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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伤人,不过柳云烟却未放进心里,倒是那大夫,还生怕颜雅筑心里不放心似地,补了一句,“不会误诊,不会误诊,老夫行医数十年,这脉象,断然不会误诊,世子请放心。”
大夫领了赏,匆匆地退下,屋子里便又剩下了柳云烟和颜雅筑二人。
“我……”二人同时开口,柳云烟一脸娇羞地,抚着自己的小腹,抬头对颜雅筑微笑,“你先说罢。”
“皇上赐婚,我将纳袁宝为妾,”这句话说得平静无波,却在柳云烟新湖里,掀起巨浪,“但是我要你知道,就算是妾,她同你的地位却是没有分别的,希望你莫要仗着地位之别,到时候惹了不乐意,我便也不会向着你。”
“……赐婚?”
同样是皇上 的赐婚,同样是嫁给他,两个女人的待遇差别何其之大,柳云烟将视线从颜雅筑的面上移开,看着地板呐呐地应了声,“……我省得。”
“你要同我说什么?”颜雅筑有些心急,方才从袁宝那儿赶来,也不知她睡到现在,醒了没有,若是自己未陪在身边,总觉不太妥帖。
“啊……”柳云烟似是被他点醒了,轻抚着自己小腹,面上有些失神,“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若是生了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颜雅筑看着她,眉毛绞得更紧了,“这事情,便再说罢。”
“对,你说的也是……”柳云烟柔柔弱弱的,刚从昏厥中醒来,声音都带了颤,一双黑幽幽的美目含了点点水光,看得人心里揪紧,隐隐作痛。眼看着颜雅筑要走,她用力地下了床,一把捉住 了他衣襟,连话语里,都是带了哭腔,“再坐一会吧,就一会……若是袁姑娘怀了孩子,不知你会光关切到什么地步,我不多求些什么,只求你陪我一小会……就一会……”
颜雅筑定下脚步。
身后的人本就身子柔弱,如今怀了孩子,不知要吃多少的苦头,压抑着的轻咳传进耳中,也是小心翼翼、十足本分的。
他心软了。
只是一小会,该是不会出了什么差错。毕竟柳云烟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而扪心自问,从娶她回来到现在,自己的关切,着实太少了。
颜雅筑愿意留在屋子里,光是这一举动,便叫柳云烟高兴得难以自己,她东拉西扯地说些平日里见到过的有趣事情,颜雅筑也静静地听着。
虽然两人之间的互动免不了地生涩尴尬,可毕竟这是她知道自己怀了对方孩子之后,第一次能好好地坐下来谈话,心中的欢愉,渐渐繁盛。
另一头,袁宝正闷闷不乐地坐在床边看风景。
大清早的好时光早就被她睡去了,此时已是将近正午,她有些无趣地摆弄着床脚流苏,靠在床头等着午膳。隔着一面墙的地方,正听到了几个小丫鬟在打闹,叽叽喳喳地互相泼了水玩耍,听得袁宝心里直发痒。
当时听说了柳云烟怀孕,颜雅筑愣了半晌,倒是她半推半送地,才将他给差遣到了对方的院子里去,生怕耽误了时辰。
如今,估计他一时半会不会有回来的迹象,袁宝忍不住地想出去外头街上逛逛,更想去看看爹爹。
说干就干。
不过她脑袋刚探出屋门,几个丫鬟便大惊小怪地围拢上来,各个嘴里都劝着,说外头风大雨大,不适合她个身较体弱的大小姐去晃悠。
袁宝皱着眉头不乐意,“那我不出门,就去看看爹爹,又如何?”
几个丫鬟支支吾吾,相顾无言。
袁宝索性地也不要她们带路,她尤记得上回去看爹爹的时候,走的那条路,于是一人带了头,走在最前边,身后丫鬟不敢拦着,更不敢动粗,只好唯唯诺诺,一惊一乍地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院门前,刚敲了一下,便听得里头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来应门。重重门闩碰擦的声音,混合了对方带了轻咳的嗓音,“来了来了,公子倒是好些日子没来了……”
门一开,袁宝和对方皆是一愣。
面前把着门的人,岂不就是陈叔?
袁宝有些傻,支吾了半天才出来一句,“我、我来看爹爹……”
陈叔显然也未料到来的人是袁宝,面上颜色变了几变,才勉强开口,“袁姑娘,你爹爹他,今日不在……”
“不在?”袁宝一听心里就有些急,“他怎的了,是不是身子恶化了?你让我看看他……”
陈叔抵在门前,刚好遮住了院子里的景象,却也让袁宝瞥见了一角:平日里她和颜雅筑来,这院子里川流不息的都是伺候的丫鬟侍卫,可这会陈叔背后,却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袁宝心里一凛,“爹爹他……怎么了?”
陈叔脸上表情有些怪异,袁宝心里一揪,也顾不上了什么妥当不妥当,这边用力推开陈叔遮挡,钻进了院子里。她一路走得飞快,脚步虽虚浮,却是直直地朝了最里头的屋子而去,一路上连半个人都没有,越是朝里头,越是显得没有生气,摆设家具都在,气氛却安静异常,像是个没有人住的空院。
直到站在爹爹平日里躺的床前,看着绣花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却连爹爹的影子都看不到。
陈叔擦了擦额头虚汗,忙拦在袁宝面前,解释着,“袁姑娘,你看你急的,我话倒是还没说完呢。袁老爷近几日身子大好,公子便将他转去了别院里修养,说是清净,能更好地调理身子。”
“哪个别院?”
“这……这可是要问主子了,我们做下人的,如何过问?”陈叔看她还是不死心的样子,“您看这样可好,我这便差人去帮你问问公子,你若是急着去看袁老爷,倒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倒不如在屋子里多呆一会,静静心,公子定是快要回来了。”
袁宝问不出个所以然,心里烦躁。
爹爹若是换了住的地方,这么大件事情,颜雅筑又怎会半句也不向她提及?
方才跑得太急,此时气喘吁吁,又有些晕眩,袁宝一下没站稳,坐在床边,倚着柱子休憩了好一会,才终于缓过神来。
陈叔见她终于平静下来,便笑着问,“袁姑娘这便要回你院里去?”
袁宝心里觉得爹爹的这件事怪异极了,不想回院子,便随口说,“我要去街上逛逛。”
“这恐怕不妥 ……”不仅陈叔这么说,就连身后那些丫鬟,立刻也跟着附和。
袁宝觉得心里不快活,忍不住地有些着火,“难道他还关照了不让我出门?”
“这……”丫鬟们面面相觑,想起来颜公子倒是未曾这么吩咐过。
“我不过出门晃悠两下,还能被风给刮跑了不成?不放心的,你们跟在后头就是。”
说完了,便昂首挺胸地迈步朝外走,大有放风之意。身后人眼看拦不住,便也尾随着一同伺候着。
许久未曾独自出门,袁宝看着正午熙熙攘攘的人群,倒是有些难得的手足无措。心里又惦记着爹爹的事情,一时也是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
街上正是赶集的空余时候,小贩三三两两地聚在路边闲聊,卖艺的锣鼓喧天,逛街的大小姐们,各个身后跟了不少丫鬟,在道上颐指气使。
袁宝跟着人流,朝了街口惯常的卖艺人拥去。
她仅存的记忆里,这块地方,向来是汇集了不少奇巧本事的人。今日表演的好像尤其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观众,里头的大汉手里举着块厚重石板,正向周围人展示着。
袁宝好不容易挤到人群中央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早就没了踪影。她回身张望了两回,心里不禁愉悦起来:本姑娘学着甩了小尾巴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儿玩呢。
本也就是个出来闲逛散心的心思,身后没了人跟,袁宝的兴致更高了。
这不,人群中央的大汉胸口扛住了巨石板,躺到地上,胸口浅浅地起伏,身旁的伙伴敲锣打鼓,大声地吆喝着,手里举起重重石锤,“来看了来看了啊,祖传的胸口碎大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啊!!”
袁宝的心也跟着那石锤高高地吊起来,看着那千斤重的料落下来,砸得大汉胸口,闷声响。
周围人都跟着发出惊呼,却见得那大汉胸口牢牢捉住的大石,当真地碎成了几块。
卖艺的高声吆喝,拿着铜锣来收卖艺的赏钱。袁宝上下掏了半日,偏偏囊中羞涩,无奈,只好灰溜溜地退出了围观的人群。
没银子,便是什么都干不成,袁宝走累了,便蹲坐在一旁的街边,托腮看这来来往往的路人。远处一座小石桥,正碰上成婚的新郎倌骑着马,一身红似火烧的礼服,衬得他满面春风。
新郎倌沿着石桥而过,周围看热闹的便也跟着起哄。
袁宝总觉自己这么远远地看过去,景象熟悉得很。她何时也曾在这儿看过个新郎倌,缓缓地经了石桥而过?
低头摆弄着脚边石子,袁宝努力忽略心里莫名的不快,可仍旧控制不住,又抬头去看那笑意盎然的新郎倌:如今皇上赐婚,自己恐怕也要嫁给了颜雅筑,到时候,他也是要这样地穿了红衣,将自己迎娶回家?
可想到自己的名头是“妾”,至今却是连正妻的脸面都未见过。每每说到这正妻,身边陪着的丫鬟便也总支支吾吾地,三言两语,便要扯回那句“您放心,公子心中还是想着您的”去。
这样的红装,颜雅筑穿在身上,定是俊朗非凡,若是在另一人的身上,却又不知如何……
袁宝在地上用了石子圈圈画画,回神才是一惊,只见了地上赫然一个“季”字,看得她心里忽痛。
像是被自己吓着了,袁宝身子一颤,却听得背后大呼小叫的,“我的大小姐,您到底是去了哪儿啊,害得我们好找!”
丫鬟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回了丢掉的袁宝,这回说什么也不准她在外头到处闲逛了,非要愁眉苦脸地劝她回府。袁宝颇有些魂不守舍,没了逛街的兴致,索性也就点点头,答应回去了。
只留下了那墙角一处涂鸦,孤零零地留在原处。
袁宝才走了没多久,便见到有人缓步地走到那儿,伸手,缓缓地顺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摩挲。
手指修长、动作轻柔,即使脸面被一顶大大的斗笠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可光是这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便是看得旁的姑娘脸红心跳。
【无计可施】
袁宝受到了组织上严厉的批评,这回不光是针对她擅自外出的任性、更是因了她气势汹汹,不计后果地冲进了爹爹的院子里去。
虽然这批评并未化作实体语言,可袁宝还是感觉到了颜雅筑心里的郁结和不快,具体表现在:伴药的蜜饯分量减半、睡前落在额头的那个吻也一并取消,更不用说整间屋子的丫鬟从头换到了尾,如今个个都是板着脸,生怕同她说上几句话。
而颜雅筑对她的行动自由,早就限制得无以复加。
“别这么看着我,”颜雅筑对袁宝撅得能挂油瓶的嘴摇了摇头,“这会再撒娇也无用。”完全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甚至还转过了头,不去看袁宝可怜兮兮的表情。
“凭什么不让我出门,你又不是爹爹……”袁宝嘀嘀咕咕,声量倒是不小。
颜雅筑有些哭笑不得,轻拍她脑袋,暗道自己果然永远也无法对她硬起心肠来,“傻丫头,你身子不好,外头风大,要是这病加重了该如何是好?”看了袁宝刚要反驳,手里立刻地递上那黑乎乎的药汁,“看,今日的药汁,你可还没服下。”
颜雅筑将药汁递上去,袁宝便往后躲开,再递她就再躲,几个来回,不亦乐乎,“这药水喝了总也没个头,我今日午时没喝,你看现在精神多好!”
“小宝别闹,”颜雅筑担心手里的药汁洒了,偏偏跟不上袁宝灵活的动作,不禁皱眉,“喝了药早些睡。”
“为何总是要我喝药,我觉得我身子很好,倒是这药,越喝精神便越差,指不定我根本没病,是这药汁里……”
“住嘴!!!”
颜雅筑厉喝。
再是药碗落在地上,碎裂的清脆声响。
屋子一时陷入尴尬静谧。
袁宝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方才吼他的人,是颜雅筑。视线胶着在地上那碎裂了一地的青纹瓷碗上,还有顺着地砖纹路,缓缓流淌的浓稠药汁:流得这样慢,简直就像是浓稠的血。
“对不起小宝,对不起……”颜雅筑意识到袁宝是真的被自己吓到了,她长这么大,他是从未吼过她哪怕一次,甚至就连说话大声些,都是从未有过。
他犹记得前几日,听到陈叔慌慌张张地来报告,说袁宝独自地闯进了袁老爷呆的小院,又说她怒气冲冲地出了院子,去了大街上,他吓得心跳都快要停止。
像是被荆棘狠狠地勒住了心,他越是焦急,那颗心心越是猛烈地跳动,心里就越是感觉到致死的痛。
袁宝要离开他了。
又要离他而去了。
上一回她离去,自己能去追,能用药、用谎言把她留下,这一回,如果她再知道了真相,比之上次愈发丑陋的真相,会不会就要失去她一辈子了?
这样令人恐惧的可能性,如同噩梦缠绕不离,几乎将他勒得无法呼吸。
不顾柳云烟在身后呼唤,更顾不上陈叔担忧神色,他愣是心急火燎地赶来这里,直到看到她安全无虞地坐在屋子,这吊了老高的心才终于放下。
如今莫说是让袁宝外出去了,就算是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片刻,都是心里难以平静地担忧。
这担忧让他感到如此无力。
药物能消去袁宝的记忆,能让她变得柔弱,不得不留在自己身边,可这样的药物毕竟只是暂时的慰藉,若是哪天她记起了一切,对他将是如何巨大的打击?颜雅筑不能冒险,却也无法保证袁宝能一生一世地留在他的视线之内,她毕竟是个人,不是个能随时带走,随时攥在手心里的娃娃。
“我再命人去熬一碗来,你要乖乖地……”
“乖乖地”……做什么呢?
乖乖地任人摆布,乖乖地呆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乖乖地喝药,乖乖地……一直被我骗下去?
颜雅筑话只说了半句,就直接地出了屋子,留下袁宝一人,独独地蜷缩在床脚,呆呆看着地上碎裂的药碗。
有些东西欲盖弥彰,碎裂的痕迹即使修补,也终究已经难以挽回,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裂越大。
若固执地握了不放手,便是被这残垣断壁割伤手掌,终究血流成河,也握不住想要的东西。可是谁又能说放就放?
感情最伤人的地方,便是这执迷不悟,便是分明难以挽回、却仍旧不愿放手。
袁宝本就是个反骨的妞,人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心里便越是想要做一番事情来。可惜颜雅筑和新来的丫鬟都看她看得太紧,就算她有心要玩些把戏,也是一一地被识破,很有些踌躇之志难伸、鸿鹄之望难展的郁郁心情。
听说柳云烟那儿有了身孕,这便是上上下下地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这肚子里的可是丞相府与永丰王的金孙,消息一传出去,上上下下便都是前来贺喜的人,几乎生生地将颜府门槛都给踏平了。
客人远道而来,总不能让柳云烟独自地接待,颜雅筑便也只好时时刻刻地陪在一边,反复地强调了柳云烟身子弱,不便待客,各位心意他都领了,还是莫要如此反复地来探望好。
他本想这么说,来的人也该少些,他也好抽出了空去陪着袁宝。谁知客人都是带了家眷,有备而来,在前厅与他寒暄之时,后堂里,便是家眷与柳云烟交流之时。
这郡主与世子成婚数月,这便传出了郡主怀了身孕的消息;又听闻皇上又给世子赐了场婚,来的客人都知晓,这世子近来,恐怕是相当得皇上的宠,个个都巴不得攀上个亲朋好友的,奈何赶也赶不走。
听颜雅筑搬出了“孕妇身子弱”这一条,便纷纷地回道,“无妨无妨,贱内当初怀孕时候,那也是体弱多病的,让他给夫人好好说说那些个膳食起居的注意,也对夫人的身子大有好处。”
——这口吻,明里是客气,暗里,便是死赖着不走的韧性。
颜雅筑无奈,只能感叹这应酬,恐怕是随着柳云烟的怀孕,从朝堂之上,直蔓延到了颜府之内,推脱不去,连带着陪伴袁宝的时间也少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便是袁宝与他的婚期,就定在三个月之后。
如今,嫁衣、喜礼都在置办当中,到时候,定不会委屈了袁宝,这婚事,必定也是同正妻一般的华丽堂皇。
颜雅筑好几日未陪在袁宝身边,丫鬟们的伺候却是一刻也没有耽误。
那苦涩的药水照喝、膳食陪着药物,也是一样也没落下。甚至比之过往更要提前,每回她喝下药水没多久,天色未晚,便困意直犯,外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