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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想在桃园街上丢掉他们,路不熟,他们没丢成,倒险些回不到大路上。开着开着开着,台
北愈来愈近了,我们由民权路的桥进台北,没想到,一进台北就又多了部车,他们早就在等
我们了。胖还打算将车停在车站,坐部计程车,花二三百块兜他们玩,他在车内睡觉。我不
希望这佯,已经这么累了,回家洗个澡,睡觉多好,何必花这笔冤枉钱?我到家己一点半多
了,妈妈在吃夜点,我也跟着一道吃,她说我们走的第二天,管区警察就来了,以前的任警
官调走了,他问妈我到哪儿去,妈说不知道,也许去毕业旅行,“到哪儿去了?”“不知
道。”“是不是跟个姓李的一起去?”“不晓得,他们好像不少人。”“是不是到台中去
了?”“也许。”那警察走到门口,又有一个穿便衣的来了,那警察跟他眨眨眼说知道了,
那人还拿出一名片,说他认得爸爸,又说:“那姓李的是老油条,叫他弟弟把车停在外头,
他再把车开走。”我们已经回来了,也不用着急了,我洗了澡,就睡觉。我实在好累、好
累,以后要玩,一定要坐火车去。
在被软禁时代,我跟小蕾不但去了日月潭,还最后去了一次荣星花园。这个花园,后来
与我还有一段故事。荣星花园的继承权,本落在辜家老六即辜伟甫手中,辜伟甫比他哥哥辜
振甫、弟弟辜宽敏上路得多,他感于他汉奸爸爸辜显荣一生受益于乡梓,亟思有以回馈社
会,以代父亲报德,故在所属事业中,力谋发展与公益有关部分。不幸时运不济,且以不善
理财,最后形成“地阔钱穷”(LAND RlCH,CASH POOR)局面,对外负债达二亿三千万,其
中尤以鹿港乡亲居多。但因全部财产足以偿债而有余,故亦不改素志。不料一九八二年问,
他的健康急速恶化,乃预立遗嘱,内容业经辜振甫签字同意在案。不期辜伟甫尸骨一寒,辜
振甫就以人所难知的原因,不守承诺。债权人中,鹿港乡亲两百多人债额一亿八千万元,辜
振甫先则拖延不予解决,继则宣称他弟弟的遗产不足偿债。债权人走投无路,乃由在辜伟甫
事业中服务二十年的一位义人林永智出面,投诉于李敖。我建议的妙计是:由辜伟甫的生前
总管周永嘉拟将其拥有的“荣星公司”百分之五的股权出让给李敖,以借用李敖的力量对抗
辜振甫。这个妙计在稍后几天的一次会议中,向辜振甫提出,当辜振甫得知可恶的李敖即将
介入时,“脸色苍白,呆若木鸡”,最后说了一句话:“假如周永嘉如此做的话,六爷(辜
伟甫)
的债务事,我从此不管了。”但在场的辜宽敏察言观色,立刻演白脸,向其五兄辜振甫
表示不得不管,说让他再次的处理处理看。于是,受各阶层尊重的蔡金涂(人称“阿城
哥”)登场了,辜宽敏请来蔡金涂向周永嘉疏通,最后同意将辜伟甫之债务全部解决。事
后,“阿城哥”拉着周永嘉间说:“这个什么李敖,到底是谁啊!好像‘老五’(辜振甫)
很怕他似的。”
周永嘉答说:“李敖吗!只是个‘后生小子’,会写一点文章,但很会骂人。”事后,
林永智以金钱相谢,我退回了。一九八六年四月十四日我回信说:“虽然你的‘感谢李大
哥’的好意,我一律心领,但钱绝对不能收。《战国策》记鲁仲连的话,说:
‘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我这次为辜家被害人
给辜振甫压力、逼辜振甫还债,纯为‘排患、释难、解纷乱’,不涉其他。虽然送钱是你
‘出自诚意的略表谢意’,但我纵‘受之无愧’,也要把钱退给你,并多谢你的好意。”
“我总觉得,债务的付之解决,你老弟锲而不舍的奔走,积功最多,辜伟甫能有你这样一位
青年朋友为他料理后事以全令名,真是他的幸运。我觉得辜家债权人全体应该感谢的是你,
虽然他们如今惊魂甫定,来不及感谢任何功臣了。”整个的摆平辜振甫事件,使我对义人林
永智十分佩服,他具有最好的台湾人的美德传统,这样好的台湾人,我在外省人身上都看不
到。
荣星花园盛时,是台北市最漂亮的一座花园,我和可爱的小情人小蕾倘佯于斯,对它一
直有深情的怀念。也在那里认识了辜伟甫。没想到物非人非以后,我差点做了它百分之五的
股东,经辜振甫力事抢救,方免李狼入室。我高兴我有那么大的威信去唱“空城计”,最后
智胜了他。当然辜振甫心中绝不承认。他在信义社区自建大舞台,登台自演诸葛亮,他是当
亮不让的,不让也没关系,做司马懿又怎样?最后的胜利又属谁呢?
在被软禁时代,我的报复,不止于“捉迷藏”,还有更狠的。一九七0年九月三日雷震
坐牢十年期满出狱,我得知国民党新闻局调虎离山,届时请外国记者们去中部旅游,暗中放
出雷震,我乃约来《纽约时报》兼《时代·生活杂志》的特派员夏皮罗(Donald
H。Shapiro)和美联社的特派员普拉特(Leonard Pratt),一大早跑到新店安坑监狱,在我
个人被国特“护驾”中,接雷震出狱,使国民党伪政府无法封锁这一消息。后来雷震在日记
和回忆里也盛道此事。又如我被跟监快一年时,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奥克森伯格(Michel
Oksenberg)
教授请我在中泰宾馆吃饭,看到我被国特“护驾”而来,极起反感。跟我密谈甚久后,
他后来与卡特搭上线。卡特当总统时中国政策全部信任他,遂有提早承认中共之举。-老K
使我受明害,我使老K受暗伤,山人自有道理,山人自有山人的反老K方式。你在台湾困扰
我,我在海外困扰你。大家走着瞧吧!一些人不明白我的方式,他们以为我是“思想巨人,
行动侏儒”,殊不知我其实是个黑天鹅,优游在水面上,表面悠闲,下面却划个不停呢!我
被捕后,警备总部的办案人员就说李敖阴险、说李敖足智多谋:“他把你卖掉,带你去数
钱,你都不知道呢!”-真的李敖,正如是也。
我在一九七一年三月十九日晚上被捕,结束了十四个月的“寒武纪”。多少年来,国民
党处心积虑给我李敖戴帽子,可是就是难以戴上红帽子。原因无他,我来台湾时,只有十四
岁,说我是共产党,殊嫌不伦;后来虽有了红卫兵,且我的年龄虽与红卫兵相当,但究竟人
在台湾,如此罪名,仍嫌荒谬。国民党这回很宽大,他们抓我,的确免了红帽子,但给我台
独的帽子。我这根本反台独的人,居然戴着台独之帽人狱,真荒谬绝伦,我宁愿“匪谍”
呢!
我被捕后五十六天,一九七一年五月十三日,《纽约时报》登出我的照片报道如下:
台湾特务机构上个月逮捕了一位著名的年轻作家。他的日记日前已送达其美国友人的手
中。
这位作家-李敖-知道自己迟早要被抓,在去年就把一些手槁,包括他的日记送出国
外。这位现年三十七岁的作家,以讽刺文章闻名干世。他修理个人、团体以及种种普遍的社
会现象。
他的日记写得轻松幽默。描述那些监视他的特务形状。
他们在他被捕之前,全天候盯了他整整一年。日记里也谈到有关的情治单位,以及他一
些朋友被约谈尔后逮捕的事。目前这本日记只在私下流传,但也经过编译,随时可以出版。
李敖朋友不愿意马上公开他的日记,因为怕害了他。但是如果李敖短期内不能获释,他
们就会出版。
截至目前,官方还没有公布李敖的“罪名”。
官方的特务不但到处盯着他,还在他家装了窃听器。去年十二月,李敖向一位来访的美
国人表示,他在家里搜出过一具窃听器,并且寄给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了。
这位美国人和李敖一道吃午饭,他说有两个人跟着,一直站在餐厅外面。
另一些李敖的朋友表示,他之所以受到监视,是因为政府怕他逃出国去。他们指出,在
彭明敏教授偷渡之后,对李敖的监视立即全面加强起来。
彭明敏教授,目前在密歇根大学担任讲座。一九六四年,他和两个学生魏廷朝、谢聪
敏,因为企图散发“台湾人民自救宣言”,被军事法庭以叛乱罪名判刑。
这三位“台湾人”数年后才被蒋介石的“大陆政权”释放。
去年二月,魏廷朝和谢聪敏-两人都是李敖的朋友-再度被捕。当时就传说李敖和孟祥
柯两位外省作家,恐怕也难逃一劫了。
但是,加州的一名中国留学生表示,虽然李敖有很多朋友涉及台独运动,但是他本人却
不可能。“外省人不可能进入这个(台独)组织,”他说,“就像白人不可能加入黑豹党一
样。”
此间学术界和中国学生之间盛传,李敖和其他知识分子都是目前政治高气压下的牺牲
者。这是因为美国和中共之间紧张关系逐渐和缓,使得国民党感到前途无亮,而大起恐慌的
缘故。
由于支持国民党在联合国席位的力量日渐衰微,导致国民党对任何它视为“动摇国本”
的言论,都十分敏感。他们一向宣称自己是统治全中国的合法政府。
李敖被捕已引起美国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和中国留学生相当的关切。有些人已打算写信
给国务院和国民党官员。
其中,已表达其关切的,有哥伦比亚大学的奥克森伯格教授(Michel C。Oksenberg)和
史丹佛大学的曼考尔教授(Mark Mancall)。奥克森伯格教授说,他希望国民党政府不要过
度反应,以镇压合法反对者而导致可能的内部不安。(郑南榕译)
这一报道,就是对国民党伪政府的最狠报复了。
13 三叠纪
牢门一入,只见三叠 情人再见,生死永诀
我被捕后,一直关在台北博爱路警备总部保安处的第五房,关了近一年。第五房不见天
日,全靠每天二十四小时的灯光与通风维持。在这房中,我曾被疲劳审问和刑求。刑求中的
一个重要关键是要我承认我是“台湾本部”五委员之一、是台独五巨头之一。事实上,我对
这难题毫无所知,所以无从承认起。纠缠了十几天,我感到既然台独分子和官方情报咬定我
是台独五巨头之一,我不遥为配合,恐怕不得了结。于是心生一计,说我对谢聪敏开过加入
的玩笑。我心里想:这样既可有加入之事,又可因玩笑减轻。听了我自承开玩笑加人的说
辞,联合小组的调查局代表刘科长(刘昭祥,此人学问高出一般特务甚多)还用文言文反问
我一句:“奈何以玩笑出之?”我笑笑而已。后来冤狱定案了,刘科长来跟我小聊,我说:
“我实在不是什么五委员之一,可是先抓进来的人口供先入为主,我后来居下,就会吃亏。
俗话说‘贼咬一口烂三分’,因为办案人员照例‘从贼’的逻辑,认为做贼的,不咬别人却
单单咬你,可见你一定有问题、你一定也不是好东西,纵查无实据,然事出有因,你也要一
并移送。正因为有此天经地义,所以一个人,一旦被贼所咬,便没那么容易脱身,被咬之
处,用具体写法,便有三分之烂了。纵使有朝一日,冤情得雪,但是创伤难愈,往往是一辈
子的事。如今案子已定,说什么都太迟了,只希望你们下次抓人时,务必先抓我,因为先被
抓的可以占便宜,别人必须配合他的口供,他却可以撒豆成兵-千万别优待我,千万请先抓
我!”我这种戏谚性的说法,其实也是真话。古话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对国民党
情治人员说来,这话应改为“办案无亲,常与咬人之人”。肯咬人的人,最容易取得这些牛
头马面的信任,这些人“毁”人不倦、闻过(别人的过)则喜、老K点囚、多多益善,凡此
种种,无不靠咬以张之。咬之为用,真大矣哉!
我出狱后多年,一天武忠森律师和刘科长来看我,刘科长已退休了,讲话恢复了人性,
他说:“你的案子我们后来查出是冤枉你了,于是我们专案小组签报上级,建议政治解决、
放你出来,可是上级很反常,竟不采纳我们专案小组的建议,直到今天还弄不清为什么上级
不放你。”刘科长的话,应属可信,因为在刘科长之前,我在西门町碰到警总的魏宜智组
长,他也透露过专案小组的建议,他也奇怪上级为什么不肯放李敖出来。我想,这该是蒋经
国他们最错的决策之一,他们终于为我达成了深恨他们的充足理由,我自出狱又复出后,一
路追杀蒋家,从蒋介石到蒋经国到蒋孝文、武、勇,乃至一干走狗等,一连二十年犹未停
止,可见我有仇报仇的凶悍。——要关老子吗?让依认得阿拉,他妈的你可关错了人了,你
们后悔都来不及啦!我在保安处第五房的时候、国特们朝我大吼大叫,说:“你在我们眼
中,是玻璃缸里的金鱼,我们把你看得一清二楚!”其实,他们在吹牛,他们从来没把我看
得一清二楚,我的阴险和报复能力绝非蒋氏父子及其走狗们所能看得清楚,我最后能够口诛
笔伐,干他们二十年,真是痛快淋漓之至,“文化基度山”,世上只李敖一人而已。
我这次坐牢,同案一共八人,八人中我只认识谢聪敏和魏廷朝,其他五位李政一、刘辰
旦、吴忠信、郭荣文、詹重雄乃是在坐牢后认识的。他们牵扯到所谓台甫美国新闻处、台北
美国商业银行爆炸案,其实也是冤狱。判决书下来的时候,写得洋洋洒洒,有人名、有时
间、有地点、有炸药、有细节,一切应有尽有,谁还会怀疑案子根本不是这五大元凶干的
呢?
可是,事实上,谁也想不到:这样言之凿凿的判决书,竟根本是一篇凭空编导出来的神
话!据李政一跟我说:他在被捕不久,吴彰炯少将他们煞有介事的,找来台南美国新闻处和
台北美国商业银行的人来指认,因为事先传说有个黄衣人在现场,吴彰炯少将他们就找来一
件旧黄上衣,硬要李政一穿上展示;并且,为了有更佳效果,一天清早,他们还被带到台北
美国商业银行去“现场表演”!因为他们根本没干过爆炸案,所以事先由一“导演”一一指
点细节,以应现场录影之需!这种整人整得无微不至,不是演戏,又是什么呢?
李政一他们这些受难者,在整个案子的多年发展里,除了被苦刑时有短暂的诬服外,他
们在坐牢时、在出狱后、在一个个青春已逝的中年生涯中,他们都众口一声,不承认他们干
过这种轰然一响的案子。说他们反对国民党,这是千古不易的;但说他们反国民党反到玩炸
弹,这就是千古奇冤了。
那么,台南美国新闻处、台北美国商业银行的爆炸案,又是谁下的呢?一个传说是:真
正干它的人,是国民党自己。国民党为了报复美国当时对它的不友善,所以一方面炸弹开
花,给老美好看;他方面一案两破,趁机清除反对分子,并把反对分子造成暴徒形象,给老
美不再看好。我目前当然不能确知真相是不是这样,但我确知每有大案发生,下级人员为了
希旨承风,邀功领奖,就常常毛手毛脚,刑求逼供,造成破案。而我亲历的这件案子,十足
是吴彰炯少将在警备总司令尹俊上将、副司令王洁中将等指挥下主持破获的一件大假案。
吴彰炯少将他们为了希旨承风、为了邀功领奖,做下了这样一件伤天害理的黑事,我认
为纵使政治上他们可以被原谅、法律上可以被开脱,但在道德上和历史上,他们的恶行,必
须有以记录,这是人间起码的公道,想吴彰炯诸公自己,在安享余年、下台数钞票之余,也
该有以首肯吧?人间妙事真是匪夷所思,在判决二十一年后,我路遇退役下来的吴彰炯,那
时他在富贵楼餐厅做总经理,他透露给我,说美国机构爆炸案接连发生后,蒋经国在治安会
议上大发脾气,因为破不了案,吓得警备总司令尹俊上将不敢出席会议,下令要处分治安主
管多人,吴彰炯向尹俊说,你处分了这些人,案子就永远破不了了。尹俊问为什么?吴彰炯
说这批人处分下台,新上台的新人不破案也罪不至下台,不如留下;旧人不动,叫他们戴罪
立功、努力破案,有朝一日才有破案希望。尹俊听了,就停止下令处分。不久以后,抓到了
李政一他们,案子果然破了云云。吴彰炯所谓破了案之言,固不足信,但他道及蒋经国以下
的焦虑之情,却令我们开了眼界。与吴彰炯谈话后几个月,萧启庆、王国璎夫妇请我在富贵
楼吃饭。吴彰炯过来拍我肩膀说:“李敖兄,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我们饭店吃饭?”
我说:“我怕你下毒药毒我。”他听了笑着捏我一把,说我胡说,我说:“说下毒药也
许重了一点,不过放泻药倒是可能的。”
大家都笑了。-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生际遇,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