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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嘲弄我!”前方有一个人穿过马路没走人行线,冰柳重重地按了三下喇叭。
“我有什么资格嘲弄你?一个纯洁得不像男人的男人,活该一无所有,不过有一点可以让你欣慰,这几年里,我正在努力学坏!”
本以为分别多年,彼此已能坦然相对,可我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怨怼,把话说得满身是刺。
冰柳把车停在了路边,眼睛看着车前方的远处,不动也不说话,但变得粗重的呼吸让我知道我的话把她气得够呛。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刺痛你。你现在孤单一人,也够惨的了。”
冰柳猛地甩过头来,愤愤地瞪着我,恼羞成怒地说:“你是笑话我被人抛弃了?呸,男人有什么稀罕?我现在是懒得自找麻烦,只要我愿意,一招呼就来一片!”
冰柳还是那么自以为是,比起当年,更多了几分已婚妇人的霸道和无所顾忌。
“我有什么可惨的?出国结婚创业,人生的重大环节我一个不缺,比实力吗?别墅、汽车、美容店,至少五百万不动产,小康的标准已经绰绰有余了。说生活吗?离婚算什么?时尚的婚姻不会一过就是几十年、一辈子,我现在就喜欢单身贵族的状态。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我现在还有儿子,黑头发、蓝眼睛,快两岁了,美国籍,叫亚布力。”
哦,亚布力,那是冰柳和美国人爱情的见证。我的手在慢慢发凉,早知道重逢是这个样子,不如不见。
“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那就祝你事事如意吧!”我说着,干笑了两声。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隔了一堵玻璃墙,就算彼此看得再真切,也永远走不进对方的世界。
冰柳直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点着头说:“好,你的确大有长进。对不起,我还有事,恕不远送了。请吧。”
我被轰下车来,盼望了那么久的重逢,就这么不欢而散。
第二部分重逢时离你更远(3)
除夕夜我陪着母亲一块儿守岁。和她挤在厨房一起煮饺子的时候,我开玩笑地建议她像老影星秦怡那样,把头发染成深棕色,母亲笑得流出了眼泪,摇着头说:“连儿子也嫌我老啦。”母亲的心情难得这么好。我告诉她,不是嫌她老,是希望她越活越年轻。母亲笑着点头,接着又问我出国的事怎么打算。说实话,我把这件事全都忘到了脑后,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我说,如果出国,我还得复习复习英语。
正说着,舅舅愁眉不展地来了。每年过春节,舅舅总是大年初一一大早来这儿,可今年,他却大年三十就跑了来。他进门还没坐稳,冯彩云就接踵而至。冯彩云像是根本没看见我和我母亲,直指着舅舅的鼻子质问:“那个女人是谁?她是干什么的?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多久了?”
舅舅低着头喝茶,一言不发。
冯彩云跺着脚大骂:“颜卓文,你个王八蛋,今天你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舅舅苦着一张脸说:“别在这儿闹行么?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去说。”
冯彩云叉着腰说:“不行,你就得在这儿说清楚,让你姐姐你外甥也知道知道,整天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居然外边还有相好的。要是找个年轻漂亮的小妞儿,也算你有本事,弄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女人在医院幽会,你就不嫌恶心吗?”
母亲给冯彩云倒了一杯水,被她一巴掌打洒在地上。
母亲耐着性子对那个泼妇说:“彩云,卓文从来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有什么事慢慢说,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算了吧,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你们是一家子,有理没理都向着他,我告诉你们,这穷日子我早就过够了,什么外科专家,还没剃头的挣得多。我是瞎了眼了,嫁给这么个窝囊废,要不是冲着孩子,我早就跟他离了。可他倒来劲儿了,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能卖多少钱一斤,居然在外面搞起女人来了!”
舅舅站起来朝外走。被冯彩云一把拉住:“你要上哪儿?还要去会那个老妖婆吗?没门儿!”
舅舅皱着眉长叹了口气说:“你既然觉得委屈,我也不想难为你,要离婚,我没意见。”
冯彩云一愣,随即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地嚎了起来:“你个狼心狗肺的颜卓文吔!你别把我往绝路上逼,我要是活不成,你也别想好死!我要先杀了你再杀你的小崽子,然后杀你们一家子……”
“喂,你要是这么闹下去,我可要打110了!”我气冲冲地上前拉她,却被母亲拦住。
舅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
冯彩云倏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了出去。
母亲跌坐在椅子里,摇着头说:“真作孽呀!”说着,又惊慌地站了起来,推着我说:“你快跟着看看,千万可别出事呀。”
我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里,劝我母亲说:“甭管他们,老一套了。我舅舅有办法对付她,他能以柔克刚。”
母亲在我身边坐下,不放心地问:“冯彩云口口声声说卓文有外遇,会有这样的事吗?”
“精神病人的话你也当真?不过我倒希望是真的。和这样的疯子一块儿过了十多年,没有外遇才不正常呢!”
母亲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胡说什么呢?”
第二部分重逢时离你更远(4)
八堆的婚礼选在了大年初二,初二是个双日子,吉利。
我参加了八堆的婚礼。新娘子是亿客隆超市的一个售货员,和八堆同岁,长得不好看,但挺壮实,也挺和气厚道。
八堆结婚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就给我来了个电话,让我跟他一块儿去门头沟看个朋友。
“嘿!没人说你重色轻友呀,新婚燕尔,哪能扔下新娘子不管呀!”
“你丫别拿我开涮!我真有急事!”八堆的语气挺严肃,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跑了一个多钟头,来到门头沟的一个小山村村口。我们下了车,沿着窄窄的山路徒步走了近半个钟头,来到一家破旧的农户门前。八堆朝院里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我们走进院子,破土坯盖的北房里没人,我们又进了驴棚旁边的一间小西屋,里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我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睡在一张用门板搭的铺上,铺旁边堆满了箩筐、水桶、铁锨、锄头之类的家什,床头的一个破木头箱子上,放着两只破碗,一只碗里放着啃过的馒头和咸菜,另一只碗里盛着半碗水。
听见有人进屋,那女孩儿费了老大的力气坐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我们。
八堆走到床边,欠着身子,凑近了问她:“枣枝儿,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八堆。”
那个叫枣枝儿的女孩儿愣愣地朝八堆看,忽然眼睛一亮,翕动着嘴唇,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一个字:“哥……”
八堆放下从城里带来的几袋奶粉,揉着眼睛走了出来。我们坐在院里的柴禾堆上,八堆吸溜着鼻子半天没吭声,然后点起了一支烟,对我说:“我这辈子总共掉过三回眼泪,一回是我爸死的时候,第二回是我初中毕业,我妈流着眼泪对我说:‘袁啸,报个技校吧,咱们家穷,供不起你上大学。’再有,就是这回。”
“她是你什么人?怎么管你叫哥?”我问。
八堆长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呀。”
我都三十多了还娶不上媳妇,我妈都快急疯了,那年有人给我说了个乡下丫头,十九岁,就是她,枣枝儿。她们家挺急茬儿,我还没吐口同意见面,他们就把人送来了,说先让她在城里头住几天,要是乐意就结婚,不乐意也没关系。
那时候枣枝儿可不像现在这模样儿,白白净净的,一笑还有两酒窝。她小时候发烧,吃凉药吃多了,有点缺心眼儿。不过倒也能干点简单的家务活儿,你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你不支使她,她就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一声不吭,一坐就是大半天儿。
我妈劝我说,如今城里的女孩子,一个个都打扮得像个小妖精,腆着胸脯,撅着屁股,露着肚脐儿,你敢要吗?再说也没人看得上你。枣枝儿虽然有点毛病,可准能一心一意跟着你过日子。
我妈说得对,我们家这么穷,谁愿意跟着我活受罪?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也算五官端正,聪明过人吧?非让我娶个傻丫头,我心里委屈,再说,就算我能捏着鼻子跟她过,也不能不为人类的下一代考虑。万一再生个傻儿子,岂不是给社会制造伪劣产品么?
我妈千方百计地想把生米煮成熟饭,眼看着半个多月过去了,我对枣枝儿还是爱答不理。我妈想出了绝招儿,一到晚上,就硬把我和枣枝儿关在屋里,锁上门,她自个儿满世界地瞎溜达去。
怎么说我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她再傻,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大闺女,我越是提防着不能中我妈的奸计,越是浑身燥热。有一天我把她的衣裳都脱了,可只要一碰她,她就连踢带打地傻笑个没完。她一笑,我就完了,觉着我和我妈都在犯罪。
那些日子里,我都快把自己折腾死了,像只烤鸭,放在炉里烤上一阵,又拿出来晾,晾凉了,再放进炉里。这么凉了热,热了又凉地折腾几个来回,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结果还得自己把自己解决了。
那天晚上,我妈又要锁门,我给我妈跪下了,我跟我妈说,您就别难为您儿子了,只当我也跟我爸爸一样壮烈了,行不行?我妈听了这话,大哭了一场,第二天就带了两千块钱,把枣枝儿送回乡下。一点不亏心地说,枣枝儿回去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这事本来早就了结了,没想到昨天我结婚的时候,给我和枣枝儿当介绍人的那个亲戚也来了。我悄悄问起了枣枝儿,开始他还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后来才告诉我,枣枝儿惨了,那次被我妈送回去之后,村里头就嚷嚷开了,硬说她是让婆家给休了,从此就再也没人登门提亲。去年秋天,枣枝儿的妈死了,他爹一天到晚喝闷酒,根本就没心思管她,结果她一个人跑到山里去拣核桃,从山坡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腿,没钱治就成了这样。
又是一本难念的经。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八堆又点上一支烟说:“我早就听人说过,这男人女人之间的事,向来都是前世结冤,今世结缘,我欠枣枝儿的。”
“那你……”
“刚才我站在枣枝儿面前,心里难受极了,觉着自个儿他妈的不是男人,毁了人家的名声,害得人家嫁不出去,如今又落到这样的地步……”
我理解八堆的心情,但以他的经济基础,以他的住房条件,以他刚刚新婚一天多的现状,他能怎么办呢?
“我想……我不能让她就这么等死,我得接她进城,给她治病。”
“这年头,雷锋着实不多了。不过,这可不是十天八天的事,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如果治不好,我就养她一辈子。”
八堆准是疯了!一个人溺水了,八堆要去救,人命关天,我不能拦他。可他明摆着不会水,一跳下去,没准就得跟着淹死。
“钱呢?后院呢?”我问。
“不想那么多了,走一步说一步,我相信总能感动上帝。”
回来的路上,八堆一直很沉闷,为了给他解心宽,我说:“多往好的地方想想吧,咱们给她治好了腿,再替她登个征婚启事,万一能找个有钱的傻哥们儿,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八堆果然大笑起来说:“除非那傻哥们儿就是你呀!”
八堆说到做到,没出三天,就把枣枝儿接进城来,送进了积水潭医院。
第一个被八堆感动的上帝就是我,我从自己数目不多的积蓄里,贡献出五千块。八堆说:“你小子够哥们儿,不过这钱我早晚会如数奉还,我可不想让你下辈子到处追着我讨债!”
第二部分重逢时离你更远(5)
几天来一直没有舅舅的消息,他的手机一直关着,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听。母亲一天比一天焦急,一个劲地问我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要不要报案?
我和八堆从门头沟回来的那天晚上,冯彩云给我打来电话。
“颜卓文在不在?” 冯彩云气壮如牛。
“我正要问你,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放屁!你告诉他,他现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就算得了艾滋病,明天就死,都跟我没关系。他不是想离婚吗?容易,让他准备好五十万,老娘立马就给他签字!” 说完“叭”地挂上电话。
我放下电话没多一会儿,舅舅来了。
他先告诉我说,那个直肠癌病人手术的事有着落了,他的一个朋友已经替辛杰在郊区的一家县医院安排好了床位,手术由舅舅和我去做,粗略地估算下来,有七八千块钱也就够了。
我当即就打电话通知了康小妮。
后来,舅舅主动解释了冯彩云大闹除夕的事。
除夕那天下午,舅舅当年的兵团战友专程从上海来看他。舅舅说:“她就是我头一个女朋友,名叫陆可宜。当年黑龙江建设兵团是军事化管理,生活很紧张,那段恋情里没有什么风花雪月,但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觉,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重复了。”
知青返城的时候,他们本来有机会一起回北京,但陆可宜对舅舅说:“我父母都是风烛残年的人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已经不多,而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终会有团聚的一天。”舅舅低头不语。陆可宜长叹了一声说:“我从来没告诉过你,这两位老人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个孤儿,他们在我三岁的时候领养了我。正因为这样,我才必须回到他们的身边去。”就这样,他们一个回了上海,一个回了北京,从此开始了天南地北的两地思念。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舅舅考上了北京医学院,陆可宜进了上海一家集体所有制的制衣厂做缝纫女工。他们相约,等舅舅毕了业就结婚。
五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之后,舅舅兴冲冲地去上海看望久别的未婚妻。他按着地址,找到了提篮桥附近的一处棚户区,他简直不可想象已经八十年代了,繁华的大上海竟然还有这么破旧狭小的一隅。
那时候,陆可宜的老父亲身患中风,卧床不起,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她的母亲是一个瘦小的退休女工,每天就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忙里忙外,服侍病人。小小的房间里,床占了一半的面积,床上搭建着二层小阁楼,靠一条又窄又陡的扶梯爬上爬下,这就是陆可宜睡觉的地方。
舅舅走进这个小房间的时候暗暗对自己说:“等我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十天之后,舅舅准备返回北京。他和陆可宜手挽着手走进外滩公园的夜色,无数对情侣都在树阴下、灯影里卿卿我我,窃窃私语,舅舅也在憧憬着不久的婚礼,陆可宜却对舅舅说:“卓文,忘了我吧。”
陆可宜说:“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需要帮助,人力和财力的帮助。可你无能为力。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温州小老板,人还不错,我已经决定嫁给他了。”
舅舅不说话。
陆可宜又说:“卓文,别怪我,生活就是这么残酷,爱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
初恋就这么结束了,舅舅不怪也不恨,但他从此相信了那种较为流行的说法,上海的女孩子在爱情中的表现非常理性,非常实际。
舅舅说:“这些年中,我很少为这段往事伤神,但偶尔读到刘禹锡的《竹枝词》,会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那首词写的是,春风杨柳万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二十年后,陆可宜突然专程来北京看望颜卓文。她告诉颜卓文,那个温州有钱的小老板纯属子虚乌有,实际上,她终身未嫁,至今还是独身一人。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舅舅去上海的时候,她刚刚查出患有严重的视网膜脱垂症,随时都有失明的可能。陆可宜说,爱一个人就应该成全他,而不该成为他的累赘。她说二十年后再见到颜卓文的时候,她很欣慰,因为她的爱人已经如愿以偿地成了一位好医生。
陆可宜没有失明,却又被查出患了视网膜母细胞瘤,现在已经血液转移。这是一种致命的眼癌,她不想做手术,只想在安安静静地离开人世之前,再见见她一生苦恋的颜卓文。
陆可宜说:“我的命挺苦的,可我很幸福,一辈子当中能真心真意地爱一场,而且爱的是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她平静地微笑着,颜卓文却再也忍不住,他热泪纵横。
除夕那天舅舅迟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