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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没有!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西蒙面带怒色地回了一句:“没有。”
“那么,别再这样逼我了。”
“艾略特,我只是说——”
“行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听我说,如果克兰德尔是白人,他可能今天仍然活着,你对这一点有没有怀疑?”
“我不知道……我想没有。”
“好了,我对此深信不疑。如果我们能够依据这一点打赢官司,我就认为非常不错了。”
20
一定要抓住重点,艾略特走向发言席时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
他认为,当天上午那些医疗辅助人员的作证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在斯潘塞医生正站在证人席上,而他是一名至关重要的证人。
艾略特通过提问介绍了斯潘塞医生的资历、他的医疗水平以及他对克兰德尔尸体解剖结果的分析。他接着发问:“斯潘塞大夫,根据尸体解剖的结果,您能否从医疗的角度对克兰德尔部长的死因作出比较肯定的判断?”
“可以。”
“您的意见是什么?”
斯潘塞把目光从艾略特身上移开,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认为,他死于高温综合症,本身存在的梗塞性动脉粥样硬化和心脏纤维变性也对死因有所影响。”
艾略特听到“有所”一词,心里吃了一惊。他瞟了一眼被告律师席——弗拉纳根一定也注意地听到了这个词,而且明白它的含义。
艾略特只得停了下来。每当证人——尤其是他请的证人——开始改变预先谈妥的回答内容,艾略特心里便难免紧张,即使改变以后的回答对他更为有利时也是如此。斯潘塞的话听起来像是在降低对克兰德尔心脏病所起作用的评估,而那会使中暑虚脱的诊断更具有说服力。艾略特看了一眼原告律师席,西蒙示意要他过去。
“请法庭允许暂缓提问。”艾略特说罢回到了自己一方的律师席。
“到底是怎么回事?”西蒙低声问道。
“不知道。他改变了证词。这可能对我们有利,但是和事前跟我谈的不一样。”
“算了吧,我们得用他的证词作为波拉德作证的基础。”
“嗯。”艾略特赞同道。他扫视了一下听众席,坐在第一排的杰基面带笑容,正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正在这时,法庭的门开了,一位气度不凡、身穿黑色西装、头发灰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艾略特心里连叫糟糕。
“罗思先生?”法官问道,“你还要向这位证人提问吗?”
艾略特恢复了常态。“哦,还要,法官大人。”他回到了发言席,接着字斟句酌地向斯潘塞提出了他们事前准备的问题。“您能解释一下死者原有的心脏疾病与死亡原因之间的关系吗,大夫?”
斯潘塞大声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回答:“可以。那意味着,克兰德尔先生的心脏肌肉已经萎缩,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冠状动脉硬化——解剖时在冠状动脉上可见斑状沉积。但是,在他那样年龄的男性中这种情况很常见。”
艾略特很难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斯潘塞完全改变了他的证词所强调的东西。现在,他提供证词的方式无疑对原告有利,而且大体上与他的解剖报告和取证会上的回答一致。
艾略特努力掩饰自己的兴奋,接着问:“您有没有机会查看克兰德尔部长的临床病史?”
“有,”斯潘塞没有等他继续发问便自己补充道,“而且我还了解到,他从来没有显示出这些潜在心脏疾病的任何症状。”
艾略特看了一眼表情木然的弗拉纳根,笑着问道:“那么,高温综合症是怎么一回事,大夫?能不能给陪审团的各位解释一下?”
“当然可以。”斯潘塞转身向着陪审团,接着用讲课的口气详细地解释了过多的热量对人体各个器官造成的损害。他越往下讲,陪审团成员越显得茫然。艾略特希望设法改变一下他的节奏。
艾略特本来准备了不少问题,可是决定不再往下问了。他在领先的情况下知道适可而止。“谢谢您,医生。提问完毕。”他回到了律师席的座位上,把观望的目光投向弗拉纳根。
弗拉纳根一直注视着艾略特,脸上毫无表情。艾略特认为自己完全清楚弗拉纳根心里在想什么:这名证人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立场。在不知道他将怎样回答问题的情况之下,该不该盘问他?或者,是否应该放过他?
艾略特心里想,自己如果处在弗拉纳根的位置,就会设法使陪审团怀疑斯潘塞的可信度,设法让他推翻自己的证词,至少要让他显得言辞模糊不清或观点偏袒一方。总之,得设法减弱他刚才所作证词的影响。当然,那样干有一定风险,但是却值得去试一试。
这时,弗拉纳根慢慢地站起来说:“没有问题,法官大人。”
莫顿法官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我们休息10分钟。”
全体起立,莫顿法官离开了法庭。艾略特走进听众席和等在那里的杰基交谈。
“干得不错。”她对他说。
“对。”艾略特说道,而眼光却不在她身上。他看见那位长着灰色头发的男子正向他走来。
“喂,艾略特。”那名男子向他打招呼。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来这里看你打官司。那就是病理学家吗?”
“对。你是怎样找到这间审判室的?”
那男子眨了眨眼。“哦,我问路找来的。”
“我看也是。嗯,有10分钟休息时间。如果你继续在这里看审判,你会失去更多挣钱的时间。”艾略特说。
“我可以等。”
“随你的便吧。我去一下卫生间。”艾略特向外面走去,那男子回到了座位上。杰基走到原告律师席,拍了一下西蒙的肩膀。“那个长着灰色头发的家伙是谁?”
正在看文件的开普勒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杰基说的那个人,然后告诉她:“他?那是艾略特的父亲。”
艾略特跪在杰基身后,用指头抚弄着她的背脊,从颈部到臀部,然后又往上回到颈部。他十分欣赏她的皮肤,喜欢那光滑的手感,喜欢那别具一格的黑色。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大腿。
他们回到艾略特的公寓时,已经是午夜了。艾略特在波拉德下榻的旅馆中度过了晚上大部分时间,和他一起准备第二天的证词。
艾略特得到的好消息是波拉德还没有被指认或逮捕,坏消息是医院把波拉德赶出了办公室。他除了出庭担任专家证人以外,实际上已经失业了。
艾略特现在能够做的只有希望不出差错,希望弗拉纳根把问题搞砸,希望陪审团不会过分关注波拉德的种种丑闻。
杰基突然问他:“你怎么没有把我介绍给你父亲呢?”
艾略特觉得浑身一颤,于是强迫自己松弛下来。“对不起,我想是忘记了。”
“你从来都没有提到过他。他是律师吗?”
“嗯。”
“哪一种?”
“搞游说的,为一家大型合伙律师事务所工作。”
艾略特不愿谈他父亲的事情,本来以为可以把她搪塞过去。但是,他的设想错了。她继续问道:“你对他的态度非常冷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上去真的非常关心。他回答说:“我们合不来。他是一个麻木不仁、冷漠无情的人,头脑里只想着金钱。”
她笑了起来。“哦,除此之外,他其他方面好不好?”
艾略特不禁咯咯笑了。“我想不错。”
“你母亲呢?她——”
“15年以前就去世了。她是二次大战中大屠杀的幸存者,身体非常糟。”
“大屠杀?”杰基嘴里念叨着。艾略特顿时心里出现了一种可怕的感觉:杰基和许多黑人一样,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屠杀的事情。但是,杰基继续说:“艾略特,那太可怕了,她一定给你讲过那些事情——”
“她从来都不谈那些事。”
“你父亲呢——他也是大屠杀的幸存者?”
“不。实际上,他甚至连犹太人都不是。”
“可——”
“我知道,你说的是名字。他的家族在美国已经有几代人了,他的曾祖父皈依了天主教。”
“原来是这样的。你不是按照犹太人的传统抚养大的吗?”
“是的,我母亲坚持要那样做。那没有什么关系。你知道的,我实际上并不信什么宗教。”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越南使我失去了宗教信仰。”
杰基揉着他的背部。他听到她吸了一口气似乎要说什么,可是却没有开口。后来,她问他:“那么,你怎么会对你父亲抱有那么大的成见?”
他叹了一口气。“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总是觉得我不成器。我小时候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孩子,总是惹祸,而且功课也不好。我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弄进他的母校,康乃尔大学。”
“你不喜欢上大学?”
“噢,我喜欢啊。我加入了学校里的兄弟会,大部分时间里喝啤酒混日子。嗯,我喜欢那种生活,可后来被开除了。”
“所以,你就去当了兵。”
“你说得对。我差一点去了加拿大,但是,嗯,没有去成。”他停了下来,心里又开始猜想,要是去了加拿大,他的生活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呢。
“那么,你父亲呢?”杰基追问他。
“嗯,我从越南回来以后,就不再瞎混了。但是,我没有直接回去上大学,而是当了商船船员。后来,我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从法学院学成毕业。我没有加盟他的公司,而是成了一名办理人身伤害案的律师。他认为,我吸毒是一种道德堕落。我戒毒治疗结束以后,他又提出让我去他的公司工作。我还是拒绝了,他觉得很恼火。”
“听你这么说,他是想帮你,用他自己的方式帮。”
“可能吧。”艾略特不想再谈下去了。波拉德的问题已经使他大伤脑筋,现在谈他父亲的事情无法使他高兴起来。他翻身仰卧,接着伸手抚摸杰基的胸部。这个动作并不轻柔,但却颇为见效。
克劳利高声叫喊着:“我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艾略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臀部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一个小棍似的东西从窟窿里冒了出来,或许是一块弹片什么的。他伸手轻轻地把它拔了出来,没有多少疼痛的感觉,只觉得一阵眩晕,然后把那小棍凑到眼前一看。
那是一块血淋淋的骨头,克劳利的骨头。
艾略特大声叫了起来。
“艾略特!艾略特!”杰基用力摇晃着艾略特的肩膀,他睁开了眼睛。他坐在床上,刚才的尖叫声仍在房间里回荡。
“艾略特!是噩梦!没事儿!”
他目瞪口呆地对着杰基,但是什么东西也看不见,脑海里仍旧浮现着克劳利的骨头。
“艾略特!你没事吧?”
“没事。”他说话的嗓音嘶哑,后来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是噩梦。”
“我说了那是噩梦。我看你把整个楼的人都给吵醒了。”
“对不起。”
“哦,不,不,我只是开一个玩笑,”杰基立刻说道,“好啦,没事了。”
“我——我要喝点水。”他站起来,穿上衣裤,然后进了浴室。他出来以后挨着杰基在床边坐下。“可能你现在该走了。”
杰基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他叹息道:“最近……越来越厉害了。”
“给我说说。”
“不。”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说出来是摆脱噩梦的惟一方法?你的潜意识在向你暗示着什么东西!”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电子表,接着说:“我5个小时以后要出庭。如果你不走,你得让我睡一会儿。”他说罢躺下,背对着她。她没有出声,随后紧靠着他躺下,身体蜷曲,像一把勺子。
艾略特闭上了眼睛。
21
波拉德医生至少在表面上给人一种诚实的印象。
他身着色彩鲜艳的蓝色上衣,系着浅红色领带,挺直着腰坐在证人席的椅子上。他用清晰的声音介绍了自己的学术背景和作为专家证人的资格,眼光一直看着陪审团成员。艾略特设法绕过了他目前已经失业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艾略特转身面对法官席。“法官大人,我请求法庭接受专门从事急诊医学研究的波拉德大夫担当专家证人。”
“弗拉纳根先生,你是否要对证人的资格进行审查?”
“不用了,法官大人。”弗拉纳根答道。
艾略特先是一怔,后来才恍然大悟。显然,弗拉纳根要把最厉害的问题留到盘问的时候再端出来。
莫顿法官转向陪审团成员,例行公事地说道:“各位陪审员,本庭接受他作为本案的专家证人。这意味着,他获许以证词的方式在他擅长的领域提供意见。他所作的证词对你们不具有约束性,但是,你们可以把它作为法庭证据的一部分。请继续吧,罗思先生。”
“谢谢您,法官大人。”艾略特转过身去面对波拉德,扼要地问及了他与本案的关系、他对病历的意见以及他对这种疾病的标准诊断程序的看法。
接着,艾略特问了波拉德一长串假设性问题,详细陈述了有关的全部医学证据。对提问的律师来说,采用大量的假设性问题往往要冒很大风险——对方律师提出的抗议可能使你寸步难行,从而降低你所提问题的效果——但是其回报也非常大。
艾略特提出了结论性意见:“那么,以相当肯定的医学知识为依据,大夫,您能否说明,在治疗克兰德尔部长的过程中,本案被告穆尔大夫是否违背了具有职业水准的医生在治疗相同或者类似病例时应该采用的医疗方案?”
弗拉纳根还是没有提出抗议,那意味着他实际上接受了艾略特所提出的医学证据。波拉德转向陪审团,用清晰的声音回答:“我认为,对克兰德尔部长的治疗违背了一名具有职业水准的医生应该采用的医疗方案。”
艾略特点了点头。“那么,您能否向陪审团解释你所作鉴定的理由?”
“当然可以。按照你所提出的假设性陈述,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相信该患者吸毒过量。对他的各项化验结果证明上述结论不能成立。没有任何理由给他用麻醉药。那样的药虽然对他没有多大损害,但是也没有任何好处。另一方面,我们确实有理由相信,病人处于中暑虚脱之中。当时室外气候炎热,病人正在进行体育锻炼,他的生命特征和症状与中暑虚脱的临床诊断一致。因此,对中暑虚脱的误诊远远没有达到一名职业医生应该具有的医疗技术水平。”
“谢谢您,大夫。那么,中暑虚脱的典型生命特征和症状是什么呢?”
“这个,其中最重要的是中枢神经系统机能障碍,病人在其体外或者体内热负担过重——即温度过高——的情况下出现昏迷。如果病人呈现这样的症状,就必须考虑中暑虚脱的可能性。其他常见的生命特征包括呼吸过快、低血压,以及心搏过速。”
“能否请您向陪审团解释一下这些术语?”
“当然可以。呼吸过快基本上指的是快速而浅短的呼吸。它意味着人体没有摄入足够的氧气。低血压就是血的压力不够。心搏过速指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请继续说下去。”
“有时病人出现汗水过多的现象,但是通常不会。病人的皮肤可能发烫也可能不发烫。”
“那么病人的体温呢?”
“对,那一点非常重要。直到最近的研究结果问世之前,人们曾经认为,病人体温过高是作出中暑虚脱诊断的基础,而且往往给出一些绝对的数字。但是,现在人们已经知道,许多中暑虚脱病人的体温只是略有上升。”
艾略特瞟了一眼穆尔医生,发现她情绪激动。波拉德过分夸张了这一点——绝大多数病人确实出现高烧。当然,弗拉纳根将有机会对此提出反驳。
“那么,克兰德尔部长的体温呢?”
“这一点值得说明。我们知道,测量昏迷病人体温的正确方法是通过直肠进行。在这个病例中,给病人测量的是腋下温度,也就是把温度表放在胳肢窝里。那样测得的温度根本不准确,可能比实际的低,在病人出汗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那么,那意味着,在这个病例中——”
“他腋下温度37。8度,实际上可能是38。5度——那肯定是中暑虚脱的特征。”
“那么,中暑虚脱的治疗方法是什么呢?”
“这个嘛,治疗中暑虚脱患者最重要的是降低体温,可采用冰浴或者类似的措施。但是在这个病例中,医生不知道患者的体温究竟有多高。在处理昏迷的病人时应该保证呼吸道畅通——她做到了这一点——并且尽快进行静脉输液。”
“那么,在这个病例中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