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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入殿。
仁宗看着伏地的范仲淹说:
“范仲淹,你可知罪?”
范仲淹略一抬头,见仁宗沉着脸,赶忙低头不敢出声。
“朕命你细心阅卷,你为何玩忽职守,五句定案?”
范仲淹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缓慢而又信心十足地说道:
“皇上,容臣禀奏。大凡好文章,起句必有不同凡响之处,臣读遍圣人书,精研贤者文章,未曾见有一篇起句不好的,所以,一般文章只看开头就可以定论了。臣为谨慎起见,起头多看一句,不知何罪之有。”
仁宗鼻子里发出哼声:“那么,朕问你,白乐天的文章起头并不见得叫响,为何也算是好文章。”
范仲淹答道:“白居易之文,平淡自然中有奇崛之意,自是成为一格,尤其结尾往往言尽意远,令人叫绝。”
仁宗故意说:“哦,朕明白了,为了谨慎起见,你又阅了末两句?”
今宵酒醒何处十三(2)
范仲淹接口道:“还多阅中间一句。”
仁宗将桌儿一拍:“大胆狡辩,天下举子苦修三年才可应试一次,何其辛苦,天朝才德之士何其匮乏,尔竟不体举子心情,不以社稷为重,五句定案实为不该。而今,你有何话说?”
“容小臣再禀,”范仲淹连忙接口道,“臣之阅卷,绝不会错过一个有才之士,请皇上明察。”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晏爱卿——”
晏殊连忙站出,撩衣跪倒:“臣在。”
仁宗道:“你将范仲淹审过的卷子再审一遍,只要有一篇漏掉的好文章……”然后看着范仲淹的头顶,鼻腔里出股粗气:
“退朝!”
这之后,范仲淹依然五句定案,所以,数万份卷子阅后又等了三个月,晏殊才复查完毕。晏殊向皇上面奏,范仲淹所阅卷子中确实没有上选的文章。
“好吧,晏爱卿,从今天起你就监督范爱卿审卷,此事关系江山社稷,千万不敢有错。”
又过了三个月,审卷处只剩下一百三十二篇文章,范、晏二人反复切磋,比较优劣,将文章按顺序排了下来,递交到仁宗案前。
“将前三人的卷子留下,其余即可拆封。”
范仲淹将五份卷子呈上。
“怎么是五份?”仁宗问。
“探花二份,榜眼二份,实难分出高下,请圣上裁决。”
仁宗细细对比一番:“实难分高下——今年赐榜眼两名,探花两名,将卷子拆封,看是何人。”
范、晏二人抖抖索索,将封处拆开:
“吾皇万岁,这探花二名是浙江钱塘钱可,西京(宋朝有四京,东京开封府,治开封;西京河南府,治洛阳;南京应天府,治宋城(今河南商丘县南);北京大名府,治元城(今河北大名县)。)尹洙(尹洙(1001—1047)字师鲁,河南人,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有《河南先生文集》。)。”晏殊报道。
“赐。”皇上只说了一个字。
“吾皇万万岁。”范仲淹报道,“这榜眼二名是,宋祁,宋庠(宋祁、宋庠,并称二宋,天圣二年进士,史学家、文学家。),都是雍丘(雍丘,今河南杞县。)人。”
皇上笑了:“也许是弟兄两个。”
“皇上圣明,这宋祁、宋庠是兄弟二人。”晏殊马上禀报。
“咦,你知道他二人?快快讲来。”
晏殊朗声说道:“皇上,宋祁、宋庠在杨亿在世时,经常见面,他二人是杨亿的常客。兄弟二人文品人品少见,此番同榜及第,真乃吾皇洪福。”
仁宗满意地点点头:“好,赐。”
众臣一齐跪下,齐呼万岁。
此时,众人的眼睛都盯到仁宗手上那份状元卷子上,仁宗见状,心情也是激动不已,他匆匆御览一番:
“这确实是数年来难得的好文章,来,给朕打开。”
范仲淹再拜,然后整整衣冠,神色庄重地接过卷子,以微微颤抖的手指将封头拆开,念了数遍后才跪下详报:
“吾皇万岁!今年甲科第一名是福建崇安五夫里举子柳耆卿。”
“柳耆卿?”仁宗觉得此名耳熟,思索一阵问道:
“此人名字倒是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范仲淹连忙看一遍卷子:“皇上,今科状元柳耆卿字三变。”
“原来是柳三变,是不是那个填词的柳七?”
“皇上,”老臣柳宜颤巍巍站出,“柳三变正是柳七……”他想说这柳七就是他的儿子,觉得不妥,没说,咽了一口唾沫退入人后。
仁宗听说,沉思半晌:
“此人花前月下,何须浮名,且去填词。”
范仲淹:“皇上,今年状元……”
“今科无状元……退朝。”
锣鼓喧天,喜报频传,在这冲天的锣鼓声中,一个男人飘飘然走过街道,他侧脸看看挂在头顶的太阳,然后看看大地,顺着那条熟悉的巷道而去。
“兄长留步,兄长留步。”
他听见有人在叫喊,停下来,但并没有回头。
“兄长啊,”来人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他转过脸,神情恍惚地问道:
“你叫我?”
“兄长啊,多年不见,你是到哪里去了,我好想你啊。”
“你是……”
“孙春呀,怎么你连我也不认识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阵,惊喜地说:
“果真是孙春,你在这干什么?”
孙春顺手指指:“说书呗,我还能干什么。”
那边有几个人,正站在书案前,等孙春呢。
“孙先生,快来,我们要走啦。”
“走吧走吧。”孙春手一挥,“明天再讲,明天再讲。”
“柳兄,咱们不见有年头了,快到僻静处聊聊——我请客。”
“去何处?”柳三变问。
“随便找个地方都行。”
“我看,咱们还是去丰条楼,那里人多,兴许能遇些熟人。”
“好,随你,到了那儿,用不着咱俩出钱买酒。”
“现在,只有自己买酒了。”柳七长叹一声说。
二人边说边走,孙春告诉他这几年秦时楼的生意火极了,而昭君馆有些萧条,说这东京城里又开了几家院子,而且一个比一个大。
今宵酒醒何处十三(3)
“皇上不是下旨不让多开吗?”
“哪呀,”孙春压低声音说,“全是皇亲国戚们开的,不让百姓开,还能不让他们开呀,这院子呀,只能越开越大,越开越火。”
柳七没说什么,和孙春来到丰条楼前。
这丰条楼是在城中繁华之地,不是妓院,却是妓女和豪客们聚集玩乐之地。二人来到楼前,各色女儿来往穿梭。
“我俩买瓶酒到楼上去喝。”柳七道。
“对对,这样省钱。”
柳七正在看酒,忽听楼上有人呼叫:
“柳七官人,柳七官人……”
柳七抬起头来仰望,栏杆上一朵鲜花正向他盛开。
“这位小姐,你是叫我吗?”
“不叫你叫谁?快上楼来。”
柳七应声好,买瓶酒和孙春一前一后上了丰条楼。楼上处处红粉,处处呢喃,处处笙歌曼舞,柳七在人群里找寻,那朵鲜花不见了。
“在这呢。”那人在一张桌子边招招手。
柳七和孙春来到桌边,见还有两个公子在那儿饮酒,柳七道:
“姑娘,不打扰了。”
“屁话,”那姑娘道,“这么多年,你在哪里?我都要想疯了。”然后回过头对那两位公子说:
“二位,对不起,我的朋友来了。”
二位公子看看柳七,一脸不屑地说:“这位白脸有些年纪了,是何许人也?”
柳七不慌不忙,从袖间掏出白牌儿,往桌上一放:
“奉旨填词柳三变。”
“原来是柳七,得罪得罪。”二人说完赶紧溜了。
柳七坐在凳上,上上下下看着姑娘,脑海里极力思索着。
“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我是师师呀。”
孙春忙在他耳边道:“七爷,是昭君馆的师师。”
柳七想起来了,连忙站起,给师师赔礼:
“师师姑娘,多谢你上次相送之情。”
师师道:“那次呀,船工回来说,你在路上又交了一个姓张的朋友,向我要两份船费呢。”
“你给了吗?”孙春道。
“给个屁呀,我们哪能给钱呀……”说着脸一红不往下说。
孙春正要问不给钱给什么时,柳七拦住他对师师道:
“那张先也是个才子,我代他谢你了。”
师师道:“光谢不行,想当年,你的一切花费我尽力资助,你离开时,我连压箱钱都拿出来了,原以为见不着你了,不想今天官人从天而降,快给我填首词吧。”
柳七赧然道:“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师师连忙叫小二拿好酒来,自己到台后要了花笺笔墨而来:
“快给我填一首吧……”
柳七以手拭纸,拿起毛笔,这时,另一位姑娘从前面走过,见了桌上“奉旨填词柳三变”的牌儿问师师道:
“姐姐,柳七官人在哪?”
柳七知道又是个熟人,连忙将花笺藏于怀中。
“这不?”师师对她说。
“唉呀,柳七官人——瘦了,老了,叫人好伤心。”
“你是?”
“好个柳七官人,大丈夫怎能如此负心,当年你花的钱就不说了,你怀里藏的填词花笺,你要填词,香香的贱名就收在里面吧。”
柳七才知她是香香,细看她依然乖巧而聪慧,于是笑着施礼,拿出花笺。
二位姑娘按柳七坐下,一个斟酒,一个研墨,要他填词。
柳七提起毛笔,凝神而思,忽听有人咚咚咚跑了过来:
“我看两位姐妹在这,知道有好事,不想遇着柳七官人,官人,你这一去多年,也不来看看你的冬冬。”
“冬冬姑娘,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些年,我也在想你们。”
二人叙说旧日情分,冬冬看见桌上花笺纸墨说:
“官人是不是填词?”
柳七道:“正被你两位姐姐所苦,令我填词。”
“那冬冬这名你不会抛弃吧?”
柳七低头饮酒,抬头凝思,又一次将笔提起。
三位姑娘都说:“柳七官人心里有我,肯定先写我的名字。”
柳七落笔写下第一句:
师师生得艳冶,
香香、冬冬一见,都不高兴,伸出小手要夺花笺。柳七连忙写上第二句:
香香于我情多。
冬冬一看不乐了:“官人先写我么。”说完鼓起小嘴,转过身去。
柳七笑着再写:
冬冬那更久脾和。
四个打成一个。
冬冬扭头一看,乐了:“这还差不多。”
柳七将这张纸翻过,继续往下写:
幸有苍皇未款,
新词写处多磨,
“管”字下边无分,
“闭”字加点如何,
权将“好”字自停那,
“姦”字中间着我。
三人齐声叫好,买了酒席款待柳七。孙春道:“七爷才高,妹妹情多,妙啊。”
师师要来了月琴,香香拿来洞箫,冬冬不善丝竹,却天生一副金嗓子,三人合作,当时将这首《西江月》演出,引得满堂喝彩。
师师道:“今日和柳七官人久别重逢,愿即兴借柳七之韵和一词。”
柳七知道师师善词,连忙研墨。
今宵酒醒何处十三(4)
师师不写,站起身口占道:
一种何其轻薄,
三眠情意偏多,
飞花舞絮弄春和,
全没些儿定个。
踪迹岂容收拾,
风流无处消磨。
依依接取手亲按,
永地同心向我。
柳七听诵完毕,大喜,乃举杯对三位说:
“我柳三变失意之日,又得妹妹们如此倾心,真乃平生最幸事,咱们今天闹它个天翻地覆,一醉方休。”
三人又唱又歌,其乐无穷,整个丰条楼上男男女女睁大眼睛看他们的景致。
香香对冬冬说:“师师姐既有高调,我虽酒醉,可否同和一首?”
冬冬闻言,站起来对大家说:“香香姐灵感来了,欲和词一首,诸位意下如何?”
大家齐声叫好。
香香摇摇摆摆站起道:
谁道词高和寡,
须知会少离多,
三家本作一家和,
更莫容它别个。
且恁眼前丰条乐,
休将饮里相磨,
酒肠不奈苦揉按,
我醉无多酌我。
柳七听得高兴,不免又多饮几杯。
师师脸上酒红正起,香香腮下香汗细细,只有冬冬不多饮,直着眼儿看柳哥:
“柳哥,今天不要再走了好吗?”
“不走往哪儿去,昭君馆?”柳七问道。
师师道:“不去那个烂地方,永远不去那个烂地方——香香,到咱家里去玩吧。”
香香道:“好是好,只是多了一个。”
孙春知趣,马上道:“我有事,就不去了,谢谢妹妹们的好意。”
柳七道:“孙春不去,我也就不去了。”
师师嗔道:“他日可不去,今日哪能不去,你自个词里说‘四个打成一个’‘抔字中间着我’堂堂柳七官人,怎能言而无信?”
柳七知道难得脱身,对孙春道:
“贤弟可先去熟地方通报一声,说我柳七将一一拜访。”
四人一同下楼,夕阳染得大地正红。
第三部 芳心是事可可
芳心是事可可一(1)
这天晚上,柳三变梦见自己回到了童年。
他看见自己住在五夫里那间大屋里。
在梦中,他总是在那个温暖的家里。他一直弄不清,在东京度过了二十多年,但东京的工部侍郎豪华的府邸,从来没在梦中出现过。
在屋子中,隐约地摆着三张桌子,空着一张,另两张前大概坐着柳三接和柳三复。他来到一张凳前坐下,看见眼前有几本打开翻扣的书,一本摞在另一本上面,他知道那些书,总不外《诗经》、《礼记》、《春秋》之类……
他醒了。他觉得醒得毫无理由,梦中没有尖锐的突起使他惊醒,梦外没有任何让他醒来的因素,老鼠没有噬咬书柜;没有什么从高处掉下来;手在被子里;腿在被子里;没有什么露在外面;头在外面,那是必要的,而且向来如此,人人如此;初春的夜晚,不冷不热;没有蚊子;身边没有鼾声;没有美人的呓语;胃里没有不舒服;身上不疼;白天没有痛苦;没有兴奋过度……
那么,什么东西让自己醒了,而且醒得非常彻底,使他再也不能入睡。
睁开眼睛,极力寻找着醒来的因素。
没有。
漏子声声,那是夜的呼吸,让人变得安静。
枕边放着咬剩的半拉苹果,它的香味只能让你睡得踏实。
油灯不明不暗,灯油不多不少。没有黑暗的压迫,也没有光明的刺激。
他合上眼睛,先是看见三张桌子,而后是《诗经》、《春秋》、《礼记》之类,再后面是什么呢?是那间大屋子,它在福建崇安五夫里。然后呢?
想不起来了。
这可不是好现象。他是一个能记住梦境的人,这个能力来自于多年的训练,确切地说是为了记住那些在梦中藏头露尾的绝妙佳句,他做过无数次实验,逐渐积累了一套经验。那是极为烦琐、复杂的程序,有许多程序是重复的,所有的程序却是类似的,但没有哪个是多余的或可有可无的。
现在,他想不起来了,他知道致命的错误是将程序颠倒了。
正确的顺序是:大屋子——三张桌子——《诗经》、《礼记》之类的书,他自己身体的移动,眼光的移动,贯穿这个顺序始终。
这是一个无法改正的错误。
他只得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将这梦的盒子打开。
他穿上衣服,虚踏着鞋出门。弦月正高,星光正亮,空气中有些寒意。
楼上一盏灯亮了,片刻,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雪白的身子闪下楼来。
他听见水花溅起的声音,悠长,带着噩梦气味,伴随着夜凉中的寒噤。
“谁在那里?”
是越娥的声音,他听见水花骤然而止。
“萧妹子吧,是我,吓着你了?”
“是人就不怕。”说着,水声又起。
柳七心里一动,来到她跟前,将她轻轻抱起,她身上冰凉,柳七的手心湿淋淋的。
“送你上楼还是到我屋里?”
“你屋里没人?”
柳七不说话,将她轻轻抱到屋里,放进被窝:“快,冻坏了。”
“你也刚起来?”越娥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说,“天香姐姐呢?”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童年。”他答非所问,来到床边坐下,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还早,做个梦吧。”
他等她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时,轻轻离开床边。
他坐到桌前,拿起一本书沉入其文辞之中,佳人甜甜的睡眠使他变得格外平静。
童年。一棵高大的皂夹树,枝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