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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迷 木玉成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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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萃玉,我宁可当初和你一起死了,也不忍你后来独受六年那样的煎熬!

  公子扬声长啸,啸声穿越漆黑的雨天,直上云霄。

  

  她在迷梦中,依稀听见有人在哭。

  哭是无声的,但她偏就能感觉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如此熟悉,她不得不醒。

  吃力得睁开眼睛后,视线长时间地模糊,床头有个人影,有一瞬间她以为是宝儿,但立刻否认,这人身上有她所熟悉的气息。

  轮廓终于慢慢浮现,她望着那张昏黄灯光下的脸,曾是记忆里印刻了千百回的模样,一度陌生得根本无法靠近,然而此时此刻,又近在抬手间就能碰触到的距离。

  钱萃玉望着泪流满面的公子,忽然笑了。

  “放心,我不会死的。”她说。

  又是这句话。七年前,深巷遭遇那样不堪的凌辱后,她说——我不会死的。六年前,他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肺时,她说——我不会死的。

  公子望着这个生命中奇迹般的女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那样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看到灵魂深处,互为骨肉。

  钱萃玉见他不说话,便也笑不出了,微微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呢?每次都让你看见我最糟糕的处境……”她的话没说完,公子已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这么瘦,瘦得只剩下骨头。这六年来,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公子不敢去想,任何发生在她身上的痛苦,都会百倍地施加到他身上,痛得惟有悸颤,惟有流泪……

  钱萃玉伸手帮他擦去满面的泪水,满足地吁出口气道:“真好,你又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公子哑着嗓子道,“这次,我再也不会走了。”

  钱萃玉却摇摇头,轻笑着道:“不要承诺,不是我不信,而是老天会妒忌。”

  公子的唇颤抖了起来,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钱萃玉道:“我怕了,我真的是怕了……我不敢再跟老天争了……但我还是谢谢它,让我六年后还能再见到你,见你这么平安地活着……真好……”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等公子意识到不对劲时,发现她的脸已成死灰色。

  “萃玉!萃玉!”公子急叫起来,就在这时,门“啪”地打开,钱宝儿拉着一人冲了进来,身后还跟了顾氏兄妹。

  钱宝儿催促道:“师父,快快!”

  一黑衣老者伸手为钱萃玉把脉,面色一沉道:“你们先出去。”

  “萃玉!”公子死死地抱着她,说什么都不肯放手,钱宝儿“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喝道:“你想二姐真的死吗?还不放手,让我师父帮二姐疗治!”说完不顾众人的惊讶,强行将公子拉了出去。

  公子被她拉出房间,站在外面的花厅里,呆呆地立着。

  钱宝儿瞥了他一眼,有些于心不忍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你的……你……你的衣服都被雨淋透了,回去换了吧。”

  公子仿若未闻,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脸色苍白得厉害。

  顾明烟咬了咬唇,换婢女取来披风,上前正想帮他围上,却见他整个人一动,避了开去。她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异常尴尬。

  公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顾明烟从头冷到脚。

  那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目光,冷漠、麻木、不带丝毫感情。这就是前几天还说要娶她的男人?这就是她爱慕了这些年的公子?不,他不是了,他不是公子了!

  顾明烟忽然“哇”  的一声哭了,捂着脸跑了出去。顾宇成担心妹妹,当即也追了出去。而此时,叶慕枫听闻消息匆匆赶来,道:“听说欧前辈到了?”

  钱宝儿点头。叶慕枫四下张望了一番,有些奇怪地道:“那怎么不见迦兄?”

  “师父先来的,迦洛为他取药去了,要晚几个时辰。”

  叶慕枫望向公子,发觉到他的不对劲,便用目光询问钱宝儿,钱宝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如此过了一盏茶工夫,里间的门开了,钱宝儿第一个迎上去问:“师父师父,我二姐怎么样?”

  公子蓦然转身,也是万分紧张地看着欧飞。

  欧飞道:“还能医治,但需要很长时间,倒是……”

  公子急忙道:“倒是什么?”

  欧飞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在了他的身上,沉吟着道:“你是无双公子?”

  公子怔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分明是,却不是,他不是,但也是。六年前萃玉替他选择生死时,恐怕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他需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欧飞道:“我需要一道药方,这道药方有其他的药材也就罢了,惟独药引,恐怕不好弄到。”

  钱宝儿扬起眉道:“师父但请说一声,无论是天山雪莲还是千年老参,宝儿一定想办法给弄来。”

  欧飞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肩,道:“我要三滴血。”

  “什么?”钱宝儿睁大了眼睛。

  叶慕疯也露出了惊讶之色——是曾听说过孝子割肉熬药救母的,但有用血当药引的吗?

  “是的,三滴血。”  欧飞转向公子,缓缓地道,“一滴她最爱之人的血;一滴她最恨之人的血;一滴她又爱又恨之人的血。”

  钱宝儿当即道:“最爱之人是他。”她伸手一指公子,“又爱又恨的,肯定是奶奶了。但是最恨之人……会是谁?二姐虽然生性偏激,易走极端,但真要说恨谁的,只怕不会……”

  在她说话间公子的脸色已反复变了三次,低声道:“她最恨老天……”

  钱宝儿翻了个白眼,“你总不会想要老天的血来给我二姐当药引吧?”

  公子摇摇头,朝窗口走了几步,“我知道是谁了。”

  钱宝儿连忙追问道:“是谁?”

  公子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幕,显得说不出的悲哀和凄凉,过了好一会儿才沉着声道:“她那一剑是我刺的,这三滴血也应该由我亲自去取……请问欧前辈,她能拖得几天?容我去取药引。”

  欧飞道:“以我的能力,可保她七日,但七日之后,你若拿不到这三滴血,那就很难说了。”

  “好,你等我七日!”公子说罢人影一闪,竟是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待钱宝儿追到窗口时,早已不见其人影。

  又一记霹雳闪过,夜幕更浓,雨下得更大了。

  

  灯火通达的皇宫里,当今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灯光映上了他已年近不惑的脸。

  想他年轻时,也曾是一位风流皇帝,为了青砚台的圣女水容容,搞得要放弃皇位,后来皇族权衡再三做了让步,允水氏入宫为妃,这才罢休。可惜那位绝世美人命薄,入宫未多久便疯了,后来更是病死。

  外面的更鼓声清脆响起,已近子时。皇帝微微揉了揉眉,一阵疲乏席卷而至,连奏折上的字都看得不太真切了。

  这时一阵风过,书房里的所有灯都同时暗了一暗。

  就在那一暗之间,一个人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皇帝吓了一跳,正待喊人,却见帐幕旁的那些宫女竟一个个地倒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很好闻的甜香,却是一闻之下,就全身软绵绵的,几欲睡去。

  皇帝心中大骇,望着眼前的黑衣人,却见那黑衣人静静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面纱下的容颜,文秀苍白。

  他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正思索时,那人道:“你不用怕,我不是刺客。”

  皇帝拧起眉毛,毕竟是一朝天子,虽然情形诡异,但还算镇定。

  那人又道:“我今日来,只是想问皇上……”说这两个字时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苦涩,“要一样东西。”

  “你……想要什么?”皇帝艰难地出声,空气中的香味虽然没有令他也如宫女一样倒下,但却令他的身体变得麻木,不但不能动弹,连大声说话也做不到了。

  “我想要皇上的一滴血,只要一滴。”

  皇帝顿时色变,眼睁睁地看他走近,想叫救命,却只是发出类似喘息的嘶嘶声。

  那人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左手小指,皇帝只觉自己指上一凉,像被什么冰片划过一样,一滴血珠已落入那人准备好的瓶中。那人塞好瓶盖放入怀中,另取出一只瓶子,打时来,原来是药膏。

  他开始帮他上药,非常非常仔细,也非常非常认真。

  皇帝看着他,越看心中越奇怪,也越看越觉得熟悉,脑中似有灵光一现,顿时惊了起来,“你……你长的……”

  那人替他上好药,退了开去,却又不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皇帝道:“你……你是……”

  那人转身道:“皇上好自珍重。”说罢举步要走。

  皇帝心中一急,身体前倾,顿时坐不稳,从椅子上一头栽了下来。他只道自己要摔在地上了,一双手忽地扶住他,又将他送回椅上,再抬头时,依旧是那张文秀俊美的脸,流淌着复杂之极的表情,有在意、有不甘、有恼恨、也有沧桑。

  皇帝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一紧。

  那人垂下眼睛,低低地叹了口气,再度转身时,皇帝用尽所有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

  “殷……兰……”皇帝微颤着说出这个字来,便见那人的肩膀猛地一抖,转回身来。

  那人挑起眉道:“你记得?”

  “你真的是……”皇帝越说越激动,无亲身受药物所控,声音还是发不高,听起来像是哽咽,“翼琉?是你吗?”

  那人静静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皇帝急忙道:“不,我知道你是!你和殷妃长得太像了!殷妃……殷妃……”

  “皇上真是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殷妃。”说着话时,那人的声音是平静,但唇角却起了一丝冷笑。

  “告诉我,你是不是翼琉?是不是?”

  “如果我是,皇上是不是就准备喊侍卫进来杀了我?”

  皇帝整个人一震。

  那人又笑了,“皇上,你既不是个好皇上,也不是个好父亲。所以,无论我是不是翼琉,都没有意义。我走了,你多保重。”

  “等等!”皇帝再度从椅上栽下,果不其然,那人还是不忍心他摔到地上,又回来扶住了他。这一次,他抓住了那人的手,紧紧地抓住,颤着声道:“翼琉……翼琉……我是父皇啊,你可是怨我,所以不肯认我?”

  那人摇了摇头,“不,我不怨你。”

  皇帝一急,刚想说话,那人又道:“我曾经很恨你,我恨你误信谗臣的话,抄了殷氏一家;我恨你逼得我娘自尽,让我一出生就没有母亲;我恨你派人赶尽杀绝,为了追究我的下落又血洗了上百条人命……”

  皇帝打断他道:“不,我没有逼殷妃,等我赶到时,她已自尽了!我怎么会逼你娘死,她是我当初最宠爱的妃子,即使要追究满门,我也舍不得她啊,更何况她还有了我的骨肉!我也没有派人杀你,我是派人去找你,我怎能让龙血流落民间,下落不明?”

  那人怔立半响,忽又一笑道:“是吗?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曾经的恩怨是非,无论是我的误解,还是你的残忍,都过去了,我不恨你了……经历过那样的生离死别,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我。否则,今天站在这面对你的,绝对会是一把剑。”

  原来真的不是殷桑了。

  在身为殷桑时,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一旦有一天,当他站在父皇面前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无数次想着那样的场景,想着用自己的剑刺死他,为母亲,为自己,为殷氏满门讨回公道,然后放声哈哈大笑。

  但他现在已不能了。七年前的殷桑,碰到了钱萃玉,难负美人情重,他放弃报仇。但在当时,只是放弃了而已,心中,还是有恨的。结果谁知上天安排他失去记忆,安排他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几乎完美的人。

  当了六年那样完美的人后,改变了的何止是下不下棋,吃不吃辣?还有对人生的洞悉,对世事的豁达。

  老师,其实你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只是,我不能继续当水无痕。

  公子再望皇帝一眼,不再留恋,纵身飞出了宫门。身后依稀传来皇帝的呼叫,隔着风声听起来,缥缈无边。

  

  他曾经最恨自己的父亲,因为他最恨父亲,所以爱他至深的萃玉也恨皇帝。

  钱革王曾经摸着他的脸道:“我恨你的父亲,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为什么死都不肯放过自己的儿子……难道皇族真是如此冷血,为了权势为了颜面,连骨肉亲情都可以不顾?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不用受这么多年的苦,你不会孤独。他对不起你,他不配当你的父亲!”

  所以,钱萃玉最恨的人,是当今天子。

   木玉成约
叶迷木玉成约

第十章
  “天下财一石,钱家独得八斗。”

  这句被篡改了的谚语恰恰是对天下首富钱家最形象的比喻。

  一整条长街,皆是钱家的地盘,两旁林立的店铺货摊,也全是钱家的附属,而长街尽头,丈高的朱漆大门。门前的白玉石狮,和一整块沉香木雕出的匾额,即使在夜色中,灯光依旧将那两个纯金嵌字映得闪闪发亮。

  殷桑走到此处,停住了脚步。

  这是她的家。

  生她养她十七年的地方。

  换了世间其他人,谁能舍得下这样的富贵荣华?

  可那个有着天下第一才女金冠的女子,却轻易间将之抛却。

  在没有见到钱萃玉之前,虽久闻其名,但心里认定那只不过又是个吹捧出的无知少女,除了会一点点诗画音律、风花雪月之外,毫无情趣。谁想见到后才知道,竟是错得那么离谱。

  她虽然也未经尘世,却知人间疾苦;虽性高傲,却不娇纵,学东西很快,一教就会;谋生不易,她却懂得如何最轻松地赚到钱,并非只会纸上谈兵的千金小姐……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竟能有那样坚毅的性格,能有那样执着不悔的深情。那深情如海浪,席卷而来不容逃脱,无可抵挡。

  商贾之家,竟培养出了三个性格迥异各具特色的女儿,它的当家主母,又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殷桑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走上前,守门的家丁躬身行礼,处处显露出训练有素。

  “在下想求见钱老夫人”

  “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段桑沉默了半响,道:“殷桑。”

  家丁一听,双目顿时瞪大。他在钱家为仆已有十余年,自然知晓那位不被钱家承认的二女婿的名字,只是一直没见过,只听说他是个落魄书生,没想到竟是此人。再看他,眉如远山,目似流星,气质高华,竟是这么一副好模样!

  当下又瞄了他几眼,才转身去禀告了。

  殷桑在门外足足站了一盏茶工夫,那家了才去而复返,脸色古怪地道:“老夫人说她不想见你,请公子回吧。”

  殷桑微一沉吟,道:“我有要事求见,关乎萃玉生死,请老夫人抛却前嫌,务必要见我一面。”

  家丁见他说得恳切,心中不忍,便再度回禀,这次却是很快就回来了,摇着头道:“老夫人说二……说钱萃玉已与钱家脱离关系,是生是死与她无关。她不会见你的,让你死心。”

  “真的没的商量吗?”

  “老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她说不见就不见,你走吧!”家丁说着正要挥手赶人,谁知眼前人影一晃,殷桑竟直闯了进去。

  “哎呀,有人硬闯!”家丁连忙叫唤,里面顿时出现了许多护卫。钱家豪富已久,为防有人觊觎眼红,做出对它不利的事情,特地训练了一队精英守护,各个武功不凡。家丁这一叫,顿时把他们都叫了出来。

  只见殷桑不慌不忙,如闲庭信步般走了进去,手指轻点,衣袖轻挥间,那些人纷纷被点中穴道,呆立当场。然后他就轻轻松松地走入了花厅。

  一青衣少女甩帘而出道:“好狂的男子,岂容你在钱家如此放肆?”说着手中已多了根长鞭,一鞭向他头顶击落,分明已击中对方了,但不知怎的,鞭上忽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她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朝一边栽了过去。

  一只手轻轻扶住她,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多有得罪了。”说着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里拿的可不就是她的鞭子?她的鞭子是什么时候到对方手中的?

  青衣少女立刻明白自己的武功与其相差太远,当下羞红了脸退后几步道:“你莫得意,等七哥回来,有你好瞧的!”

  这时内堂传出一威严的声音道:“四儿,退下。”

  青衣少女跺了跺脚,虽仍不甘,但不敢违抗,连忙退了回去。如此整个花厅里只剩下殷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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