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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伊任由母亲开心了会儿，这才慢慢推开母亲：“只是，我的嫁妆却很难办了。”
母亲蛾眉微蹙：“你父亲，应该不会稀罕这些的吧？而且，嫁妆也是黄家的体面啊。”
阿伊苦涩的笑了笑：“后院的事情，一向是夫人老夫人把持着的。上次老夫人的寿筵，就是夫人操持办的，老夫人现在也开始放权了。而夫人的性子，她能给我五十两就不错了。”
“应该不会吧，当年我家，母亲自己的丫鬟配小厮都要给个一百两银票。”妍姜陷入了回忆之中，“还有赤金的头面，几匹布来着……”
“娘，你也在浆洗房待了那么久了，怎么还不知道这些人情世故啊。”阿伊叹了口气，“有些夫人的丫鬟，都是从小服侍，当了陪房带到夫家的，她们和夫人的感情，往往比姊妹还亲，有些伶俐能干的帮过夫人不少忙的，夫人自然不会吝啬，指不着给多少压箱子的东西呢。庶女就不一样了。主母们哪个不是恨得牙根痒痒，别说她们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没些能耐的庶女不是被嫁给了穷书生就是给了一个听着风光实则落魄的人家，总而言之，不会给个好结果的。”
这些话，妍姜都是信的。她幼时是千金小姐，母亲嫡出，纵然这样，也看到了不少，那些庶出的妹妹们偷偷抹泪的样子她一直没忘记过。
“那……总也应该能过得去吧。”
“陪嫁陪嫁，嫁妆少了，怎么在婆家立稳……”阿伊叹然。钱，又是钱。若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她自己把放母亲那里的钱掏空了凑出个五百两来，也勉强算是一份上得了台面的嫁妆，但是这样一个公卿之家，少了万把银子的嫁妆，怎么能配得上呢。况且，也不知道墨家会拿出多少彩礼。若真送了一万两的彩礼来，她可真就相信那个程锦华能够眼睛也不眨的吞掉然后送上一二百两的银子。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有那么多彩礼，他们侯府就会高看了自己么？阿伊挺直了脊梁，在晨光中，默默端起了茶盅，眼中有些氤氲。
妍姜也忐忑不安，但想起墨公子对待阿伊的态度，又忍不住说道：“我看墨公子人是极好的……”
意思是墨公子不会在乎这些钱么？阿伊抬眉，但是，墨公子不在乎，不表示府里的那些小姐公子们不在乎。
第四十六章 买丫鬟
更新时间2012…10…19 23：55：04 字数：2684
阿伊正是惆怅，却没有注意到一直忧心观察她的妍姜的神情。
她惶惶不安的想起昨晚黄郎说过的话，心里就好像泡了水一样，发酵变软，眼睛酸酸的。
“女儿大了，我看她很有学识，针线又好，想来是你用心抚育才能有这样的结果。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多提无益。今天来看看你，也是全了你这么多年为我苦守的情意了吧。这些资财，你先收着，总有用的到的地方。毕竟，这么多年来，也是我负了你。”
黄郎，是个念旧情的，他从来没有忘了自己。
这些话，一字字一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里。她本性单纯儒善，又哪里经受得住他这样说。
他说的总有用的到的地方，难道是指阿伊的事情？
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大对。黄郎怎么会私下把钱给他让置办嫁妆。而且到时候出嫁，嫁妆是从黄府里抬出来的，多少抬都很清楚，田铺房产也是过了明面的，到底有多少两家谁不知道。就算他要她为阿伊置办嫁妆，那嫁妆也没办法从黄府抬出来。
阿伊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略一思忖，知道自己实在是没法子，抬眼又看到妍姜跟着一起彷徨无助，就放下心思，反而安慰起来母亲：“母亲说的是，墨家公子人品相貌都是出挑的，待女儿又好，嫁过去吃不了亏的。他墨家金山银山都有了，怎么会在意女儿这么点嫁妆。”
妍姜到底意难平，拉住了女儿的手，泫然欲泣，絮絮叨叨说着：“欸……嫁妆嫁妆，嫁过去让你说话有底气的。到了侯爷府，吃用都是公中的，哪里够用。你还要顾着你的陪房，顾着新来的丫头，又要讨好主母。”
“娘……没主母……”阿伊撒娇一样，赧然说道，“我都问他清楚了，他要我过去，和他老爷子商量好了，去了就是正室。我父亲也安排我记在夫人名下，我算是黄家的嫡亲女儿。”
妍姜总觉得有些不安：“除了嫁妆，就没别的事情了么？娘总觉得事情太过一帆风顺了。”
阿伊搬了一张黄花梨灯挂椅，让母亲坐了下来，又倒了杯茶，放进母亲手里：“娘，我的事情怎样都好办。书蛾最近和我在黄府住下了，三哥的意思是他找个院子，自作主张把书蛾按照妾礼收在房里，夫人一直不愿意，现在僵持着，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药理馆了，你看你这里是不是要添一两个丫鬟进来，如果想要，女儿趁着今天出来，和你一起去牙行看看，也省得你医病劳累了。”
妍姜想起来自己身上，除了行医赚来的钱之外，又多了一笔老爷赏得钱，手里再也不是紧巴巴过日子的了，就点头同意了。母女二人打开镜匣，梳妆了一番，妍姜又从床头挡板中摸出了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用贴身放的钥匙开了锁，把里面的银票夹子拿了出来，点出了二十两银子，把老爷给的二万两银票的荷包也放了进去，重新锁好，就要放回原处。
“娘，放在床头挡板上，很多人家好像都用这个法子。买了小丫鬟来，万一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摸走了就不好了。”
“那有什么办法？”
阿伊略一思忖，打开匣子，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方白色绣着一枝海棠的帕子，覆盖在叠得整齐的银票上，又从桌子上的白底描花瓷碗里拿出了一些糕点放进去，收好后，掀开罗帐，放在枕边靠里的位置，想了想，又扯了被子盖好，才觉得妥当。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妍姜仍然不放心。
阿伊叹了口气：“今天去牙行，在相些家具回来吧。很多家具都设计有暗匣的。母亲不放心，可以放进暗匣里藏着。”
遂携了母亲出门，一路说笑着去了牙行。
牙行上鱼盐豆谷贩卖十分热闹，铺面﹑堆栈也很齐全。男人大部分来雇用看货﹑帮手﹑帐房﹑庄客，而来此卖身的女孩子也数不胜数。阿伊自然和母亲远远躲开那些大老粗的地盘，到了卖丫鬟处，一连看了好几个，斟酌不定。阿伊看着一个模样挺老实的女孩子，穿着干净简朴，就多留意了几眼，谁知那女孩儿一转眼眸，眼底的狡猾阴冷流泻出来，吓了阿伊一个哆嗦，复又看那个女孩儿时，女孩儿又老老实实垂了手，低着头跟着母亲举着草不说话。
给母亲挑丫鬟，可一定要慎之又慎啊。阿伊一阵后怕，又随着母亲向前踱步。母亲时不时看着俏丽纤巧的女孩子，就捏一下阿伊的手，阿伊皱着眉不吭，只细细地看人。妍姜知道女儿自有主张，慢慢地就不搀和了。
又走了段，扫过人群，卖身未婢的不是太聪明，怕母亲吃亏，就是太老实，害怕母亲飞信，不经意留意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生得很白净，表情稚嫩，一双有些粗的眉毛紧紧皱着，害怕地看着人来人往，阿伊走近拉起了她的手，她羞惭地低下了头，阿伊检查了她手上的茧子，手是白嫩的，妍姜看着直皱眉。阿伊却把目光转向了她的衣裳。
素白三菱布做的小袄，针脚细密均匀，洗的白白净净，下身一条蓝布踪裙，也是做工十分好，把一条简单粗陋的裙子做得十分合身。
“是新衣裳？”阿伊轻声问她。
小姑娘心头嘭嘭直撞，勉强答道：“是前几日赶工做的。”
“这样细的针脚，又啰嗦麻烦，要熬坏了眼睛了。”
“只做了一会儿就好了，白天吃过饭，做一会儿就好了！”小姑娘口舌很笨，反反复复重复着，声音却不高，斯斯文文的。
是拿惯了针线的，又细心有耐性。阿伊抬头，看到她身后面皮通红的妇人。
“这孩子多少钱。”阿伊笑问。
那妇人看着阿伊绫罗绸缎裹着，行止斯文又有教养，猜着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来挑丫头，又不敢确定。
“我娘是侍女药理馆的老板娘，想来挑一两个女孩儿回去服侍着，顺便帮衬着行医抓药。”阿伊赶快自报门户，害怕吓跑了这一对母女。
那妇人眼睛有些怀疑，又思量了下，犹犹豫豫说道：“我家女儿笨手笨脚的，姑娘不要责怪才好。”
她本意是害怕女儿去人家府里被打骂，却不小心把女儿身价说低了。阿伊看她不会说话的样子，强忍着笑说道：“我们家规矩还是有的，笨点可以，但是不勤勉的话，还是该打该骂都不能缺的。要是坏了我家的生意，把药方抓错了耽误了病人，不给饭吃不能睡觉也是有的！”
“是是是，女孩儿家，就应该勤快点，懂规矩，又是医馆，我家女儿，如果抓错了药害了人，别说夫人小姐，就是我也容不下她，夫人该怎么打骂，都是应该的！”
“你家女儿叫什么？”
“雪雁。”那妇人知道女儿看着怯懦，模样也不出挑，人家挑丫鬟，都是挑那姿容秀丽伶俐可人的，要不就是老实木纳相貌粗苯的，女儿两样都不沾，还偏看着娇气，这都站了一早上了还没人问津，心里就急了，看着这人家好，还让女儿学东西，就竹筒倒豆子般的说起来女儿的情况，“我家里穷，她父亲早没了，她哥哥又苦读书，家里全靠我给人做工养活着，就想着把女儿送去给人家做丫鬟，每个月拿点钱回家添补家用。”
阿伊连连点头。哥哥苦读书好啊，不出去惹事，将来不会有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她们帮助。将来她哥哥考取功名了，就放出去好了，她现在比自己还小一两岁的样子，到了二十岁该放人的年纪还有十年呢。手又巧又老实，勤恳点，比什么都好。
第四十七章 她
更新时间2012…10…20 23：48：42 字数：4392
“四两银子吧。”阿伊叹了口气，给了个比较高的数目。
那妇人一连声的答应了，拿出早托人准备好了的卖身契，又借了旁边桌案上的笔墨印泥，按了手印。阿伊检查了下，把卖身契递给了母亲。
“雪雁的名字不大好，这名字虽然有意境，以后就叫小萝好了，叫着轻快又好听，”阿伊从腕子上摘了绞丝盘花银手钏，上面缀着三颗珍珠，“这银钏银子重四两五钱，算上这珠子，只多不少了。”
“谢谢小姐了。”那妇人拉了女儿轻声好一通谆谆交待，又和妍姜说了几句，这才放心交给了她们母女。
阿伊挽着妍姜，继续向前走，小萝蹑手蹑脚乖乖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娘身上又不是没带银子。”妍姜轻声数落着阿伊，阿伊抿嘴笑着。
“这好歹是女儿的一片心意。一会儿再挑个高大能干活的，挑水做饭上的事情也要有人照料娘才好。”
正说着，阿伊瞧见一个长得粗壮的女人。说她长得丑吧，还真不公道，人家姑娘如果放在兵营里，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武夫，筋肉发达，骨节粗壮，浓眉大眼，气宇轩昂，长头发用个手帕缠成一个鬏，和自己刚买来的玉软花柔的小丫鬟对比着瞧显得很滑稽。阿伊上下打量了下，感觉真是太合心合意了，好像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一样。
“多大了？”阿伊牵着母亲的手就凑上去问。
“我今年还不到十五岁。”那女人声音轰隆隆的。
阿伊没有想到她这么年轻，默了片刻，又问：“会做饭么？”
“肉馅烙饼，炒菜，包子饺子面条，都会做！”那女人淳朴地笑着。
身后的妍姜闻言就笑了，小丫鬟小萝想笑又不敢笑。
一般人家也不会挑这样雄赳赳兵夫模样的女子回去做丫鬟，所以她举着草站了半个月了还没人家买她回去。一边忙着的牙婆也不曾留意，这刚去和旁边的婆子说了会儿话，就看到有个娇娇柔柔的女孩子在问话，那女孩儿一身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朱砂中衣，红宝石镶金耳环的明晃晃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儿，忙笑着迎了上去。
“夫人小姐要挑个什么样子的啊，我这里女孩子多得很，夫人想要老实敦厚的还是伶俐可人的。”那牙婆是对着身后妇人装束的妍姜说的。
妍姜脸一红，只拿眼睛看女儿。阿伊知道母亲面皮薄，就是在浆洗房做工也是别人说什么就去做一声不吭的，哪里会讲价格看人，就赶快说了：“要个能做饭洗衣裳的。我看这个女儿就不错，”阿伊指了指武夫一样的大个女孩，把对方喜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就她把。”
牙婆一听滞销货要卖出去了，也是喜上眉梢，不过她还想能多点钱儿就多点儿钱，又试探着说道：“您看看，这杨庭啊，别的不敢夸，就是一身空力气，挑水打柴都是一把手，家里重活粗活，都能干，勤勤恳恳的，手脚又麻利……”
阿伊听着牙婆舌灿莲花地把武夫一样的杨庭夸到了天上去，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眼漫不经心地从插着草贩卖的女孩儿身上扫过，并不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胸口却是如同被撞了的钟一样猛地一震，浑身都颤抖起来。
刚才那心慌意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慌张又向自己刚才扫过去的方向看去，渐渐凝注了目光。
泪光在她的眼角闪动，她只觉得自己都要呼吸不过来了，大脑里一片兵荒马乱。
似乎觉察到了她凝视的双眸，一双清亮的眼就顺着她的目光瞧了过来。那女孩儿生得极美，发如鸦青，肤赛初雪，目似秋水，唇若点绛，刚刚及笄。
阿伊只觉得口干舌燥，向前疾走了两步。
那女孩儿把目光点在她身上，发现竟是个衣衫华贵的少女，姿态跌丽，竟是一位非凡的美人。一双狐狸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心生厌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狠狠转过头。最看不惯这些大家小姐，什么也不懂。
阿伊在那冰冷的目光下，也恢复了常态，干涩一笑，看旁人都有些在意她刚才的举止，就指了那女孩儿，问牙婆：“她，要几个银子？”
声音冷冷，有着居于上位者的尊贵气势。
牙婆一愣：“哟，是苏媚儿啊，她可要贵点，相貌好的女孩儿嘛……”又冷声冷气地喊了一句，“苏媚儿，没见到小姐要你过来么！怎么没有一点儿眼力介儿。”
苏媚儿凝眉不语，往常在她身上打转的目光都是男人的，哪里有小姑娘来瞧她的，人家只是来看看又不一定要买，那么做乔干什么。
虽然不满，还是拖着轻盈的身子，如一朵浮云般轻巧地走了过来，行了一个工整的福礼。
“这个多少钱？”
“呀，苏媚儿可是个灵巧的女孩儿，我一直舍不得卖的，留了那么久了……”
上一世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过，苏媚儿侍候夫君时温婉的模样，轻声轻气指使她们的样子，获得独宠时矜贵的笑容，夫君凝视着她的脉脉……
阿伊恍然一笑，抬头问那牙婆：“你先开个价格看看，行的话，我两个就都要了。”
牙婆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嘴唇翕动了两下，最后吐出一句话：“十两……”
阿伊一抬眉，笑盈盈的看着牙婆，回身拿起母亲的手就要走。
“八两！”牙婆咬牙说道。
阿伊不顾苏媚儿狐疑的眼神，温婉地笑着：“那个杨庭也算上，给你八两吧……”
牙婆倒吸了口凉气，这小姑娘好像看着她的底线说话一样。不过两个一个赚钱，一个赔钱，一个卖得出去，一个烂在手里，合在一起不赚不赔，刚好。
“那就这么定了吧，下次府里要什么人小姐记得还来就成。”
苏媚儿惊疑不定地看着阿伊，暗暗后悔刚才自己怠慢她，以后这便是主子了么？枉负了自己花容月貌……这样思量着，就见那小姐已经和牙婆签好了文书。
心念一转，想起来她们说的，富贵人家，皇亲国戚、公卿贵胄人家有头脸的丫鬟打扮的都比寻常富室的千金小姐都还漂亮，难道是来帮主母挑选妾室？
苏媚儿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遇事总爱往她喜欢的方面想，并且觉得那便是她应该得到的，得不到反而难以接受。
待苏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两个的卖身契已经落入了阿伊手中。
阿伊一直神不守舍的，她几乎在嘲笑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难道这辈子她还想和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有什么关系么？
可是有些东西是蚀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比习惯更可怕的东西，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她不保证，自己见到了那个男人的时候，会不会忍不住低下头颅，轻声说一句，夫君。
然后任人糟践，任人差遣？她的目光好像刀，猛地横到了苏媚儿柔糜的身上。
她这辈子已经改变了很多。但是，不把那个可以诛心的女子放在自己身边，她就觉得害怕。她怕她如上一生悲剧的落场。这是她最后一个，上辈子最不想遇见的人。
她知道现如今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