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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两个字,任你去想象。吉庆街是一个鬼魅,是一个感觉,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漂
泊码头;是一个大自由,是一个大解放,是一个大杂烩,一个大混乱,一个可以睁
着眼睛做梦的长夜,一个大家心照不宣表演的生活秀。
这就是人们的吉庆街。
卓雄洲,一位体面的成功男士,在某一个夜晚,便装前来,仅仅花了五十元钱,
就让一个军乐队为他演奏了十次打靶歌。卓雄洲再付五十元,军乐队便由他指挥了,
又是十次打靶歌。卓雄洲请乐队所有乐手喝啤酒,大家一起疯狂,高唱:“日落西
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咪嗦啦咪嗦,
啦嗦咪哆来,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一,二,三——四!”这个在军营里度过了人生
最可留恋的青春时光的中年人,每一个大白天都必须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到专门的
吸烟区才能够吸烟。
晚上他来到吉庆街,放开嗓门大喊“一,二,三——四!”该是多么舒畅和惬
意。那夜,卓雄洲在“久久”酒店喝得酩酊大醉,一眼看上了来双扬,把来双扬的
鸭颈全部买了下来。
那夜,恰巧有月亮。起初,来双扬试图与卓雄洲对视。经过超常时间的对视之
后,来双扬没有能够成功地逼退卓雄洲。来双扬只好撤退。来双扬从卓雄洲强大的
视线里挣脱出自己的目光,随意地抬起了头。就是这个时刻,来双扬看见了那轮满
月。那满月的光芒明净温和,纯真得与婴儿的眸子一模一样,刚出生的来金多尔是
这样的眼睛,幼年的久久也曾经拥有这样的眼睛。来双扬从来没有在吉庆街看见过
这轮月亮,浮华闹市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月亮。
这月亮似乎是为了来双扬的目光有所寄托,才特意出现的。这是恋爱情绪支配
下的感动,来双扬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翻涌着一种温暖与诗意。尽管来双扬不可能被
卓雄洲一眼就打倒,可她不能不被月亮感动。来双扬毕竟是女人。被人爱慕是女人
永远的窃喜,以及所有诗意的源泉。
“久久”酒店是来双扬送给弟弟来双久的,久久是老板,来双扬是经理。
十来平方米的小餐馆,什么经理?帮着张罗就是了。久久长成了一个英俊小伙
子,葡萄黑眼,英雄剑眉,小白脸,身边美女如云。久久喜欢穿梦特娇丝质犜恤,
把手机放在面前,端一把宜兴紫砂茶壶,无所事事的样子,小口小口咪茶,眼睛找
到了姐姐来双扬,就对她贴心贴肺地一笑,这种笑,久久只给来双扬一个人,谁都
不给。
吉庆街的空气中有一条秘密通道,专门传递来双扬姐弟的骨肉深情。
这就是来双扬的吉庆街。
来双扬早先是吉庆街的女孩,现在是吉庆街的女人。吉庆街这种背景没有什么
大出息,真正有味道的女人也出不了几个。民间的女子,脸嘴生得周正一些的,也
就是在青春时期花红一时。青春期过了,也就脏了起来,胳膊随便挥舞,大腿随便
岔开,里头穿着短短的三角内裤,裙子也不裹起来,随便就蹲在马路牙子边刷牙,
春光乍泄了自己还浑然不觉。
来双扬和来双瑗,原先倒也是这般的状况,一点廉耻不懂,很小就蹲在马路边
刷牙。后来来双瑗一读书,就乖了起来,懂得羞涩了,憎恨起吉庆街来了。来双扬
这方面的知识,开得比她妹妹晚多了。来双扬卖油炸臭干子的时候,还不懂得女人
的遮掩,里头不戴乳罩,穿一件领口松弛的衬衣,不时地俯下身子替吃客拿佐料,
任何吃客都可以轻易地看见她滚圆的乳房。反而到了后来,来双扬也没有离开吉庆
街,却逐渐出落得有味道了。到吉庆街吃饭的男人,毛头小伙子,自然懵里懵懂,
只看卖花姑娘,穿超短裙的跑堂小姐和艳装的陪吃女郎。有一点年纪的男人,经过
一些风月的男人,最后的目光总是要落到来双扬这里。
来双扬现在很有风韵。来双扬静静地稳坐在她的小摊前,不诈唬,不吆喝,眼
睛不乱梭,目光清淡如水,来双扬的二郎腿翘得紧凑服帖,虽是短裙,也只见浑圆
的膝盖头,不见双腿之间有丝毫的缝隙。来双扬腰收着,双肩平端着,胸脯便有了
一个自然的起落,脖子直得像棵小白杨。有人来买鸭颈,她动作利索干脆,随便人
挑选,无论吃客挑选哪一盘,她都有十二分的好心情。钞票,她也是不动手去点收
的,给吃客一个示意,让吃客自己把钞票扔在她小摊的抽屉里,如果要找零,吃客
自己从抽屉里找好了。来双扬的手不动钞票。来双扬就是一双手特别突出,青春期
早已过去,它们依然修长白嫩。现在,来双扬懂得手的美容了,进口的蜜蜡,八十
块钱做一次,她也毫不犹豫。她为这双手养了指甲,为指甲做了水晶指甲面,为夹
香烟的食指和中指各镶了一颗钻石。
当吉庆街夜晚来到的时候,来双扬出摊了。她就那么坐着,用她姣美的手指夹
着一支缓缓的燃烧的香烟。繁星般的灯光下,来双扬的手指闪闪发亮,一点一滴地
跃动,撒播女人的风情,足够勾起许多男人难言的情怀。
卓雄洲最初就是被来双扬的手指吸引过去的。
来双扬在吉庆街的一大群女人中间,完全是鹤立鸡群。吉庆街一般的女人,最
多也就是在出门之前,把头发梳光溜一点,把脸洗干净一点。连她们自己家的男人,
也都埋怨自己的女人:“做什么生意呀,弄得像一个去铁路上捡煤渣的婆子!没有
吃过肉,也看见过猪在地上走吧?学学人家来双扬啊!”来双扬是好学的吗?
女人的风韵,难道就是一件两件新衣服穿得来的吗?太不是了。所以说,也就
活该来双扬生意兴隆,活该来双扬独自卖鸭颈了。来双扬作为吉庆街的偶像,谁心
里都无法不服气的,都说:
我操!这女人,跟妖精一样,真把她没有办法!
来双扬青春正好的时候还是邋里邋遢的,能够在吉庆街修炼出这么一番身手,
也亏了她的悟性好。
来双瑗早早逃离吉庆街,还比来双扬年轻十岁,也不就会长裙套装披肩发扮演
清纯?女人二十五岁一过,说你清纯那就是骂你了,清纯就跟人体的某些器官一样,
比如胸腺,那都是随着成熟而必然消失的东西。来双瑗却不懂这些。披肩发也不是
随便什么年龄和随便什么头型都能够采用的,来双瑗的额发生得那么低,头发质量
枯瘦如麻,怎么能够让它随风飘舞呢?不就是一个小疯婆子吗?来双扬心里明白来
双瑗为什么总是站在她的对立面,总是批评她和教导她,与她无休止地斗气;因为
来双扬是太招男人喜欢了。太招男人喜欢的女人很容易引起同类的嫉恨,这种嫉恨
是天生的,本能的,隐私的,动物的,令自己羞恼的,死活都不肯承认的,一定要
寻找另外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攻击她的,哪怕是姐妹呢,也不例外。来双扬对妹妹
的攻击只有一笑了之。不一笑了之怎么办?来双瑗听不得来双扬评价她的举止行为
和穿着打扮。一个卖鸭颈的女人,知道什么!来双瑗比她姐姐有文化。
来双扬对来双瑗所谓的文化嗤之以鼻。她心里说:做人都没有做像,还做什么
文化人?来双扬没有什么文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她也懂得如何珍惜成就感。
人人都需要成就感。大人物的成就感来得还容易一些,卖鸭颈的来双扬取得一
点儿成就感实在太不容易了,来双扬只能在吉庆街拥有成就感。所以来双扬是不会
离开吉庆街的,就算过日夜颠倒的生活,那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来双瑗的社会热点
节目再次调动了防暴队,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生活秀
第四章
来双扬有一个理想,很简单,那就是:她的全部生活就只是卖鸭颈。
在灯光灿烂的夜晚,来双扬光鲜地、漂亮地坐在吉庆街中央,从容不迫地吸着
她的香烟,心里静静的,卖鸭颈。
可是,来双扬的理想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生活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卖鸭颈。买鸭颈只是吉庆街的一种表面生活,吉庆街还
有它纵横交错的内在生活。
眼下就有一桩事情。说起来是小事一桩,不办还不行,办起来还很麻烦。这不,
来双元已经在来双扬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了。来金多尔三天以后就上学了,蹦蹦跳跳
的。来双元却依然叉开两条腿,装着很痛苦的样子,继续休病假。原先说好在来双
扬这里休养两三天的,一个星期过去,来双元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小金人没有来,
电话也没有来,这就不对劲了。来双元是一个有家有口有老婆有工作单位的正常人,
怎么可以在妹妹这里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怎么可以白吃白喝白要人伺候一个星期?
来双扬感觉情况不对劲了。
来双扬在吉庆街长大,在吉庆街打出江山来,她就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来双元是她的哥哥,哥哥做事情也不能这么没谱的。来金多尔上学以后,来双
扬就知道哥哥也基本恢复了。不过来双扬还是继续容留着来双元父子。来双扬等待
着哥哥自己开口。过了一个星期,来双元没有开口的迹象,反倒越住越起劲了。
来双扬夜晚卖鸭颈并不轻松,看她消消停停地坐在那儿,眼睛冷冷地定着,心
里的事情却在翻腾。她得琢磨如何对哥哥开口。这个口其实是不好开的,哥哥一定
会难过,也一定会难堪,会觉得她这个妹妹太小气了。来双扬还不好直截了当地说
哥哥与小金有默契,人家夫妻之间的默契,你没有证据,不能瞎说的。说得不好,
前功尽弃,你伺候了他,招待了他,最后还欠了他的人情。来双扬想着想着,心里
陡生委屈:这做人,怎么这么苦啊!
纵然心里有千般委屈万般烦恼,事情总归是要处理的。正好九妹过来,说她绝
对不再给来双元送饭了。来双扬瞪九妹一眼,说:“你不送饭谁送?”九妹不送饭
谁送?吉庆街白天不做生意,就跟死的一样。“久久”酒店,便只有九妹一个人。
晚上蝴蝶一般穿梭飞舞的姑娘,都是临时工,她们黄昏才来,九妹给她们每人扎一
条“久久”的花边围裙,跑起堂来,显得人气升腾。其实来双扬真正能够使唤的,
也就是九妹一个人。“久久”酒店自然还有一个厨师。厨师不送饭。
虽说吉庆街的厨师没有文凭没有级别,炒菜也还是有一套的,蔬菜倒进铁锅里,
也是要噗的一声冒起明火来的。所以行内也形成了规矩,厨师一般不离开灶台;离
开灶台,要么是下班了,要么就得加工钱。九妹也曾央求过厨师给来双元送饭,厨
师哪里肯送?吉庆街没有这个规矩的!
一般情况下,来双扬瞪了九妹,九妹就会服从。
这一次九妹没有服从来双扬。九妹没有表情地说:“反正我不送。”
来双扬再看一眼九妹的脸色,立刻就明白了。
来双扬问:“告诉我,来双元怎么你了?”九妹眼皮往下一耷拉,半晌才说:
“怎么也没有怎么。”半晌又加了一句,“反正我死也不给他送饭。”
来双扬心里有数了。她安抚地拍了一把九妹的臀部,说:“干活去吧。”
来双扬找到与哥哥开口的由头了。
来双扬进屋就直奔电视机遥控器,抓住它就把电视机关了。来双元在来双扬这
里居住的一个星期,来双扬的电视机永远开着。电视机好像是来双元身体的一部分。
来双元说:“干什么干什么?”来双扬说:“哥哥,有一句话你知道不知道?
“来双元说:”什么话?“
来双扬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来双元说:“怎么啦?”
来双扬说:“怎么啦?你不知道九妹是久久的人?不知道久久是你的亲弟弟?
“来双元说:”那个小婊子说我怎么她了?我没有把她怎么样啊!再说,久久
还不是玩她的。久久的女朋友一大堆。久久现在的状况,也结不了婚了,吸毒到他
这种程度的人都阳痿了。那个小婊子以为她是谁?金枝玉叶?不就是咱们家养的丫
头吗?大公子我摸她一把那还是看得起她呢!“”崩溃!“来双扬说,”
我的哥哥,亏你说得出口!
你还是共产党员哪!省直机关车队的司机哪!有妇之夫哪!你害臊不害臊?
久久是在谈恋爱,人家两相情愿,你臭久久干什么?九妹也不是咱们家养的丫
头,是' 久久' 的副经理,人家是有股份的,你别狗眼看人低!“
来双元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把电视机打开。现在的男人怎么回事?
你在吉庆街做的,还不知道?卓雄洲不也是共产党员吗?不也是有妇之夫吗?
你怎么不说他去?别学着来双瑗,教导别人上瘾。你也少给我扣大帽子了,我
告诉你,共产党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来双元提到卓雄洲,来双扬就被噎住了。卓雄洲专门买她的鸭颈,她对卓雄洲
客气有加。这有什么呢?应该是没有什么。可是在吉庆街上,一切都是公开的透明
的,一对男女彼此产生了好感,便不由自己辩解你们有没有什么。卓雄洲在持续两
年多的时间里,坚持来“久久”吃饭,坚持购买来双扬的鸭颈,谁都不认为卓雄洲
疯了,只能认为卓雄洲是对来双扬有意思了。有意思就比较严重了。男女睡觉的勾
当,日夜都在发生,大家不以为然,也懒得关注,那是生意;满意不满意,公道不
公道,在人家买卖双方。
卓雄洲对来双扬有意思,大家就感到有情况了。吉庆街一街的人,在忙着做自
己生意的同时,都用眼睛的余光罩着卓雄洲和来双扬的举止行动。卓雄洲的个人情
况,已经被大家打听得清清楚楚。来双扬这里,已经无数次受到提醒与警告。
别人的事情,旁观者都是心明眼亮的,都知道来双扬应该怎么做:拒绝卓雄洲
;或者应该首先要求卓雄洲离婚;或者每天提高鸭颈的价格,直到卓雄洲知难而退。
情况从这种角度被展现,来双扬想解释她与卓雄洲的关系,也是没有办法解释
的了。因为她与卓雄洲的关系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来双元以为自己很厉害,捏住了妹妹的短处。
他不禁面露得色,要去拿过双扬手里的遥控器。
来双扬把手一扬,退了两步,没有让来双元拿走遥控器。
来双扬终于把问题提出来了。她说:“我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自己知道
怎么办。我是一个单身女人,我好办。哥哥,九妹死活不肯给你送饭了,你是不是
可以回家了呢?”
来双元立刻蔫了,捧住太阳穴,很难过的样子,说:“我就知道你想找借口赶
我走。”来双扬说:“什么叫做赶?你有你自己的家呀?”来双元说:“ 那能算
家吗?回去吃没有吃的,衣服没有换洗的,小金成天就知道找我要钱炒股,从来没
有见她拿过一分钱回来。她一个下岗工人,我还不能说她,人家就等着和你吵架。
你看这么多天,她给我们父子打过一个电话没有?要是在家里养病,多尔能够恢复
得这么快?”
话题无意中就被来双元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一说到来金多尔,来双扬就被母爱
蒙住了心眼。母爱是世界上惟一兼备伟大与糊涂的激情。母爱来了,小事也是大事,
大事也是小事。总之,顶顶重要的就是来金多尔,而不是来双元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来金多尔,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可别被这种家庭环境把心理扭曲了,把学习
耽误了,把性格弄坏了。来双扬果真愁肠百结,说:“哥哥,多尔是多好的一个孩
子!
是多么少有的一个孩子!为了多尔,你千万不要和小金争吵,夫妻感情不和最
容易给孩子留下阴影的。“
来双扬丢开让来双元回家的话题了。峰回路转,来双元很是高兴。他也不想对
妹妹说狠话。不到某一地步,他也不愿意说吉庆街这老房子也应该有他的一份产权。
来双元只是谈谈儿子就够了。他说:“就是啊。我是在尽量避免与小金闹矛盾。
这不,她说去长沙听课,我就同意了。其实她听什么课都没有用,现在炒股,
大户赚钱的都不多,她们这种小户不就是被人吃吗?“
来双扬的思路完全顺着来双元操纵的方向走了。
来双扬说:“哥哥,你们夫妻的事情,我本来不应该多嘴。可是为了多尔,我
还是要多说几句。小金这种人,念书时候的数学课,从来就没有及格过,还炒什么
股呢?你得劝她退出股市,找一个适合她的工作,把家里的家务料理好,给多尔创
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只要多尔爱学习,将来送他出国深造,费用我来承担,这
是我再三许诺过的。现在我整夜地卖鸭颈做什么?就是为了多尔的将来呀!”
吉庆街的来双扬,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