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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对错,李登宵曾毁了李连城的天。
这两年的仇恨,放得如此容易,小琉不知道原因,李登宵却自己明白。
无论怎样岁月荏苒,心底的歉意却依然残存。那麽不如,让往事散入风中,化为飞灰,烟消云散。
谁能料到,心上,波澜又起?
以往的仇恨,李连城放下了,他也跟著放下,可这情,李连城若是放下,他怕是依然耿耿於怀。
李登宵住在原来的小院里,日日夜夜,对一面他亲手画的屏风,只觉他每字每句,音容相貌,点点滴滴,如在眼前。
萦绕心间,排遣不去。
第六章(下)
李登宵叹了口气,伸手抖开床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喜服。
成亲之日,便是今朝。
一件一件穿好大红的吉服,袖口和领口都滚了一圈金边,宽袍广袖,缓带金边,只觉得有些微微不适应。小琉帮李登宵把耳上的头发束成一个髻,戴了金翅冠,俊朗的容颜在一身的鲜红绸衣下显得有些苍白。
小琉仔细审视一番,见没有什麽不妥贴的,才轻轻拍了一下李登宵的背,说:「三爷,好了。」
李登宵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小院。小琉没有跟过来,只是远远看著李登宵的背影,李登宵走得很快,那一人一院像是被他遗弃在身後。
李登宵出了宫门,骑上那匹大宛良驹,身後是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道路两侧聚满了围观的人群,都是掩不住的兴奋,低声议论著李登宵那一场扭转乾坤、一战歼敌的战役。
到了郊外的别庄,待得轿子停稳了,李登宵下了马,掀开轿帘,伸出一只手,让那新娘的手搭在上面,微微低下身子,将新娘扶进门。
喜堂上,张灯结彩,李连城就坐在主位上,身後一幅巨大的双喜。
李连城微微低了头,抿著茶,有些看不清表情,於是李登宵努力地看,几乎忘了挽著他手的女人。
数不清的宾客逐渐在中院里落坐,各种珍奇贺礼络绎不绝地送了过来。待得身边人都静了,听得报吉的人一声喊:「一——拜——天地——」
李登宵浑浑噩噩地将目光从李连城的脸上移开,僵硬地将身子转向中院,对著苍茫天地深深一鞠,身边的新娘也跟著一鞠。
那人又喊:「二——拜——高堂——」
此时高堂已逝,两人就将身子转了回去,李登宵看著李连城的方向,李连城还在玩弄著手中的茶盅,并没有看他们,李登宵心中一痛,摇晃著拜了下去。
就在此时,李登宵眼中突然瞄到新娘袖中银光一闪。
他下意识地侧身一避,只见新娘喜帕未掀,而手中银剑已将李登宵左肩划开一道深深伤口。
李登宵匆忙一躲,心中已飞快地闪过念头,决心拼死接她一剑再做计较。
两旁众宾客谁也没料到新娘身藏利器,眼看又一剑挥下,李登宵避无可避,离得最近的李连城突然扑了过去,将那新娘用力推开。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新娘掉转剑锋,狠狠刺向李连城,眨眼间便是穿胸而过。
终於反应过来的宾客赶紧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制住新娘。这女子武艺平平,不过是胜在出其不意。
李登宵目瞪口呆地抱住替他挡下一剑的李连城,脸色苍白著,颤抖不已。
李连城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痛,霎时间面色如纸,豆大的汗珠划过眼睫,刺痛得让他睁不开眼睛。
李连城扯住李登宵衣襟,勉强地开口:「你还会娶妻吗?」
「萧国斗胆毁约,我自当带兵铲平,哪还会娶什麽妻!你、你可知道你做了什麽蠢事!」
李连城有些无力地接道:「我猜是那位郡主自己不愿意嫁,萧国,他们不敢的。这也……也不是什麽蠢事。」
李连城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抬头看著李登宵,挤出一个笑容:「你忘了,我喜欢你。」
李登宵只觉得眼角一湿,一时间泪水竟是止不住,脸上湿成一片。
心中此时此刻,对李连城的心意再无半点犹豫,什麽纲常礼教宁折不弯尊严廉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眼里只有这一个人的影子。
他当即开口道:「我也喜欢……」
这时,李连城勉强把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捂在李登宵的嘴上,艰难地笑著。
「我……我想稍微、稍微睡一会儿。等我睡醒来,你再告诉我……
「这样,我就一定会醒来的……好不好,三哥?」
李登宵眼角有泪,拼命点头。
李连城在他怀中闭上眼睛,双颊微红,一如沉睡。
第七章(上)
七
早有人从李登宵怀里抢过李连城,七手八脚请来御医。
看著李连城被抬走,李登宵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想跟著,结果被右丞相唐演上前阻了一下,那人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尽量放软声音劝道:「三王爷,皇上需要静养,您就别再掺合了。」
李登宵听了这话,依然不死心地想推开唐演。
唐演本来心里就不痛快,性子又直言不讳,加上朝中四臣有先斩後奏、宗室不避的特权,对李登宵的王爷头衔并不是十分惧畏,当下吼了起来:「你又不是大夫,跟著干什麽!原来不是说自己功夫厉害吗,今日怎麽如此窝囊!」
一边的左丞相赵不群听到这话,赶忙走上来几步把唐演拉在一边,狠狠地敲了他一下,骂:「我知道你著急,这里谁不著急。伤人的是那萧国郡主,又不是三王爷。」说到这儿,赵不群转过身子朝李登宵露了个歉意的笑:「还请三王爷多多包涵。」
李登宵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唐演的话如同炸雷一般的在耳边轰响。
——你不是说自己功夫厉害吗,今日怎麽如此窝囊!
李登宵苍白著脸,一点人色都没有,嘴唇张了张,终究没说出什麽,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了几步,忽然瘫软在地。
旁边两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起来,这才看清李登宵左肩的伤口一直在不停地出血,只是他今天一身喜服,遮了那刺目血迹,让众人一时都没发现。
一阵忙乱後,待得李登宵醒来,已是日落西山。身边竟然是唐演坐在他床边陪著他。
李登宵四处打量一番,发现还在城郊别院的厢房,四处都是陌生的家俱和摆设,心头微微一酸,强压下悲痛,坐起来问了一句:「丞相这是……」
唐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说:「三王爷,晌午的事是我不对,人一急,什麽话都管不住。」
李登宵倒是一愣,也笑了,那笑淡淡的。
「你并未说错,我空怀武艺,却把行刺的刺客一路送入我大梁,还连累圣上受伤……实在罪无可赦。」
唐演慌忙摇头:「哪有的事,王爷战功彪炳,是我们护驾不周,把大好的喜事毁了不说,我还……」
李登宵微微闭著眼睛,因为失血,有些有气无力。
唐演连忙住了嘴,刚想起身回避,就听到李登宵问了一句:「圣上怎麽样了?」
「还是老样子。性命无恙,但是上次遇刺的时候,御医就说脑内留了隐疾,这次止血又後迟迟不醒……」
李登宵想起几乎被自己忘记了的那一次行刺,脸色有些发白,手绞紧了被子。
这时有人推门而进,乃是御史大夫严闾卿。唐演见他来,高兴地围著这个一向古板的人转来转去,严闾卿微微皱了眉头,看向李登宵,面无表情地说:「圣上刚刚醒来,请三王爷入宫觐见。」
唐演见严闾卿表情有些古怪,情不自禁多问了几句:「圣上醒来了?他还好吧?见三王爷干什麽?三王爷也是刚醒来,现在还不能下床。」
严闾卿恍如未闻,只是重复说:「请三王爷即刻入宫觐见。」
李登宵见唐演还要开口,打断了他,说:「我现在就去。」说著挣扎著下了床。
所有的不安与忧虑在听到李连城醒转过来後云散烟消,只剩下满心的喜悦。
想起不久前李连城那句话——「等我醒来,你再告诉我」,李登宵苍白的脸微微染上一层红晕,原本没有什麽神采的眼睛也被注入了一层流转的光晕。
「我现在就去。」李登宵这样说著,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却是一脸笑容地道:「圣上没事就好。」
严闾卿听到李登宵这样说,不知为何微低了头,静静地在前引路,唐演在後面扶著李登宵。
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到宫门,李登宵已经颇有些吃不消,觉得刚刚止血的伤口疼痛欲裂,却单凭一股硬气强忍著,心头更是不住的泛著喜悦。
到得寝宫,几人推门进来,韩单、赵不群都在,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李登宵,冷漠的、疑虑的,带著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李登宵浑然不知,满眼只看见李连城半坐起身子,倚在床头,露出半张清俊的侧面,李登宵欣喜之下紧走几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
李登宵放软了声音柔声问著:「不是刚醒来吗,怎麽坐起来了,还是躺下吧,不然伤口又裂了。」
李连城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审视、细细的打量,从李登宵还来不及换下的鲜红喜服到他肩上缠的绷带,直到李登宵脸上的欣慰都有些僵硬了,才开口说了一句:「把桌上的那碗药给我拿过来。」
李登宵见他开口,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到耀眼。
双手捧过药碗,隔著细瓷依然有些烫手。李登宵一边递过碗,一边想著当初的约定,只想尽早告诉他那句话,看到李连城接过了碗,就笑著微微弯下了身子:「上次没说完的,连城,我……」
就在此时,李连城轻描淡写地将药碗缓缓倾斜,滚烫的药汁一滴不漏地全部倒在李登宵的伤口上。
李登宵剧痛之下,反而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整个房间里只听到拖长了的「滋啦」一声,原本才微微愈合的伤口被这一烫之下,皮开肉绽,却偏偏连一滴脓水都流不出,就算是伤口旁完好的皮肤也在一瞬间红肿,烫起了无数个小水泡。
李登宵因为极度的惊愕睁大眼睛,身子微微颤抖著,额头上布满细细的汗珠,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连……?」
李连城面无表情,似乎连看李登宵一眼都觉得恶心,将倒空了的药碗随手往地上一扔,就是一声刺耳的破碎声。
只听李连城低低咒骂了一句:「贱人。」
第七章(中)
李连城把倒空的药碗随手扔在地上,低骂了一声:「贱人。」
听了这话,李登宵脸上苍白一片,眉间眼角都是因为剧痛而细密的汗珠,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变成了一片一片跳动的光圈,闪烁迷离,身子不受控制的无力滑下。
在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之时,突然感受到冰冷的水被泼在脸上,钻进鼻翼间的,是冷冷的茶香。
原本以为可以暂时脱离这恶梦,却被一杯冷冷的茶重新拖回了现实。
李登宵倒在地上,狼狈不堪,茶水和冷汗让他几缕额发湿漉漉地黏在眉间脸颊,苍白的唇无力地一张一合,痛苦地喘息著,原本亮如星火的眼眸艰难地半睁著,满盛著不解和惘然。
旁边四人原本目瞪口呆地看著,而受伤初愈的李登宵受不来这突来的折磨晕倒时,他们清楚地见到半坐在龙榻上的李连城一脸惊慌地想伸手去抱,不知为何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附送上一杯冷茶。
不明所以的唐演首先忍不住开口:「皇上,您这是干什麽,三王爷他刚刚……」
「你叫他三王爷?」李连城微微喘息著,挤出一个冷笑,转过头来看著唐演,「要不要我告诉你他都做了些什麽!」
一边说著,李连城手上用力,提著李登宵的胸前衣襟,从地上微微拎起。
李登宵因为这个动作,衣襟和伤口的摩擦贴合,疼得太阳穴一下一下地抽痛,眼睛的瞳孔有些失神地扩大,冷汗肆意从额上流下,喉咙间发出沙哑的闷哼,头颅无力地想低下去,却被李连城拉扯著头发狠狠拽起来,无力地仰望著李连城。
李连城手中越来越用力地抓著他的衣襟,一字一字地说:「李登宵,十二年前,鸩杀我生母的人,是你吗?」
李登宵听到这句,只觉得五雷轰顶,一阵头晕目眩,眼睛吃惊地看著李连城,心中一阵绞痛,嘴唇哆嗦著,吃力地想申辩些什麽,却发现一句都辩不出。
无数词藻心思在肚中转了又转,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苍白的话语。
李登宵嘶哑著声音,点头:「是我。」
李连城冷笑著,更加用力地扯著他的衣襟。李登宵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没在洪荒中。
「那麽,三年前班师回朝,得知父王临死前立我为储,不安分守己司其本职,却秘密里召集兵马,想助李凌云谋朝篡位的人,是你吗?」
李登宵在剧痛中发出类似抽气的哽咽声,冷汗流进眼睛里,让他闭起眼睛抵御那种难熬的刺痛。
「是我。」李登宵几不可闻地回答。
李连城将李登宵的头发用力一扯,逼迫他痛苦地睁开眼睛,因为嗓子哑了,只能张大嘴,一句痛呼都喊不出。
「谋朝篡位不成,便假借投降之名,拔剑相向,杀我一十四位影卫,我顾及兄弟之情,压下实情,对外说是病逝,实乃拘禁於後宫的人,是你吗?」
李登宵点著头,皱著眉,冷汗从他紧锁的眉头滑过,带了一种凄清的脆弱,李登宵说:「是我。」
李连城冷冷笑道:「我最後问你,不思报恩,却在祭天之礼上行刺我的人,是你吗?」
迎著唐演难以置信的质疑目光,和其他人眼中似轻蔑似鄙夷又似怜悯的复杂眼神,两行清亮的泪在眼中终於承载不住,滑落下来。
李登宵低声说:「是我。」
寝宫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登宵微微颤抖著双肩的背影。
四臣复杂地看著那道脆弱的背影,不由地都想到数月前,李登宵在朝上拉弓射箭,发丝飞扬,眉目含笑;还有三年前,骠骑大将军班师回朝,鲜衣怒马,万人敬仰,弄得当时的他们热血止不住地涌上来,义无反顾地投身朝中。
可是现在,三年,不过是三年,却看到这个骄傲的身影破碎在风中。只是三年,便物是人非。
李连城松开手,不再管李登宵跪倒在地上,侧著脸问那四臣:「你们还有什麽疑问吗?」
李连城听到一片沉默,於是挥挥手,说:「把这个逆贼打入天牢,不必声张,七天後处以一刀之刑。」
听到李连城要他死,李登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他。
在这短短一瞬间,那个夜深人静时於屏风画竹的人,陪他喝酒的人,赠他宝剑的人,替他挡剑的人,在京城夜色里送他、沙场寻他的人,突然都模糊了身影。
是谁,口口声声,说喜欢谁。
李连城,你都忘了吗?
他原以为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再开始原来那般的纠缠,不谈温柔、不谈情爱,只是桎梏和暴力、拥抱和遗弃,折辱他的自尊,毁去他的武功,幽於粪土中苟且偷生。
他以为这就是极致。
然而现在已经连这样的纠缠都没有了。
那麽恨意呢,这个人,是不是连恨都不屑了?
他张了张口,发出痛苦而嘶哑的声音。
「李连城,这几个月对你来说,究竟算什麽!」
李连城看著他,眼睛居然有一点疑惑。
严闾卿接过话头:「圣上醒来後,只记得祭祀之前的事情。」
李登宵愕然转过身看看他,又看看李连城,脸上刚凝聚起的一点希望又在转瞬之间破灭,一败涂地。
李登宵颤抖良久,才彷佛是自言自语地又重复一遍:「忘了?」
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睛里夺眶而出,这一瞬,所有的骄傲都离李登宵而去,李登宵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苦笑,苦笑著问:「那一剑,你……为什麽要来挡?」
唐演几乎看不下去似地撇过头去,想掩饰不知道为什麽有些酸痛的眼,朝门外大喊了一声:「来人!把这个人押入天牢!」
几个护卫应声而入,面无表情地反扭著李登宵缩起的手,将他反著拖了出去,在地板上剧烈地摩擦著,伤口在粗暴的对待时又开始无休无止的剧痛。
李登宵在被拖出门外的最後一瞬,用仅存的力气大喊著:「李连城!你画给我的屏风还在小院,你送给我的剑还挂在墙上,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在,我不要了!都还给你!等我死後……两、不、相、欠!」
李登宵吼著,最後的力气彷佛也离开自己,全身上下都痛,心也痛,眼睛也是。他在疼痛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欠的李连城,欠他的李连城,都不是眼前这个人。
那垂死一般的怒吼恍若炸在李连城耳中,那无边的寒意似乎从李登宵口中,慢慢传到他的四肢百骸。
李连城看著眼前地板上狰狞的血迹,一直蜿蜒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