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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也说不清楚。”三变说。其实,他早就感觉到这里面非同一般的意味,说不定还藏着许多难言的隐衷呢。
二人说着便进了大门,迎面一扇画屏,画面右上角是一轮金黄的明月,月下半阙孤零零的烟楼,其余的画面,上部空濛一片,下部是泛着月光的黄沙。
三变看了,更觉惊奇,在这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在这卖肉卖笑之处,何人竟有如此苍凉胸怀?
“奇了,奇了!”他赞叹不已。
柳七从进门前到进门后的举止,早已引起画楼之上一位三十多岁妇人的注意,此时见他驻足画屏前赞叹不已,便迎了下来,笑吟吟地施礼:
“承蒙官人光临,本楼主这厢有礼。”
柳三变仿佛全然不觉眼前站着个风韵备至的女人,口中还在赞叹:
“奇了,这真是奇了!”
女人见此情景,又问道:
“只是一幅画儿,何奇之有?”
柳三变这才将眼睛移到妇人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好一阵才说: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妇人听说此言,心中暗想:这个人好像有些来头,我且试他一试:
“官人,此楼只是初建,今天才正式开张,还不曾来得一个客人——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来的都是客,相公既然来了,请随便!”
孙春说:“我们想要几个模样俊俏的,曲儿唱得好的,懂事的女子侍候……”
柳七听孙春如是说,赶忙拉住了,给妇人躬身一礼:
“妈妈,小生这里得罪了。”
这妇人冷笑一声:“如此看来,你们是常客,这汴京城中俊俏女儿多得是,何必青睐敝处——我这里的女儿们,尽是些不懂事的,怕扫了二位相公的雅兴。”
三变闻言,知是孙春之语伤了妇人,赶忙说道:
“妈妈,果然厉害——我二人的确是花台上的常客,可今日到贵处,只因你这秦时楼有不同寻常之处。”
妇人听说此言,笑得花枝乱颤。笑声一下子引出了翠阁之中许多梳妆打扮或等待客人的女儿们,只听得楼上楼下一片开窗打门的声音,伴随着阵阵低语和俏笑。
妇人说:“在你们客人眼里,除了盘子和条子的不同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在我们妓女眼里,除了钱多钱少不同,再没有什么不同了。如果相公真能说出其他不同之处,我愿意关楼三天,让这满楼三十几号女儿只陪你两个,且分文不取。”
木兰花令二(3)
孙春听说,高兴得一跺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是当真?”这番话,三变想拦也拦不住了。
“我既是楼主,说话当然算数。”
“这不同之处吗,”孙春反背着手、踱着步,一字一顿地说,“你门楣之上所刻为木兰花。”
妇人:“木兰花又怎的?”
“这木兰花吗,原本叫朱兰……”孙春将他刚从三变处听来的故事以祖传的说书才能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
“放你妈的屁!”妇人勃然大怒,“你本是书生,将史书肆意篡改,真是无耻之极,那木兰花若在天有灵,定会撕烂你的臭嘴——看你俩文质彬彬,原来竟是连那下三烂都不如的人。”
柳三变听妇人言语刻薄,并不生气,笑一笑施礼道:
“妈妈,休怪,我这兄弟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停了停,盯着妇人的眼睛说:“即便我们知道许多不同,也不敢让你们闭楼三天,误了妹妹们的收成。”
妇人看三变言语软和,觉出自己方才有些失礼,便说:“如果你真能道尽我这秦时楼的不同,我肯定不会失信,但如果说不出来,只好请二位从此不要再踏这个门槛。”
“说尽倒不敢当,让小生试试吧。”柳永说,“楼名为秦时楼,想是取自唐人的诗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征程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之中,如果说这楼名真是传达楼主心情,那楼主肯定有些不同寻常的身世。”
妇人闻言,连忙上前施礼:“敢问官人尊姓大名,祖上何方人氏?”
柳三变道:“你且听我说完,看对也不对。”
“你的门楣上所刻,正如我这兄弟所言,乃木兰花也,既指花也指人。木兰花乃北朝时巾帼英雄,史书称其英烈一生,是天下女儿的榜样。木兰花雕饰秦时楼,有两重意思:其一,那木兰花若生在现在,也只能沦为娼妓;其二,在这货殖当领的时代,女儿有女儿之法战胜须眉。但依屏前这‘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图画之意看,只在其一,不在其二……”
“果然英才,果然英才!”妇人叹道,“我一番苦心已被相公说破,情愿闭楼三日,为相公做奴——相公,快楼上请。”说完,大声叫道:
“女儿们,贵人来了。楼上开门迎客,楼下厨房准备菜肴,将大门反锁了,三天内不接一个客人。”
……
木兰花令三(1)
柳七在三十岁这一年,才对“妓女”这一行当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当他被“秦时楼”中三十多位有着非凡的血统且楚楚动人的女性们簇拥在中间,倾听她们七嘴八舌的时候,他原来的“妓女观”发生了倾斜。
此刻,他正坐在秦时楼上最宽敞的房间“天琴阁”中,望着眼前放置的杯盘碟盏发愣。
“官人,这些都是新购置的,任何人都不曾用过——就如我楼上的女儿们,各个均是新人,请官人随便些……”楼主黄小云殷勤地说道。
柳七已经知道,这黄小云乃是南唐重臣黄毅之孙女,入宋后,黄毅不受宋太祖封赏,惹怒了太祖,判个终身监禁、永不赦免之罪,因此祸及子孙。到了黄小云父亲黄时英这一代时,只靠变卖家产维持生计。黄小云才貌双全,但因祖上这个“污”点,达官显贵之家,无人敢来提亲。黄时英死后,小云母女二人无依无靠,受尽饥寒交迫之苦。这黄小云本是一代烈女,为了活命,不得不沦为娼妓,十三岁开始出卖皮肉养活母亲,母亲死后,又用自己近二十年的积蓄开了这家“秦时楼”。
“祖上和先父均念念不忘南唐江山,做晚辈的也只好努力将这份念想多延续几年,知道均属枉然,也只好如此。想那古人诗句,正应了我这悲凉心情,所以将这妓馆题名为‘秦时楼’——可惜,明月不复当头,只有我这弱女子,凭被嫖客们玩够了的肉体挨过人生黑暗的关口。”
黄小云讲这番话时,禁不住让柳七想起自己的身世。
柳七祖上为福建崇安县人,祖父柳崇,南唐时,曾以儒学著名天下。父亲柳宜也曾为官 唐王,后归顺于宋。父亲的“识时务”,不但免除了自身的灾祸,给亲朋好友、子孙后代无 不带来好处。刚刚归顺宋朝,就被任命为沂州县令,接着便高中进士(太宗雍熙二年),之 后,官越做越大,现在已是工部侍郎了。柳永想,如果当初祖父柳崇一念间看错了形势,这 黄毅子孙的结局,同样会落到柳家头上,柳氏家族中,肯定会有一个或几个“柳小云”了。
这样想着,他禁不住落下泪来,伸出手,捏着黄小云瘦弱的肩膀说:
“妈妈,凤凰落树与鸡犬升天只是一步之差。每个男人,都有成为乞丐的机会,每个女人都有沦落风尘的灾变——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说什么才能安慰你们呢……”
“相公,”黄小云说,“就凭你这几句话,我打心里敬重你——可,到现在我还不知你尊姓大名,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告诉了吧,我们绝不外传,污了相公的名声。如果信不过,就不要说了,不要像别的嫖客编个名字哄我们。”
柳七摇摇头:“在下的名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既非达官贵人,亦非名人侠士,说了只怕让你失望、让妹妹们扫兴。”
黄楼主闻说,正色道:“只要不哄骗我们,就是对我们的尊重,但说无妨。”见柳七笑而不答,起身对众妓女说:
“相公的名字,谁都不许传出去,你们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众妓齐答。
柳七笑笑:“传也只管传,只要不是让你们扫兴就行。”
“不会,不会。”黄小云连声说道。
柳七说:“楼主祖上既是前朝大臣,可曾听说一个叫柳崇的人?”
黄小云:“可是那个儒学老者?如果是他,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不但知道柳崇,还知他有个儿子叫柳宜,卖主求荣,已成了工部侍郎了。”
柳七听到“卖主求荣”这几个字,脸色微微一红,讷讷地说:
“柳侍郎正是家父……”
黄小云闻听此言,心扉嘎吱吱作响,颤巍巍站起说:
“如此说来,相公肯定是‘柳氏三绝’ 中之一了?”
“惭愧,惭愧……”柳七道。
“在柳氏三绝中,除了最小的柳三变,还有谁敢留恋秦楼楚馆,这么说来,相公定是柳七官人无疑。”
柳七颔首:“在下正是耆卿。”
“原来真是柳七官人,难怪有如此才学,妾方才所言多有得罪,请官人莫怪。”
柳七道:“家父所为均是实事,楼主所言一点不差——只是……”
黄小云:“唉,别说了,南唐亡国自是天数,为臣为民者识大局乃是至理,如果不是祖上固执,我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卖主求荣’之言,也只是说说而已,莫要往心里去。”
“不敢。”柳七说着,举起酒杯。
“我柳七何德何能,能荣幸结识黄楼主和众多姐妹……这杯酒借花献花,算耆卿敬诸位姐妹。”
黄小云起身,捧杯在手,在众妓女面前绕个圈:
“今日承蒙柳七官人光临,实乃我馆莫大荣幸,这杯酒,我先干了。”
“妈妈,”一直坐在角落之中,寡言少语的“馆花”杨师师站了起来说:
“可曾是你常对我们说的那个柳七?”
黄小云道:“不是他是谁?师师,你一直心头不快,今日该高兴了吧?”
这杨师师乃五代时梁臣杨师厚之重孙女,不但生得闭月羞花,而且精通音律,曾长期在瓦肆勾栏里卖唱为生。黄小云买她的时候,她提出一条,绝不卖身,只在楼中唱曲拉客,黄小云只得答应。她知道越是才女,越难求全的道理。想当初,自己初入风月场中时,也是下了决心只陪酒不陪身的,可后来,世事易变,人性难测,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
木兰花令三(2)
师师款步移到柳七前,也不施礼,定定看了一阵说:
“都说柳七才貌出众,原来是这么个貌不惊人的样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完转身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官人,请莫要见怪。”黄小云见状忙赔礼道,“这师师脾气古怪,仗着自己有才,不把别人看在眼里……”
柳七没有说话,见师师坐在远处角落里,怅怅然、若有所失。她身边放着一把柳琴,灯火光亮中,熠熠生辉。
气氛一下显得滞闷,空气中仿佛有许多坚硬的石块,在流动中磨得沙沙作响。
黄小云站起来:“今夜是敝馆开张之时,姐妹们尽量热闹些。”
“咱们听柳七官人讲个掌故吧!”唐臣符习之孙女符霞霞说道。大家齐声说好,眼睛一下子射到柳七身上。柳七站起来:
“妹妹们不知,这里有个说书的,要他来一段肯定好听。”说完坐下,斜眼看孙春。孙春自上楼来,被冷落一旁,终于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便赶忙站起,拱手一礼:
“给大家说段《你你你》。”
“《你你你》,真是好怪的书名。”
“……别吵,请官人讲书!”
孙春像模像样坐下,拿起碗盖在桌上,“啪!”的一拍,朗声说道:
“有三个好友,约好同去一妓家行乐。来到门口,妓女早已迎了出来,一看是同行三人,一下愣住了。”
“我们该如何留宿呢?”他们问妓女。
“妓女心慌意乱想了一阵,说出一首绝妙好词,词题为《你你你》……”
“那词怎的?”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孙春的口。
孙春停了一阵,哈哈一笑说道:
“你你你,都在我心肝里,饮一杯品字茶,叹一口川儿气,恨不得化个‘抔’字儿身,陪着个你你你。”
孙春讲完,早有一些初懂男女的姑娘,红了脸,低头捂着肚子笑,那个十三岁的安安(晚唐臣安金全之后),竟傻傻地追问:
“什么叫‘抔’字儿身?”
“傻瓜,别问了,以后你就懂了。”有人推了她一把道。
安安嘟起小嘴:“你们自私,只顾自个儿乐,不告诉我……”
“安安,”西西说,“这乐都是自个儿的事。以后你在乐子中,也不会分我们半点的。”
“都别吵,听孙先生往下讲。”黄小云忍住笑,“后来呢?”眼望着孙春。
孙春:“这后来的事,我且做保留,只讲给今夜和我乐的妹妹听,别人没这耳福,但最后的事,我可以告诉大家。”
众妓正在扫兴,听说这话,急切地等待下文。
孙春:“第二天早上,妓女送三人出来。有人问她感觉如何,这妓女又说了一句警言。”
孙春又故意停了下来,急得众妓哇哇直叫。
孙春说:“她说:十指不齐,长短不一。”
众妓哄堂大笑。黄小云指着孙春的鼻子说:“就你这张贫嘴,我道你讲什么好故事呢。”
安安仍然不知“长短不一”的意思,见大家笑做一团,噘着嘴儿一脸不高兴,孙春见状,上前拉住她说:
“安安,不生气,今夜我就告诉你。”这安安才露出了孩子气的笑。
孙春踅回身来说道:“贵馆不同于别处,行首除妈妈之外,均是未经风雨之人,我再说一段书,算是给妹妹的礼物,楼主意下如何?”
黄小云心想:这孙春虽然粗俗,所言却也在理。我这老母鸡领一群雏鸡,没一个懂事的,不经一番努力,客人到来时,恐怕要费些周折,让他说说也好,想到这便点头道:
“多谢相公美意。”
孙春又拍一下“惊堂碗盖”:
“盛唐时节,有名士叫钱横山的,行如李太白放荡不羁,名声不好,四十岁还没有讨得妻子。后来,终于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对他说,以后操行上要多注意些。”
“新婚后,他自题一诗悬挂于堂中,读这诗之人,无不叫绝。”
孙春饮了一口茶:你道这诗如何写的:
四十年来才娶妻,
果然一件好东西。
东西放在东西里,
直到天明喔喔啼。
众人听完,拊掌叹笑。
杨师师早已气得面色通红,拿起柳琴,气冲冲出了楼门,谁拉她都不理会。
黄小云谓柳七道:“这师师脾气太犟,估计难久居我处,实在可惜。”
柳七沉吟半晌:“楼主放心,三变已有主意。”
“全靠官人调教。”
谈笑间,不觉一更,行者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黄小云起身道:
“二位官人,时辰已晚,请选满意的去乐,我就少陪了。”说完,自个儿走了。忽然听得打门之声骤起。柳七侧耳倾听:
“妈妈,我们回来了。”
“好个贪玩,一去竟这么长时间,难道不怕路上遭人强暴?”
“妈妈,你哪里知道,城里城外,妓家如云,拉客都不易,还有谁强暴我们——妈妈,今夜为何关着门呢?”
黄小云:“快去楼上见过柳七官人。”
“哪个柳七?”
“还有哪个柳七,就是妓家众口赞颂的柳三变。”
“真如此,倒要见一见。”两位姑娘说着走上楼来。正是柳孙二人进门时遇见的那两个行首。
木兰花令三(3)
“原来是你俩呀!”穿绿裙的姑娘快言快语地说。
“两位官人,这位是燕燕姐。”西西说着又拉住穿红裙者说,“这位么,就是我们的领班莺莺姐,你们对她俩好点,她就可以安排个好点的给你们,若惹了她呀,她就到街上拉个丑婆来陪你们。”
莺莺问:“哪位是柳七官人?”
柳七和孙春都不言语。
西西说:“姐姐,眼下就这两个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不是那个就是这个,你猜猜看。”
莺莺看了二人一阵,眼珠一转说:
“我看这位就是柳七官人。”
柳七只好心中暗叹着站起身来:“姑娘果然好眼力,在下就是柳耆卿。”
一旁的孙春,见这阵势也是心中称奇,暗自道:即使她二人认为那《木兰花》是我所吟诵,也不能让她们将我误认为七爷,这女子可真是聪明透顶。
“这一位是?”莺莺问柳永。
柳永只说孙春是自己的朋友,没有详细介绍,因这孙春妻子很是厉害,倘若传出去,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大家又坐了下来,说了些闲话。燕燕问道:
“两位进我们楼时,听得这位吟诗,什么‘严妆洗尽方见媚’,觉得十分爽口,敢问是否是柳七新词?”
孙春忙说,那是逗她俩玩,作词和诵词之人都是七爷。
燕燕听说,撇下孙春,将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