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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介意的话，翻开放这里。”素素点头，翻好本子，又坐正打量着他，他穿着棉布制的病号服，有些宽大，显得他那么瘦。那纤长的双腿以一个优雅的姿势摆在面前，可是脚背的青紫却有些吓人。他埋着头，很专注：
“拿赵欣的本子过来吧。”素素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伸手拿过那个硬皮本。他翻看着，没有抬头，直到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素素一紧张便伸手抚上他的背。
“嗯，我……我咳咳……”他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素素赶忙拉过被子将他的身子裹在里面。
“谢谢你……”少年低着头，垂着眼睫，好一会才抬起头说：
“你看这里，例7，第二步的4bd先不要乘进去，你试试。”素素愣了一下，趋近他身边，朝本子望去。她顺手从包包里拿出笔，又扯了张超市购物的单子，开始演算。
“哎？怎么会？”她惊讶，因为她只用了一步就得出了最后的结果。
“其实开始乘进去就有点多此一举了，后边不是还要再把4bd这部分提出来吗？大概老师也没有发现吧，还有后边这步，老师把问题复杂化了，你仔细看题面里，说得很清楚，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素素专注地听他讲，他的声音因为生病隐隐有些杂音，还有点吃力，素素垂着头一边思索一边在心里演算，等她发觉杨笑凡不说话的时候，她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你怎么不讲话了？”他浅浅地笑了，垂首望了笔记本一眼才开口：
“真是，缺课的明明是我哎……”素素恍然发觉什么，这才苦恼地嘟起嘴：
“喂喂喂，你有什么好抱怨啊，应该是我抱怨才对吧！明明你没有去上课，为什么你会懂的啊？”素素气恼地吹鼔了脸颊，杨笑凡侧过头满含笑意地望向素素：
“谢谢你。”
“哎？”
“你的笔记。”
“啊！！”素素惊呼，她差点忘记了某个重点，“鸡汤要凉了！！”她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保温饭盒。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话铃声便在这安静的病房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是蔡老师，她催着素素去学校练琴。素素很想拒绝，但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医院不准拨电话的哦。”杨笑凡满含笑意的样子。
“嗯，啊？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关机。”说着，素素踌躇了一下，“那个，蔡老师叫我去练琴……”
“那就快点去吧，别让老师等太久。”他微笑，素素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我明天再来哦。”她推门而出，少年缓缓咬住了嘴唇，眼底里却是深刻的疼。
27
素素匆匆赶到音乐教室，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出乎预料，蔡老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窗前那把从隔壁办公室借来的靠背椅子上一边哼歌一边等她，那天，她出奇安静地站在窗边，借着窗外的光，手中还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素素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蔡老师看的太专注，素素走近她的时候，她才一脸惊喜地回过头：
“这乐谱是你写得？真精彩，没想到你平时也学着作曲啊？”素素被蔡老师的话说懵了，她伸过脖子，往那张纸上望去，上边的五线看得出是手绘的，音符涂得有些潦草，她蹙了蹙眉，蔡老师却并没有觉察出素素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她因为过于兴奋，催促着素素：
“来，快点弹来听听啊！”素素木木讷讷地接过乐谱，坐在了琴凳上，她的手指开始飞快地在钢琴键上舞动起来，那是一首有些快的旋律，有几个地方还很复杂，素素只有集中精神才不会出错，可是弹着弹着，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一般，难过地直想哭，那是一张不完整的乐谱，所以就在她要掉下眼泪的时候，旋律戛然而止，她呆了半响，抬头看到蔡老师的脸上是和她相似的悲伤。
“怎么……这曲子听起来这么让人难过呢……”蔡老师埋头想了想，又缓缓抬起脸关切地望着素素：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写这么悲伤的旋律……”素素压根没有听到蔡老师的问话，她已经隐隐知道这曲子是谁写得了，绝对不会错的。
“老师，这谱子是您在哪里找到的啊？”
“唉？门口的纸篓啊，我还想问为什么要把这张乐谱扔掉呢，还有后面的呢？为什么只有这一张……”蔡老师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蔡老师，这不是我写的，前些天我在一家店里吃饭，无意间捡到它，看样子是别人扔掉的。”素素一边胡诌着一边看着乐谱上缝隙里凌乱地修改标记，她的手指开始颤抖。
“老师，您找我来，是因为这张乐谱吗？”
“嗯？是啊，我很想让你试试在这次比赛使用新颖一些的曲子，因为我刚刚接到通知，今年的比赛准则有一些变化，要求乐曲要新，而且要有一定的通俗性，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找了很多，网上也看过了，就是选不出来，可是我看到这张乐谱，就忍不住叫你过来了，唉，可惜了。只有半首。”
“其实，我这里还有一首曲子的乐谱，您看看可以用吗？”蔡老师蹙了蹙眉，似乎是没有想到素素忽然说出这样巧合的话。
“是吗？给我看看。”蔡老师伸出手，素素赶忙翻包里随身携带的那张《real》的乐谱，翻得时候，才想起她又忘记把外套还给杨笑凡，这件外套昨天她特地放进包里的。
蔡老师跟着旋律哼唱了一段，惊讶地望着素素：
“这首曲子我在网上听过，也试图找过谱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听说作者是随性弹得，你这个是哪里来的？”蔡老师有些鄙夷，素素没想到蔡老师也听过这首曲子，而且她也知道，那份乐谱实在是抄的太外行。
“嗯，这个说来话长，也是机缘巧合。”素素继续胡诌着，却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好的谎话了，还好蔡老师没有追究下去，而是一伸手，叫素素赶紧弹琴。
那首曲子出乎预料得好，而且，素素还听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因为原曲相当随意，可是这一首在杨笑凡的组织下，已经呈现出不一样的感觉，听起来更加顺畅和充满感染力，而且，还有种说不出的灵气。素素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错觉，但是曲终的时候，蔡老师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惊讶地回头看着素素：
“一定会一鸣惊人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素素才结束了练习，蔡老师直到离开的时候，还在滔滔不绝的赞叹那首《real》的乐谱，可是素素心里被某种东西塞得满满的，脑海里总是浮现杨笑凡暖暖却略带哀伤的笑容，她攀上音乐教室的楼顶，坐在楼顶边缘，双脚几乎荡在半空，她一个人望着将天边染成一片橙色的夕阳，仿佛有什么开始暖暖地在她的躯壳里扎根。
“白素素！！”她被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揪出思绪，视线转向楼下，看到魏小军抛下脚踏车，正歇斯底里冲她喊：
“你别动，千万别动，别想不开，我马上就上来！！！等着我！！”她看到那少年慌乱地往楼里跑去，都来不及解释。
素素听到魏小军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看到满头大汗的他脸上还挂着惊恐的表情：
“喂！！”他一看到素素，二话没说就跑了过来，他闭上眼睛，一把揪住素素的一只胳膊，拽着她：“快进来，你千万别死啊！”
“你，放开我，我有说过我想死么？”素素冷冷地蹙起眉头。魏小军这个大傻子还在使劲拽素素，可是就是不睁开眼睛。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啊，我和笑凡都罩着你呢，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喂——”素素吼了一声，终于把那个紧张的魏小军吼住了，“我说你是傻瓜么？我哪里看起来像是要自杀？”她瞪着他，魏小军终于有了一些反应，然后松开白素素，表情很不自然，他畏缩了一下，退到了一边，“那个，真抱歉……”他尴尬得要命，然后傻气地抓了抓后脑，脸色还没从苍白缓过来（其实黑得看不出来，我就是那么一写）。
“你到底在想什么……”素素不满地蹙了蹙眉，可是脑海里响起的却是刚才魏小军脱口喊得“笑凡”，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听到魏小军刚才的话的时候，有一瞬间感觉很，很开心。
总是回想起那天乘上计程车的时候，那个司机提到的“男朋友”，只要想到这个她的心就跟着纠结到一起。
小师兄，还有那些承诺，素素几乎本能地就想去找他，说出这些这么多年一直积压在她心头的委屈，她多想他能再抱抱她，安慰安慰她，摸摸她的头，再宠溺地冲她笑笑。
“你……怎么了？”魏小军试探地问，把素素从她自己的思绪里撤了回来，素素叹了口气，走回到魏小军身边，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
“我想请你吃饭。”与其说她是在邀请，真不如直接说是威吓，魏小军果然一脸担心，丝毫不敢有拒绝的意思。
他们两个去的是一家面馆，人流极大，素素向来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她本能地将魏小军带到了这里。
他们挑了一个角落，魏小军倒是表情没有异样，他只是有点疑惑，像白素素这样的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怎么也会到这样的地方来。他忽然想起什么，便匆匆从怀里拿出一个本子，没错，那个的确是白素素借给他的数学笔记，他毫不犹豫地翻开到第一页，然后盯着素素，素素瞥了一眼本子，就有些心虚起来，那一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为什么”，
“这个，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没有发现，你把这一页用胶带粘起来，我今天想给你的本子包个皮的时候，才发现你写的这些字，我很担心你，我觉得你一定有什么心事。”素素呆住了，还没有哪个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那个是因为杨笑凡……”素素没有隐瞒，她甚至不知道在魏小军面前该如何隐瞒，魏小军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果然是这样，你喜欢杨笑凡的吧？”这句话把素素一下问住了，这个，就是意味着男朋友吗？素素的心慌起来。魏小军捕捉到了素素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可是她的脸颊的确是从耳根涨红起来了，他见素素没有说话，便试探地问道：
“怎么了？你……介意吗？”
“哎？”素素瞪大眼睛。
“他真是个好看的家伙呀。”说着魏小军无意义地伸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回过头：“你在意的，是他的残疾吧……”
“不，不是这样，我……”素素没了底气，因为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是谎话啊，她低下头。
“笨蛋啊，你又不会说谎话，干嘛要学别人说谎啊。”魏小军好笑地看着素素，转头跟端了面过来的服务员道了声谢，然后帮素素拿了筷子和汤勺，递过去。
“这样对杨笑凡太不公平了！”说着素素抬起头直视魏小军，一脸难过，“为什么大家都要这样想，他又不是想要变成那样的……”素素几乎哭出来，她喃喃地说：“明明知道不公平，为什么就连我也那样想呢……”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面碗里，魏小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是个极其安慰的动作，他竟然也有点受素素感染，心头涌起一丝难过：
“那才是真正的他啊，白素素，你看到的，那才是真正的他啊。”素素揉着眼睛，是的，魏小军说的没错，她怎么能够否认那些事实呢？既然知道他的处境，那么她所喜欢的只有他的好而已吧……她也害怕那些异样的目光啊，非常非常害怕。可是杨笑凡就这样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年。当年的承诺仿佛又回到了素素的脑海里，小师兄那稚气的童声犹在耳边，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这么多年难道不是在等待着这些吗？难道不是吗？为什么到了最后，她又犹豫了呢？
“喜欢他，吗？”魏小军轻声问她。
“我不知道……”素素被那些小师兄的记忆纠缠得脱不开身，她茫然地摇着头，很犹豫的样子。魏小军无奈地叹口气：
“傻瓜，怎么会不知道呢？自己感觉和他在一起会开心就好了啊。”他埋头大口吃起面前的那碗面，嘟嘟囔囔地说，“喜欢他的话，就告诉他吧，憋着会生病的。”他振振有词的样子仿佛经验丰富。
素素叹口气，吃面前的那碗面，雪白的雾气把她和魏小军隔开了，某个瞬间，她仿佛看到坐在她对面的就是杨笑凡，她眨了眨眼睛，心头涌起暖暖痛痛的感觉。她想，从那天开始，她也是记挂着某个人了。
28
第二天，素素就像只夜晚执着于亮光的飞蛾，扑往医院去，她去巷子口排队买了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再也不敢亲自下厨，怕又做出什么不堪入口的东西，万一把患肺炎的杨笑凡再送进急救室，那就得不偿失了。
公车上没有很多人，大概是避开了上班高峰，这让素素着实松了口气。车窗外是灰蒙蒙的雾气，这样的晨雾在冬季极其常见，就像所有人一瞬间都变成了近视眼，素素小时候总是忍不住在这种天气去揉眼睛，揉过以后才会忽然想起并不是眼睛的问题，而是雾天在作怪。外边很冷，不一会儿车窗上就聚集起水气，素素在车窗上画上一张微笑的脸。窗外模糊的景物就飞快从那张笑脸的轮廓里往后方逃去。
医院大厅里聚集着挂号取药的人，虽然不多，但还是吵吵嚷嚷，素素脚步凌乱地穿过大厅，往目的地走去，她攀上楼梯，这里几乎看不到几个人，楼梯间里回荡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脚步声。医院的走廊略显昏暗，在这种阴沉天气就更是如此，本来不怎么白的墙壁上，那些斑驳脱落的旧油漆印迹，也令人不舒服起来。这家医院，其实是市里最平价的一间了，没有好的医疗条件，但却足够便宜，素素开始怀疑，是不是正是因为这样的医院，才使得杨笑凡久久不能出院的。
她比前一天来这里“轻车熟路”多了，仅仅多绕了两圈，找到了杨笑凡的病房，她透过门玻璃，看到杨笑凡坐在床铺上，身上裹着一条那种90年代初流行的羊毛毯，双腿盖着棉被，只露出一双脚来，一个戴着口罩的小护士正专注地埋下头在杨笑凡的脚背上拍来拍去，像是在找血管的位置。素素没有着急进去，看得出小护士很纠结，她那双细眉已经蹙得快要缩成一团。
杨笑凡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当针没入的瞬间，他才会微微抿紧嘴唇。那根针扎了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当小护士出来的时候，素素都有些焦躁不安了，她掏出口罩准备戴上，却恰好被那个小护士撞个正着。
“你是56床的家属？”她问道，语气有些不快。素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说，“你戴口罩做什么？你放心，他得的肺炎没那么强的传染性，又不是非典……”说着她挑剔地瞥了素素一眼，便匆匆离开了。素素愣住了，这很明显是杨笑凡撒的谎，她走进去，把饭盒放好，就不满地望着杨笑凡：
“你怎么骗人啊！”病床上的少年愣了愣神，才不解地望着素素，小心翼翼问道：
“嗯，怎么？”
“你的肺炎不传染的啊！”素素扁扁嘴巴。
“你说这件事啊……”他恍然，接着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总是来医院看望我。”他微垂着眼睑，看不出情绪。
“喏，我带了皮蛋瘦肉粥给你。”素素指指饭盒，又掏出背包里洗好的那件杨笑凡的外套，不经意地瞥了瞥还躺在包里那张皱皱的乐谱，“我把你的外套带来了。”杨笑凡点了点头。素素把衣服叠好，用眼神询问他该放在何处。杨笑凡转过脸：
“柜子下层。”素素弯腰蹲下，拉开床头柜底层，将衣服放在里面那叠衣物最上边。
就在她动手关上柜子的时候，眼睛还是看到了杨笑凡病床下水盆里堆积的衣服，她拉出盆子，抬头说：
“这些是要洗的吗？”
“啊？”杨笑凡只是看了一眼，一双眼睛就露出诧异来，“别！”他如同受惊的小兔，身子朝床边蹭过来，使得输液体的的袋子也一并摇来晃去，素素吓坏了，她喊着：
“你别动啊！！”他停住动作，脸色很难看：
“这个我自己洗……”
“没关系的。我来吧，你还在生病呢。”素素再次伸手的时候，杨笑凡的声音响起来，还透着一丝倔强：
“别动，脏。”只有杨笑凡知道，那是那天他在厕所摔倒的时候，换下来的衣服，上面粘上了很多污水。他怎么能让白素素那双用来触摸琴键的手碰这些呢？他微蹙着眉头，眼里是隐忍的悲伤。
“我，我……”素素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心里的感觉，她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伸手去拉那盆脏衣服，出乎预料，杨笑凡用没有扎针的左脚把盆子挡回床下去了，他叹了口气，望着素素说道：
“明天就要考试了吧？不复习没关系吗？音乐教室的钥匙，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那你呢？明天不去参加考试吗？”素素抬起头望着杨笑凡。
“我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