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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八辑)-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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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诉荣小姐,她刚才说的话都是一些陈词滥调。这种现成的廉价故事,到处
都是,随便翻一本地摊上的通俗杂志,或是看一部蹩脚影碟,都能碰上它们。荣小
姐摇摇头,抱怨自己快口干舌枯了。她朝殷先生看看,让他也介绍点什么,就拣最
近干的两桩事说一说,看能不能让我相信。
  殷先生就用他尖利的哨音说起来。他说,来这座城市之前,他俩是在浙江温州;
在温州之前,是在江西南昌。他说南昌那件事,被钓的是个姓熊的企业家,上钩的
过程,跟我差不多。那人赎金很低,30万人民币。殷先生拿着熊老板给的地址,找
到他家。熊夫人跟女儿都在,听说这事,非常合作,一阵翻箱倒柜,凑足了赎金。
殷先生拿到钱,担心熊夫人报警,顺手杀了她灭口。他正准备离开,那个3岁女儿哭
个不停,他怕哭声招惹邻人,又顺手掐死了那个孩子。殷先生说完南昌,拿眼看我
的反应。可我还是不信。他又接着说,说浙江温州。
  他说,那是刚到温州,打算租套房子,按马路上的广告打了个传呼。接洽人是
个女的,他们到了现场,房子很满意。偶然间,他们发现,女房主穿金戴银,手机
呼机俱全,还接过几个电话,言谈之间露出一种有钱的样子。就临时动议,朝她下
了手。这时才发现,那个女房主其实是空摆架子。荣小姐不甘心,灵机一动,就让
她打电话给一个有钱的熟人,不说自己遭绑架,只说有急事,非常非常急的事,让
对方带钱过来。女房主打了电话,叫来她最富有的一个女朋友,可那个女人钱也很
少,只带了5000元。他跟荣小姐,干掉那两个女倒霉鬼,带了不足两万元,来到本
地。荣小姐辛辛苦苦,在“九9久酒”等了两个多月,差不多弹尽粮绝了,目标出现,
终于,把我给钓着了。
  殷先生问:“你信了吧?”
  我还是摇头。他们见说服不了我,竟然玩起了迷信的招数。荣小姐掏出一张纸,
就是从我口袋里翻去的那张签纸,这是历山破殿里那个自说自话的和尚,硬让我抽
的签。她把上面的话读了一遍,什么深山多猛虎,我不能单身经过,否则,会受到
折磨。她说,她今年19岁,殷先生大她一个属相轮回,31岁,他俩都是属虎的。从
这张签纸看,我单身一人,碰上她荣小姐和殷先生这两只猛虎,凶多吉少。因此,
我遭绑架是命中注定。她的意思,是要我听天认命,快点合作,抓紧商量交付赎金
的具体办法。
  我再也忍不住,就像刚才他俩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她跟我来这一套,
真是摸错了门。比起我奶奶那颗迷信脑袋,面前这两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从小到
大,奶奶总是摇着求神拜佛的脑袋,无数次地,反反复复地,向我灌输她的那一套,
根本不起作用,从来没有起过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作用。想到这里,我放声大笑。在
我的笑声中,荣小姐和殷先生的神情,一点一点地,开始动摇。
  荣小姐说:“看来,得做个样子,给你看看了。”
  她招呼殷先生过去,顺手朝楼下一指。我站在铁笼子里,跟着她手指的方向,
向楼下看。我看到了她拷我的公用话亭,话亭旁边是马路一角,有不少人,都是小
摊小贩什么的。我正望着,殷先生下楼去了,过了两分钟,殷先生出现在我视野里。
他站在街角,跟一个人说话。我拿我练过的眼,盯了过去,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个
小伙子,脚下有个牌子,写着“木工揽活”几个字。年轻木工收起牌子,背起工具
箱,跟殷先生一道,在我视野里消失。过了两分钟,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接着,小
伙子在前,殷先生在后,走进门来。
  年轻木工进门抬头,看见我,当然,是关在铁笼子里的我,顿时面如死灰。我
相信,他真是吓坏了。一般说来,他应该返身往外跑。但他没有,反而极其愚蠢地
扔下工具箱,笔直向前,一下子逃到屋里那扇窗户跟前,他试图跳窗,但伸头一望,
是6层楼高的地面,只好缩回来。他这么一来一回,殷先生已经从容不迫地,从工具
箱里抽出那把斧头,照着往回奔的小伙子,迎头劈去。小伙子举起右手,挡了一挡,
真没想到,这是一把磨得风快的利斧,将小伙子右手五根指头,齐齐削断。没等他
“哎呀”完,殷先生又是一斧头,这一下,又准又狠,砍在了右边脖颈上。就这样,
殷先生干脆利落地砍倒这位在街头揽活的年轻木工,要了他的命。
  荣小姐说:“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这次,她倒不急着听我回答,而是微笑着指挥殷先生,如何结束手里的活儿。
她耐心地,仔仔细细地教他每一个细节。我说的是,荣小姐让殷先生将倒毙在地下
的年轻木工,分割成大致相当的肉块,送进铁笼子旁边的一只冰柜里。做完这些,
她又吩咐他继续做,这次是打扫战场,她还是那么耐心,那么细致,督促着同伴,
把屋里所有血迹擦拭完毕。接着,她又提醒他,洗干净那双弄脏了的手。等这一切
都做好了,她才朝着我,嫣然而笑。
  她说:“现在,你相信了吧?”

                  14

  我关在铁笼子里,伴着旁边冰柜中被五马分尸的年轻木工躯体,过了一夜。第
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殷先生打点停当,拿着我的信,就是昨晚按荣小姐的口
授,由我亲笔书写的信,到我爷爷奶奶那里,去领取那笔高达300万元的赎金。
  荣小姐早早起床,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颜色比昨天还要素白,映衬得那粒眉
心痣鲜红耀眼,夺人心魄。殷先生走后,她坐下来,一丝不苟地化妆。她一边装扮
自己,一边告诉我,她已经养成了习惯,不管是好习惯也罢,是坏习惯也罢,怎么
也改不掉。就是,每次撕票之前,都得这样,把自己弄得像样点。
  我问:“你说什么?”
  她说:“我是说,我每次亲自动手杀人之前,总得拾掇好自己。”
  到这时候,她才用抱歉的口气,坦白地告诉我,没有一个人质活着离开过。她
说,等殷先生回到这间屋里,不论是否拿到赎金,我都将会被杀死,而且,是她亲
自动手干。她称这是惯例,每一次都是这样,都是由她亲自动手,最后收拾残局。
我也不会例外。
  她说:“总之,都是这种结局。除非……”
  荣小姐的意思是说,除非有奇迹出现,一般说来,我是死定了。
  当然,肯定是,奇迹出现了。它真真切切地,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大约是,殷先生走了两个钟头左右,我听到楼下有动静。我以为是殷先生,但
声音嘈杂,好像有几个人。荣小姐也听见了,她侧耳听了听,迅速起身,进了里屋。
她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一只紫色坤包。她走出门去,脚步顺着走廊远去,我听见她
的说话声,好像有人向她打听,她用年轻、温柔的声音,做了回答。又过了四五分
钟,脚步向这边来,走走停停,是好几个人的脚步。终于,有人打门上的窗子朝里
探看,这时,我也看清对方,是我的一位同事,马上大叫起来。
  我说:“快,快抓住那个女人!”
  我告诉进门解救我的刑警同事,快点抓住刚才下楼的那个女人。我使劲碰着大
铁笼子的钢条,嚷着说,那个女人,是个凶手,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很显然,这位刑警同事,有点儿不相信,拿眼直瞪着我。
  他问:“你说什么?”
  我说:“快,快点,抓住她!”
  他问:“你是说,刚才下楼的那个年轻女人?穿了一身白,眉心有颗红痣,慈
眉善目的漂亮女人?”
  我说没错,就是她,这个荣小姐是这桩绑架案的主谋,她还欠有其他人命,血
债累累,得赶快把她抓住。听了这话,几个正在砸锁的警察立即丢下手中的活儿,
冲出门,下楼追赶。我的刑警同事弄开铁笼子,拉我出来,松绑。随后,我俩飞奔
下楼,加入追捕行列。我们以最快速度,把四周反反复复地搜索了一遍又一遍,没
有这个女人的踪影。
  就这样,荣小姐消失了,彻底消失了。想想真是奇怪,她前后所用的时间,大
约不到五分钟。她侧耳倾听,然后,进里屋背起紫色坤包,下楼,与警察擦肩而过,
用她年轻、温柔的声音,从从容容地回答了问话,接着,继续下楼,从此,她消失
在茫茫人海中。在我们快速搜索的同时,指挥中心对这座城市,实行了全方位布控,
所有的交通要道、机场、车站、码头,都受到严密监视。稍后,经国家公安部,发
布了登有她照片的全国通缉令,可是,一直没有消息,就这样,这个荣小姐,她消
失了,永远永远,消失了。
  我跟几个同事赶去跟李队长会合。这时候,我没费多少时间已经弄明白,他们
是怎么找到我的。说来简单,根据“ZW”计划实施细则,拷我那只专用呼机的任何
一个号码都将同时出现在指挥中心。李队长说,接到报警电话后,荣小姐拷我的那
个公用话亭,马上进入警方视线,接着,是包围那个可疑区域,对500米内所有建筑,
进行地毯式搜查,不一会儿,果然找到了那地方。
  我问李队长:“谁报的警?”
  李队长说:“是你奶奶。”
  我说:“您说谁?谁报的警?”
  李队长说:“是你奶奶,是她打电话报的警。”
  一点不错,果真是她。我真没想到,奶奶用她自己的行事方式,报了警。早上,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有个陌生男人,就是那位殷先生,走进了我爷爷奶奶家。当时,
我奶奶正在厨房里,干着我姑姑指责的那种有预谋的屠杀。这个陌生男人走进敞着
的门。他先跟我爷爷说话,可是,老爷子躺在睡椅里,闭着眼睛,懒洋洋的,一动
不动,任他怎么说,就是不搭他的碴儿。他只好走进厨房,我奶奶随口“嗯”了一
声,算是招呼他。这个男人,殷先生,掏出我写的那封亲笔信,递过去。我奶奶看
也不看,她告诉殷先生,自己不识字,让他有话直说。殷先生就说,她的孙子被绑
架了,他此刻登门,是来取赎金的。具体价码,已经跟她孙子商谈过了,双方没有
争议,非常非常一致,是300万人民币。
  我奶奶放下刀,问:“谁被绑架了?”
  殷先生说:“您的孙子,亲孙子。”
  我奶奶拿起刀,继续切她的菜。她说她压根儿就不相信。殷先生信誓旦旦地告
诉她,这是真的,确实是真的。她问,那么,是谁这么干,绑架了她孙子?殷先生
说,就是他,他本人,加上其他合作者。我奶奶还是摇头,继续切菜,任凭殷先生
百般劝说,就是不相信。往下,我奶奶她,又对赎金的价码说三道四。两个人争论
了好大一会儿。我奶奶认为,300万,差不多是个天价,如果是她孙子,不可能给自
己出这种价码。而且,据她所知,他也没有这么多钱。殷先生解释说,不是他,是
他外公。我奶奶问,关他外公什么事?殷先生问,这个外公,是不是在台湾?我奶
奶说是。殷先生又问,是不是个旧军人?我奶奶说是。殷先生又问,当年,是不是
侵吞过巨额军饷?我奶奶说不知道,我奶奶告诉殷先生,她对自己不清楚的事,从
来不妄加评论,更不会对一个陌生人不负责任地乱讲。
  殷先生只好读那封信。他抑扬顿挫地读了一遍。对一些要害地方,他特地加重
了语气,几个关键字眼,他做了重复。他把它读完了,我奶奶她,还在切她的菜,
没有任何反应。殷先生告诉她,这信是我,就是她孙子亲笔写的。我奶奶也告诉他,
她也可以找个人,编这么一套废话,写在纸上,然后,走进哪家递过去说,谁谁谁
被绑架了,她是来拿赎金的,价码协商过,没有争议,非常一致,是300万。我奶奶
对殷先生说,这种馊主意,哪怕是个傻瓜,也会顺手拈来。
  殷先生没有办法,拿出最后法宝,就是,外人不知道的秘密。这是昨晚写那封
信时荣小姐想到的。这个女人,简直心细如发,她把殷先生见我爷爷奶奶,可能发
生的事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提前制定了应急方案。现在,殷先生把它抛出来。他
对我奶奶说,我曾说过一件外人不知道的事,就是,每逢我过生日,奶奶她杀一只
仔公鸡时,嘴里总会念叨个不停。他这么一说,果然奏效,我奶奶停住了手。不过,
她让殷先生说一说,是几句什么话。殷先生就模仿了一遍,就是“公鸡公鸡你莫怪,
只因你是人的菜”。这下,我奶奶停住正在干的活儿,把手揩揩干净,走到殷先生
跟前来。
  奶奶说:“劳驾你,把信再读一遍。”
  殷先生重读了我的信。当然,它基本出自荣小姐的口授。我在信中写的是,爷
爷奶奶:我被绑架了,他们让我交付赎金,才能活命。出的价码是300万。我本人也
同意这个数字。这么高,主要是我外公,他们已知道他是台湾旧军人,当年侵吞过
巨额军饷,眼下很有钱。他们说,如果不给赎金,就杀了我。他们自称是杀人不眨
眼的恶魔。千万别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开始我也不信,结果,他们就做样子给我
看,从街上叫了一个揽活儿的木工小伙子,假装请他干活儿,等他进了门,就当着
我的面,拿斧头把他砍倒,杀掉,还把他切割成几大块。这些碎肉块,现在就放在
我旁边的冰柜里,真是恐怖极了。你们抓紧筹钱,交给来人,越快越好。我知道,
家里没有现款,外公又在台湾,远水解不了近渴,建议你们跟李叔叔先借一下。求
你们了。信的末尾,是我的名字。
  殷先生问:“这什么李叔叔,是干吗的?”
  奶奶反问说:“你们没问我孙子?”
  殷先生说:“问过,他说是他爸的生死之交,是个能管事的主儿。这人是干吗
的?”
  奶奶说:“他呀,是个警察,刑警,嗯,他还是个刑警队长呢。”
  殷先生问:“您说什么?”
  奶奶说:“真的,他真是个警察,刑警,还是个刑警队长。”
  听了这话,殷先生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嘴里开始嘟囔起来,抱怨手里的这桩活
儿,太不利索,碰上这么一家人,老的,小的,竟然都这样难缠。要么,不相信你
的话,怎么说都不相信;要么,满口“警察”什么的,还说是“刑警”,搞这种吓
唬人的鬼把戏。
  这个时候,就是殷先生沉不住气,脑子有点混乱的时候,我奶奶她,非常非常
及时地提出了她的建议。她建议说,家里确实没有现钱,请殷先生不妨耐心坐等,
自己出趟门,去找信中说的那个李叔叔。奶奶还奉劝殷先生说,别担心她去报警,
因为事情明摆着,一旦那么做,他的同伴就会立即下手,干掉她孙子。无论如何,
她不愿看到这种结果。她说,她宁可出门,筹那么一大笔钱,哪怕它是300万,也不
愿意让几个陌生人要了自己孙子的命。
  我奶奶稳住了殷先生,脱身出门,她立刻给李队长,就是我信中写的李叔叔,
打了电话。然后,她放下话筒,转身往回返。结果,在警察包围这幢房子之前,我
奶奶她又回到了家里。
  事情就是这样,当我从大铁笼子里获救,赶来跟李队长会合时,他用十分遗憾
的口气告诉我,在这桩绑架案中,我奶奶接连干了两件令人震惊的事。第一件事,
极其聪明,就是稳住歹徒,脱身报警;第二件事,极其愚蠢,就是打过电话,又回
到家中。事后,我奶奶她,对第二件事做了解释。她的想法有两点,一是,得跟自
己丈夫在一起,老都老了,死也要死在一起;二是,她得补烧一回香,当天为全家
人祈福的香,已经点燃,不过,还得补点一炷,一大炷,为她的孙子,就是我,祈
祷,保佑平安脱险。这就是我奶奶,这个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的人。在这么
危急的关头,那颗旧脑袋里,居然还是迷信的成分占了上风。
  李队长告诉我,此刻,我奶奶跟我爷爷一道,已经受到劫持,成了人质。那个
登门索取赎金的歹徒,就是那个殷先生,就凭着手里的两个老人,跟警察对峙。
  我要过喇叭,走近跟前,朝着屋里,喊起了话。
  我说:“殷先生,你好,是我。你听出来我是谁了吧。”
  我告诉殷先生,我已经获救,正站在离他不到几十米的地方。他的同伴,那位
荣小姐,已被抓捕归案。我要他认清局势,向警方投降,束手就擒。我又喊了一通
例行的话,什么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之类,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我说:“殷先生,是我,是我呀,你听见了吗?殷先生,殷先生,你到底听见
没有啊?”
  这个殷先生,终于沉不住气了,发火儿说:“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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