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beauty?
有一天我死了,不要忘了用你的头发陪我,为我殉葬,我睡觉都需要它,何况是长眠?
别忘了。“小Y”,我跟你的长发同在。你的长发,跟我同在。(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
显然的,“小Y”是又惩罚我又十分宠我的:惩罚我,为了我常在“欲之中”而非“欲
之上”,而她在这方面非常矜持,以致要离我而去好多天;宠我,为了我的一封信,她会剪
下全部长发送给我,并在我生日时做卡片过来,把她的小照片,暗坎其中。最后,她终于放
松了一点,答应跟我进浴室,但她不肯脱光,只是宠我,像个古典女奴般的,为我洗遍身
体,当她显然漏洗了什么,我提醒她,她背过脸去,还是为我轻轻地洗了。然后,她去了宜
兰。四月二十三日,我的情书留下了记录:
真的,“小Y”真的,你真的把我宠坏了-我一个人已经不肯再洗澡。从前天以来,我
一直飘飘的,“而寂寞不在”,你知道我一直在盼望什么,我盼望时光倒流,盼望欢乐长
驻,盼望历史重演,盼望永远跟你在浴室里,永远不出来。
被你宠,被你照顾,是一种“幸福”,我不需要看那场“幸福”,因为我自己,不是别
的,正是“幸福”的剧中人。
四月二十六日,我又写道:
从星期一(二十四号)以后,我的右手就有点不对劲起来(不属于阿Q摸了小尼姑头以
后的那种不对劲),它不会忘记它在饭桌旁边摸到了什么,也不会忘记后来在绍兴南街的汽
车里摸到了什么,那细嫩的、光滑的、柔软的、温暖的、香味的、使人不能自制而要渴望吮
吸它的,是什么?喂,“小Y”,别以为它是你的,它是我的。如果你一定说它是你的,那
么你是我的,所以一代换,它还是我的。
为了它,我觉得我有几分阿Q-身为一个失败者,我竟有几分胜利的感觉。这不是嘲
弄,不是得意,而是幸福,一种“黏”在可爱的“小Y”的身边的幸福。(我想到在“统
一”楼下我偎在你身边那一幕,我好恬适,只有在你身边才有这种恬适,你在那时候第一次
承认我是你的情人,忘了吗?)
五月以后,我的情书还多着呢:
△今晚跟殷海光聊天两个多小时后,回来收到你的限时信,知道你也“撞车相报”,为
之心焦。唉,“小Y”,你好叫人操心,你一离开我,便会有不安全的事发生,你说多槽!
你说你该不该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让我保护你?你说该也不该?我昨天提议你陪我睡觉,
你竟目为笑谈,想想看昨晚你若陪我睡,“春风几度”,包你今早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哪
会有撞车的事发生呢?你呀,都是因为你不听话,所以落到撞车的下场。还是快快听话,到
我身边来吧(我又想起,你何不到我家里来养伤,让我来照顾你?明早打电话时,我会这样
提议)。真关心你的伤势,真关心。(一九六七年五月七日)
△你送我的三个柿饼,今天已到了不得不忍痛丢掉的程度了,我只好把三个封套留下,
柿饼丢掉,我好心痛,痛得敢说不在你的伤口之下。你的伤口怎样了?怎么也不写信告诉我
一声?你是不是以叫我操心为乐?还是跟你那位同室操“车”者正在一块儿楚囚对泣?别忘
了哭的时候请专用左眼,右面那一只,为伤口起见,总以避免洒泪为宜。(一九六七年五月
九日)
“小Y”不愧是女作家,她显然喜爱“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境界,并且倘佯其中,愈久
愈好,而对我这种一直喜爱她肉体而想倘佯她身上的人,显然有些落差。有一天,我和她亲
热得被她认为太“过度”了,她生气走了。我也故示冷淡。三个月后,我写了一信:
Y:
因为你的通讯地点改变,所以这封信只是试投。三个月不见,你还是一个沉醉于情欲二
分怯的小孩子吗?我不觉得你有进步,如果你有进步,你早该回来,用身体向我道歉。我并
没有如你所说的“重新陌生”,但我非常不高兴你三个月前的态度,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重新陌生”的也许是那个又把“你”当“您”的人,把“大李”当无名氏的人。有时候,
你简直是小孩子,需要taming,我不知道你还挣扎些什么,反抗些什么,你难道以为你会
成功吗?至于我,当然如你所说,有“冷酷的面目”,就凭这副面目,我才混到今天,女人
和国民党才不能把我吃掉,否则的话,我还能用“男子汉”的招牌骗人吗?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四号,
狂童之狂也者
第二年五月,“小Y”写了一篇文章,历数她的情人,在“号外”一节写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我:
我在街上碰到你,你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还不知道。
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你的脸上闪着很多开玩笑的表情,没想到我竟认真地点起头来,
我说是的,我喃喃地说是的,我在等你,号外。
我从来不曾肯定什么,就像我不能肯定我的等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惟一能肯定的是:
我是等你吧。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笑着问我,你该排在第几号?我笑着,我的笑代表了我的惊愕,我
想了一下才说,你排在十三号吧,或许我曾给了你为男孩编号的感觉;我没问你,也没认真
的解释。你呵呵地笑了两声,你说你连十三号都不是,你是号外。对吗?
我开心地笑起来,我不要说不对,从此,我便认真的对自己喊起你号外来。
我喜欢同你说话,喜欢同你开玩笑,喜欢听你说笑话,可是,这只是我喜欢而已,你的
回应是淡淡的,有时候我对自己说,号外也许一点也不喜欢我吧!号外一定不会喜欢陪我在
风中散步,号外也不会和我在雨中撑一把伞,号外多么不同,但这种不同是当然的,因为他
不喜欢我。
号外,你一定也有过很着迷的时候,只是,我遇到你的时候嫌晚了一些,而对我来说,
遇到你却是太早了一些,那时,我还不懂得抓住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爱情,虽然,那种爱情也
没什么用!
我应该有很多你的记忆,但是,我抬起眼睛,觉得一切都很茫然。我站在阳光照不到的
地方,阳光和你一起消失,我实在该走近你,但我还是不走近你的好,我怕听到梦碎裂的声
音,梦的破碎在无形中我还经受得起,我怕我还要固执一个没有回复的爱情,我又望见你的
年轻在阳光底下焕发着,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我让心一阵接一阵地抽着痛。你让我懂得什么
叫心痛。
号外,如果我对你有过幻想、有过渴望,那么让我的幻想、我的渴望就这样死去,死去
从你身上,让我的爱情连同我的幻想、我的渴望一同埋葬,埋葬在你身上。
(也许,你真的是号外吧,还好你说过你是号外,不然,在大街上我该如何站立,如何
排列呢?)
写“号外”时候的“小Y”,人已在香港。终于有一天,她回来了,她返台度假,她想
通了:“我实在该走近你。”我们手牵手,依偎着,一起走进阳明山“新荟芳36”,在温
泉旅馆中,她给了我处女所能给出的一切。-“我的幻想、我的渴望就这样死去,死去从你
身上,让我的爱情连同我的幻想、我的渴望一同埋葬,埋葬在你身上。”最近,她一语成
愿,真的埋葬在我身上。当我“强奸”她的时候、当她迷茫中喃喃说“我要死了,我要死
了”的时候,回想起来,那的确是一种“死去从你身上”,我仿佛觉得:这可爱的小处女,
正在被蹂躏中同我一起死去、一起死去。在灵肉边缘、在生死线外,人间还有更好的死法
吗?
8 根株纪
种桑江边,根株沧海 求仁得仁,大屌不甩
我主持的《文星》杂志是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被官方封杀的,自此四年的文星风
云,慢慢走向落幕。这时我三十岁。第二年开始,官方大规模的查禁我的著作,不管是文星
出版的,还是我自己出版的,都在封杀之列,同时,由于胡秋原、徐高阮等的陷害,我被警
备总部约谈,严然一“匪谍”矣。这时我三十一岁。一九六七年,虽然官方麻烦不断,个人
困难重重,但我还是义助殷海光。这时我三十二岁。
一九六八年,我以贩卖旧电器维生,暗中支援其他出版活动,并义助柏杨。这时我三十
三岁。一九六九年,我又义助彭明敏。这时我三十四岁。这四年岁月,我整个的感觉如同陶
渊明《拟古》九首中的最后一首:
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
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
本不值高原,今日复何悔?
陶渊明诗里说他在长江边种桑树,种了三年,刚要收成的时候,忽然山河变色,桑树
“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一切成绩,都漂失了,但他并无悔意,因为“本不值高原,
今日复何悔”?本来就不在安全地带种树,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这诗旧解都说以桑树喻晋朝,但我觉得喻自己的努力;才是正解。自己的努力,在乱世
之中,一切都泡了汤,泡了汤并不后悔,因为本来就志在牺牲,又何悔之有?《逸民传》里
记鬼谷子对苏秦张仪说:“二君岂不见河边之树乎?仆御折其枝、风浪荡其根,此木岂与天
地有仇怨?所居然也。子见崇岱之松柏乎?上枝干于青云、下枝通于三泉,千秋万岁,不逢
斧斤之患,岂与天地有骨肉?所居然也。”正因为所居之地,是易遭“斧斤之患”的所在,
所以柯叶之折与根株之浮,也就毫不意外了。这首诗有强烈的“求仁得仁”味道,意态悠远
可喜。陶渊明《归园田居》五首中第三首也是我最喜欢的: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陶渊明写他在庐山种豆的种种辛苦,最后晚露弄湿了衣服,旧解“夕露沾衣,喻贫贱之
来伤人也”,但我觉得不计一切牺牲以维持素愿,才是正解。我甚至觉得,这首诗该引申解
释做志士仁人为素愿奋斗,有时会灰头土脸、会牺牲自己的名誉,但名誉毁了也不足惜,只
要能救国救民就好了。对我个人说来,我在文星的努力,也正有陶渊明这种诗情。
文星时代朋友中,有人是从头到尾看到“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的局面的,其中最
值得一写的,是梁实秋先生。一九六一年十一月一日,我在《文星》发表《老年人和棒
子》,其中提到:老朽昏债卖身投靠的一辈我们不必说,即以最开明一代的老先生而论,从
写“人权与约法”时代的胡适之到写“容忍与自由”时代的胡适之;从《人权论集》时代的
梁实秋到《远东英汉字典》时代的梁实秋,我们多少可以看出他们转变的痕迹。弗洛斯特在
他那首《预防》(Precution)里说,他年轻时不敢做一个急进派,因为怕他年老时变成一
个保守派,我并非说胡适之与梁实秋已变成保守派,我是说,他们今日的“稳健”比起当年
那种生龙活虎意气纵横的气概是不大相称的!写《老年人和棒子》的时候,我还不认识梁实
秋先生,后来认识了,聊过许多次天,证实我那篇文章的论断,完全无误。梁实秋在台湾,
虽然“安分守己”,却也被国民党猜忌过。他告诉我:他家被搜查过一次,“一天有人叫
门,开了门,进来许多治安人员,问你是这家主人吗?我说是。他们说美国新闻处丢了一台
打字机,有人说是你偷的,我们要来搜查。我说我是梁实秋,是大学教授,总不至于去偷美
国新闻处的打字机吧?你们各位是不是弄错了?他们听了,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我家的平
面图,连说没弄错,就是你家。
于是不由分说,进了屋里,到处翻箱倒柜起来,闹了好一阵,什么也没搜到,然后要我
具结他们没带走任何东西,就走了。
事后我写信给吴国帧抗议,可是一直没有下文。,,据我研判,国民党当年对梁实秋这
番“戏弄”,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在查他跟民社党、跟罗隆基等的关系;第二个目的在
警告他要识相,在台湾,知识分子有头有脸而非国民党如梁实秋者,毕竟不多,现在大家已
经沦落到台湾来,对老子们要客气一点!偷打字机事件后,还有一次他被告到蒋介石那儿,
幸亏他提出毛泽东在延安抨击他的文艺谈话)才得过关。他还告诉我:他译的那本《沉思
录》(Meditations),作者是二世纪的罗马皇帝Marcus Aurelius,由于中文译名是玛克
斯,竟被国民党官方认为是十九世纪的马克思而惹过一点小麻烦。他还告诉我一些秘闻,例
如《查泰莱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的一个中译本,擅挂他的名字,事
实上根本不是他翻的;傅儒家里养了一对夫妻,事实上全和这位大艺术家有关系……他还谈
到他很欣赏当时的柳腰歌星华伯保,事后我请萧孟能买了入场券送他,他欣然而往。这些琐
事,都可看到另一面的梁实秋。梁实秋在一九二九年与胡适、罗隆基合著《人权论集》(上
海新月书店版),靠着胡适,也对国民党有太岁头上动土的文章;后来又以民社党党员身
份,靠着张君励,也对国民党不无失敬之处。如今沦落台湾,自然不敢造次。他在台湾三十
八年,一直乖得要死,他毅然决然的从民社党中脱队了,遇到国民党要他捧场的地方,不论
是为反共义士做宣传、不论是为文艺大会做样板、不论是让大官人向他颁奖赠勋,他都无不
从命。有一次他跟我说,一次文艺什么会上拖他去,他感觉好像被人耍了,后来转而自思,
被耍就被耍吧,也就即席安之。我听了,心里很难过,我觉得一代大儒,不可以软弱如此,
但梁先生却如此软弱,他太令人失望了!当年郭良蕙出版了一部名叫《心锁》的书)台湾省
政府新闻处以(52)公新一字第0三一九号函,予以查禁,同时“中国文艺协会”拦腰做上
一票,趁机把郭良蕙开除了会籍。郭良蕙跑到梁实秋家去抱怨,梁实秋是这样答复的,他
说:“郭良蕙啊!这件事有两个错误:第一个错误是他们不该开除你;第二个错误是你不该
加入。”梁实秋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我觉得很可以警世,所以至今没有忘记。梁实秋说这
故事的时候,他自己也是“中国文艺协会”会员,而我却不是——对国民党的任何会,我是
不屑参加的。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文星》杂志被罚停刊一年,《纽约时报》请我写新闻
槁,乃与萧孟能一同拜访梁实秋,请代为英译,但他表示为难。谈了两小时,告辞出来,萧
盂能和我都觉得梁实秋连这点小忙都不帮,真与文星对他的尊敬不太相称了。
文星风雨飘摇之日,我被警备总部捕去约谈,最后由特务陪同,放出找保。我走在马路
上,心想这种政治性的案子,谁敢保我?看样子只好找一位德高望重的有名气大人物保一
保,方不致连累他。想来想去,以为人既放出找保,事情不大,因此路过梁府,登门为请。
不期梁实秋在特务面前,婉为拒绝。他对我说:“你还是找别人保吧,实在找不到别人,我
再保你。”我识相而退,最后找到立委王兆民先生保了。当天晚上,他打电话给余光中,表
示未能保我,至感难过。从此以后,我恍然大悟:决定自己处逆境时,绝对不要妄想正人君
子会援之以手。此后二十年问,我再也不敢“连累”他了。直到一九八七年五月间,为了他
一稿两卖,涉及文星版权的事,我们才通过信。五个多月以后,他就死了。在他死前最后十
年,他与我比邻而居(他住在我家大厦旁边的电梯公寓里),古人“天涯若比邻”,我却
“比邻若天涯”,梁实秋说他自己在台湾过的是“苟且偷安、逃避”的生活,我却不屑如
此。双方有这么大的差距,多么“天涯”呀!
我写《胡适评传》出版后,梁实秋写了一篇《读第一册》,对我是很捧场
的。那时我在文星威风八面,文星势力如日中天,文坛中人,做“敖之颂”者,自余光中以
下,颇不乏人;而余光中以上,梁实秋等亦与焉。后来文星被封,最早对文星不够意思的,
却又是梁实秋、余光中等正人君子。萧孟能当时在日记中曾痛感于此。梁实秋在文星盛世,
与我们交情,大有王婆口中之“小”,那时胡秋原骂萧孟能“一书贾耳”,梁实秋乃写篆文
“一书贾耳”一方,以赠孟能。那时我尚未戒酒,梁实秋乃以金门名酒两瓶,以赠敖之。后
来文星被封,梁实秋与李敖划清界限,日见其严。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