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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悄声问：〃妈，没事了吧？！她怎么样？〃同样疲惫不堪的丈母娘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出去再说。
我俩在一片狼藉的沙发上坐下，丈母娘略带歉意地小声说：〃阿成，悠悠虽然平时很听话，但是她要是犯起倔脾气来，连我也拗不过她，今晚的事你不要见怪。〃
我见丈母娘这么深明大义，就知道她这是试探我的态度，如果我〃给脸不要脸〃，她一定会先礼后兵。所以我马上做自我批评，以求大事化小：〃哪能呀？！是我妈做的不对，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刚生完孩子就一切都变卦，还要和她做什么公证，悠悠能忍到现在，没有当面和我妈发生冲突，已经很不错了。〃我说的是心里话，这样在电话里吵，虽然听得见，可是看不见，摸不着，至少还能保持〃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体面，不至于〃当面锣对面鼓〃地更让人吃不消。
丈母娘看我说话还顺耳，就一本正经地切入正题：〃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我一听立刻就坐直了身体，最近，我成了惊弓之鸟，最怕这三个女人突然和我郑重其事地〃说点儿事〃。
〃妈，什么事儿，您说吧。〃
〃我思前想后，你和你妈买的这房子不能要，现在就给你妈写条子，说这房子和你们没有关系，首付算送给她了。不然，你养着孩子，再供两套房子，她又不帮忙带孩子，悠悠和她的关系已经僵了，你们也不可能一起住，这不是把自己套牢了吗？〃
〃啊？！可是那首付不就打水漂了吗？那钱我攒了两年呢！〃虽然我也正有此意，但是我不能主动提出，也不能马上答应，因为现在我们正等米下锅呢，连日常生活都仰仗着丈母娘帮衬，如果再把这么一笔钱拱手送给我妈，丈母娘肯定又要一口咬定我和我妈〃串通一气〃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100多万的房子，月月还要还到什么时候？再说，因为这房子，悠悠受了不少刺激了，我们只有她一个女儿，只想让她能够平安快乐，当初同意你俩结婚，本就是想门当户对，不用受气。要论有钱，有多少比你有钱的我们都没有答应呢！我就觉得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你不那么看重钱财，人比钱重要，你说不是吗？〃
〃那当然，我一向视金钱为粪土。可是您说的〃比我再有钱的〃是什么意思呀？那是谁呀……〃我一向对我老婆在我之前的恋爱经历存有好奇，特别是〃比我有钱的〃，想当年，我就是因为没钱买套房才被初恋女友一脚踢开的，这个〃靖康之耻〃我一直铭记在心。
丈母娘无意中说漏了嘴，又见我这么穷追不舍地追问，只好说：〃就是撮合你们俩的那个阿姨，她不是你爸的同学吗？之前先介绍过一个叫张强的孩子和悠悠见面，那孩子的家庭条件比较好，家里200多平的大房子，爸爸是部队高干。可是悠悠草草见过一面就没了下文，后来听介绍人说悠悠自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瞧人家。我也觉得这样更好，悠悠性格懦弱，头脑简单，省得到了大富之家，再遇到一个厉害婆婆，免不了受窝囊气。接下来这才和你见面，觉得你人品脾气各方面都不错，两家情况也大体相同，算你们有缘，就成了。你倒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没想到你妈……〃
我听完这些，才恍然大悟：那个张强，那个〃家住200多平大房子的孩子〃就是我爸同学的孩子呀，我们十年前还经常在一起玩，他家也是我妈整天羡慕和攀比的对象！也难怪，我爸以前总到人家里跳舞，可自从我结婚后就很少再去了，原来如此呀！没想到呀没想到，我老婆居然差点就成了我发小的老婆！还好，这回我总算没有再输给钱，也算雪了当年的〃靖康之耻〃。这真是恩恩怨怨，笔笔糊涂帐，本本难念经呀！
为了避免又把话题引向我妈，我连忙截断丈母娘：〃我知道，我妈做的不对，我对不住悠悠，让她受罪又受气，我以后会加倍对她好的！妈，您放心，她如果不想见我妈就不见，我再也不逼她了。〃
丈母娘趁热打铁开导我：〃你不如忍痛割爱，还省得因为一套房子处处受你妈的牵制。舍弃点钱，正好可以堵住你妈的嘴，让她无话可说，也甩掉了一个大包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开源节流，等不了两年你们可以再换自己的大房子！再说，我也想看看，我们退让一步，你妈会不会也退一步。〃
原来丈母娘是想拿这个试探一下我妈呀！以我对我妈的了解，她一定会欣然接受，她会觉得是自己打胜了这一仗，而不是别人主动谦让她的，她那上海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觉得别人让着她那是理所当然，更不要说是外地人了！她一向把除了上海以外的人都当〃乡下人〃，以至于在北京生活30多年了，还整天说上海话，越是人多，她还说得越起劲。不过，丈母娘能主动伸出橄榄枝已实属难得，我可一定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妈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吧！这下，我妈肯定乐坏了，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我的处境也好多了……
我和老婆在一式四份的协议上签了字，证明这个写着我名字的房子反而和我无关，它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属于我妈了。我感觉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卸掉了，同时也感觉和我妈的距离虽近犹远，已经比邻若天涯了。
（9）
吃晚饭的时候丈母娘一边哄孩子，一边问我事情的经过：〃你妈都没有推辞一下吗？你爸也没说让你留着钱养孩子？〃自从有了孩子后，丈母娘的确辛苦，没有踏实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囫囵觉，白天要上课，夜里要伺候孩子，我那孩子真是投胎投错了，一点儿也不象女孩，在她〃吃垮敌人，玩垮敌人，累垮敌人〃的三大方针下，原本有铁打精神的丈母娘也被摧残得面如菜色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也不管我妈说了没说，反正顺嘴拣点好听的说给老太太听：〃我妈挺高兴的，您还不知道我爸他是中国〃三孙子〃丈夫的杰出代表。我妈让往东，他不敢往西；我妈让打狗，他不敢骂鸡；我妈说我是混蛋，他说养虎为患；不过他们好象对悠悠的印象改变了不少呢！还说最近让您辛苦了，等忙过这阵就来看您。对了，她说，如果我们找保姆，她可以出一部分保姆费。〃
谁知道丈母娘听完这些，一下子又被火点着了：〃好呀！孩子这么困难，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她居然也敢接这点救命的奶粉钱，真是！哎呀！真是自私得不可救药呀！还说找保姆？！出一部分保姆费？！谁要她的保姆费？！谁说孩子要让保姆带？！报纸上天天都有保姆弄伤孩子，拐卖孩子的新闻，好呀！这个自私的女人，哪里象个当妈的呀？为了住大房子都不管儿子死活了；又怎么配做奶奶呀？为了挣钱，不管孙女……行呀，收了这钱，我算是彻底看清她了！既然要钱，那就别要人了，更别想要什么亲情了！别想吃着占着，得了便宜卖乖……〃
晕了，我真的是晕了！本以为丈母娘主动退一步，是真心想和我妈的关系缓和，我妈欣然接受，也有改善关系的意图，却没想到丈母娘还是生气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呀！我夹在这三个女人中间真是快疯了，本来我的生活中只能容纳一个女人，可是结婚后却三个女人都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了！河东一声吼，老公抖三抖；老妈一瞪眼，儿子跪搓板；丈母娘一发怒，女婿街上走。我的心哪，像被网兜提着的豆腐，都快碎成了豆腐渣了。
我在丈母娘的喋喋不休里一边闷头喝着酒，一边积极想着对策。眼见着一个钟头都快过去了，丈母娘满面泛红光，额上青筋暴起，口角泛出白沫，我的忍耐也几乎达到了极限。心想，你们一个一个不是发疯就是发飚，就我脾气好，好欺负，你是长辈，我不能对你发火，可是谁不会发疯呀，我也会，大家干脆都疯掉算了。于是我借着酒劲儿，突然间站起，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丈母娘一见我这样，立刻就收了声，她显然被我的举动吓住了，以为我癫痫发作，被突然逼疯。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
这时候，听见我老婆也神色紧张地埋怨起丈母娘：〃都叫你别再提他妈和那房子的事儿了，反正现在和咱们也没有关系了，全当被狗咬了一口，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我看到她们这幅样子，就越发感到好笑，于是我由当初的假笑变成真笑，越笑越真诚，越笑越夸张，直到最后我笑岔了气，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干抽。老婆象过来人一样说：〃你不要讲话，不要再刺激他了！小心他也象我对他妈那样报复。〃丈母娘见自己闯下大祸，一句话也不再说，还关心地又是倒水又是拿热毛巾。
哪知道把我搀到床上，老婆关上卧室门，就正色道：〃行了，差不多就行了，跟我装就没劲了！〃
我心中一惊，果真停止了大笑，满腹狐疑：〃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切我启发你了呗。没想到你学得还挺快。〃老婆不屑地说。
〃啊这么说前几天你发疯也是装的了？〃
〃不完全是吧，谁没事儿愿意动那么大肝火呀？害得我死了多少脑细胞呀？我只是借题发挥一下，我要不那样，你妈能对我善罢甘休吗？我妈又怎么会劝你把那些钱全都让给你妈呀？你妈够横，可横的怕不要命的，想了这么多天，我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反正不能因为那点破事儿毁掉我的大好人生。要说学，我还是跟你妈学的呢！〃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是女人，谁不会呀？不过你可不能用啊，我跟你说，就是这招儿〃装疯卖傻〃也是万不得已才能用，一辈子顶多用一两次。你看你刚才把我妈吓得，下不为例呀！〃
我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我老婆，第一次对她刮目相看：〃行呀，隐藏得够深的呀！呵呵，没看出来你是大智若愚，还真有点〃竹林七贤〃的意思！〃
从那以后，老婆和丈母娘果真收起了他们的〃苦瓜脸〃和〃蝎子嘴〃，换上最初的温柔和豁达，让我感叹有家真好：屋里永远有人在等着我，门一开，老婆呼唤爱女的声音，岳父做的家常小菜的香味，丈母娘用放大镜艰辛看书的样子，都是那么地踏实可靠，让人安心笃定。
女儿已经会咧着光秃秃的牙床淌着口水少心没肺地对着我傻笑了，有时候，她也会莫名其妙地鬼哭狼嚎，虽然和我理想中的〃天真烂漫〃不沾什么边儿，但是一天中我想的最多的还是她那粉嫩的小脸和肥嘟嘟的屁屁。直到要上户口的时候，她还没有固定的名字，那时候我家的三个当家女人正在热火朝天地上演〃星球大战〃，谁都没心思给孩子起名，我一遍遍地为她的名字翻字典，查google，找典故，学周易：吉祥的，可爱的，美丽的，另类的，偶像级的，甚至找来了八卦杂志调查出一系列名人孩子的档案作参考：张艾嘉的儿子叫Oscar（奥斯卡）；林忆莲的女儿叫〃李喜儿〃，林青霞的女儿们叫邢爱林，邢爱青。我一直想起一个既好听又好记，又意义非凡的名字。
只好求助滨子，滨子是我光屁股长大的朋友，也是我闺女的〃教父〃， 要说我俩的关系，瓷得不能再瓷了。打小学时候就穿一条裤子，睡一个被窝，一切资源共享，他妈就是我妈，我闺女就是他闺女，我老婆还是我老婆。原本我封他当〃干爹〃的，可这小子不干，他嫌太土，非整个〃教父〃的洋名儿，美其名曰：教吃，教玩。吃喝玩乐是他的特长，三十好几了他还咬紧牙关不结婚，好在他人显得少兴，又能说会玩，身边小姑娘不断，经常左拥右抱的。要是有哪个傻妞当了真，非他不嫁了，他就玩人间蒸发，来个〃金蝉脱壳〃，我当年没少给他擦屁股。后来我忙着招呼我家〃三个女人的一台戏〃，就任由他一个人耍去了，不过，凭着我的社会良知感，还是很想在此透露一个数字给正处在婚恋期的无知少女们84％的男人表示：带上床的女人，不一定会娶回家。
滨子一听说要给闺女起名，这可非同小可，查〈辞海〉，翻〈周易〉，凑笔画，整了两宿，给我闺女整出100多个备选名字来，看得我眼花缭乱，最后还是他拿主意，用一个专业起名的软件按照生辰八字选了一个99。5分的大俗名儿。最后小名就叫〃豆丁〃了，响亮好记，起个贱名儿，还好养活。
第 四 部 分
（10）
转眼间，老婆4个月的产假已经快要休完。这半年来，她每月只领一点和退休工资差不多的少得可怜的基本工资。原先她奶水很不错，象高压水龙头一样经常把吃奶的女儿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最近因为生气，吃不香也睡不好，所以奶水好象被憋了回去，越来越少了，可孩子的食量却越来越大，经常嘬奶嘬得满头大汗，还嫌不过瘾，急得哇哇大哭。
丈母娘心疼地买来奶粉冲给她喝，开始她还挺爱喝的，抱着奶瓶就象抱着一根救命稻草。后来，滨子给她买了桶进口的〃金装xx〃奶粉。真是不比不知道呀！自从喝了进口奶粉后，我闺女连亲娘的奶都不吃了。一个星期，一桶奶粉就见底儿了，再喂她国产奶粉，她就拳打脚踢地抗议。眼看着孩子就要断顿儿了，我赶紧去超市买奶粉。拿了300块钱，本想买上一箱回家慢慢喝，可是到了货架一看就傻眼了，真是不当爹不知奶粉贵呀，一桶奶粉要170，我把全身上下左左右右的口袋都掏了个精光，才算勉强买了两桶回来。一向省吃俭用的岳父也对着那金光闪闪的奶粉桶〃啧啧〃了半天：〃现在养个孩子，可真不象过去那样，往锅里多抓把米那么简单了。〃
〃什么时候养个孩子也不是〃多抓把米〃那么简单，现在你知道养个孩子多不容易了吧！当年你远在陕西，一年回来一次，还跟我一笔一笔算帐，这个钱是怎么花的，那个钱是怎么花的，我干脆不花你的钱，我一个人也能养活全家老小！我又得拉扯孩子，又要当班主任，还要上学考试，还得计算着怎么用35块钱养活全家，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肉，悠悠缺钙缺得连牙都长不出来，到现在还脑子少根弦儿，不是丢东就是忘西，就是因为营养不良，你亏欠我们的太多了……所以呀，阿成，就算是跟金子一个价，也得给孩子买好奶粉，孩子可就长大这么一回，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店了！就算是大人少吃几回肉，也别日后后悔……〃丈母娘又开始絮絮叨叨地给岳父算旧帐了，当着我的面，岳父的表情很不自然，我赶紧过来一边打圆场，一边把一言不发的他推进了厨房：〃爸为了世界美好一点，男人最好大度一些。〃
丈母娘到底是拿〃35块钱养活过全家〃的过日子好手，平时她能把停在我家楼下开往家乐福、沃尔玛、易初莲花等超市的免费购物班车的发车点记得滚瓜烂熟，经常和我老婆说哪个地方的米便宜，哪个地方搞促销，酱油买一送一。然后，俩人就风风火火地出门去抢便宜货了，我只好留在家里当超级奶爸。我这孩子和我一样，嘴特刁，有时候冲奶多兑点水，她就不干，还真是不好糊弄。后来丈母娘为了能让奶粉喝得久一些，她居然能把国产奶粉和进口奶粉掺到一起，混合成〃中外合资奶粉〃，即使这样节省，每个月光奶粉也要五六百块钱，还不算一天至少三个纸尿裤和米粉糊，水果酱，蛋黄，菜粉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清火宝，开胃宝……
养一个她比养一个我的开销都大，结婚前我身上的衬衣没有200块以下的，可现在我没穿过20块钱以上的T恤。原先每个礼拜全家还能去〃郭林〃〃大鸭梨〃这样的家常菜馆吃顿饭，可现在我只能到新疆饭馆吃点羊肉串解解谗了，就算是全家难得出去吃一顿饭，除了免费茶，任何酒水都不能点。因为丈母娘早就有〃约法三章〃在先：〃到饭馆不要点什么酸奶饮料，是超市的三倍都不止！想喝回家喝；还有不要点海鲜，我们吃了过敏，你要想吃，周末到海鲜市场买，又新鲜又便宜，上锅一蒸谁不会！就点咱们自己做不了的特色菜就很好。〃丈母娘说的〃特色菜〃也就是水煮鱼，鱼香肉丝了。以至于我出去和朋友吃饭，先看菜单，30块钱以上的菜从来不点，10块钱的精品啤酒从来不喝：〃有3块钱的普通燕京吗？〃哥们儿瞪着眼睛看我象看外星人：〃我请客，你别给我省。〃我很上不了台面地说：〃10块钱对我很重要，够我家闺女喝两次奶了。我对钱看得很重，能不花就不花，能不花自己的就肯定花别人的……〃
生活就是一个难题，接着又一个难题，排除万难之后，仍有万难。
眼看着老婆再不去上班，公司就没有她的位置了，可丈母娘丝毫没有退休的准备，我们住的房子当时还有一部分贷款未还清，自从老婆怀孕后，都是丈母娘在还贷款了，她的退休工资都在老家，所以全凭着她在学校代课赚的几千块还贷和支撑柴米油盐。丈母娘一向经济独立，气量不凡，不需要任何人的钱包，不愿意从别人手里接过钱。再加上我妈已过60高龄，还以〃职业妇女〃自居，拼命挣钱，玩命享受，自尊心极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