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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你们城里人口渴了不喝水,只喝这种叫饮料的东西了,你们真是会享受,喝的水都这么牛。”
来人笑笑,不作回答,他自己也拿起一罐,用力一拉,仰起头来,把它喝得净光,之后嘴巴一抹,随手把空罐子丢到门前,松林模仿着来人的样子,把易拉罐拉开了,刚要喝,看到小七子来了,他自己尝了一小口。小七子一到,松林就把这罐易拉罐给了他,并教他怎样喝,小七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伸着舌头,来回把罐子的四周舔了又舔。
松林的爹在一旁说:“小七子,拿去,我还剩下半罐,以后不论吃什么东西,不要弄出小狗舔盘一样的声音来。”
把这半罐子饮料一滴不剩地喝完了,小七子把两只空罐子小心地揣进了衣袋里,舔着嘴说:“妈呀,这城里的水,真是好喝。叔叔,它是用什么做成的?”
“简单,不就是在凉水里,放上些草草叶叶一泡就成了。”来人随口说。
来人自我介绍说,他是省社科院的,名叫林桦,到这里来搞田野调查,想在村里住上些日子。一个大男人住在其他人家不方便,松林就让他住到自己的家里。
这位从省城来的客人,很快就成了村里人的关注对象,他们虽然弄不懂什么是田野调查,但知道省城是住着大官的地方,他们想,这个年轻人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当天晚上村里人聚到松林家的火塘边来了,他们纷纷询问这个叫林桦的人:“你住在省城里,一定能天天见到那些做大官的人吧?”
林桦说:“你们说的大官,我在省城里也不是轻易能见到的,我和你们一样,只能在电视里看到他们的模样。”说这话时,只见火光映照下的人们一脸茫然。林桦这才发觉,村里根本就没有电,哪来的电视,只好改口说:“大官们都是些大忙人,他们不是忙着开会、出国,就是参加宴会什么的。”
“很难见到大官,你可以把这里的事捎个口信,给他们吗?”
林桦说:“这是可以的,他们说自己是人民的公仆嘛,我可以把你们的事记录下来,写成书面材料给他们呈送上去。”
“不管怎样,只要能把我们的话带到就行。”
于是,村民都争先恐后地把自家的事向林桦作了反映。有的说:两个月前,几只老熊一气拖走了五只山羊。有说,他家的一条大黄牯牛被豹子咬死了,要是这牛不死,赶到乡街子上能卖上三千来元。野兽成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熊,豹子,上面有规定不让捕杀,说它们是政府重点保护的对象,搞死它们是犯了大法,要抓去坐大牢的。老熊和豹子是政府的,牛羊是我们自己的,政府的野兽,咬死了我们的牛羊,怎么就不赔偿了呢?
有说,野猪进地糟蹋了庄稼,向村公所说了,村主任连气都不出,说多了,他们就摇头晃脑地说,现在是头尾难顾啊,大坝漏水,煤矿塌方,假药中毒,这些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政府都管不过来,怎么还顾得上什么老熊进地,豹子咬牛,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林桦听了说,这政府是人民的,怎能不管呢?他是个细致的人,把村民们所反映的事一一记了下来,几只大羊,几只小羊,几只公羊,几只母羊,他都问得十分详细。一算,大黑箐村两年多来,被熊咬死的山羊就有五十七只,被豹子咬死的黄牛有三头,家猪和野猪打架,被野猪弄死了十只。被老熊,野猪,猴子毁坏的庄稼有二十来亩,苞谷在五千斤以上,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数万元以上。这些数字,对一个小小的自然村来说,造成的损失真是够大。他想写一份大黑箐村生存状态的调查报告,反映到有关部门,要上级对村民们有个说法。
林桦来时带了只手机,只是苦于没有信号,不能和家里联系,他想到村子后面的山头上试试,松林就把他带去了,一试,果然能通上话,松林凑近去听,十分好奇。以后林桦每隔五六天就要上山打一次电话,电池干了,松林就带着他到三公里远的村公所去充,村公所几年前就通了电。后来,松林没有时间陪他去,不论充电还是上山林桦也自己去。
一天下午,林桦到山顶上通完电话后,兴冲冲地往村里赶,到了离村不远的地方,突然从小路旁的林子里窜出了一群野猪,挡在面前,林桦不知道这野猪的厉害,拾起一根掉在地上的枯树枝朝它们打去,这一打,正打在一只大公猪的头上,公猪打响嘴巴,喷着白沫,带着其它猪一步步朝他围来,处境十分危险,林桦边退边吼,松林听到了,急忙提着大刀赶来,一阵吼,才把这二十多只野猪驱散了。
以后,只要林桦一动脚,松林就叫小七子提着铜锣跟着去,穿过密林时,小七子就把锣敲起来,把藏在路边的野兽吓跑。
林桦在村里呆了二十几天,和松林交上了朋友,林桦发现,每到深夜,松林就悄悄溜了出去,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行动有些诡秘。一天,他忍不住问:“松林,一到深夜,你就出去,是不是村里有什么相好的人?”
松林一时答不上话来。
林桦反应过来,这话问得有些唐突,急忙改口说:“可能是我看岔了眼。”
“没有看岔,真是我,说实话,在你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真是到外面去和女人在一起了。”想不到,松林十分坦诚。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村里的男人们都出去了,留在家里的女人性生活怎么办?这正是我想了解的一个重点,不久前,在一次全国性的会议上,有一位学者提出了外出打工者的性生活问题,提出时还遭到了非议。其实,从人性出发,以人为本,这事是要认真研究的,只是一时还找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林桦很坦诚地谈了自己的看法。
“林桦,你不知道,村里的这些小媳妇们离开自己的男人久了,身子都在闹饥荒了,你只要注意,就会发现,她们的眼睛都能把一个大男人吞下去。”
“这事,我倒没有在意,但我觉得可以理解,都是人嘛,谁的身体不需要,说实话,离家才这么二十几天,我就想媳妇了,要换了我,也会和村里的女人好上的。”这一来,他们之间就有了共同的话题。
这天,林桦又要上山了,他在村里喊了半天,还是不见小七子的影子出现,林桦提了铜锣正要自己去,彩云一脸慌张地跑来说,不知怎么的,小七子倒在村边的大路上,他的身子都发凉了。松林和林桦急忙赶去看,果然见小七子倒在路上,他的脸色发青,嘴角上粘着白沫,石板地上掉着只“红牛”易拉罐,松林拾起来看,罐里泡着些树叶和小草。显然,小七子是吃了这些泡的东西中毒而死的。按理,这些草和叶子是没有毒的呀,怎么就把他毒死了呢?松林把里面的叶子掏出来,仔细一看,在一片卷拢着的野姜叶中夹着一只名叫“断肠草”的毒虫,这种虫的颜色和叶片差不多,极不易分辨,这毒虫别说是人,就是猪牛误吃了也会送命的。
林桦看了惨死的小七子,心情顿时十分沉重,他想,要是那天小七子问时,耐心地给他讲讲这易拉罐是怎么一回事,小七子就不会丧命了。
这天,林桦用自己的钱,在村里为小七子买了一副杉木棺材,把他收殓了,和村里的人一道把他抬到山坡上埋了。
呆了一个月后,林桦离开了大黑箐村,临走时,他教会了松林使用手机的方法,把手机留给了他。他说,话费他会去交的,有什么事要帮忙,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寂寞了也可以找他聊聊。
后来的日子,松林几乎都是在帮别人干活,自家的田地虽然丢荒了一些,但村里的人都把收到的粮食给他家担了些来,算起来,收成并没减少。
4
人一忙,日子就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又是一月。这天,松林一抬头,就看到了漫山漫坡的野樱花开了,他心里有些急,他知道,这花一开,就连哑巴都知道春节就要到了,这一年,那些外出打工的肯定要回来了。
事实也正是这样,这些天来,村里的小媳妇们虽然没有收到来信,但她们已经在做着迎接男人回来的准备了,村外的小河滩上,晒满了花花绿绿的被单和衣物。这些小媳妇们有了一点钱也舍不得用它来买洗衣粉,肥皂,就把荞麦秸烧成灰,放到盆里,倒上水,澄清后再作洗涤用。她们要让自己的男人,一进家门就闻到一种熟悉的清香味,使他们感受到女人们久盼的心情。
彩云、兰珍两家的院子里新扯的棕绳上也挂满了衣物,彩云看到床单上有指头大的污迹,就找来儿子的水笔,在上面挤上了一点墨水把它盖住了。这天,松林从兰珍和彩云家门前路过,他想用自己卷的喇叭烟把棕绳烧断,在彩云滴墨迹的床单上戳一个洞。这样,对她们提个醒,但他把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他想,自己的心眼也太小了,兰珍和彩云又不是自己的老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是人家的男人要回来了,还能叫人家怎么办呢。
这一年,在省城打工的人们都串通好了,一起坐车到县城,再凑钱,包一辆车到乡里。回家之前,他们专门去了一趟商场,在那里挑挑拣拣地转悠了一天,买点便宜货回家,让父母、媳妇和孩子们都高兴,苦了一年下来,钱虽然攒了三四千元,但谁也不敢乱花。
农历二十三这天,打工的人大都回到了村里,只有兰珍的男人云生没有回来,她慌了,一天几次跑到村外的坡头上张望,她的小叔子是到省城打工的,见嫂子这般着急,也跟着到村外等。兰珍嘴上不说,心里祈念着,可别出什么大事了。此时,她真后悔当初没有阻拦,别让他去下洞子,干不是死就被埋了身子的危险事。
还算好,就在大年三十的头一天,云生终于回来了,只是他的身子仿佛缩了一截,肩膀一边高一边低,走起路来也是一颠一拐的,看了真叫人难受。云生的神情十分沮丧,他说,三个月前,矿井里的镶木垮了,当时他正在挖矿,看到矿老板走过来,他就冲上去,想把垮下的镶木撑住,可是镶木还是打了下来,老板一点也没有伤,他自己的一只肩膀却被打折了,疼得昏死过去了三天后才醒来。还算老板是个有良心的人,对他许愿说,只要矿山存在一天,他就可以干下去。
打工的人回来了,小学生们也放了寒假,大黑箐村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热闹,小媳妇们也唱起了歌,她们穿着自家男人买回来的花裤子、花衣服在村子里串来串去,彩云特意到松林家门前走了一圈。
这些小媳妇们,凡是和松林有关系的,她们彼此心照不宣,都守紧了自己的嘴巴,不在自己的男人面前漏一丝风,她们都很明白,男人们还要走,以后的事,都离不开松林。只是松林看到自己的伙伴们时感到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他们。说实话,他们从城里回来的,有了钱并没有忘记松林,他们几乎都给他送来了烟、酒、糖这类的东西,这使得松林又感动又羞愧,觉得无脸见人。
一天,所有外出打工的男人们都集中到了张明华家请客,山菊把松林和他的爹请了去,吃过饭,明华让山菊把松林的爹先牵回家,松林他们就喝酒划拳地闹开了,几杯酒下肚,不想,松林竟有些醉了,一醉就控制不住自己,连说自己不是人,把自己和媳妇们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话一出口,就被吓醒了,他满以为这一来,立即就会遭到一阵拳打脚踢。不想,伙伴们有意绕开话题,还连声谢他,说他帮了家里的大忙,以后还得请他多加关照,这一来倒把松林给闹懵了。
这天,他们一直喝到了深夜,张明华扶松林回家时,重重地在他身上打了一拳,大声责怪说:“松林,你啊,真不够朋友。”
松林为自己辩护说:“明华哥,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张松林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你走后,只要山菊嫂子叫一声,我就立即赶了去,不信你问问嫂子去,难道地不是我犁的,苞谷不是我帮着挑回家的,就连房顶通了,也是我去捡的漏。”
“这些话,我前脚才跨进门,就听你嫂子讲了。”
“这么说,我还有哪些没有做好?”
“有,当然有,你说说,你把村里的十几个女人都照管得好好的,怎么就不照顾一下你嫂子呢,难道她还不如其他女人?”
这一问,松林呆了,以为明华试探他,想辩解。
明华说:“别直着脖子叫了,不就是巴掌大的一点事吗,你就把它看得那么重,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些进城的,也没有让自己闲着,开始去的时候,我们都强憋着自己,一是没有钱,再就是胆小,几个月下来,大家都憋不住了,就去找姑娘们,后来,一到发工资的时候,那些乡下进城的姑娘,就到工棚周围蝴蝶一样地飞来飞去,她们主动送货上门,我们就和她们睡了。”
“天天都这样?”
“不,哪能呢,天天这样,还找钱养家吗?我们最多也只能一个月来上一两次,所以说,我们都这样了,也不能叫自己的女人空守着,以后,看在哥的面子上,你就帮帮这个忙吧,要不,提起你来,你嫂子就怨气冲天的,你和其他女人的事,你没说之前,我就从她的口里知道了。”
那些打工的在家里呆了十几天后,又动身走了,兰珍本来想把云生留在家里,云生说:“我还得回矿山去,老板说了,以后就不让我下洞了,只留在地上守镶木,做点轻巧活,要是留在村里,一个肩膀折了的人,基本也就是个废人了。”
兰珍想,这也是,要是云生呆在家里,做农活已经不是一把好手了,没有经济来源,孩子就得失学。
临走的头一夜,云生对兰珍说:“你和松林的事,尽量做隐蔽些,总得给我一块脸,再就是别让他把肚子搞大了,要超生了,乡里又要派人来罚款。”
兰珍问:“那,你呢?”
云生嘿嘿地笑着说:“我也注意点,也别把别人的肚子搞大,要不,以后我可买不起书包。”他虽然说得坦然,兰珍的心还是被刺疼了。
“云生啊,说来嗡在你们身边那些女人肯定是些蚂蟥一样的吸血鬼,你也得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要你不和她们来,日子长了也难,来多了,只怕亏了你的身子,再说,那些女人的家里肯定还有自己的男人,时间长了,要是遇上一个不讲理的,闹起事来也是丢人的,要你呆在家里,守着一家老小,一家人在一起,哪怕是缺吃少穿,这心里也是热的,你走了,总是让人牵肠挂肚,要你不走呢,孩子就得回家放牛了,你说和松林的事,他身边没有个女人也怪可怜的,再说村里的事多着呢,谁家也少不了他,你就别往心里去。”兰珍的这番话把云生的心说软了。
5
打工的人走了两个月后,林桦又到了村里,这次来,他的神色并不好,他从乡政府附近的村子里请了一个人,雇了两匹骡子,驮了几箱易拉罐,有红牛的、芒果的、椰奶的、菠萝的,他把这些东西分送了村里的老人小孩,松林自己分到两罐。
这天,林桦用袋子拎了十罐易拉罐,提着松林家的铜锣上了山,他来到了小七子的墓前,只见小七子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茵茵的杂草,草梢上跳跃着些娇嫩的蚂蚱,他咣咣地敲了几声锣后,把这些罐子统统打开,嘴里轻轻地念叨着:“小七子,醒来吧,叔叔看你来了,你不是想喝城里的甜水吗?今天叔叔就让你喝个够,有芒果的、菠萝的、椰子的。这些都是山里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之后,他一罐接一罐地把汁液倒出来,环绕着坟淋了一圈。倒光后,他把这些空罐子踩扁了,一只只排起来,插到了坟头上。
奇怪的是,三天后,林桦再去看时,竟有一株旱芦苇芽从坟头里拱出来,穿透了一只红牛瓶子,把瓶顶了一米多高,在山坡上发出了一团耀人眼目的亮光,仿佛聚集了山谷里所有的太阳,这亮光把村里的人都引了去,他们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在人们的眼光中,芦苇慢慢弯了下来,紧接着一簇火焰腾了起来,接着坟的四周就“哗”一声烧了起来,熊熊燃烧的大火烘得人们连连后退,这大火足足烧了一小时,大火熄灭后,坟头仿佛成了个烤焦了的窝窝头。
这一次,林桦在村里只呆了四天,松林怎么挽留,他也急着要走,看他的神情萎靡,松林问,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不遂心的事,林桦说,刚和媳妇离了婚。林桦告诉松林,他老婆是个记者,经常出入楼堂馆所,是个到处拿红包的人,看的东西多了,就有些眼花缭乱,嫌他这个搞社会科学的人穷,就提出分手了,好在他们还没有孩子,要不,就可怜了。
松林安慰说:“这女人的心,是男人最搞不懂的,常常有一层雾遮挡着,说变也就变了,不定哪一天,她又回心转意,回到你身边来。”
林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