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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诚看着，笑笑没吭声。
阿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来，抽出一根，问赵世诚：“姐夫，你要不要？”
赵世诚笑着摇了摇头。
阿强把它放在唇边，自己点燃，打火机“啪”地一声冒出一股蓝莹莹的火苗，在空气里闪了一下，待香烟头红了起来，又迅速熄灭了。
阿强深深地吸了一口，惬意地吐出一串烟圈。那烟圈便有了火光，有了质感，袅袅依依地停在空中，淡淡地浮着，散着，死亡着。
“厂区禁止吸烟，把我给憋死了。”阿强笑着说，在沙发前玻璃茶几上的聚氨酯烟灰缸里轻轻掸了掸烟灰，灰白的烟灰一片一片落在烟灰缸的琉璃体内。
“许多事情要向你汇报。”
“那就一件件地讲吧，要不要来杯水？”赵世诚看着阿强略显倦意的额头说。
“我自己口袋里带有水杯呢。第一件呢，老季心神不定，你需要跟他长谈一次，老季这两晚都出去吃酒，回厂很晚。”
赵世诚朝门的方向看了看说：“稍等一下，你把门反锁上。”
阿强站起身把门锁按下去，又重复了一句：“这事不能马虎啊。”
“你感觉生产部如果少了他，你能不能端起来？”赵世诚问。
“不是我端不端得起来的问题。我们整个生产工艺流程、设备性能、产品特征等绝密的东西，他都一清二楚。第五小区的那个厂子刚建不到半年，产品和我们的一样，听说生意一直都不怎么好，主要问题是生产质量管理上不去，他们肯定想不惜代价挖老季过去。我纵然可以把生产端起来，但公司就在眼皮下面多了一个对手。而且，不是走了一个老季的问题，是掏了我们心脏中的一部分，那么多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商业机密就不具有优势了。七个车间主任中，有两个是他带过来的，他一走，车间里许多骨干肯定也人心不稳。”
“那么，也就是说，不能随便地让他走，目前更不能让他走了？”赵世诚顺着阿强的思维，先不急于表露自己的意见。
“从不想留人这种思路看，先稳住他，生产管理方面的重心慢慢转到我们自己手中，将他慢慢淡出，把他的人也渐渐换成我们自己的人手。”阿强停了一下，把烟蒂放在灰缸里使劲拧了拧，等待着火星一点点地熄灭。
赵世诚微颔着下巴，等着阿强继续说下去。阿强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用手指轻轻捻了捻烟头，在茶几上轻轻磕了磕，放在唇边，方才点着。
“那从想留人的角度出发呢？”
“老季本人，是真材实料的高级工程师，有理论更有实践，管理经验丰富，拥有一套成熟的技术，人也有着东北汉子的豪爽干脆，待人接物都还可以，我的看法，留比送好。”
“这也是我高薪聘请他的原因。在这个时候，有人出比我们高的价码，但我们不想放他走，我们能怎么办呢？”
“千里迢迢打工，目的就是一个——赚钱。打工者都有一个共同心理，有奶便是娘，我们只能用钱消灾，用钱止钱。”
赵世诚笑了：“怎么用钱止钱？”
“我们不仅善于用钱生钱，也要善于用钱止钱。对方不过是用他们的钱来挖，那我们就用我们的钱来阻止他，这不就是用钱止钱？”
“钱能解决一切？”
“钱不能解决一切，但能解决这件事。”
“可能也解决不了这件事，如果对方厂家志在必得，就会闹得两败俱伤，渔翁得利。”赵世诚笑着说，“我找他谈谈吧。但不能直接找他谈，否则会引起他的警觉。我们要像平常一样，既不能让他摸透我们的心思，也不能让他无端地猜测，制造一个看似无意的机会，我既用感情又用钞票，双管齐下，一定能留住他。”
其实，解决了基本的生存问题后，作为一个人，他就会思考自己来到世间的目的。犹如现在的打工潮，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挣钱，是大家随身携带的愿望，待自己的钱财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人的想法就会发生变化，也就是一种量变到质变，每个人就会寻找自己的阶层感。赵世诚说得对，钱不能解决一切，这时候的老季并不缺钱了，虽说人的欲望没有止境，但离井背乡、远在他乡漂流的滋味总是漂流者挣脱不了的心底里的痛。不仅用钱，也要用情，才能感动每个异乡漂泊者的灵魂，才能使温城真正成为他们的第二故乡。
“阿强，”赵世诚突然说，“你不是说那家股东不稳定吗？”
“我听阿草哥哥黄丕丕说的。”阿强说，“由于许多股东都不是内行人，这个厂刚开办就亏空很多，许多股东闹着想退股呢。”
“呵呵。”赵世诚又追问一句，“这个消息确实可靠吗？”
《情到中年无觅处》 那厢记得初相遇失之是命 经商猎艳总相宜（2）
“应该可靠。”阿强不由看了看赵世诚，试探地问：“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它自己内部都不稳定，还想挖我的墙角？”赵世诚笑了，“它要我的人，我还想要它的厂子呢。”
阿强不确定地问：“你的话怎么讲？”
“你再去打听清楚，”赵世诚说，“如果，那家股东想转让且价格低廉的话，我们把它吃了。”
阿强没说话。
“卖厂没好价。把它买过来，一般地说，比我们自己再征地办一个新厂划算。”赵世诚说，“不过，这不是件小事，要想办法弄到它们的真实内幕。”
阿诚看着自信的赵世诚，答应一声好，就不再言语，继续说第二件事。
“武汉的粒子就不要了吧？供应部从网上了解了几家，他们的报价都可以，能不能选几家让他们投标，确定一到两家给我们长期供货？”
“行的，在确定时，要注意三点。一是厂家的规模、信誉与供货的稳定性，不能淡季像堆山似的送货，忙季时不是缺货就是挖空心思涨价。其次是价格在质量优质且稳定的前提下遴选最优的。再者是要和厂家直接见面，不能让中间商钻了空子。有必要的话，我们可组织遴选组直接跟厂家面谈。”
“好的，我就按你的意思去办。
“还有别的事情吗？”赵世诚问。
阿强突然支吾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欲言又止。他憋了几秒钟，干笑了几下，摇摇头：“不说了吧。”
“什么话，说啊！”赵世诚奇怪地问，“强弟，难道我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阿强吞吞吐吐地，半晌，才挤出一句来：“阿草说……阿草说，小青不小了，21岁了，该说婆家了，问你什么意见？”
赵世诚说：“她妹妹嫁人，我能有什么意见？”
“阿草说，小青人也很漂亮，虽说高中毕业，但做事也很踏实认真。”
赵世诚听着，突然笑了：“小青在财务科做了几年了，她，我怎么能不了解，难道还要阿草介绍啊？”
“不说了，不说了。我说不好话，还是什么时间叫阿草自己跟你说吧。”
其实，赵世诚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像当年自己劝阿强娶阿草一样。难道，难道这种利益交换式的婚姻游戏也要落在自己头上？
实话实说，小青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但脱不了这个时代的一些特色，赶着虚荣与时髦，知识却少得万里无云，素质低到地平线之下，对钱的认识特成熟与老道。赵世诚不知道自己假如和这样的女子组成家庭，是一种折磨，还是一种慢性自杀。无法想像她如何对自己举案齐眉，自己又如何与她红烛茜纱？
下午，赵世诚召开了一次新订单组织采购生产等各部门协调会议，会议开到后面，赵世诚强调了公司形势一片大好，大家要同心协力，打好第四季度的硬仗。他说，采购部要主动积极地配合生产部工作，优质高效地完成既有订单的采购配置任务，还要预测季度内新增订单的购置任务，做到不拖季部长的后腿。
听他如此说，台下有人笑起来，低声叽咕着：“啊，季部长也长后腿，那岂不成了……”
后来，中层干部之间在和老季开玩笑时就爱说：“季总啊，你容易吗你？我们不要拖了你的后腿才是啊！”老季哭笑不得地用带着东北口音的话说：“去，去一边玩吧。”
人们还不依不饶：“赵总在大会上一再强调，不能拖你后腿呀！”这是笑话不提。
赵世诚也察觉到自己讲得太顺口，出现语病了，于是，他放慢了语速。他要求员工在应付账款的支付上，要更灵活，更有创造性。
台下，有人嘀咕着：“你总不愿意拿现钱买材料，别人都说我们公司欠供应商的钱，就是把肥的拖瘦，瘦的拖死；而客户欠我们的钱，你恨不得要营销员一天25个小时地催款。恐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钱要不回来了似的。”
“一天只有24个小时，你哪里多了一个钟头？”
“那还不容易，赵总叫我们每天多加班一小时呗，不就凑足25小时了？”
还有人说：“那‘更有创造性’应该怎么理解，该不是只进不出、赖账不还了吧？”
赵世诚不管那么多，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财务部在配合以上部门做好工作的同时，还要做好外报税年度清算工作。我们不能弄虚作假，不能偷税漏税，党给了我们市场经济，我们更要诚实经营，依法经营……”
许多人心里一顿臭骂：“你他妈的赵世诚也不嫌脸红，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赵世诚继续着——
“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公司董事会研究决定，从明年开始，公司将采取职工入股制度，公司将吸收公司的骨干、优秀员工带薪入股，这样，公司就不是哪一个人所有的，公司就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集体。”
这次，下面倒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但仿佛底气不足似的，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台下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气氛。
因为，他们好像记得，这个好消息以前也曾经正式发布过。
又有人心里骂：“公司董事会在哪里，你赵世诚不就是董事会啊！你和谁研究了？”
最后，赵世诚讲了些鼓励性的话，然后，又叫阿强上台给大家说两句。
众目睽睽之下，阿强不得不走上台，笑容满面地说：“赵总好，在座的各位，大家好！”
台下劈里啪啦一阵巴掌声，比赵世诚得的几次掌声加起来还要洪亮。
阿强心里想：我少跟赵世诚后面放屁才好，如果明年股份结构不变化怎么办？这种好事，我还是少说两句才对。
于是，他说别的鸡毛蒜皮的事延长着时间。然后，老季等各部门领导都上台发了言。有的大念苦经，仿佛贫下中农忆苦思甜；有的空话连篇，发言者自己亦不知所云；有的洋洋又洒洒，如同古董奶奶的臭裹脚；有的言简意不赅，牛头不对马嘴。最后，大家在一片形势大好中散了会。
会后，食堂门口贴着布告——晚餐，每位职工加一份鸡腿，中层干部晚间另行安排。不用加夜班的中层干部便被厂车拉到“东海女民兵渔村”美食一番，然后这些酒醉饭饱、满嘴臭气的家伙们不由分说地就去娱乐中心潇洒了半夜。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情到中年无觅处》 那厢记得初相遇失之是命 经商猎艳总相宜（3）
赵世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包就走，刚转身，就有人来报销费用，他不耐烦地说：“明天，明天。”
说完，头也不回，就下了楼，钻进楼旁的轿车里，一溜烟跑了。
他要去接小形，怕太迟了，学校放学了。
学校门前被接孙子或接外孙女的老太太老爷爷们站满了，从街口到校门，长长的路边排满了私家豪华车。这就是温城的风景。还有为数很多的人力三轮车瞪大眼睛见缝插针地挤在那里，三轮车三五块钱送一趟，小学生的这种钱很好赚。
赵世诚的车子无法开进去，只得停在离校门远远的一家商店旁边。人下了车，走了几十米到校门口，也跟大家一样，像伸长脖子的企鹅，踮起脚往里面直直地看。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了。
一时间，祖国的花朵们从各个教室里飘出来，向学校大门涌来，仰着花骨朵般的小脸，寻着各自的亲人，若看见了，便扬起粉蝶般的小手，花枝招展着，向大人飞去……
小形却形单影只，出来得很迟，在大门前突然看到赵世诚，一下子雀跃起来，口里欢呼着“爸爸”，向赵世诚跑来，大书包在背后也开始一蹦一颠起来。
赵世诚紧忙向前几步，一把拉住小形的手，小形显得非常意外，又非常高兴，在小形心里，爸爸总是说自己忙，平时都是别人接她的多。
这次从杭城回来，赵世诚心里上好像结了痂一般，对人情世事突然有了丝厌倦，偶遇小楠，使他隐隐感到缘分的残酷与不可理喻。株玉的死使他对生活对事业感到疲倦，时时有一种孤苦寂寞的情绪袭击他。于是，他只得忘我地在商海里与人搏斗，在那里，赵世诚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激情，才能体味到自己存在的质感。而前几天在杭城，小楠的重现又消失，她的柔情与她的体香，她肉身的不洁与她灵魂的纯贞，她对美丽的依恋及对生活的绝望，使他更相信：女人，天生就存在了一种让男人永远法理解的东西。亲爱的，你在哪里？总不能让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吧？
小形不停地对他说着什么，赵世诚竟没有听清楚。他突然感到，目前，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大约只剩下女儿了。但女儿啊，你现在太小，小得无法懂得爸爸对你的依恋！小得无法明白爸爸怜惜你疼爱你的深意！
父女俩一直走，一直走，近冬的、余暖的夕阳在他们身后拖出长长的两个影子。孤独的、寂寥的小鸟们在光秃秃的枝头上叽叽喳喳地生活着。
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东西花了不少时间，赵世诚和小形出来时天已簿暮，父女俩开着车朝郊外的一片山色里驶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岙底”，“岙”即山凹。
近冬晚晴的郊外，有草，草懂枯竭迎人；有花，花弄败黄欺晚；有风，风亦替人举袂；有云，云多自在悠悠。
人在车里，赵世诚望着水泥路边一片灰白的田畴，他突然觉得，守在市井生活里的身影，应该保留一份长途跋涉的心情。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添墨说些大环境，以便层层剥开赵世诚的外衣——
悠久的农业文化长期遭遇种种外族文明的冲击，甚至蹂躏，却因沉厚的底蕴默默承受着、包容着、融合着、发展着。“五四”运动及随之而来的风暴般的民族解放运动，五千年的中国文明才在真正意义上转了一个弯。在这一点上，毛泽东算是一位真正的千古风流人物。
没有灵感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没有创造力的民族是无法强大起来的。因此，要真的感谢邓小平的大手笔！在二十几年中，中国在真正地进步！
现在，民族进入了正常的历史发展轨道，经济腾飞使我们看到民族复兴的希望。古老的东方文化又一次被人们认同了。需要指出的是：但愿只是从传统中寻找灵感，吸取创新的元素，千万不要自我束缚，钻入陈腐无益的旧坛罐里不能自拔。
赵世诚也跟着时来运转。在家乡的小县城工作几年后，人竟可以流动了。就像《水浒全传》第一回里说的，宋仁宗的钦差太尉洪信，无意释放了江西信州龙虎山上洞玄真人镇锁于殿内的36员天罡星、72位地煞星等108位魔君。
“天予不取，反受其乱。”赵世诚也像其中被放生的一个，他似乎比别人更懂得机会来之不易，稍纵即逝。和第一批下海弄潮儿一样，他先于别人看清中华大地将要发生什么，最大功率地发挥着个人“主观能动性”。他为赚取第一桶金，往活里拼命，从死里挣钱，不顾一切，不记得，多少次赔得身无分文，多少次又赚得盆满罐溢。
在终于弄到能糊口的份上时，不安分的赵世诚便常去看风景，看落日，在风景里思考自己，才有后来他的独闯温城。
赵世诚看到了温城是个发财的宝地。虽然，这里的山水也如同当地的女孩，太过秀气，但赵世诚看到了古永嘉山水陶冶了谢灵运、王羲之等名辈大家，孕育了区别于严肃沉闷而缺乏个性的朱程理学的永嘉叶适学派，是它的趋利务实造就了温城人的精明，道教数百年不衰让温城人骨子里对生命有享受的乐趣。
赵世诚看到了温城的山少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