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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屁股被荆棘扎破的疼痛还没传递到脑子里来,快到女人的一声“哎哟”差一点被风带走。
羊在冲出两三丈远后回过头,敌意地寻找着它攻击的目标。女人从羊倌身上艰难地撑起身子,在羊倌的愕然中,摸索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塑料瓶,拧开,把瓶里的水飞快地洒在羊面前的草坡上,努比羊打了个“咴”,马上收起进攻的姿势,欢快地舔起那些神奇的液体来。
就是在女人转身的那一刹那,羊倌看到了血。
血从女人的背上渗出来。那是初夏,女人显然只穿着一件衣裳,羊冲过来扑了一个空的同时,它的被山上的羊肠小路磨砺得如同刀子一样的羊蹄明显地划过了女人的后背,把女人的衣裳撕成了两半。
那也是羊倌第一次看到一个成熟女人的身体,鲜血下的雪白,粗糙里的细腻,瘦弱中的光洁,一下子攫住了羊倌的心:“血,你身上,血……”
羊倌抬手想去抚摸女人的伤口,手却在半空凝住了。从见到女人背上渗出鲜血那一刻起,羊倌的愤怒已像一股青烟即刻被漫山的野风吹散了,他甚至突然生出一些自责,他应该找陈大富算账,而不是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替自己挨一羊蹄子。
“你,没事吧?没事……就好。”女人艰难地笑笑,她已感觉到了后背的疼痛,凉飕飕的山风正从她后背吹过,她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正被风撩起,羊倌正惴惴不安地望着她。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扯背后的衣服,那时,她知道了问题的严重,“啊呀,我的衣裳咋开了?”
那天天上的太阳很怪,反正很怪。在羊倌和女人一起经历了和努比羊的战斗,并最终被努比羊打败的时候,在女人背上渗出的鲜血一点一滴地让羊倌痛苦又绝望的时候,太阳落下去了,气温骤降,天色渐暗……
“哥呀我疼。”
“妹子忍着点,我送你回家。”
“哥不天黑不能回,别人见了说闲话。”
山河寂静……
“哥呀我冷。”
“妹子忍着点,哥把对襟给你穿。”
“那哥你遭冷啊。”
“哥还有小褂哩。”
山河寂静……
“哥呀我还冷。”
“妹子忍着点,哥把小褂儿给你穿。”
“那哥你没穿的了。”
“哥是汉子哥不冷。”
山河寂静……
“哥呀我又疼又冷。”
“妹子忍着点,老天爷快黑吧,我要送我妹子回家呀。”
“哥我*你身上就不冷了。”
山河寂静……
“哥呀我还疼还冷。”
“妹子忍着点,哥的身上不暖吗?”
“哥呀你抱着我就不疼不冷了。”
……
哥呀哥呀……
马头羊在临产前的那一段日子里基本上没有吃草。
它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日子,羊倌焦急而又无奈。他每天跟着它,把它赶到最靠近水的地方,把最好的草让它吃,马头羊叫一声,他的心就会紧一下。他已经不再仇恨努比羊,不再恨努比羊让马头羊怀上一个杂种,从在山上的那个夜晚起,从女人对他说哥呀我们让马头羊把羊崽生下来吧起,他就想着他好像是那还没产下来的洋羊崽子的爹,而女人就是洋羊崽子的妈。
那天傍晚,也就是马头羊最后一次动嘴吃草的那个傍晚,羊在山坡上撒野,羊倌和女人躺在坡上的灌木丛后晒太阳。羊倌和女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羊倌把自己的羊赶到东坡上,女人把自己的羊赶到西坡上,然后,他们俩便上到山脊上,这里是东坡和西坡的分水岭,羊从山下往山上吃草,他们便在这儿说话,等羊,当然也免不了做那事。那毕竟是两颗年轻的心,充满了激情和野性,在那空旷的山野里,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
“哥呀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女人在羊倌的身子下做梦一样的呢喃。
羊倌醉了,他把脸埋在女人丰满的双乳间,握惯了羊鞭的手抚摸着女人的头发:“那你就给哥生呀。”
“你想啊?”女人扑哧一笑,在羊倌的身子下动了动:“你不行,跟陈大富一样,不行。”
“放屁!”羊倌坐到女人的上面,满脸通红地说:“陈大富的炮是在外用多了,空心了,我这可是真枪实弹,每一炮都是满满的。”
“那你打着什么了?”女人挺挺肚子,继续笑着:“你听听,我这里啥都没有呀。”
羊倌便趴到女人软软的平平的小肚子上听,虽然他已经趴在那儿听过无数次,虽然除了粮食在女人肚子里消化的声音外他什么也没听见,然而他乐意趴在女人软软的平平的的小肚子上,在这只有山风吹过的旷野里,女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他痴迷,他喜欢这个虽然受过摧残却依然年轻鼓胀的身体。跟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陈大富,他觉得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女人,他才是这个身体的皇帝。
“操,我的炮弹都够搞一个连的儿子了,肯定是你的地荒了。”羊倌把头从女人的怀里抬起来,一双大手在女人的乳房上揉搓着。这时,羊上来了。
来的正是那只马头羊,羊显然是来找它的主人。见到羊倌,它“咩咩”地叫着,围着羊倌和女人转。
“怪,马头羊不吃草了。”羊倌从女人身上下来,又顺手扯起女人。那时他看到血又从马头羊的屁股上渗出来了,他叹了口气,对女人说:“马头羊受罪了,看它的肚子撑得好大,要破似的。”
“它快产崽了吧,产下来就好了。”女人靠在羊倌身上,目光似水。好像自己要生似的。
“狗日的努比羊,真他妈会日,一炮就干上了。”羊倌搂着女人,看看西坡上还没上来的努比羊,忿忿地说。
“骂啥呀?”女人却从他的话里听出别的味来,她戳了羊倌一指头,“以后不让你沾我了。”
羊倌笑了:“毬,你又不是马头羊。”
想想不妥,羊倌又说:“毬,我又不是努比羊。”
第二天开始马头羊就不吃草了。
那天早晨出栏时,马头羊还想一起上山,它走了两步前蹄便跪了下去,挣扎起来已非常艰难,连续几次。羊倌便连推带抱把它送回栏里,撒了些豆料给它。羊群晚上回来,马头羊“咩咩”地叫着,又是围着黑山羊转,又是围着羊倌转,亲昵而又凄凉。羊倌叹着气,搂着它又喂了一气豆料和水。
连着几天,马头羊都不能上山了。早上,它“咩咩”叫着送别的羊走,晚上,它“咩咩”叫着迎别的羊回,闹得黑山羊有两次也不想上山了,赖在栏边直到羊倌把它赶上山。
终于有一天晚上马头羊临产了。
那会羊倌正要上床,羊栏里传来马头羊凄惨的叫声。羊倌披衣赶到羊栏一看,马头羊躺在栏里挣扎着,它的身子下是鲜血和羊水的混合物,一只羊羔腿从它下身探出来,无力地蹬弹着不能落地。马头羊难产了。
这是羊倌从来没见到过的一幕。虽然他是男人,但羊倌经历过的羊生产的次数绝不止一次两次,可以说,他的黑山羊家族的大部分羊是在他的眼皮子下面生产的,只不过那时母羊一叫,他赶到羊栏来,见到的已是一只刚刚被母羊舔光了身子的小羊羔,而现在,他只见到了一条产不下来的羊羔腿,见到的是因难产而痛苦挣扎的马头羊。
羊倌慌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赶快找女人来。
“羊子!羊子!”羊倌敲着羊子家的门。“羊子!羊子!”
半天工夫,羊子揉着眼开了门:“啥事?要把老子喊醒。”
“羊难产了,你快去把陈大富家里的喊来帮忙。”羊倌喘着气。
“她能帮你生啦?”羊子还在揉眼。
羊倌一把把他扯出门:“是马头羊,怀的是努比羊的崽子,畜牧站的人经常去她家,兴许她能行。”
“啥?是马头羊?努比羊搞的?生不下来?”羊子一下子给激活了。他早就等着这一天,等着给羊倌证明他说的那事,虽然羊倌已经相信了他的话,但作为努比羊搞马头羊的见证人,羊子确实想看看马头羊会产下一个什么样的丑八怪来。“你等着啊,我去叫,我去叫……”羊子撒腿就跑,像一条狗。
女人还没赶来羊倌家的时候,马头羊已不再惨叫,而是在哭。哭是羊倌从马头羊的眼角发现的,他叫了羊子去喊女人回来,黑山羊正围着马头羊打转,它转几步,用嘴去拱一下马头羊,转几步,用嘴去拱一下马头羊,马头羊已倒在地上无法起身,那条产不下来的羊羔腿似乎已不再动弹,黑山羊拱一下它,它艰难地抬头嗅一下黑山羊,“咴咴”的像在细语。那时羊倌看到马头羊的眼角开始流泪,并且很快泪水就把马头羊的的脸颊打湿了。
羊倌的心顿时像一把野草蹭过似的,他抱着头,蹲在羊栏边,想哭。他没想到马头羊的生产会是这样一个场面,他也不知道这一切会怎么结束,他感到自己无望得就像那只黑山羊。
女人来了。
“还愣着干吗?快来帮忙,羊羔太大,它生不下来。”女人顾不上羊倌的沮丧,她围着羊转了一圈,吩咐着:“羊子,你们俩,一个抱羊头,一个抱羊身子,我来拽羊羔。”
那时候谁也不知该咋做,女人是主心骨。羊倌和羊子便按她说的做,羊倌抱羊身子,羊子抱羊头,女人便去拽羊羔的腿。这是一个悲壮而又小心翼翼的过程,马头羊动也不动,它似乎也没了动的气力,女人抓着羊羔的腿试探着拽了一下,那腿轻轻一弹,“羊羔还活着,羊羔还活着。”女人自语着,加快了动作。
“哥呀,你和羊子抱紧了。”女人开始拽羊羔,她双手握住羊羔的腿,一点点加劲,马头羊动了一下,躺着的身子似乎要站起来,那时,三个人同时看到了羊羔的另一条腿出来了。“快,快,再快点。”女人因用力而涨红着脸,她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羊。
月光从羊栏的竹篱间透进来的时候,羊羔的头出来了,接下来是它的身子,然后是它的屁股和后肢,最后还有马头羊肚子里的一股血,那血不知有多少,不知在马头羊的肚子里积了多长时间,但那只羊羔就好像是那些血从马头羊的肚子里冲出来似的。一见到那血,一见到那个动弹着气息尚存的羊羔,女人便瘫了。
操,这哪是一只羊羔,简直就是一个尤物,那修长而又粗壮的腿,浑圆的屁股,健美的身躯,漂亮的马一样的羊头,垂过面颊的温顺的大耳朵,麻褐色的羊毛,要是没有在马头羊肚子里差点要了它的命的难产的经历,说不定它下地就会跑路,就会唱歌。
“日他妈,好漂亮一只羊!”羊子的声音冲破羊栏里血腥的气息,让羊倌和女人禁不住同时打了个哆嗦。
“快,把羊羔擦干净。”女人绞断羊羔的脐带,随手扯了把干草擦羊。这时,抱着马头羊身子的羊倌发现马头羊开始拚命的伸着脖子,翻着白眼。
“马头羊不行了,快,马头羊不行了!”羊倌痛苦地吼起来,女人丢下羊羔扑了过来。
血还在汩汩地流,浸湿了地上的干草。马头羊已不再动弹,除了翻动的眼皮,除了眼睛里那一抹依恋的目光,它好像再也做不了什么。黑山羊还在围着它转圈,还在一遍遍拱它,它不再回应,不再嗅黑山羊,黑山羊便开始“咩咩”地叫,它的叫声惊动了羊群,羊群都开始“咩咩”地叫,叫得人心碎得一点点直往下掉。
那时女人正试图给马头羊止血,但她的手抚摸过马头羊刚刚生产却依然隆起的肚子时,她绝望地叫了声:“哥呀,快去畜牧站找人,我不行了,马头羊肚子里还有一只羊羔……”
畜牧站的人是在天快亮的时候赶到羊倌家来的。二三十里山路,黑灯瞎火,也够难为人的。但听说是努比羊和本地羊交配引起难产,站长立刻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性,他不仅决定立刻派兽医来,而且决定自己亲自跟来。
但是一切都晚了。
他们进到羊栏,马头羊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只有女人搂着那只已不太安份的羊羔呆呆地坐在干草堆边。
兽医检查了一番羊羔,又去检查马头羊,然后他跟站长说了些话。站长便对羊倌和女人说:“你们回屋去吧,我们在这儿想想办法。”那时候羊子已经在干草堆里睡着了。
等到站长再叫羊倌和女人到羊栏来的时候,马头羊的肚子已被打开了。站长说:“我们做了剖腹产,可惜,太晚了,还有只羊羔……死在里面了。”
那时候羊倌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忍心看到马头羊被剖腹的样子,但为了它肚子里那只不知生死的羊羔,除了剖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我的羊……”他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他的哭声又招来羊群一阵“咩咩”地叫……
天大亮了,站长和兽医洗手回来,羊倌还在哭。“大兄弟,别哭了,是羊,早晚也少不了那一刀啊。”站长拍着他的肩劝。
“你胡说,我的羊不让别人宰,再说,马头羊已经跟着我五六年了,它产了多少羊羔啊,从来没事。”
站长不语。
女人扯扯羊倌:“哥呀,站长都忙半夜了,你别难过了,我找人把羊抬走,你让站长他们歇会儿吧。”
站长认识女人,更知道努比羊的事。他摆摆手:“不啦不啦,我们不歇啦,要赶到县里去报告哩。”顿了会,站长又说:“妹子呀,有个事想请你给这位大哥商量下,我们……我们想把这只羊羔带走。”
“不,羊羔是我的,这个羊羔是我的马头羊用命换来的,谁也不给。”羊倌不哭了,喊天似地叫着站起来。
“不是,大兄弟,我们不要你的羊羔,只是想给县里报个喜,你看这努比羊和本地羊杂交生羊羔了,我们不抱去让人家看看上面能相信吗?”站长望望羊倌,又望望女人。
“不,我不要报喜,我的马头羊都死了,你们还报啥喜?”羊倌倔犟地摆着头。
“这……”站长没话了,他长期在农户里跑,知道他们和那些牲畜们的感情,他搓搓手:“要不这样大兄弟,你家马头羊为生这只羊羔死了,我们按最高价,一千块钱买你的羊羔咋样?”
站长说这话时心里其实很虚,他还不知道一千块从哪儿出,是县上的领导一高兴答应出,还是别的什么人看出这个羊羔是个宝贝愿意掏,反正他自己也好,站上也好是出不起这个钱的。只是他看到一个放羊的汉子为失去一只心爱的羊时那种痛苦,他自己也不愿再说什么。
“不!出一万我也不给。”羊倌斩钉截铁地说着,从女人怀里抱过羊羔,头也不回地出了羊栏。
“哥呀,哥你等等。”
“算了,”见拦不住羊倌,站长叹了口气对女人说:“我们回去口头报告,你一定要帮着把羊羔照顾好。”
没过几天,村子里热闹起来。
先是来了几辆村子里从没来过的小轿车,那之前,村长带着几个劳力在路上垫了一天的坑。接着,电视台来拍新闻,于是村里人第一次看见从电视上下来的那个天仙一样漂亮的小女人。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羊,确切地说,因为那只努比羊和马头羊杂交而生的羊羔子。
那几天羊倌还没有从失去马头羊的痛苦阴影里走出来。这倒不是说羊倌婆婆妈妈,他的那种痛苦其实是一种不适,他,黑山羊,马头羊,羊群,后来加上女人,他们是一个生活在时空里的整体,有时候他们是一阵风,从坡上吹过去,一个都不少;有时候他们是一场雨,从坡上下下来,一个都不少;有时候他们是一片云彩,聚了散,散了又聚,一个都不少。在那样的日子里,羊有时就是他们,他们有时就是羊,而且更多的时候他们是羊。现在,马头羊没了,他们中少了一个,羊倌还没从这样的失落里找回自己。
因此,那些来的人除了看羊,拍羊,往往得不到别的什么东西。有一天,一群外来人在村里再次议论起努比羊和马头羊的事的时候,羊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大喊一声:“老子知道努比羊怎么搞上马头羊的,谁出十块钱老子就告诉谁。”
人群哗然,有人掏给羊子十块钱,羊子便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讲起他当初怎样看见努比羊对着马头羊使坏,他老子怎么骂他捋碎了豆腐的事。羊子讲到那儿,人群便笑得前仰后翻,一个记者拍着手说:“他*的绝,看羊搞那事自己把豆腐捋碎了,绝!”
从那以后,村子里没人来了,羊羔也没人看了,倒是羊子捋碎豆腐的事传到了乡上县上,成了县里引进努比羊这件事上的新闻。
羊羔子依然见风而长。它以它父亲的骠悍,母亲的驯良,遥远的爱尔兰平原的血统和眼前的十万大山的情怀融入着这个世界,它成长着,既不再是努比羊,也不再是马头羊。既是努比羊,也是马头羊。
大约是在羊羔长到两个月,天天跟着羊群满山跑的时候,专家来了,说是省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