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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道人打量了云逍一眼，心道这个问题有点意思，往常他没少指点过门中弟子或者友人的晚辈，但这个问题，他虽不是第一次听人问起，却也少有人提及。
捋了捋颚下长须，老者一手虚按：“嗯。”
云逍会意，兀自坐下，凝神欲听清河道人如何解答。
哪知清河道人并不接招，而是把这个问题踢了回来，道：“在座的各位，可有人能为那小友解惑？”
座中哗然。这清河道人不循常例，既要人文，有问又不答，反而转问他人。哪有这样的？要说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习惯了往常正儿八经的讲经大会，忽然来了一位出乱拳的老师父，始终有些别扭。
“云师弟，你为何有此一问？五行法术不能持久，自然是因为境界未到，等修为到了入道级后，便可随心所欲。”云逍坐下后，张平扯了扯他的衣袖，如是说道。
云逍听张平这么一说，觉得似乎有些道理，然而又不尽然。遂微笑不语。
此时，清河说话了，他朗声问道：“数万道友，就无一人能答此问？”他言语中挑衅的意味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激将。
其实不是没人能解答，而是几乎人人都能解答，绝大多数人心中的答案都和张平差不多。因为在这些修士眼中，五行法术不可久的想象只存在于入道级之下，凡是修为达到入道级以上的，施展法术都可随意而为，只要体内灵力不竭，就可以维持手中的法术不散。
众人不答，实非不能，而是奇怪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清河道人不直接回答？为何又要隆重地反问？
没有人接茬，清河道人亦沉默不言。
云逍环视左右，从众人或鄙夷或好奇的眼神中，他多少看出些端倪来。再想想张平先前说的话，莫非这答案真是如此？
怕不见得。
如果真这么简单，清河道人断没有这般作为之理。他不答反问，定有文章。
一刻钟过去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起身作答：“五行法术不可久，只因境界未到。”说着，这人朝云逍瞪了一眼，似有责怪之意，接道：“若这位师弟勤加修行，早日达到入道级，自然想使多久就使多久。”
云逍被瞪得莫名其妙，心说我是得罪你了还是怎么的？不就是问了个问题么，何至于此？你若想问什么，顾自问就是了，怎的怪到我头上？
“嗯。”清河道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示意那人坐下，道：“可有殊议？”
此言一出，犹如投石入水，激起一片浪花。
莫非这答得还不对？不可能啊，明明这种想象就只存在于入道级之下，若非境界问题，那又是和缘由？
数万修者，一时间议论起来。清河道人的第二问，让他们隐约能感觉到，这个简单的问题，其答案也许不像他们自以为的那么简单。
众人相议之际，清河道人的目光投向了人群后方的一名蓝衫青年。
此人相貌俊逸，气度温和，在他周身的天地灵气温润之极，自有一番神采。
“这位小友，不如你来说说看。”
听到清河道人的声音响起，蓝衫青年微微一笑，他知道清河道人指的是他，这一点无须确认。
“晚辈遵命。”蓝衫青年应声而起，先是对清河道人施了一礼，方道：“五行法术，秉性各异，水常润，火常侵，土常厚，木常韧，金常利。水行修者，人润则灵润，灵润则与水相合，应五行之常道。如此，法术可稍久。”
“嗯。不错。此为修心。心与道合，自可长久。任清，代我向你师父问好。”清河道人捻须而笑。
“谢前辈指点，任清记下了。”
这蓝衫青年正是任清，云逍见过他两次，一次是从紫霞楼回居所的路上，一次则是在紫霞楼前。云逍还曾向他请教过修行中的一些事宜，此番他的回答，倒是让云逍若有所悟。
只是听清河道人的话，似乎任清的解释也不尽然就是最终的答案。
清河道人没打算再问其他人，直接给出了他的答案：“修者具五行之一，天地则五行齐备，以缺入整，不得其道，自不可久。修行一道，精则快，世人常修一行，若五行俱修，再施其法，方可生生不息。”
这番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只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一起修炼，所施展的法术才能长久。但有一个前提，一定是入道级以下，才是如此。修为达到入道级的人，都能以道御法，那是另外一个境界。
清河道人的答案既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多数修士都是五行齐修的，而且速度比起现在的单修一行丝毫不慢。据说后来天地变了，连带着整个中原的修行体系都发生了改变，慢慢就成了如今这般景况。
由于时间太久，产生这种变化的缘由难以考证，现在的修士对此也仅仅是略有所知，不明究竟。
然而收获总归是有的，清河道人既然承认了任清说的话，也就意味着任清所言非虚。五行灵力，每一种都有其特性，如果多加体悟，当有精进。
只有云逍是迷惑的。他至今都搞不清楚自己所修的灵力是五行中的哪一行，也闹不太明白这种银色的灵力到底有些什么特性，更不用说做到心性与五行灵性相合了。
这时，场中的清河道人目光微微一闪。
“这小子，莫非对这些答案都不满意？”清河道人疑惑起来，他适才说完话后，便把目光投向了先前提问之人，他发现那个布衣少年听过三种解答之后，眉头反而皱了起来，似是未得其意。
仔细打量那少年一番，清河道人这才恍然，少年体内灵气驳杂，混乱不堪，其根骨不是一般的差，而且居然没用过丹药祛除杂质。可再一想，清河又觉得不太对，中原丹道器道都是有大气候的，寻常人家若是有心，买几枚丹药提升一下体质完全是没问题的，难不成，这少年并非中原人士？
是了，听说浩土之西为山原，修者常居深山之中静修，仙门之间的交往不似中原这般密切，那边的修仙界，在实力上比起中原似乎也逊色几分。
想到这，或许是起了些恻隐的心思，又或者出于中原修者的自傲，清河道人很关心地问了一句：“小友，我观你眉头微蹙，可是疑惑未解？”
云逍听得清河道人发问，遂起身答道：“不瞒前辈，在下确实仍感迷惑。请问前辈，世间除了五行法，可还有其他修行法？”
清河道人微微一愣，却原来这小子不是在为先前那个问题而皱眉，不过既然有问，清河自然没有不答的道理。
“那是自然。世间修行法，有五行法，阴阳法，混沌法，有卜算法，有巫蛊法……百千万道，皆可修行。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是修的五行法。有些修行法，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还有些修行法，则已失传了。”
清河道人缓缓答来，说出的话却是众人皆知的。
唯一不知道的，也许只有云逍。
清河道人见云逍不语，便随口问道：“小友，还有疑问吗？”
别说，还真有。云逍明显不打算让清河道人失望，只见他微微仰首，问道：“前辈，我尝闻万法归一，那么万般修行法，所归之一为何？”
清河道人捋胡须捋了一般，忽然停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云逍一眼。
在场的众人，也纷纷看向云逍。不为别的，只因为云逍这个问题确实提得很唐突，不应该在这种场合问出来，也不应该问清河道人。
这等于是在问清河的道了。
清河道人的修为绝对达到了入道级。入道级分为悟道，衍道，极道三个境界。入道，其实就是探寻万法的一。于天地之间领悟自己的道。这个道，是一个修士毕生所修的道，实不足对外人道也。
云逍很快就发现了众人异样的目光，同时也知道自己的贸然之处，赶紧说道：“晚辈唐突了，适才一心求解，还望前辈原谅则个。”
清河道人脸上淡然，心中却纠结起来，以他的身份，着实也没有必要和一个法体级的小家伙计较。然而他又有些尴尬，本来就是他要求在场之人提问的，事先也没有说什么问题不能问，现在出来这么一个问题，虽然他不回答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可他却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跳过这一节。
于是乎，清河道人站了起来。
他手中灵光忽现，一汪清水凭空淌来，汨汨而流。
清水及地，流转不息。
“各位，今日讲经结束。老朽告辞了。”清河说罢，踏云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地上那汪清水忽然飞了起来，停在十丈高的虚空之中，分明就是一个“一”字。
第113章：五行法术（完）
第114章：“一”字
在场之人原本还心生怨怼，只觉得这个问了好几个问题的后生好不厚道，就这么把清河道人逼走了，然而这个“一”字出现之后，他们反倒向云逍投去一抹善意的目光。
云逍当然知道这种善意因何而来。那个“一”字，想必蕴含了清河道人所修之道，如今可供众人参悟，自然是因了云逍冒失的一问。
不管怎么说，清河道人已经走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潜心体悟这个“一”。
一时间，众人皆静心而坐，目视虚空中的“一”，不再言语。
张平站在云逍身旁，心道：“那清河道人为何如此大方？不应该啊，难不成，和紫烟前辈有关？是了，清河道人认得任清，自然和紫烟前辈有些渊源，而云师弟又持有紫烟前辈的玉牌。那么清河道人看在紫烟前辈的面子上，指点一下她的晚辈，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到这，张平忽然记起来一件事，不久前答应给云逍找的疗伤药还没给到，一直耽误到现在，可云逍的伤似乎已经好了……对！就这么办！
张平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正是这个决定，成为他一生当中最引以自傲的谈资。
云逍可没心思关注张平，他和其他弟子一样，一心一意地看着那个“一”字，想着如何才能体悟其中的道。
一日后，一道红光冲天而起。有烈焰升腾，化而为虎。
虎厉啸，如是三声。一人立身虎首之上，须发皆张，有迫人之感。
众人为之侧目。
与此同时，一朵水莲绽开，莲心处有一女子，形容清丽不可方物，双目微闭，睫毛轻颤，一双美眸睁开来，观之可静人心。
不久，两人齐齐躬身，似是对清河道人致谢，后离去。
又两日，人群后方紫霞缭绕，一人凌空而立，正是那任清。此时的任清一改先前温润的气度，双目中尽是骇人的精光，杀意凛然。
定立良久，任清双袖一震，眼中精光尽去，杀意全消。亦是朝那“一”字躬身行了一礼，离去。
后接连七日，异象屡出，有数十人当场突破。然始终不及前三人。
清河道人离去后的第十天，字消。余者尽去，未能突破者亦有所得。
云逍属于未能当场突破，但有所得的一员。他不知道其他人从那个“一”字中看到了什么，反正他回到居所入定之后，脑中浮现的是一片海。
是的，这就是他的所得，他在那个“一”字中，看到的是一片海。这片海初时平静，后风起，有巨浪翻腾。海中有舟，水静时舟静，水动时舟动。有一老者立于船头，正是清河道人。
不管海中风浪如何凶猛，清河道人始终风轻云淡地站在舟上，不动如山，仿佛他和那小舟与海水浑然一体。
到后来，云逍隐约能看见，清河道人脚下那条小舟，上面刻着一些莫名的纹路，这些纹路居然发起光来，慢慢延伸到海水中，结成一张网，笼罩了整条小舟。这张网时隐时现，护着小舟不受风雨侵袭。
不知怎的，云逍忽然想起了沧澜河，想起了疯君子……
十日后，云逍从入定中醒来，手执青锋剑，缓缓而动，他挥剑的速度极慢，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有一道剑光斩出，剑光横在虚空当中，细细看去，这剑光里居然有一道道银纹在不停闪烁。
这些银纹开始动了起来，交织出的异象，正是云逍从“一”字中看到的海水。
海水初时平静，而后狂浪迭起……最为诡异的是，剑光之中居然也出现了一条小舟，舟上站立之人，却是云逍。他也如清河道人一般站在船头，可惜的是，这条小舟只存在了短短数息时间，便被海水掀翻了。
船翻了，云逍自然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试着推演“一”字中的所见，未能成功。但云逍并不失望，反而非常兴奋。那种狂风暴雨中不动如山的感觉他已经体会到了一点，接下来要做的是如何推演出小舟的纹路，交织成那一张遮风避雨的网。
说做就做，云逍再度挥剑，然而剑光刚刚亮起，一阵剧痛传来，痛得他忍不住蜷起了身子。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
云逍仔细审视一番，却原来是体内的灵力已然消耗一空，而且脑中有些昏沉之感，疲倦异常，不由心下暗叹：“清河道人果然有些门道，我不过是稍稍推演了一番他留下的道，就被折腾得如此狼狈。”
若是被清河道人知道了云逍的想法，指不定怎么跳脚大骂。不过显然他是不会知道的。所以云逍在察觉到自己身体的疲乏之后，干脆出了居所，掂量了一下储物袋里的精石，便往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心血来潮之下，云逍很是奢侈了一把，找人打听过后，先是去了“仙珍楼”饱餐一顿，然后又去了“灵汤池”沐浴了一番，整整一日之后，终于神采奕奕地回到了居所。
花出去三百余上品精石，云逍此刻的惬意难以形容，这一天的花费，俱是他去易宝楼出售灵核所得。之前存下来的二十六枚灵核，他卖了二十枚，得上品精石近千颗，仅留下了六枚成色较好的。
也许是神清气爽好修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清河道人的“一”字道居然被他推演了个七七八八。而他也终于感悟到了“一”的真意。
那“一”字里的景象，直指人与道契合的过程。那片海就是水灵之气，那小舟和舟上之人，便是清河道人的意志，当意志和水灵之气通过灵纹合二为一之时，任这海水如何变化，亦可游刃有余。
这不是法术的演化，而是境界的展现。即便悟到了，也不能直接帮助云逍提高对法术的掌握程度。但有了这一番领悟，对云逍接下来的修行大有裨益。他现在正好是法体级。推演清河道人的“一”字，等于是让云逍提前预览了一遍后面所要修行的东西。
有了修炼的方向，云逍反而不着急了，他有时候去千妖穴第一层猎杀一些异兽，有时候去百经楼中观摩一二，与其他人聊一聊，花在推演“一”字道上的时间，大约只占去一半。
三个月后，云逍正在居所中静修，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云逍睁开双眼，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云师弟可在？”
起身打开门，云逍微微一笑：“原来是张平师兄，快请坐。”
来人正是张平，他几日前才与云逍见了面，却不知今日来此是有些什么事情。客人来了，云逍倒不急着问。
两人落座之后，张平道：“云师弟修行勤勉有加，师兄我自愧不如啊。”
“哪里哪里。”云逍打了个哈哈，跳开这一茬，道：“自家人说话我就不客套了，不知师兄为何而来？”
云逍这么一说，张平也懒得寒暄，笑道：“你都说是自家人了，找你能有坏事儿么？”
云逍眉头一挑：“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三天前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太一城一万五千里外，发现了一处地宫，门中有意派人去看看，要是有搞头，说不得要动一番干戈。”
张平说完，便只是看着云逍。
“要是没搞头呢？”
听云逍这般问，张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搞头更好。云师弟有所不知，要是真有搞头，那好处可就轮不到我们了。要的就是没搞头，须知道，对门中高人没搞头，对我们这个境界的才有搞头。”
云逍恍然，张平这话在理，若是有大好处，太一门的楼主和长老们自然会出手。
“是极是极。师兄你既然来了……莫非这里头……”
“云师弟明白就好。实不相瞒，这地宫，门里早就去过人了。这消息，是一位外出修行的长老带回来的。对这位长老来说，那里的好处兴许不值一提，但对其他弟子而言，却是个好消息。百经楼这次会派出二十名弟子前去那地宫。”
云逍还待听下文，张平却止住了话头，略一思索，云逍便会过意来。这事儿听起来跟自己没半点关系，可要是没关系，张平不会来。那就说明还是有关系的。
“敢情是在卖关子啊。”云逍心中腹诽，脸上却作出好奇之色，问道：“不知被派往地宫的，都有哪些人？”
张平“啪”地一拍手，道：“问到点子上了。这为首一人，便是云师弟你上次打听过的张敬之。再有嘛，就是一些第三楼的弟子，修为不如张敬之，但都在祭器级。”
“还有呢？”云逍知趣地问道。
果然，张平“哈哈”一笑：“还有自然就是我们俩了。”
不出云逍所料，听到一半时，他就知道大概是这么回事。遂道：“多谢师兄照拂，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却不知师兄是如何谋到这份好差事的？”
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