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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诚知道，只要牢牢把握本质的东西，事物表面的变化总有脉络可循的。
职工入股正严肃有序地开展着，初步的名单也报到赵世诚的案头。他逐一审核，又亲自叫入选的员工到自己办公室面谈摸底，防止手下人作弊营私。最后他圈定20人，又交回各部门评审决定。
《情到中年无觅处》 牵人间可牵之手生活中许多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3）
圈入红名单上的职员纷纷行动起来，这种做法真的改变了他们心目中对公司的认识。他们或找亲戚朋友借钱凑齐自己的股份，或拿出自己多年省吃俭用的血汗钱，准备着，热盼着正式与公司签订入股合同的那一天。
阿强不禁暗暗佩服赵世诚的这一手。这样做既增强了凝聚力，使骨干力量们多了一份主人翁的责任心，也给那些不求上进的或心思不定的员工画了一块能充饥的饼。他感觉车间的生产好抓多了，工人们更主动更自觉了。产品质量更好了，废品率、返工率都低了，自己也没那么累了。他发现老季不仅对工作更热忱了，还主动去做其他员工的思想工作。
整个公司洋溢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气氛，这大约就是所谓“企业文化”内涵的一部分吧。
过了几天，赵世诚和小钱带了许多温城土特产，开始在外面转悠。在对账催款过程中，能全部收回的就全部收回，不能全部收回的，就要对方白纸黑字地打一张欠条，注明还款期限。也有十几家生意做得不好，存心耍赖，千年都认账，就是万年不还钱，赵世诚就采用分期讨要的办法，死缠烂打先把本钱要回来，利润放在后面。平时外省的操作基本上是货款两清或月底不欠的方式，不留或少留后遗症，故省力不少。几个大客户，赵世诚更不惜重礼，虚与委蛇，不仅想讨回今年的账，还与对方商谈明年的生意，客客气气地与对方签好明年的供货合同。
维持一定的大客户量是一个企业稳定的着力点之一。在一年的生产经营中，总有忙季淡季，忙季里不仅大客户要货多，散户小户也多，散户的价格好谈，大多是现金结算，利润多赚一分是一分，这里面也有能逐渐培养成大客户的，要看你怎么做了。淡季生意难作，不仅自己要出去跑推销、拉客户，更要看重那些固定的大客户，拢住他们的心，淡季的难关就度过了一半。
在义城，赵世诚和小钱跑了好几天，有几家很爽快地结清了账，给了七八万现金，又开了一张转账支票，回送了赵世诚一些小礼品，并希望明年两家再合作，只是请赵世诚多给一点欠款期限及额度。赵世诚看他说得诚恳，也爽快地答应下来。主人要留赵世诚俩人吃酒，赵世诚客气一番，就出来了。
还有一家就不那么运气了，老是挑货物毛病，说是赵世诚的货使他赔了本、倒了霉。赵世诚看长说短说不成，便提高声音说：“这样吧，大家都没时间争论，你把已经卖出去的货款结清，你仓库剩下的东西全退给我。”
那家的男主人说：“已卖出去的东西，因质量有问题，施工单位不给我钱，我拿什么给你？”
“有这样说话的？”赵世诚硬气道，“那你带我到现场看看，若是这样，我分摊一部分损失。”
那男人看赵世诚穷追不舍，没办法，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现在找不到施工单位负责人，我没法带你去验看。”
赵世诚有点愠怒地说：“生意场上，你这样说话，怎能让人信服？”
坐在旁边的珠光宝气的女主人听自己的男人哑口了，便打圆场说：“欠你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但我们确实没有卖上价。大哥你让一点，行不行？”
赵世诚也皮笑肉不笑地接口道：“不是我不退步，你家大哥说的话让人难以接受。这样吧，把仓库剩存的货，我自己拉回去，已卖掉的东西，钱结清。”
好说歹说，这家给了一部分现金，剩下的打了张欠条，说年底没办法，开年过后生意好起来再全部结清。赵世诚看他黑字白纸地签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怕他赖账。赵世诚走到屋外，打了个电话给义城的另外一家客户，说了情况，愿意以略低于原来的价格转让这批货，两人很快谈定成交条件。
不一会儿，那家的自备货车开过来，把东西点点数，几人当面检查商品没有问题后，一股脑儿全拉走了。
赵世诚和小钱在外面跑了十余天，回公司时已跨过阳历的新年。公司元旦没有给员工休息，没日没夜地赶着合同。在旧历年底前，一般的企业都是一个字——忙。还有十几天就到春运了，赵世诚叫办公室尽早整理出公司有多少人年底回老家过年，有多少人留在公司，以便公司提前集体订票，并说明明年在开工前报到上班的，报销往返路费的100％，若开工后每迟到一天，按梯度递减，目的是为了鼓励员工们早来报到上班。年底坚守岗位的，给双倍工薪，并且，要安排春节期间的吃饭问题，不然，留在公司的单身汉或织女们在大年三十晚可能会饿肚子。
赵世诚一边催年终报表，一边安排资金。因年底是用钱的高峰，支付货款、分红及给职工发奖金，还要给地方各部门领导人及相关的办事人员送礼金送红包，这些，都必须要做到了然于胸。尤其一些关键人物，拜年要提前，一个都不能少。
这天，赵世诚等到了家乡政府驻温城办事处的正式邀请，电话里说请把有效证件送到办事处统一办理飞机票，他立即就叫小钱把自己的资料都送去。
由于第二天要走，晚上，他请公司高层干部到大酒店聚晚餐，阿青也从家里把小形接了过来。
晚餐结束后，赵世诚本想陪小形回家的，车经过公司门口，他想起还有几件事在出差前必须有个交代，于是就叫阿强把小形送回家，他自己匆匆进了公司。
处理完这几件事后，已近午夜，疲倦的赵世诚却睡不着——他要回家了。
他自己坐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着，心里有着莫名其妙的激动。这些年在外创业，已体味不出欢乐与痛苦的区别了。
今天，想到故乡，他就想到故乡的雪，雪是故乡洁！家乡该下雪了吧？那银装素裹的清洁世界总能洁净到人的灵魂。
自己在外闯了十多年，如今也算衣锦还乡，也算反哺故土了。
这才是一种真实的回家看看的感觉。他越想越激动，后来干脆从书柜里找出早年的日记，慢慢地翻着，看着，人似乎更加坐立不安了——
故乡，是一束阳光，总让远方的人温暖。
当他翻到1991年的日记时，感到家乡的苦难依然扑面而来。
那个夏季，他在家等待国家分配。那个夏季，好像就没见过太阳。阴雨的天空如一堆烂湿布，像患了痨症的病人，整天不时地咳喘，时而猛烈，像被憋得喘不过气的老头儿吭哧不休；时而又若怨妇的低泣，不明不白地，无日无夜地飘飞。
整个7月散满潮湿的霉味，那里的农民注定是长在田里的庄稼，无可奈何地怅望着满世界暴洪的泛滥，孤零零地从水中探出瘪寡的稻穗。岸边及一些未淹没的田埂上挤满了鱼鹰，它们比天灾水祸更让农民害怕啊！
那时，赵世诚和他的父兄们一起，用肉体的泥浆去喂填世纪的困难与灾荒。
父兄们，闪着愚昧光泽的农民，一遍遍被季节播种，又被灾难收割。
赵世诚正在浮想联翩，手机响起来，他怔了怔，这么晚了，谁还会打电话进来？他看了看号码，竟是阿青的。他就问阿青有什么事，这么晚打电话进来。对方半天却没吭声，俩人的手机沉默着、等待着。赵世诚一再追问，阿青才幽幽说了一句话：“明天你就回家了，想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那低低切切的关怀里，透着一份女性的欲说还羞，透着一份爱情的寂寞与凄清。
这时的女人需要爱，需要情人的安慰。
赵世诚犹豫了一下，矛盾地说：“那我这就去看看你。”
《情到中年无觅处》 牵人间可牵之手生活中许多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4）
我能抵御一切，除了柔情。
——卢梭
当头发梳得整齐、穿着水合蜜色睡衣的阿青打开门，凝视着站在门外漆黑寒冷里的赵世诚时，无边夜色中的男人也读着洁白灯光里孤独的女人，女人的眸子里，凄楚着点点滴滴的不舍。俩人就这样定定地站着。
“诚哥……”委屈的女人实在是支撑不住自己了，一下子软进男人怀里，掩面痛哭。
人世间爱情的心啊！
男人无奈地抱起受尽委屈的单薄女人，慢慢地、轻轻地捧回那粉色的单人床。
男人望着被睡衣裹藏的女人，伊已紧闭着眼睛偎回锦被间，盈盈眉睫间绽开清莹的泪水，娇嫞的胆怯里泛着一份寂寞的性感。
灵魂不安的赵世诚闭了眼睛，无限矛盾着，无言地思索了很久，不知不觉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几缕血珠渗了出来。
平心而论，阿青虽算不上美女，却也脸型纤秀，五官端正，骨肉均匀，薄薄的嘴唇温婉而性感，正是一般男人心目中的“三好”女子，上得了厅房，下得了厨房，还有，可暖得了卧房。男人娶了这样的女子，事业会更兴旺，家庭会很和睦，夫妻间也不会无趣。
只是，不知哪个有福的男人会娶了她。
赵世诚静静地站在床边，犹豫不决。
不娶她，就别伤害她，那怎么办？走！啊？走，可这时候离开女人床，对女人来说更是一场痛。
是啊，这时候男人走，更是对女人的打击。因为，这时的女人，洁净如玉雕的脸庞，悄然染了几分羞色。
心情沉重地、无奈地面对女人，男人似乎迟悟了。良心与理智在激烈地挣扎，让他痛苦而无助地叹了一口气。
半晌，未见男人反应，女人悄悄半睁开眸子，泪水涓然。
赵世诚看见女人半睁着眉睫，只得艰难地笑了笑，开始慢慢解除自己，轻轻俯身吻了吻女人潮红的脸，然后，在女人身边躺了下来。
女人年轻的胴体一声不吭，只是热烫地静默着。
男人迟疑了一下，侧身轻轻地拥住女人。
女人微拒了一下，柔臂却柔顺地箍了上来，唇齿间喃喃呼唤着：“诚哥哥……”
女孩绯红如霞的双颊，似蹙非蹙的眉尖，似恨非恨的长睫，似悲非悲的酒窝，似翕非翕的红唇，怎么不让男人心醉神迷……
赵世诚用全心身捂紧女孩，俩人侧身相对，呼吸伴随着呼吸，气息混合着气息。女人紧闭着眸子，暖香的胴体恬静若一枚秋天里落地的红枫叶……
坚强的男人温柔起来，是不是就像一缕柳絮中的春风？是不是就像一滴花瓣里的晨露？是不是就像一汪碧水上轻柔的皱波？
女孩禁不住睁大眼睛，回吻着男人的厚唇……
自感委屈多年的阿青伏在赵世诚怀中抽噎着，饮泣着，最后竟裸露性情地哭个不停，泪水浸湿着男人的胸毛，赵世诚也感动起来，无措地笨拙地轻拍着她香汗淋漓的脊骨，胡思乱想的自己竟也有些想哭的感觉。
阿青好久才抬起泪眸，默默地望着赵世诚，破涕为笑。
“亲爱的，我能这样喊你吗？”阿青仰起自己的双唇。唇上有蜜，唇上有露。
赵世诚怜情蜜意地读着阿青充满信任的泪光，使劲地点点头，他拉过棉被轻轻替她盖住身子，低低地吻着女人的额头。
“诚，我怕……我怕……”阿青欲言又止。
“小青，你怕什么？”赵世诚已想到女人怕的是什么。
“我怕自己会怀孕。”阿青纯纯地说。
赵世诚闭上眼睛，思索了一刻，刚毅地说：“怀孕就怀孕吧，我会负责的。”
“不，”阿青偎在赵世诚怀里，“我不想，我只想与你真实地做一次爱，坦诚地、平等地与我爱的人做一次爱。但我真的不敢嫁给你。”
赵世诚叹口气，默默听阿青说下去。
“嫁给你，你我都不会幸福，不是吗？你心中没有我，只有……”阿青也深深叹口气，“诚哥，待你能腾出精力来，我就不给你当总经理了，我想读书去，我俩的差距太大了。”
“诚哥，我想……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阿青仰起脸看着男人。
“什么事？”女人娇弱不胜，看得赵世诚心中有点不忍。
“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伤害我哥哥，好吗？”
赵世诚呆了一下，脱口说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做的事，我都知道。”女人忧伤地说，“哥哥他也不容易，到现在他那个厂还没走上正轨，而他的两个妹妹却在帮着别人。”
赵世诚不知说什么好。
阿青继续说：“虽然，哥嫂在我家闹得太过分，但我一点都不生他们气，我理解他们，不敢劝你帮我哥，但请你别再为难他了。”
赵世诚点点头答应说：“青，如果，你哥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他一下。”
“谢谢，可是，他不会认为你是好心人的。”女孩忧愁地摇摇头，“忙就别帮了，只要你不刻意挤对他就成了。”
女人甜美地笑了笑：“诚哥哥，你是为了我吗？”
“是的，我是为了你。”男人抚摸女人的脸说，“感谢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那天才知道你为了我，在父兄面前跪了大半夜。”
女人的雪臂抱紧赵世诚，幽幽觅着他的目光深处：“为你，我去死都愿意。”
“我……”赵世诚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话。
“自己的一切，被自己喜欢的人拿去了，有什么不好？以后，若能遇见了真心爱我的人，我就把自己嫁给他。他既然爱我，那他就会接受我的好，也会接受我的错。”女人泪水又泫然得让人心疼，“你说对吗？诚哥哥。”
突然间，赵世诚也想流泪。
阿青感觉到了，便对男人轻轻地嫣然一笑。在赵世诚看来，这一笑的妩媚，染了那么多的甜，染了那么多的纯，染了那么多的洁，他心里便陡然一阵空茫。
《情到中年无觅处》 牵人间可牵之手生活中许多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5）
活着的人有这样的感觉，荡游在冬日下午的阳光好像漂泊着颓废的味道。如果空气里再掺和着那么一点冷硬的朔风，残败的枯叶就会呐喊出垂死的情绪。
赵世诚们乘坐的这个航班是一架小客机，在平流层大气不定的对流中，仿佛乘坐在陆地上颠跛不定的中巴似的，让人心隐隐不安。
这一趟班机的几十个乘客中，大多都是被邀请的温城老板。这些人，一般都与当地有过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不会轻易接受内地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的恭候。
大家一上机，还有说有笑，相互打着招呼，互递着名片，互相介绍自己。后来，飞机途经杭城机场降下时，机舱里就一片死寂，在吃过空姐们提供的便餐后，飞机又爬起来。无聊的赵世诚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来，这不是他那本密密麻麻登记着各类客户的号码和账号的手册，而是小楠的日记。
厚厚的日记本封面，装饰很粉质、雅致，满眼都是乱花入眉的凄迷的玫瑰，四角浅显地印着百合花般的吻痕，吻痕的皱折间仍香艳欲滴。看得出日记本的主人对它是非常地钟爱。
赵世诚轻轻地摩梭着，男人的眉睫隐隐地有些湿。
他打开扉页——
里面，竟赫然停着一只黑蝴蝶的尸骸，美丽而干瘪，永恒而寂寞……
蝶，给男人的，总是一份凄艳而短促！
紧挨着黑蝴蝶细黑的腿下，几行黑色的字不很好，然淡雅的行间隐约透着女孩的细心与柔美，那些字粒安静地挤在苍白的薄纸上。赵世诚仿佛感到一股挟带着往事的清泪搅着生活的冷雨扑面而来，抽疼着早已呆板的表情。小楠清柔的举止也扑面而来，让他再也无法躲开尘封的旧事。
他硬着头皮读下去——
光滑的季节
累脱了力炽热不再白皙不再绯红
丝力不着蝉鸣也赶着望秋来了
望秋来了一句句带血的歌
如刃迎凝脂的项颈如潮的中午
递着高温辐射某句话的体香
体香隐隐飞过柳丛追寻曾似的故乡
不这样行吗
靠荫的肩吟渐近的归
赵世诚读了两遍，似乎读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未读到。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下，如果没有男人的坏，小楠，肯定会是一个用诗句抚摸生活抚摸爱情的清纯女人。
他往下翻着，第一页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