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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领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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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很大,在另一头,有一个村子,地势很低,接近海面。村子与酒店之间,有一排高大的栅栏,严然把二者分开。海边,海里,到处都有防鲨网。
  他们一来到旅馆沙滩上,便立即跳入海里。海里没有一个人,天色已晚,海浪很大,这种情形不可能游泳,只能洗一个微温的海浪浴,之后,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返回别墅,他们四人返回旅馆。换过衣服已是七点。大家在旅馆的大厅里面集中。她来了,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微笑着款款走来。他们已经在等她。大家开始喝起来。大厅有四十米长海蓝色的窗慢,又长又宽,已经拉上,遮住了窗扉。大厅那一边有一个舞池,这一边和那一边,被观叶植物和吧台巧妙地隔开。游客多半是英国人。这时候,无论哪张桌上,客人都开始喝起来。几个兜售纪念品的小贩,来回穿梭。玻璃橱窗里面,摆放着香水。几个白色的餐厅,很大,朝向海。领餐桌上,摆有葡萄。侍者太多了,一个个带着白手套,赤着脚,来去匆忙。天花板有两层楼高。枝形吊灯的金黄色又假又空,然而,金黄色的光线十分柔和,在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眼睛里面闪烁,此刻,她正半躺在一张低矮的扶手椅上。这里,天气凉爽。这里,豪华的场面非同一般,让人明显地感受着,不过,今晚,由于恶劣的天气,窗扉都已关闭,新来的人不能坐观沧海,都感到太遗憾。
  一个领班来到大厅,他是英国人。他说,暴风雨晚饭以后就会停止,明天,海上就会风平浪静。
  夏尔·罗塞特在听他们说话。他们在谈加尔各答以外的人,但是不久,那些人就要来加尔各答,他很快会认识那些人的。他们一会儿说话,一会儿沉默,都漠然坐着,好像没有了烦恼,也没有了劲头,由于昨天夜里的事,他们都累了。
  大厅那一边,有人在跳舞。一些游客来自锡兰。
  他们在谈威尼斯的冬天。
  他们又喝起来,又在谈要来的朋友。
  而后,她要去看看大海的情况。
  他们离开餐厅,去看看大海的情况。海上仍有风浪,但风变小了。紫色的雾到处弥漫,均匀地散布着,在棕榈林里面,在大海上面。他们听到,游艇都在鸣笛三声,游艇是在通知自己的乘客,今天的服务到十点将停止。岛上鸟很多,已不知道返回海岸。上岛以后,他们便看见,棕柏林间的芒果树上,洒满了鸟,芒果已被鸟儿啄得百孔千疮。
  他们又回去喝了起来,他们愿意这样,吃到很晚,吃到所有人的后面。彼得·摩根谈起他正在写的那本书。
  〃她走着,我特别强调这一点。〃他说,〃她人本身,可以说,就是一次漫长的旅程,这个旅程被我分成若干段,在每个阶段,我都突出地去描写同样的一种永动——她的不息的脚步,她走着,那句话伴随着她,沿着铁路,沿着公路,从路边的一座座界碑旁走过,把一座座的界碑远远地抛在身后,界碑上刻着这样的地名:曼德勒,卑谬,勃生,她又转而朝着太阳西下的方向走去,走过夕阳天,经过逞罗,柬埔寨,缅甸,经过多水的地区,多山的地区,她足足走了十年,才到达加尔各答,留在这里。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没有说话。
  〃还有像她那样的其他人呢?〃米歇尔·理查逊问,〃如果书里单单写了她,我看就没趣了,不如……你在谈她的时候,我就看见,她是出现在一群同龄女当中的,她和那群同龄女正在一起,我看见的她们,在逞罗一带,在有森林的地方,显得很苍老,到了加尔各答后,又变得年轻了。这可能就像安娜一玛丽讲的一样,但是,在沙湾拿吉,白天,我看见她们坐在那里,用你的话说,坐在稻田的坡面上,她们敞胸露怀,那种放荡的样子,有几个钓鱼的孩子,把鱼给了她们,可她们就那么生吃起来,孩子们吓呆了,她们却格格地笑着。相反,后来呢,她们走近印度的时候,又变得年轻,变得稳重了,她们坐在集市上——瞧,一个小小的集市,有几个白人去那里——,她们坐在同样的天光下,在那里出卖亲生骨肉。〃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可以就按自己的决定,在小说里写她独个人。〃
  安娜一玛丽领特雷泰尔在睡吗?
  〃是写那个最年轻的吗?〃乔治·克莱思问,〃是不是被妈妈赶出家门的那个姑娘?〃
  〃竖写那个最年轻的,你知道的那一个。〃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似乎没有听见。
  〃有时,她也到岛上来,〃米歇尔·理查逊说,〃好像就是跟着她来的,就是跟着白人来的,多么奇怪。看来,她已经完全习惯加尔各答,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因为有的时候,我感觉好像看见了她,深夜,在恒河里游泳……她唱的那支歌,那是什么意思,安娜一玛丽?〃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睡了,她不能回答。
  〃她唱歌,说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表无用的演讲。也许应该研究一番,那些演讲是什么意思,〃乔治·克莱思说,〃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能让她高兴,一条狗打跟前跑过,也能把她逗笑;深夜里,她到处散步;我呀,要是我说的话,我就让她把行止颠倒过来,大白天里,她却在睡觉,在恒河边上,这里呀那里呀,躺在某个树阴下面。莫非最终…他就消逝在恒河里吧,我看,她好像已经找到了归宿,她已经忘掉了,已经不再记得,自己是X男人或Y女人的女儿,她再也没有了烦恼。〃乔治·克莱恩笑了笑,〃我们活在世上,可以说,就是为了烦恼。可是她,永远,永远不再有丝毫的烦恼……〃
  她睡了。
  〃的确,她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还跟踪过她呢,〃彼得·摩根说,〃她去树下,嚼着什么东西,枢着地上的泥巴,在那里傻笑。她不懂一句兴都斯坦语。〃
  彼得·摩根看着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在睡。
  〃她像大自然本身那样肮脏,说来难以置信……啊,可我就不愿意离开这一层,就想要描写她身上的污垢,那身污垢里面什么都有,并且多年前就积存在身上,已经钻到皮肤里面——变成了皮肤;我还要分析一下,说一说那污垢里面都是什么,有汗水,有泥土,有使馆招待会上的肥鹅肝三明治的碎屑,你会倒胃口,还有肥鹅肝,灰尘,沥青,芒果,还有鱼鳞,还有血,什么都有……〃
  为什么对着这个睡着的女人说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无用的演讲。〃米歇尔·理查逊说。
  〃经过一个漫长的路线,经过一系列没有什么意义的事件,也许,她就在加尔各答给自己划上了句号?也许她只剩下……睡眠、饥饿,各种情感丧失殆尽?原因和结果之间的关系也荡然无存?〃
  〃我看,他要说的意思,还没有完,〃米歇尔·理查逊说,〃他是希望在注意到她的那些人心里,赋予她生命。因为,她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在加尔各答,她留下来什么?〃乔治·克莱恩问。
  〃留下来笑声……一种子笑……还有那句话,马德望,还有那首歌谣,其余的全都化为乌有。〃
  〃怎样才能找回她的过去?甚至,怎样才能搜集她的疯态?她的疯态与一般人的疯态;她的笑声与一般人的笑声;她说的马德望与一般人说的马德望,这些都有什么不同?怎样才能区分开?〃
  〃她其他的孩子都死了,她一定有过其他的孩子,他们都死了。〃
  〃那种交易,人家用了这个字眼,总之男人想要,她就答应,说到底,男人觉得,与她在一起和与别的女人在一起,没什么不同。然而,那种交易还是发生着的。〃
  〃也许,她要做的事,别人不明白,你没有这样想过吗?这样说来,她在人世走一遭,可能还是有意义的。这一点你要抓住,即便很不明显,也不要放过。〃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好像进入了梦乡。
  〃我就写她发疯之前的事情,〃彼得·摩根说,〃这是肯定的,木过,她发疯以后的事情,我还是很想知道的。〃
  〃小说里面只有她独个人吗?〃夏尔·罗塞特问。
  〃木,还会有另一个女人,就是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
  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
  〃哦,我一直睡着呢。〃她说。

 



  





 
第十节

  周围忽然人声腾沸,大家在说,暴风雨完全停止了。他们当即兴奋起来。 
  他们开始吃饭。饭菜味道好极了。米歇尔·理查逊说,一旦你住过威尔士亲王大酒店,以后,大千世界,无论走到哪里,你都免不去一份怀念的。
  透过棕榈林,他俩看见天空。云级笼罩着喜马拉雅山,月亮始终藏在山后面。现在是夜晚十一点。旅馆大厅里面,有人还在玩扑克。看不见海岸,因为旅馆的正面朝向辽阔的海洋,然而,可以看见最近的几座岛屿,黑股股的组成一大块,以天为背景;沿着码头,那一排灯火也可以看见。南风徐来,渐渐地吹散紫色的雾。气温又变成加尔各答的气温。空气带着咸味,并含有呛人的气味。不同的是,空气还散发出牡蚣和海藻的味儿。威尔土亲王大酒店正向着海洋,张着大口。
  米歇尔·理查逊和夏尔·罗塞特俩人走在棕榈林间的路上。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吃过晚饭,便回别墅去了,彼得·摩根和乔治碗莱恩俩人租了一条游艇,正在海上尽兴。米歇尔·理查逊和夏尔·罗塞特正去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那里,那俩上岸以后,也会去那里。
  棕榈林间的芒果树上,鸟儿正在喊喊喳喳。群鸟压弯了枝头,鸟儿成了芒果树的俘虏,芒果树成了长着羽毛长着肉的一种树。
  一对一对的情侣,在棕榈树里漫步。他们时而出现在路灯下面,时而隐去,时而又在路灯下面,显现俪影。女伴们一边走着,一边摇着宽大的白纸折扇。他们说着英语。路的两边,凉亭间或可见,亮着灯火,这些都是属于旅馆的,米歇尔·理查逊说。整个这片棕榈林面对着其他岛屿。在岛的那一边,据说也有一些别墅,还有一个小型的海滨浴场,不属于旅馆。
  从远处,他们就听到了钢琴声。她在这里想必每个晚上都弹,就像在加尔各答一样。夏尔·罗塞特立刻听出来,是舒伯特的那首钢琴曲,昨天晚上,乔治·克莱恩要她弹的正是这一首。这时,在他面前,仿佛突然出现一道白色的亮光:安娜一玛丽·X, 十七岁,身材细长,她正在威尼斯音乐学院,进行毕业考试,正在演奏乔治·克莱恩喜爱的舒伯特的作品。她是西方音乐的一颗希望之星。掌声响了起来。现场里,身着盛装的人们祝贺她,这个可爱的威尼斯姑娘。人家在想:〃像她这样的女子,谁能想到会在印度这里?〃
  〃我在加尔各答,〃米歇尔·理查逊说,〃是先听到安娜一玛丽弹钢琴,后才认识她的;最初呢,有一天晚上,我在路上听到钢琴声,一下惊呆了,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是谁,我记得,我是来加尔各答观光的,我受不了了…例来第一天,我就想走……是那首乐曲,当时我听到的那首乐曲,把我留了下来,让我在加尔各答待了下来……接下来一连几个晚上,我都站在维多利亚街上,听着她弹,后来,有一天晚上,我走进花园,卫兵没有拦我,一切都敞开着,我走进那个客厅,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待的那个客厅。我记得,当时我在发抖……〃他笑了笑,〃她转过身来,看见了我,她的表情十分惊讶,但是,我发现她并不害怕,我就是这样认识她的。〃
  夏尔·罗塞特从他三句话里,便听出来,他是永远离开了英国,在印度,他和乔治·克莱恩办了一个海运保险公司——彼得·摩根也在这个公司里面——木过,他的业务时间不是很紧。音乐声越来越近。
  米歇尔·理查逊打开一个栅栏门,他俩穿过花园。别墅前的台阶上有灯光,左面一扇窗子开在那里,白色的墙。钢琴声就是从那窗口传出来的。他俩在一条小径上停下,小径穿过一片高大的按树林,树上也有鸟儿在睡。大海的声音在他俩背后。小径头上一定有一块沙滩,但一眼望去,小径像是直接通到大海上面,大海的声音是沉闷的撞击声,每一次响起后,寂静便紧跟而来。
  〃她正在弹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会打扰她?〃夏尔·罗塞特问。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不过,我想不会的……不会怎么打扰吧。〃
  带圆柱的回廊从台阶开始,围绕别墅一周。
  〃俄听说,过去夏天里,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爱在这儿举办招待会,现在她不这么做了。〃
  〃是这样,〃米歇尔·理查逊说时,微微在笑,〃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她只和朋友在这里。〃他笑了起来。
  窗子里射出的灯光照在一棵娇戴上,娇藏是从八角厅移到这里来的。靠近门口,有一个水池,水面映着窗子的倒影。钢琴声停止了。一个影子从水面掠过。
  她站在那里,站在若明若暗中。
  〃晚上好。我听见你们在小径上了。〃
  她穿着黑色的棉料睡衣,嫣然而笑,她说她刚刚听见,那两个朋友驾着游艇,从别墅前驶过。
  这想必是她的卧室吧。没有什么家具。钢琴上面,杂乱地放着一沓乐谱。那张铜制的床上面,铺着白色的床单。蚊帐没有放下来,而是被缠成一个大雪球,吊在上面。一种淡淡的柠檬皮烧酒的气味,在卧室里面,暗暗浮动。
  〃如果受得了这种气味,这可是最好的驱蚊法。〃
  米歇尔·理查逊坐了下来,开始翻阅那一沓乐谱,他想找一首曲子,就是两年前她弹的那一首,现在她不弹了。她在继续向夏尔·罗塞特解说:
  〃我叫人把家具搬走了,我就睡在那儿,别墅里的所有家具都是三十年前的,没有新添一件,我不喜欢有家具。〃
  她好像保持着距离。人家在想:〃如果你到达加尔各答的第二天去见她,她没准就是这样接待你。〃
  米歇尔·理查逊还在找着,两年前,她最爱弹奏那首曲子了。她已经想不起来。
  〃你来看一看别墅吧。〃
  她走在夏尔·罗塞特前面,来到一个大客厅——家具都被罩了起来——那些灯架一看又是假的,不仅枝形吊灯假得很,就连镀在上面的金黄色也是又假又空。她熄了灯,出了客厅。
  〃今天早上,你哭了。〃夏尔·罗塞特说。
  她耸了耸肩:哦!没什么……她领他去弹子房,没什么好看的,没什么,她指了指,熄了灯,出来了。从一间卧室出来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她没有反抗,他拥抱她,他俩抱在一起,突然,在他俩拥吻的时候——吻出乎他的意料——闯进来一种不协调的痛苦感,那是一种灼痛的感觉,是因为一种新的关系,刚刚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却已经被取消,而造成的一种灼痛的感觉。或者说,好像他早已经爱过她,是在别样的女人身上,是在别样的时候,那是一种……一种什么样的爱呢?
  〃我们不了解,请你告诉我什么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求你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没有听见。他俩回到卧室。她叫了几声米歇尔·理查逊,他回来了,哼着曲子,他去花园里转了一圈。他俩刚才离开的时间偏长,他恐怕已经注意到?他说,沙滩上,有几只鸟死了。
  她朝门口走去,一边说着:
  〃我去再弄些冰块来,那些都化了,季风期间,冰化得太快,得…·〃
  他们听见话尾儿,到了台阶那边的走廊里。而后,她的声音听不到了,卧室里面突然静了下来,柠檬皮烧酒的气味,淡淡的,又浮动上来。米歇尔·理查逊哼着舒伯特的那首曲子。她回来了,手里捧着冰块,好像很烫手的样子,笑着,将冰块急忙丢进冰桶里,冰桶里面正在冰镇威士忌。
  〃你以后会回忆起印度的大热天来的,〃她对夏尔·罗塞特说,〃这就像你青春的热情在焕发一样,你就把这种大热天当着是你的热情吧,当作是以后你乐于回忆的那种事儿吧,这样,你渐渐地就会发现,热就热得不一样……〃
  她坐了下来,谈起其他的岛屿,其他那些都是荒岛,她这么说,与这座岛屿不同;那些荒岛都是冲积岛,上面森林覆盖,岛上的气候对人体不利。其中有几座,米歇尔·理查逊了解一些。忽然,夏尔·罗塞特忘了她在说什么,因为不用她开口,他就已经听见她的声音了——他发觉,她的声音,当她那样说话的时候,抑扬顿挫,具有明显的意大利腔调。他久久地注视着她,她猛然发觉,惊慌失措,便闭口不说了,然而,他继续注视着她,直到把她最后看垮掉了,直到看见她闭着口坐在那里,两只眼睛变成两个窟窿,身体变成尸体,回到威尼斯城里,威尼斯,她曾经从那里来,在饱尝生活的痛苦之后,她的尸体又被运回那里。
  正是这个时候,他这样洞察她的时候,猛然,副领事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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