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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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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惦记起贾贵嫔,草草洗漱,粉都来不及搽,就赶到那里。

因为跑得太快,她气喘吁吁。

她没有想到有俊美青年和贾贵嫔对坐。贾贵嫔招手笑道:“皇上,这孩子可齐全?”

皇帝侧过脸,目光凝滞于她。

皇上?莺儿心乱如麻。他是皇上?

他正和她梦中的皇帝差不多,可是他就在她面前,她却忘了该如何做。

她下跪。皇帝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他沉默着。

莺儿紧张,手足无措,皇帝的容光让她自惭形秽。

“嗯,齐全得很。你乳名是什么?”

“莺儿。”她说。

“莺儿……”皇帝思忖着,脸上浮现出某种捉摸不透的笑,“平身吧。莺儿,一直跪着膝盖会疼。”

她环顾四周,不知不觉中已无一人。皇帝笑道:“别怕。”

炉中燃着暖洋洋的火,她就在这里被皇帝初次临幸。男人温柔娴熟,撩拨得她心中欲狂,迷于春草之路。

她只觉酥麻中的甜蜜幸福。从此,她算是皇帝的女人了,虽没有嫁衣,但他本人令她喜出望外。

皇帝起身,她忽然抱住他的腰。皇帝有几分诧异。她用焦灼的嗓音说:“我……不想被皇上忘记。”

他愣了愣,大约如此坦白的她让他觉得有趣。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肩膀,“我没有忘记你。可现在是午后,我要到晚上再来看你了。”

她很幸运,从那天起,皇帝几乎每天都会与她见面。几个月内,她就怀上的头胎。

皇帝宠幸的女子太多,子女却太少。她生下君宙,简直引起了众人的妒羡。

她怀孕时容易发火,但不敢太放肆。皇帝放下画笔,告诉她:“放心,你的孩子就是你的,无人能夺走。孩子出生后,男孩儿有个君字,女孩儿添个樱字,你看好吗?”

她感染于他温情的笑,说:“好。”

君宙出生的当天,她就被册封为夫人。君宙才过周岁,她又生下一对子女。

她的荣华到顶峰。她开始向皇帝请求封为昭仪,皇帝笑而不答。

她忍不住问了几次。皇帝收了笑容,“莺儿,我虽喜欢你,但我并不赞成你当昭仪。皇后对你照顾,太子的位子,坎谁都不得动摇。你真当了昭仪,只怕我也不愿多来了。”

她慌了神,不敢再提。她想要得到更多,但她最贪恋他的爱。

他对她几乎无微不至,而且极尽纵容。她身体不适或者耍小性子的时候,他都尽量抽空来陪伴她。

这就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虽然后宫不时有美女为皇帝所垂青,但她绝不怀疑皇帝对她的爱。

其实他与她聊得并不多。他喜欢拿着画笔,让她远远地坐着。可是,那仕女图里从来没有她。她问:“皇上真要集全一千张?何时画上莺儿?”

他宠溺地望着她,有未染色的毛笔从她鼻尖滑到唇上。

他说:“一千张已快满。你这样美,我如何画得出来,还是别为难我了。”

她有几分疑惑。每当和皇上在一起时,她总有些如梦似幻、非真非假之感。

也许是因为皇帝玩世不恭的腔调,也许是因为她阅历还浅,她不希望还有隐情。人心难测,就算她得宠的背后有隐情,她也不愿意有人揭破她的迷梦。

皇帝的离去,对她来说太过突然。之前,她分明目睹了一件怪事。

那天有个善画马的道士从南朝四川来。

皇帝让他给莺儿看相。那道士瞅了她半晌,道:“夫人命贵,不敢妄测。但是我在南朝出入过南帝的军营,我以为南帝并非长寿之人,但其洪福却能延泽后世。”

皇帝笑道:“他倒是有艳福,听说他在四川弄了一个绝色的歌姬,让那银发女人随军。你可曾见过?”

道士说:“有幸见过。贫道还画了一幅仕女图,晚间就呈给皇上过目。”

那天夜里,皇帝并未来她这里,接连半个月都是如此。她因为有孕,担忧皇帝已有新宠,打听下来,才知道皇帝独宿。

得到的结果,是皇帝晏驾。她听人说皇帝并非是在太极宫死去,而是死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那幅从南朝带来的仕女图呢?他与她这几年,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最后的半个月,他没有来看刀子,也没有让她去见他,为什么?

她心有千千结,但是再也无人来回答她。她是不甘示弱的女子,不会把这些告诉他人。

阿爹没错,最难称的是人心。管他什么耳鬓厮磨,男女之间最难揣测。

她要顶着先帝宠妃的名头活下去,谁也不希望自己是别人的替代品。

如果他骗过她,她会原谅他。因为她得到了那几年的荣耀,因为她有过斑斓如锦的春日。

她想,这一生,她都会帮着他骗自己。

若没有这点儿的思念,她的美目流盼、嫣然巧笑,纯然是随着春水东流而去了。



羽调:太子天寰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少年皇帝穿过胭脂柔醉的海棠花树木,春夜魅惑,却懒得回顾。

明晨,元天寰就要扶着父皇文成帝的灵柩出京。他送别父亲,开始寻找深埋的理想。

他从容地踏上玉阶。宦官跪送上一书,“皇上,这是南皇帝亲笔书写给你的吊唁信。”

他接过信,并示打开。写信吗?那个在建康的男人,也与长安的“儿郎群”一样企图吞噬他吗?

南北两朝正如父皇所说,而不是君主间的情谊。天下,只要有一个皇帝就足够了。

父皇已不在,往日父子常常共处的宫殿显得过分的空荡。

也好,他从不想被拘束在这方寸闭塞的苑囿中。

未成年的他,眼里虽看着冷寂深宫,心中却唱着万里丹霄。

秦王他们以为新帝孱弱、愚笨,他就怂恿他们一起参加这场狩猎。他已设好第一步的陷阱。

他的手指抚过太极宫的帷幕、床案。金盘中,父皇的丹青已干。墙壁上,父皇的琵琶弦断。

去年春天,已身染沉疴的父皇抱着琵琶,在此座殿堂里唱给他听:“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那时,太子天寰坐在胡床上,如痴如醉,仰视着父皇俊秀如神祇的面庞。

他喜爱这首歌。他才三四岁,父皇就抱着他教授这首歌。若左右无人,天寰就会哼唱一番。

父皇的眼中总像有桃花绽放,他笑着停下,“天寰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适合当天子?”

天寰笑:“父皇,管别人如何想,您就是皇帝!孩儿只想您是我爹爹。我不愿我俩生生世世圈在宫中,但我愿意我们生生世世为父子。”

“生生世世为父子,你这孩子……来!”父皇抚摸他的脸颊,还捏捏他长有笑涡的地方。

他念及父皇的病情,忍不住把头搁在父皇的腿上,鼻子发酸。

父皇帮他理好发上的黑丝绦,又重复那句老话:“我的天寰真像我。”

天寰是消瘦而苍白的孩子,没什么朋友,与他说话最多的人就是父皇了。

人们都说太子长相酷其父,他自己却忐忑。他用功学书练武,坚信能不负父母的期待。

可是,有朝一日,他真能拥有父皇这样如画的风神?那是何等绝妙的风神,仿佛天池里的一丛清莲,开放于虹的源头。

父皇喜欢收藏美人的图画,都藏在太极宫中。从前天寰也偷偷翻过,他觉得没有一个人的容颜比得上父皇母后这一对的。

每当他靠在父皇的膝上,觉得那身龙袍是如此的柔软。他崇拜父皇的优美歌声,自然流淌,毫无庙堂男人的僵硬。虽然父皇是位皇帝,可是他对天寰的慈爱无以复加。

民间人常“慈母严父”,天寰从记事开始就相反,他有“慈父严母”。

母亲卢皇后对他并不溺爱。父亲不到三十岁,后宫女子就多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母亲统领六宫,每日都是忙碌的,可她并不因此而放松对天寰的教育。童年时的天寰偶尔才能得到她的夸奖。而父皇对他几乎百依百顺,宠爱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

有一次,年幼的他发邪火,把一个砚台摔坏了一角。母亲亲自拿了把尺抽打他的手心。他的手心红红的,就是不哭,也不肯认错。

母后命他明日还是带着那个破砚台去御书房上谭,他点了点头。

晚上父皇来看他,见了他被打肿的手,怒不可遏。他马上领着天寰到太极宫住宿。

最后还是天寰认错恳求,才被送回到母后身边。

母后没再提起那件事,天寰便自觉地用了一段日子缺角的砚台。

他常常懵懂,父皇母后为何彼此那么客套疏远?南山一桂树,双鸳鸯为何不能是他的父母?

母后并不嫉妒,对中宫的职分尽心尽力。她对天寰严厉,可对后宫的女子几乎都和颜悦色。

父皇生来迷人,即使他荒芜朝政,把心思都放在温柔乡和技艺巧工上,别人还是会瞻望着他。

父皇宛如神仙,笑语数句,就会令人心折。可惜,他好像做什么都不认真。

他和她,好像一直在银河的两岸并驾齐驱,谁也不肯率先呼喊对方。

母后曾对天寰说:“你像你父亲,所以他爱你。你生下来……他就把你视为第一子。”

那里天寰还不懂事,问道:“既然父皇爱护第一子,为何我没有同母的弟妹?”

母后语塞。她拔下玉钗,笑容有几分落寞,“嗯,大概因为是独一无二的孩子,所以此生我和他的缘分都注于你吧。”

天寰回忆起他六岁的生日,发生的一幕幕诡异如戏。

从那时起,他的身边便多了一只黄金团龙。父皇当时的哭声令他胆寒。

父皇再未来过太极宫住宿,他虽然还是照样笑、照样玩乐,可是天寰觉得他再也不一样了。

从那个神秘的风雨之夜后,父皇的一部分跟着死去了。他不断地用女人和其他爱好来填补他内心的洞。但是日月侵蚀,洞已经难弥补,他的身体也垮掉了。

天寰在宫在长大,从能认识世界开始,形形色色的女子就存在于他的视野之中。

大部分女人在小男孩儿的眼里,就是包裹在丝绸下、脂粉里的身躯。她们中的大部分就像一个个有颜色的符号。她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叽叽喳喳地议论,还爆发出让小天寰纳闷的笑声。所幸他常见的母后、罗夫人、善静尼姑姨母都与众不同。

父皇因为宠爱天寰,便常把他带在身边,年幼时的他常常无奈地混迹于香花丛中。

那群围绕父皇的女子,每一个都尽量待太子好。可天寰老是没精打采的,全无和父皇独处时的活泼。只有贾贵嫔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子才能和小太子说上几句话。所以她们失望之余,往往传播说太子孤僻古怪。

久而久之,皇后宫里的人也知道了。母后笑问天寰:“你如何都不肯敷衍那些姨姨们?”

天寰心中有几分生气,闷头写了半天书帖,才大声说:“我是东宫太子。我只有一个姨母,她在兰若寺出家!”

他一口气跑到太极宫。父皇正独自坐在回廊前,沉默地望着海棠花瓣随风舞蹈。

“天寰。”父皇抱起他,“咦,谁敢惹我的天寰不高兴?”

天寰说:“父皇,以后若有那些女人,我就再也不跟您出去游玩了!”

父皇一愣,旋即笑了,“好啊,不要勉强你自己。”

父皇的手滚烫,让天寰一惊。他正要问,父皇去摇头,“我只是受 了风寒,已好得差不多了。天寰,你将来去学点儿医术吧。我若病了,你替我瞧,好不好?”

天寰十分情愿地说好。父皇拉他进殿,“我们还是一起画画吧,上次那张珍禽图还未画好呢。”

天寰依旧有点儿担心。但父皇兴致勃勃,还把毛笔递给他。

天寰不得不认真用笔。父皇替他按住宣纸,轻声指导着他。

父皇去后堂更衣的时候,口渴的天寰捧起父亲方才饮水的瓷瓶吃了几口。

他咳嗽几声,瓶子里不是水,而是烈酒。

天寰思索着跪下。父皇回来,满脸惊讶。天寰匍匐在地,“皇上,您病了,怎么还喝酒?”

父皇双手搀扶起他,叹息一声,道:“因为我无能。”

他热泪盈眶,又恨又急,“什么叫无能?皇上能做好丹青圣手,就不能做好南面之君?”

父皇把他抱到案上,与他面对面,“我不能,所以才留给你。天寰,我不是丹青圣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胸中只有美人,没有丘壑。我呆以画仕女花卉、庭院禽鸟,但你几时看过我走笔江山?我的格局,不能画天下。”

他一直记得这些话。他不觉得父皇不能,父皇只是任情随性,不喜强迫自己。

天寰已经满了十岁,还是有不少困惑。伯父秦王等结党营私,北朝民不聊生。要患难夫妻儿子那般慈爱的父皇,却不能分心给宫外的子民。

舅父司空告诫他,在人前莫议论朝政。天寰谨慎遵从。他不大见外臣,每每见到他们,也尽量沉默。他想自己快快长大。在他足够肩挑一切之前,不让外人窥见他的真实。他痛心地感到:原来父皇早就选择了放弃。

有一天,他要是不能当家中的中流砥柱,那么他们一家人只有束手待毙。

天寰十岁的时候,宠冠后宫的杨夫人生下阿宙,接着还有其他弟妹。

阿宙是个肥白可爱的婴儿。当天寰遇到他时,也会忍不住拉拉他胖胖的小手。

可是他不喜欢杨夫人。她那妖冶的芳容、奢侈的服饰,他全都不喜欢。

父皇的生辰夜宴,后宫云集,人人盛装。天寰和二弟元廷宇也要出席。

元廷宇的母亲是宫女,他不受父皇重视。元廷宇总是跟着天寰,讨好着他。

天寰瞧不起任何企图讨好自己的人,但对方毕竟是弟弟,他还是常常答应元廷宇来作伴。

“大哥,听说杨夫人要被封为昭仪了……”元廷宇说完把一颗葡萄放在嘴里。

天寰注视着皇帝的左右,居然各有一个座位。

父皇来迟。穿着礼服的母后紧跟着他。杨夫人穿着新式宫装,纤腰一条,美比天人。

父皇坐下来,扫视席位,对后宫上下蔼然微笑。

母后顿了顿,还是坐在了左侧。

杨夫人红唇一张,像是新破的石榴。她在另一边坐下。那新式裙摆满是泥金的花纹,盖住了父皇半条腿。在场的女子的眼光中无不妒羡。

天寰猛然站起来。父皇面带欣慰,“太子要给朕祝酒?”

天寰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御座前,把杨夫人拉下了坐垫。满场惊叹。

“皇上,夫人杨氏不过是妾室,怎能和您的元配皇后正室并肩而坐?”他问。

父皇沉默良久,看了一眼面色端凝的皇后,再看一眼满面通红的杨夫人,回答道:“太子所言有理。是谁安排的席位?宫省严厉处治,再来报知。”

“皇上,今夜良辰,还是从宽发落。”母后低声提醒。

夜晚,父皇让天寰跟着他一起回太极宫去。因为父皇身体虚弱,天寰常伴在皇帝寝宫。

“你做得对。”父皇宽和地道,“我让人把你五弟带来玩一会儿,你不讨厌他,就抱着他吧。”

宫人抱来阿宙。阿宙坐在天寰的膝盖上,正牙牙学语,戴着个黄金虎头项圈。

天寰望着他笑,拉着他的小手,听他手上的铃铛响。

父皇道:“天寰,我最爱的是你。但这孩子我也喜爱,你能保护他,我就放心了。杨夫人年轻气盛,我会警示她的。”

天寰不想得寸进尺。他感到方才指责杨夫人的同时,也令生辰之日的父皇难堪。

他握紧阿宙说:“我会保护弟弟的。杨夫人……接连养育子女,也算有功于皇室。”

父皇咳嗽,眸光一亲,“好孩子。不过兄弟归兄弟,最是无情帝王家。有一天你怀里的孩子若妨碍到你的大业,你便杀了他吧。我在九泉之下绝不会怪罪你。天寰,记住了,你是我的第一子,即使牺牲一切,我也只会选择保全你。”

天寰没有想到父皇如此坦白。面对怀中天真的婴孩,他瞬间茫然。

父皇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人们说他当太子时便喜怒无常。

天寰在思索中满了十二岁,父皇命他陪着支长乐宫。

一夜,天寰正在偏殿射箭,父皇派来一位气度雍容的成年女官,说是要送份礼物给他。

天寰看完了父皇的来信,身子一颤。他目无表情地注视着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的陌生女人。

她语气从容,“太子恕罪,这是皇上的意思。”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然而,他该长大了。虽然这些来得太早,但是……他不能拒绝。

他愣了半晌,缓缓地问:“你有没有为皇上侍寝过?”

“回禀太子,没有。妾是罪人的妻子,被没入宫中的。”

他再也无话可说。他觉得这种时刻不仅不美妙,且实在像是掺满沙砾。

然而,当年的父皇,还有许多跟他一样的皇族男子,都是这么告别孩子时期的。

他面对着那位女人,她的面容却很模糊。他不知道该悲哀的是自己还是她。

然而他所能做的,只是吹灭蜡烛,解开腰带,服从父皇的旨意。

黑夜里的月光凄冷,妇人的身体温热。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大约十天后,父皇带着他去山间。

天寰背着父皇的画囊,在前面开道。父皇和他有说有笑,走到一个瀑布旁。

瀑布旁的白石上有位清瘦如鹤的老人正在抚琴,水珠随着飞瀑溅到他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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