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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地,怎么会去那里?”
钟晔驾着马车,本亦在为密函上的事紧张担忧,然而此刻听闻偃真的疑惑,想了想,却不禁神色一松,双手拉拢缰绳,懒懒靠向身后车壁。
且说今夜,原是一如往常惯例,偃真留守云阁,由钟晔跟随郗彦前来王府探路。谁料郗彦飘身入了王府高墙还不到一刻,偃真便纵马急匆匆寻来,虽依旧冷着脸一派端肃,却又难逃言词支吾,神色微慌。
云阁密函,暗规矩,若逢郗彦或云濛不在,且是十万火急的书函,才可由总管偃真先行拆看。但未经主上允许,其他人等,包括钟晔,则一概不能擅自查阅。虽然这些年钟晔一直陪伴郗彦身边,此禁令对他而言存等于无,但车厢里那时正有两个不停吵架绊嘴的小大人,偃真纵是再焦虑,也不敢明目张胆当下就与钟晔谈及袖间密函的内容。
好不容易等出郗彦,偃真观望他阅览密函的神色,竟是一丝波澜也未起的冷静。
郗彦心思深远莫测,向来是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的镇定,偃真倒也不以为怪,只是如此一来,他心中却是愈发地茫然纠结,才刚上路,目观耳辩确定四方无人后,便忍不住与钟晔商讨其中内情。
钟晔道:“你也说了,尚公子无缘无故自然是不会去闻喜。他行事向来是别人再比不得的缜密大胆,想来这其中应该另有计较。”
偃真听着不住摇头:“自从那日听说北朝皇帝的密旨后,我就总觉得哪里突兀。尚公子初为鲜卑主公,这等身份南下,一路必然内外夹击,危险重重,果不然……如今尚公子在闻喜被裴行所困,裴行恨独孤将军入骨,与鲜卑是血海深仇、誓不两立,又岂会善罢甘休?”
“依我看,目前危险倒不至于,”钟晔沉吟道,“那北朝皇帝也不似寡心灭性之人,何况如今帝位仍不稳,若失去一直护佐他的国卿,牵一发而动全身,慕容一族、苻氏一族、塞北鲜卑……如此代价,谁赔得起?只要皇帝心思不变,裴行再狠再恨,也不会在此刻妄下杀手。”
“但愿如此,”偃真微微透出口气,但心中还是有疑惑未除,“只是尚公子此行闻喜,着实是让人匪夷所思。”
“你忘了吗?”钟晔忽然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裴家还有个郡主,和国卿商之君有婚约在身。”
“钟老还真是老姜弥辣,在儿女情事方面竟愈见得道了?”偃真横眸过去,话里嘲讽,冷嗤道,“裴萦是什么身份?尚公子又岂能是这般糊涂的人?”
钟晔悠悠道:“我看着他长大,怎会不知他为人?莫过于至情至信。对英雄而言,世间最难过的劫,正是这美人之恩。更何况是眼下情形,恩怨难分,最是纠葛不清。”
偃真一怔:“难不成裴萦对尚公子曾有恩惠?”
“恩惠?”钟晔冷笑,捏起胡须,长叹道,“是救命之恩。”
偃真彻底愣住,再吐不出只言片语。
而他二人在外轻声交谈之际,车厢里灯烛飘摇,一直是悄无声息的安静。
直待马车驶出幽巷,窗棂忽然一响,锦帘撩开,一只白鸽自冰玉般的修长五指间扑簌飞出,展翅博向浓墨渲染的夜空,徘徊两圈,迅疾朝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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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钟晔所料,若非是裴萦的一卷紧要信帛,商之确不会在南下洛邑的途中辙转去河东闻喜。
元宵那夜,商之接到北帝的密旨后,次日清晨便与郗彦同出云中。郗彦向北,他自往南。而阮靳见漠北事已了,亦想南归江左,便与商之一路同行。
纵是北朝政局有变,西北起乱,姚融调兵,然而慕容氏、苻氏辖管的北方三州仍十分安稳。慕容虔已自范阳回洛邑,商之未东去幽州,经翼、并二州,取道太行山脉,过雁门、晋阳、上党,直下洛邑。此番南下,商之身份不同往日,在宇文恪、贺兰柬的竭力劝说下,商之方同意除族老石勒与狼跋外,另由段云展带领三十名侍卫乔装跟随其后。
南下的路程初时并无任何不妥,直到元月十九日晚,一行至并州最南的重镇平阳,方发生了些许意外。
此意外,对商之而言,本来绝非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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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征二年元月之末,塞外苍原犹是千里霜雪、长河冰封,而北朝的山水却在此间早逢初春,琼装素裹的天地间萌发出清浅诱人的绿意,于料峭寒风、霏微细雨间盈盈拔长。
平阳为并雍二州交界的通衢之地,南扼济水,右控绝塞,地势中平外高,境内气候素来温暖怡人,在此时的早春季节,郊野山峦迭翠,湖水青碧,更是一派风致楚楚。商之一行至平阳地界已是傍晚,微风凉雨,瞑色四合。一路无瑕顾赏身旁景色,沿着长湖水光,只管踏岸急驰。岸边嫩柳新发,细枝飘拂,轻轻拍打着行人的衣裳。
待赶到平阳城下,天色已全然黑透,商之勒马,正要凭官牒文书入城,城门却在此刻大开。
数十盏灯笼迤逦而出,绛色绢丝的灯罩间透出朦胧烛光,照得将士们冷硬的铁甲也显出几分柔软之意。一绯袍金裘的公子于诸人身后翩翩上前,袍锦绣满桃花,裘间瑞枝纹绚,其衣饰之花哨出挑,让人叹为观止,更不说他偶一扬眉凝眸,绝色容颜间的微微笑意,竟是天下男儿谁也比不得的妖娆。
“见过主公。”他走到商之马前,肃然一揖到底。
“子野。”商之好气又好笑,只得下马将他扶起。
慕容子野起身,面容仍是端肃非常:“多谢主公。”抬眸望见商之微僵的笑意,捉狭得逞,这才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之恣意豪放,与他精致的面容完全迥异,只看得旁人愈发叹为观止。
石勒与狼跋见怪不怪,下马牵过商之的坐骑,与守城将军寒暄过,先入了城中。
“一出平阳,便是雍州。此后的路途非我们辖制之界,父王担心路上有变,命我前来接应。”慕容子野道出原委,正待与商之转身而行,却见一旁仍有位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气度温雅,双眸静深,正望着自己,微含几分探究。
“这位是――”
“在下陈留阮靳。”不待商之介绍,阮靳已颔首而笑,自报上姓名。
“阮靳?”慕容子野想了一想,目色一亮,似终于想起什么,只是打量阮靳的神色却与那日拓跋轩毫无二致,颇为矜持地点点头,“听沈伊提过先生大名。”
阮靳淡然道:“我亦听沈伊说过慕容小王爷。”目光瞥过他花哨的袍袂,笑意含蓄,“小王爷风姿之盛,果然是传闻不如见面。”
慕容子野面色顿变,冷笑:“沈伊那厮口中的话怎有可信之理?”
“正是这个道理,”阮靳接过话,仍是风波不兴的淡定,“你我就当初次相识吧。”
慕容子野闻言微笑,看向他的目色不禁缓和许多。
商之自知道沈伊口中那些人鬼殊途的话,也忍不住笑了笑,对慕容子野道:“这次云中战事,幸赖义垣兄相助,于鲜卑而言,他可是首功之人。”
“嗯?”慕容子野一诧。
商之与二人联袂入城,边走,边大略说了战事经过。慕容子野听罢,步伐一转,靠近阮靳身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他看了一遍,诚恳揖礼:“义垣兄啊义垣兄,比之沈伊,我今日总算见到了真正的江左名士,原来是这等的气度与风华,只恨此前虚度这二十年。”
阮靳容色依旧淡然:“小王爷谬赞。”
慕容子野满怀一番热情,却遭遇阮靳的七分客气和三分疏冷,聊了几句,不觉索然,转而又对商之道:“今晚歇在苻氏别苑。那里正有两位故人,听闻你今日你要到的消息,已等候多时了。”
“故人?”乍闻之下,商之不无疑惑。
“到了你便知道了,”夜下细雨迷蒙,三人在内城门前上了马车,慕容子野拂了拂湿漉漉的衣袖,叹道,“那两个家伙只顾闭门谈牲口的事,黑天瞎火,还下着雨,只管撺掇我出来接你。”
牲口的事――
商之瞬间明了:“是子徵回来了罢。”
“猜对一个,”慕容子野执起茶杯,唇边笑意不可捉摸,“还有一个,怕是难猜得很。”
岂料话音一落,便听商之微微笑道:“少卿何时来的北朝?”
“咳,咳,”茶汤呛在喉间,慕容子野平抚胸口,瞪着商之,喃喃,“怎么猜到的?”
商之饮着茶,声色不动,笑问:“既是猜,还需要理由吗?”
“无趣,”慕容子野一扔茶杯,甩手道,“总是这样高深莫测的,可知慧极必伤的道理。”
“其实也没什么高深的,”上车后一直阖目靠着车壁休息的阮靳淡淡开口,“天下间如今要找苻子徵买战马的能有几个人呢?小王爷想想便清楚了。西北兵动,姚融和苻氏是死敌,自不会寻上苻子徵。江左烽烟,殷桓与苻氏素无交往,眼下能与苻氏有瓜葛、且需要战马的故人,唯有萧少卿一人。”
慕容子野横睨商之:“原来如此。”
“此去别苑的路怕是很长,”阮靳睁开眼,“小王爷方才说无趣,在下倒有个有趣的主意。”
“什么主意?”
“小王爷可会玩这个?”阮靳从袖中摸出五枚木骰,献宝般的笑容可掬与方才云淡风清的超凡脱俗浑然两人,“我们七局定输赢。待有结果,估计也到了别苑。”
沈伊的话还是可信三分的。发现这点,远比发现阮靳的伪清高来得让人沮丧。慕容子野无可奈何地接过木骰,心中一阵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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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苑堂上已备好食案,一侧暖阁火光融融。
听闻马车辚辚驶入的动静,暖阁里走出两人,一者高冠玄袍,一者银裘潇潇,望见自车中而下三人,皆是笑意微微。
几人都是相熟之人,唯有阮靳与苻子徵是第一次见面,又是寒暄一番,方入席落座。一室五人,俱是朗月般的轩昂器宇,玉山般的俊美姿容,明烛高照之下,愈发溢彩生辉。伺候宴席的侍女一时都是面粉耳热,目光含水,心跳无措。
“都下去吧。”东主苻子徵道,摒退出仆役,又命人关阖门扇,几人这才得了自由和随意。
平生难逢知己,在座五人虽说彼此之间多多少少仍存着些无法言明的隔阂和警惕,但在这顿席上,于情义深重之下,却是真正的宾主融洽,相谈甚欢。
“你离江州北上,战事无碍么?”商之压低声音,询问邻案的萧少卿。
席上萧少卿一直寡言少语,只望着杯中酒水出神。听闻商之的话后,他才一笑抬头,原本清透的双眸间暗色重重:“正是战事紧要,我才北上。除了战马紧缺,还有几事――”他顿了顿,仰头饮酒,“稍后再与你详说。”
他生性洒脱无羁,这样的欲言又止着实难见,商之看他一眼,颔首:“也好。”
晚膳后,阮靳言明聊赖无事,请求与人对弈三局。慕容子野趁醺装醉,回室休息。商之与萧少卿另有要事相谈,独剩下别苑主人苻子徵。碍于初逢的情面,苻子徵生平第一次受挟于人,不得不在棋案边撩袍坐下。
内庭深处,假山上亭阁幽静。
石勒入阁掌灯,奉上热茶,关门退下。萧少卿负手站在窗旁,楼外雨细如丝,夜下润物无声。他长久不说话,商之放下茶盏,启唇道:“之前精铁箭弩运送云中,多谢你帮忙。”
“应该的,”萧少卿转过身,“只可惜弓弩好运,战马却难办。”
“确实,”商之道,“子徵说你向他买了五千战马,这等庞大数目,从幽州到东朝,该要如何南下?弓弩可藏于货物之间,战马却是无处可掩。”又看了眼萧少卿,“你和小姨父商量过没?”
萧少卿笑了笑:“怎么没有?苻子徵钱财分明,买战马非要现钱,江州王府哪有这么多积蓄?一半都是云阁出的。”他自袖中取出一卷地图,摊在案上,对商之道,“我盘算过了,若是私行,纵是北方三州可得通行自由,如此马群南下,路上保不准会滋扰生事,如有人趁机告发至洛邑,对慕容氏、苻氏皆会有影响。我想,如今只能公开求助于北朝朝廷。我回东朝后将谏陛下国书北上,请求北朝通行自由。”
商之道:“即便国书到洛邑,北朝朝堂却非陛下一人之言的地方。就算我和义父、老师力保,只要丞相裴行一人否决,也是不得其道。他就是勉强同意了,先不谈雍州如何,战马南下必要经过裴氏辖界的兖州,到时也会麻烦不断。如此一来,战马要到达东朝,难比登天。”
萧少卿叹道:“正是症结所在。”想了想,又道,“还有姚融,趁西北匈奴流民的乱事兵动,却是暗地里私助殷桓。如今殷桓兵器充足,战马精良,士气颇盛,更有姚融源源不断的辎重接济。而东朝国库前些年为养荆州军耗财巨大,如今的战事开销多赖云阁私助。江、豫两州如今战事煎熬,比之初时预料的,更要严重。半月前,殷桓更借巴南蛊虫之毒派细作洒于马粮之间,江州战马受损大半,若非如此,我亦不会自寻难处,想着北上买马。”
“目前东朝战局如何?”
“两师本对峙于汉阳,鏖战一月,寸土必争,”萧少卿黑瞳间冷光闪动,“战马出事后,殷桓纠聚大军逼上,我们不得不退守江夏。”
商之想了想,皱眉道:“殷桓何人?你和我俱在他营中待过,他手段之卑劣你该最清楚不过。而且你行事向来谨慎细致,这次为何会让他有此可趁之机?”
萧少卿怔了片刻,苦笑:“我怎没有防范?不过这次的细作……确实难料。你还记得韩瑞么?”
“韩瑞?”商之道,“昔日青翼四虎之首韩弈之子。他是阿彦派去殷桓身边的,怎么了?”
“正是他下的毒,”萧少卿声音冰凉,面容却又格外冷静,不见一丝情绪波动,“半月前,他狼狈投诚来我营前。魏叔认出他是故人之子,遂劝我收留。我为此还特意写信问过……云阁主,他亦认可了韩瑞的身份。纵是如此,我也不敢在大战关口将他放在身边。岂料只给他一个行走自由,他便潜入辎重粮草要地,埋下了蛊毒。”
商之豁然起身:“他人呢?”
“逃走了,”萧少卿闭了闭眼,叹息,“此事一出,我也不敢告诉澜辰。”
“云阁消息通透,瞒也瞒不了多久,他迟早会知道……”商之手指揉额,“韩瑞本机智而又忠心,性格隐忍,我从未想到,他有一日会沦为殷桓的棋子。”
萧少卿道:“所谓人心难测,便是如此了。澜辰纵是谋事如神,却还是算漏了人心。”
因战马的事纠结而出姚融的问难、裴行的阻断、殷桓的咄咄逼人、韩瑞的反间叛离,确是当前大难。商之亦是无计可施,两人静立阁中,一时皆默然无言。
“主公,”石勒敲门进来,看了看两人暗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递上一狭长的锦盒,“别苑外方才有人送来,说是给主公的。”
商之打开锦盒,里面只一卷素净丝绢,绢上字迹清秀柔弱,分明是女子手笔。
“谁的信?”萧少卿饮着茶,见商之半响不语,抬头一看,正见他眉宇间流露出的愁色。
商之抿紧唇,轻轻叹息一声,将锦盒盖上。萧少卿诧异于他神色间的为难,正待再语,不料魏让亦步履匆匆而来:“小王爷,有密函。”
萧少卿放下杯盏,接过密函阅罢,思了片刻,忽对商之一笑:“我知道盒子里是谁来的信了。”言罢递上密函,话语骤冷,“你看看这个。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有什么好愁好为难的?”
商之看过密函,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却是愁色顿消,反添上几分轻松。
“看来我是得走一趟闻喜。”他放下密函,唇边一扬,如此说道。
“什么?”萧少卿却是大吃一惊。
商之微笑道:“为了你的五千战马。”
萧少卿闻言一怔,转念思过,竟干脆颔首,似全然忘记其中危险,透澈的眸间笑意清浅,对商之道:“若真要去,耽搁不得,请速速启程。”
闻喜?石勒心绪一颤,他不知道锦盒里是谁的信,也不知密函上写着什么,他只知道,闻喜乃裴氏老巢,对商之而言,那是万险之地。
“那密函哪里来的?”跟随商之出阁之前,石勒忍不住拉住魏让,低声询问。
魏让本欲不答,但看他一脸的祈求,只好道:“是我们按于裴行幽剑使里的细作传信。”说完,还不忘好心提醒一句:“裴行此刻正在闻喜。”
“多谢告知。”石勒一霎头昏脑涨,跌跌撞撞出了亭阁,扬手放出袖箭。
赤焰冰冷,划过雨夜。藏伏城外的段云展等人见之戒备,约莫半个时辰后,果见商之冒雨夜出平阳,急驰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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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雨霁晴空,霞晖万束。
闻喜境内唐王山脚,平湖如镜,桃树成林。湖水中央有寂寂阁楼,白墙青瓦,挂满了松萝垂藤。阁楼上的红绫窗纱在夕日下似血染的殷殷夺目,微风吹过,纤姿摇曳。本是平淡清秀的意境里突出如斯妩媚,倒叫人见之难忘。
湖边缈无人迹,唯有飞鸟掠水,静得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