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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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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开手,黄金团凤就在她的手心。

深夜,她赶到宫城,对卫士们喝道:“我乃皇家公主,谁敢拦我?我要见皇上。”

她跪在金殿下,与她同一血缘的堂兄就坐在帘后。

她静静诉说,请求他开恩。她让宦官把黄金团凤交给皇帝。她俯跪于地,等候的时光像是千年。

帘影浮动,圣意叵测。可她等到了皇帝的回答:“好。多谢你,樱君。”

她惊骇地仰起头。皇帝走出了帘子,他偷走了灵隽的美。

在这相同的一张脸上,有一丝冷酷的渴望。他白色的龙袍倒是纤尘不染。

可元樱君只觉得污秽。在这场骗局里,她是他的同党,她自己也是肮脏的。

皇帝压住她的肩膀,“对不起,樱君。从今以后,你要住在桂宫的明光殿了。我不会放弃你。只要你改一个姓,我们就能长相厮守。”

她在碎裂的春天里直视着他,“你为何要我?是因为黄金团凤?”

“我喜欢你,因为你美,也因为你是我心里爱的女人。”皇帝清澈的眸子中泛着水光。

元樱君咬破了舌尖,她粲然一笑,把口里的血潮他脸上碎去。

她喊道:“你不是灵隽!他死了!”

她是弱女子,从此插翅难飞。不肯改姓,她便没有名分。不过皇帝似乎沉溺于与她对峙的乐趣。她在他的爱欲缠绵里不断挣扎,但没有成功。

董肇因听到她的叫声冲入了内殿,皇帝暴怒之下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从此,她不再叫。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能让人看到她的痛苦。

他彻底占有她,逼近她屈从,甚至让她感到屈辱。可是等到长夜过去,他又恢复了灵隽温雅风趣的性情,对她赔笑絮语。

她一直沉默,鲜少与他对话。光阴似箭,她卑微得不再像个人,只是他笼中的猎物。

那年秋季,桂宫里满是香花。她的身子起了变化,她不敢去想,但终究是明白了。

她忽然觉得疲倦了。她爱灵隽,从未改变。但是……这个无辜的胎儿……

她梳妆一新,对下朝后的皇帝展开笑颜。他倒是惊讶了,嘻嘻地道:“怎么啦?”

夜晚,她与他重温了鸳梦。在他的柔情下,她蜷缩着、放弃着。

她告诉他:“我怀孕了。”

他沉默良久。天亮时,他把袖里的黄金团凤重新挂在她的身上。

他坚定地说:“我要带你走。”

她望着在皇帝脸上复活的灵隽,忽然想哭。但她只是抽动嘴角,笑了。

他迟迟不肯去上朝。她摸了摸他的眉眼,以难得的温存说:“走吧,皇上。”

他实在是美丽如画的男子,可惜与她一样,生错了人家。

他走后,桂宫来了两位贵客。

就在那一晚,长安城降下暴雨。她按照早就想好的路线跳下了宫墙,水流卷着她而去。

她遭遇灭顶之灾前,突然学会了《别鹄》那复杂的曲调。她在心中呐喊:“永别了,灵隽!”

成为袁夫人的她,在悠扬的笛声中醒来,满脸是泪。昭阳殿外,清芬竞放,千红万紫湿。



商调:皇后清致

她坐在宫门前,梨花融月,满目霜白。她愕然发现自己错过了整个春天。

皇后卢清致并不愿去听未央宫内秦王和党羽说话,便借机回椒房殿。

她的丈夫文成帝尸骨未寒。她的儿子新帝天寰才十二岁,大臣们便定独孤氏为新皇后。

她的哥哥司空卢哲走到她背后,替她披上衣服。

卢清致道:“哥哥,明日葬礼结束,你便托病在家,不要再来朝堂了。这可是保全我卢家唯一的办法。”

卢哲叹息,“唉,清致,难为你三十岁不到,就成了太后。要是当初……”

卢清致脸上的梨涡微动,摇头道:“哥哥,当初是我自愿的。”

宫灯一盏,照不表前路。从一开始,元修就打算好冷落她,只因为她是别人为他选定的吗?

她是卢家女儿,自幼便浸在书香里。长兄如父,嫂子去世后,十二岁的她就为卢家当家。

卢哲学问渊博,为人又好,长安城出色的世家子弟多是他的朋友和学生,人们以出入诗礼之家卢门为荣耀。有时候,她会在青罗屏障后听青年们辩论。她的窈窕身影会让青年们格外好胜。上官儿郎的言辞慷慨激昂,崔家少年的语言旁征博引……她听了往往内心喝彩。

等青年们分出胜负,她便让侍女为他们送上荷花酿的家酒。

长安的人们夸奖说:“愿娶卢清致,不愿为宰相。”

十五岁后,她的才华容德传遍了北方。未婚的世家踏破了门槛,其中颇有几位出众的人。

求过婚后,青年们未免拘谨些。她在庭院里邂逅他们之中的某一位,那人多半会红着脸低下头。

她想,嫁给一个人,就有不同的人生。她不急于做决定,因为她是可以投入终身契约的女子。

她每次读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般情诗时,常会不自觉地清泪盈盈。

这一年,明熹帝的皇后忽然邀请她入宫,说是要询问她有关典籍之事。

她与哥哥一起去觐见皇后,遥见太液池上有条船划过,船上笙歌漫漫,红粉佳人如云。

船头立着一位穿白衣的绝美少年,他出神地望着水草丛中的鹈鸟,面色淡定,眸中惘然。

有女人清脆的笑声,“殿下接着。”

他手一伸,花被他接住。女孩儿们笑声不断。他也笑了,带着一点儿轻佻,顿时美冠红尘。

卢清致觐见皇后十分顺利。皇后赐给她茶点,屈尊降贵地对她嘘寒问暖。她谈吐清畅。皇后对她哥哥道:“你妹妹果真名不虚传。”她的目光转向一个空位。

过了不久,宦官来回禀:“皇后,太子殿下说头疼,不便来参见了。”

皇后叹息,只得对卢清致兄妹道:“唉,不瞒你们,太子年轻,贪图安乐,皇上也忧心忡忡。我那死去的姐姐就这么一个遗腹子。我进宫的时候,他已十岁了,我难以管教。”

卢哲身体一颤。卢清致心慌意乱。皇后为何讲这样贴心的话?难道……她低眉,不再吭声。

她脑海里浮现出船头的白衣少年。他衣裳如雪,身姿如画。

奇怪,那样一个人,无论处于多么混沌的红尘,无论他做了什么,却好像总是干净的。

他的母亲早就死了,现任皇后虽关怀他,总是隔了一层。

她和哥哥回家。她哥哥满面忧虑,“不好!妹妹,你赶快与人订婚吧。有几个我常来往的少年,才貌都是一流,你也是知道的。皇家是浑水,而太子又是这样一个人,若以后他被废……岂不是连累我家!”

她正色道:“哥哥,太子不一定会被废,他也是可怜人。我何至于连累卢家名誉?”

她既不肯随便订婚,皇家的婚约便接着来了,她不能拒绝。

她必须赤裸着接受宫中派来的老女官们的仔细检查,从没有经历过如此令人害臊的事。

她和太子成婚的那日,明熹帝亲临婚宴,他对皇后赞不绝口,“这是个好媳妇。”

卢致清大方地敬酒,“皇上请。”

皇后笑道,“该叫父皇。”

她立刻遵从,笑盈盈地给皇后斟酒。这时,太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的心一酸,可面上未流露分毫。

婚礼当夜,他喝到半醉,进入洞房就抱着她亲吻。她用力推开他,他便倒下不动了。

她将准备好的热手巾洒下香露,替他擦脸,帮他把靴子脱了,然后自己躺在他的身侧。

宴席上的冷冷一瞥让她不知所措。她成为他的妻子,就不想让他失去太子位。

“我是你的妻子,就会努力帮你分担一切。希望你有话和我说,我愿意听的。”她告诉元修。

元修并未回答。她一动不动,身体寒冷,她推了推元修,“殿下,你睡着了?”

他不动。她闭上眼,只觉得一个人压上她的肢体。他的声音滑润如丝,“清致,我没有睡。我喜欢你这双梨涡,你笑给我看看吧。”

她依旧闭眼,但是顺从地展颜。笑,不是假装的,他方才的温柔语调让她的心。

天未亮,卢清致就起身打扮。她预备好分赐给众人的礼物,又按照规矩封给皇后的谢恩表。

她不经意地侧过脸,元修已醒,盯着她颊上的梨涡发愣。

她脸上一热,收了笑容,提醒他:“殿下,你也该起来了,皇后那里……”

“知道了。”他有点儿不悦,“来,陪我再躺一会儿。”

她心跳加剧,“我……殿下……”

纱幕外人影晃动,若是此刻再陪他共赴巫山……公婆得知,难免失望,宫中喉舌也会对新太子妃讥讽。她恳求道:“殿下……我不能。”

元修脸色一沉,面向床内睡下。她心内一阵为难。昨夜疲惫,她现在都两腿酸胀。但她已是元修的一部分,她必须为他们前途考虑。

她决定独自去皇后宫中,便走到床前低声道:“殿下,我去了。”

他没答理。她后来想,从新婚的第一日开始,她就错过了他的心。

她在宫里格外小心,步步为营,不仅讨得皇后的欢心,就连明熹帝的皇宫都是赞扬声一片。她对秦王妃等平辈更是和善谦让。她还适当地让哥哥宣扬太子多才多艺、孝顺善良。

元修有如云的美貌宫女,新婚两三个月后,他就不大到她房里来了。

卢清致最怕东宫闹出争宠的丑闻,因此她对待太子的妾如姐妹般关切。

可入夜时,她常常因为体寒而难以入眠。她想,有的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明熹帝已到暮年,这年春天就开始卧病。皇后是没主意的人,因此卢清致每日都要去伺候皇帝吃药,帮助守在皇帝身边的皇后理事。

她忙得不可开交,但元修却对她越来越冷淡。她一时想不出缘由。

直到有一日她夜间才回东宫,换的衣裳,元修坐在床上,脸色铁青。

“殿下?皇上的病情已好些了,但老年人容易反复,殿下,我们……”

他冷笑道:“你怎知道他的病好些了?啊,对了,你日夜在皇帝宫中,满宫丽人,就你面圣最多!”

她震惊,声调还是不高,“殿下……你什么意思?”

明熹帝是他的父亲啊……

虽然他不喜太子,但今日他还对她和皇后说:“朕想要你们生个皇孙。太子无能,皇孙好,也是国家之福。”

他怒气冲冲,把她一把按到床上,不由她分辨,就吻住她的嘴。

一夜狼藉,他还是余怒未消。卢清致把手搁在他的胸膛上,替他擦去汗珠。

她是委屈,可她是太子妃,又怎能如平常女儿一样和他吵?

不久之后,卢清致有喜。消息传遍宫廷,明熹帝大为欣喜。

可元修知道之后只是一笑而已。卢清致暗地里掉泪,但没有埋怨他。他自幼丧母,失宠于父亲,人情世故是不如别人,但怎么说他也是孩子的父亲。而且,若是男孩儿,他们的地位就稳固了。

她分娩那日疼得死去活来,元修去举行了管弦乐会,还亲自弹奏琵琶。

她得了个俊秀的男婴,丈夫却连半句温存的话也没有,直接去行宫绘画了。

明熹帝抱着孙子合不拢嘴,立刻赐名“天寰”。

明熹帝悄悄告诉卢清致,相士说天寰命强,大贵大吉。

可让她不快的是,元修不仅漠视她,连带那孩子也不肯看顾。

孩子乖巧,夜间几乎不哭。与他说话,他好像能懂,眼珠转动,更显得美秀无匹。

她一再隐忍,直到忍无可忍,她抱着三个月大的天寰去找元修。

元修正与两位美人在暖阁里说笑。她们都穿着薄纱,元修白皙的胸膛露出一大片。

她不语。元修问:“你来有事吗?”

她沉默。元修向美人们挥手,她们匆匆离去。

“我来,是让你抱抱孩子。”她一字一句地说。

“这孩子又不是没有抱。我父皇不是三天两头要看他吗?”元修懒洋洋地答道。

卢清致的身子剧烈地颤抖,她快被汹涌的情绪淹没了。她走到元修身边,说:“你的孩子,就该你抱!苍天有眼,这就是你的孩子。你被什么蒙了心,才有那样卑鄙的揣测?你看看他,他跟你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公婆说你长得像你早逝的母后,满宫兄弟,谁像你?你现在若不抱起他、发誓对他好,我立刻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她抽出一把匕首,刀鞘贴着襁褓里天寰的嫩脸。

天寰水汪汪的黑眼睛突然不动了,他抽了一下小鼻子,也不哭。

元修起身,好像不认识卢清致一般,急忙道:“你何必这样,吓到婴孩。”

他俯身仔细审视天寰良久。孩子的眸子对着父亲,蓦然一笑,侧脸现出浅浅笑涡。

元修不禁笑了,他拨开卢清致拿匕首的手,问:“你是天寰吗?是我的头生子?”

天寰眼珠转转。

元修把他抱过去,笑道:“你母亲生气了,是我不对。你像我,你是我第一个孩子,永远是。”

他扫了一眼卢清致,冷淡中有一丝尴尬。从此,他对天寰态度大变,但是和卢清致相敬如宾。

明熹帝驾崩后,靠几个老臣保驾,元修继位。内忧外患,还是每日卢清致担忧。

她在椒房殿内忙于宫务。皇帝搜罗美人上瘾,宫内仕女如云。

每个宫中的信息,皇后都了如指掌。

卢清致知道,桂宫藏的女人是特别的存在,元修在太极宫内有暗道通往那儿。

她从未问过他。但是当有人密告她元修的承诺后,她决心去一次桂花盛开之地。

她其实是喜欢桂花的,但是她从不纵容自己的爱好。她只守本分,能守好,便是幸运。

她带上了天寰,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六岁的天寰得到了父皇异常的宠爱。今天晚间,皇帝必然到椒房殿与他们母子俩用膳。

她与那女子见面,不穿皇后华服,只穿素色裙衫。

卢清致不要她行礼,笑道:“我早该来看望妹妹。我来替你梳头。”

那女子年少,面带敌意,沉默寡言,好像不知道她是中宫。

卢清致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娓娓道些家常。她已知道少女的来历,所以只说不问。

“皇后来这儿,不是为了这些吧。”女子道。

她的美艳中带有一股豪气,略显生硬。但因为稀有,男人们却容易迷恋上。

卢清致笑道:“我来只是探望你,毕竟外人不知道你的委屈,我心里还是知道的。本来就是一家人。我儿子也来了,他在桂花树下吃长命酥。你来看看他吗?”

她打开窗子,让女子到她身旁来。那女子凝视天寰,半晌才说:“真像他。”

天寰虽然年幼,但举止间颇有仪度,宛如成人。他吃着宦官送来的长命酥,丝丝都不扯熂。他一边吃,一边仰视晴空下的金色香花树,瞳子更见澄清,笑涡淡淡一点。

女子的面颊上也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卢清致说:“我见犹怜,恐怕就是说你这般的女孩儿吧。皇上呢……是多情种,爱过不少,可从前是见一个丢一个,对你自然不同。有你照顾他,我可以放心。这些年来,我守着孩子才能度日。天寰六岁,他像皇上,格外受宠。我也希望孩子能帮皇帝守住我们元氏的江山。妹妹,皇帝身体孱弱,太子幼小,若万一皇上……我们母子……所以妹妹要帮我劝皇上养身安心,那就是妹妹赐给我们母子的福了。”

天寰察觉这边有人,疑惑地转过头。女子立刻躲起来。

她对卢清致还是冷淡,连送都懒得送。

那夜,皇帝来为天寰庆生,见了卢清致,温存地笑道,“今日好是靓丽。”

她不语。皇帝望着天寰,每每走神。天寰早早吃完饭,对他父亲耳语几句。

皇帝道:“今夜我不走,我这几天都留在椒房殿陪你们。”

天寰想了想,“好。父皇,母后和我一直等你呢。你忙了一天,早点安歇吧。”

元修那夜抱着她在帷帐内缠绵,她仿佛在几个时辰内消磨了一生的娇柔。

她抱着他时,就轻轻诉说天寰的学业、天寰的趣事。

她没有想到,她和他已经只剩下这个话题了。他倒像是听得津津有味,握住她的手睡去。

风雨暴作,元修从梦中惊醒,忐忑不安,犹豫几次,终于披起衣服道:“我要出去一次。你等着我。”

她知道他是去见那个女子,但故意不问。

这样的大雨,她慨呚。小天寰披散着头发、穿着月白中衣走到廊下,盯着电光闪闪。

“天寰,回来!”她喊道。

天寰跑回来,陪着她等,见她忧心,就说:“母后不怕,有我。”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皇帝还未回来。她不禁忧心如焚,甚至想叫人们陪她去桂宫。

但她是皇后,如何做得?她只好帮助天寰穿好太子的服饰。天寰有把小佩剑,他持着它,坐在正殿中等待。

元修终于回来了,他失魂落魄,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得如同活死人。

她忽然害怕起来。发生了什么?元修瞅她的目光就像她是陌生人,可她是他的结发妻子。

她不语。天寰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父皇,父皇?”

元修置若罔闻,许久,他才拿出一个黄金团龙,挂在天寰的脖子上。

他与儿子私语几句,脸上露出一丝凄切的笑,令卢清致痛彻肺腑。她猜到了。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问:“你去过桂宫?”

“是。”

他不再看她,抱住儿子。他像病人一样不断地颤抖,神情麻木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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