落,错杂其间。树上枯叶,圃内寒菜,以及茅舍竹篱等配衬起来,绿的碧绿,黄的金黄,红的鲜红,加以一曲清溪,莹澈可鉴,触危石而作响,似摧琅,我恐怕著名的画师,也写不出这样可爱的景致。乱山巅上,横拖着几千年的古长城,虽然已经大半都颓败的不堪,但其完固处犹能使我们观瞻的人佩服它的工程的浩大。”这样的胜迹她竟临而未登,在我看,此篇游记的意味将损去多半。她却会在懊悔和愧怍中思悟一点人生道理出来,反使全文光彩一闪。是在返城的路上,暮景依然可望:一抹夕光照着草坡上的牛羊,绯艳的晚霞浮在淡清的天上,古人的诗情词调又给她在心里轻吟着,且用秀逸的笔致与清隽的字句来一番体贴。八达岭苍然的影子远去了,她此行的获得也写在这里:“一个雄伟险峻名闻寰宇的,并是我四年蓄心往游的古迹,今得徘徊其下,也未尝不是游览中一个好机会,而我竟坐看着在我面前安安稳稳走过,不是我性质懦弱的表示?过去生命的段落中失去的机会有多少?将来的生命段落中失去机会有多少?此时的我由游览山水的感情直扩充到人生的问题,百感茫茫。我的心差不多被这种感想的乱丝捆得坚坚实实的,什么不满意,和我自己曾经做错的事,都联起盟向我的心灵做个总攻击。”有这份心得在,就不枉此次旅行;而入夜时多情的皎月,便会伴她窗下的眠梦。
冯沅君︵1900…1974︶女河南唐河人著有短篇小说集︽春痕︾︽劫灰︾论著︽中国诗史︾︵与陆侃如合著︶等
︽明陵八达岭游记︾见三联书店出版的︽北京乎︾
第三部分长城的写意
——冰心的《青龙桥站》
或许是塞烟飞卷的京北极易让人起一缕壮慨的缘故吧,冰心女士清丽纤婉的散文风格到了这里,也悄然发生着变化,红粉气淡而尽显着须眉的豪放了。
青龙桥的景状,是深印于我幼年记忆中的。我曾经由母亲携带,坐入由西直门开出的列车北去。过居庸关而初见飞越于军都山上的长城时,我忽然偎紧母亲,为苍黄的天色、狂烈的燥风惊悸。当攀上雄峭的城头,四望旷莽的峦野,我又倏忽兴奋了。忆及昔日的这回游历,数十年的光阴只似一瞬。我惟可在冰心的文章里面找寻一些往迹:“阳光已出,仰首回顾正在关山重叠之中,长城奇观,悉在眼前!雄伟高厚的城墙,飞龙一般的越岭蜿蜒,每三十六丈便有座墩台,想像着当年城头拒胡,烽火烛天,戍卒无声的满山攀走之状,使人热血潮沸!”岁幼的我,尚无力读书学古,当然未能明白文中的意思,纵使比起冰心来,踏上长城的年龄要小一些,又有何用呢?及长,竟至到了现在的日子,还要靠着她写下的这些文字来温习我初游长城的旧梦。在另一篇题材相仿的游记中,冰心又在摹画着八达岭上的风物:“登上万里长城了!乱山中的城头上,暗淡飘忽的日光下,迎风独立。四围充满了寂寞与荒凉。除了浅黄色一串的骆驼,从深黄色的山脚下,徐徐走过之外,一切都是单调的!看她们头上白色的丝巾,三三两两的,在城上更远更高处拂拂吹动。我自己留在城半。在我理想中易起感慨的,数千年前伟大建筑物的长城上,呆呆地站着,竟一毫感慨都没有起!”(《到青龙桥去》)这八十年前的光景哟,在我,经了旧游,已经不难含咀它凄清的况味了。叠印于我心间的,只有这副长城的苍颜,虽则我后来也几番领略过它,印象竟多是模糊的。反观冰心留在长城的枨触,她常用以赞咏“母爱”和“童心”的“满蕴着温柔”的笔墨是暂且消隐了。她正借着“五四”狂飙所给予的激情,来看人生与自然。身临长城的遗墟,念天地之悠悠,倾情的办法,大约只有为它写意了。
当她下到青龙桥车站,宁谧的空气使心绪渐趋平复,笔端的文字也就归于缓缓的调子中了:“车站布置清幽,山峡之间,丁香花丛里,黯绿色的詹天佑先生的铜像,巍然矗立,如在沉静的眺望欣赏着自己劳瘁的工作。”这样的图景,和我当年在这静静的月台上看到的一切是多么的肖似呀!那缕潜浸在文字深处的情绪又是何等的相近!我仿佛退回岁月的另一端,仰看詹天佑屹然的青色铜像。一片午后的阳光,斜斜地落在悄寂的小站上,隧洞里伸出蛇形的长轨,泛着银亮的光。山的那边,该是塞外的漠野和天末的荒岭吧!“众石错杂之间,遍生小树,也有山田和人家,在微阴的天色之中,一层层的远远点缀开去,极青翠清远之致”,长城四近的山景,她观察得精细,摹绘得写意!难怪让我一读,宛如见到自己早逝的游迹。而状景之中所寄的情味,则更久远地漫在读者的心上,且受着微微的感动。她朝西北方向行过的康庄、怀来、土木堡、沙城、新保安、下花园、辛庄子各个地方,两旁一望,风尘沙碛间,又藏着多少古代英雄的典故!足可叫人肠回气荡。她立身宣化的故城前,迎着浩浩天风,入目的青紫远山、绯红晚霞,也真如飘梦了。
游记文体,因附着景物与游踪,故长于描写和叙述,而抒情及议论在这里则是求“隐”的。此篇作品,在描写上用着清简之笔,勾勒大致面目即可,叙述的字句却又是极经济的。冰心散文的别样风致也便凸显着了。
冰 心︵1900…1999︶女福建长乐人著有诗集︽繁星︾︽春水︾散文集︽寄小读者︾︽南归︾︽冰心游记︾︽归来以后︾︽樱花赞︾译著︽吉檀迦利︾︽园丁集︾等
︽青龙桥站︾见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游记选︾
第三部分书生意气
——曹聚仁的《鹅湖之会》
我有一年从龙虎山去武夷山,走赣闽道上。出于对宋儒“鹅湖之辩”的兴趣,我轻踏雨后湿软的乡间小路,去看隐在村野深处的鹅湖书院。时值春日,所见正是一派稼轩词境:“携竹杖,更芒鞋,朱朱粉粉野蒿开。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入山下书院,草色青青,白鹅闲食,屋檐下响着我印在砖石上的足音。这里真叫静!朱熹和陆九渊的激切论辩,陈亮与辛稼轩的长歌互答,皆往矣。瞥一眼满院花影,心头复袭上“丁香空结雨中愁”的意绪。杜少陵《咏怀古迹》“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可说情相近也。
中国的书院,实为一种私人办学的创造,仍承家塾的流风。宋明儒宗弘扬理学,书院兴盛各在当时。季羡林以为:“到了南宋,书院更为发达。其数量之多,规模之大,组织之严密,制度之完善,都是空前的,几乎取代了官学,成为主要的教育机构。”我上庐山,过白鹿洞书院而想到朱晦庵,临贵阳文明书院而思忆王阳明。赣东北的这处讲会之所,正可算作宋时书院的一个代表。往观过后,我找来曹聚仁先生的《鹅湖之会》,连读数遍,能够同我实游的印象相表里。
曹聚仁下笔述旧游,与普通文章路径不同,绘景之美向叙史之功让步,只潜心在那里翻检着一堆学术气颇浓的旧账,恰显出记游手法的多端。他是用不加偏倚的眼光去回视八百年前的那场哲学论辩,这正同他写历史小品的态度一致。对于“称自己心愿把历史中的人物雕塑起来”的做法他很为鄙薄:“他们心目中,只看见以往的读书人,如董仲舒给孔丘穿道士八卦衣,朱熹、王阳明给孔丘穿和尚衣,康有为给孔丘穿西装,蚩蚩者氓一样地当做大成至圣来礼拜,便以为古人已死,不妨自我作古。他们又听见街头说书人,有权利把淡泊明志的孔明变成呼风唤雨的张天师,把爱女色的关羽变成炳烛达旦的武圣,把阴险的刘玄德变成仁至义尽的忠厚长者,便以为口头褒贬,亦可旋转舆论。实则无论虚构至如何程度,也还不是虚构,不过是自己灵魂的告白。董仲舒、朱熹、王阳明、康有为依然一个个摆在那里,一眼便知其非孔丘的;无论把孔明、关羽、刘玄德说得怎样天花乱坠,也还是一串愚蠢人的自塑像,和孔明、关羽、刘玄德全无干系的。”鹅湖之会,躲不开朱熹和陆九渊,他写,即将古圣贤“放在原来的圈子里去”,钩沉稽玄,还其本来的真实。我们读,可上溯历史之河,直抵先哲的面前。目光在字句间流转,仿佛步越溪桥而身临殿廊,于松竹静处遥闻争鸣的余音。
宋儒主张的妙处,我不明白。分开看,朱熹的“道学问”,是信奉书本;陆九渊的“尊德性”,是看重本心,合起来,都是要“致知”,好像只是“格物”的路不同。应吕祖谦邀约来鹅湖寺辩理,正可摆明两种悖异的治学观点。虽是“不合而罢”,也毫不足怪。存歧见,为什么偏要调和呢?朱陆,其时都在盛年,争锋而各不相下,竟至激而过偏,难免矣,由此亦可端详古代学人的真性情。纵如黄梨洲所说“宗朱者诋陆为狂禅,宗陆者以朱为俗学。两家各成门户,几如冰炭矣”,我看也不必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