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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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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满孩子的细汗毛,龙虾肉大致就是她的肉色。她的头发也细,但长,干草黄。下
身的毛鬈曲,微红,构成一个小三角。腋下的毛,乌拉每周剃一次。
    果然不出所料,普通学生画我们时办法不多,把她的胳臂画得太长,把我的脑
袋画得太大,陷入所有的初学者的错误中去:总不能把我们全部画进画纸里去。
    直到齐格和拉斯科尼科夫发现我们后,才产生了符合缪斯和我的形象的画。
    她睡着,我吓唬她:农牧神和山林水泽仙女。
    我蹲着,她朝我弯下腰来,小酥胸总有点冰凉,抚摩着我的头发:美人与怪兽。
    她躺着,我戴上长角马头面具,在她的两条长腿间嬉戏:女士与独角兽。
    这些都是以齐格或拉斯科尼科夫的风格画的,彩色的,或是高雅的灰色调的,
用细笔描绘细部,或按齐格的习用手法,用天才的刮刀刮,仅仅暗示出乌拉和奥斯
卡周围的神秘气氛。拉斯科尼科夫又靠我们的帮助,找到了通往超现实主义的道路:
奥斯卡的脸变成蜂蜜黄的钟面,犹如从前我家那个落地钟;我的驼背里机械地开放
着缠绕的玫瑰,这是乌拉种下的;她上半截在微笑,下半截拖着两条长腿,肚子被
切开;我会在里面,蹲在她的肝和牌之间,翻看一本图画书。他们也爱把我们塞进
戏装里,把乌拉画成哥伦比娜'注',把我画成悲哀的白脸小丑。末了,拉斯科尼科
夫——人家给他起这个绰号'注',是因为他老是讲罪过和赎罪——显示出他的才能,
画成了一幅杰作:我坐在乌拉汗毛柔软的左大腿上,赤身裸体,一个畸形童子,她
充当圣母,奥斯卡纹丝不动地扮作耶稣。
    这幅画后来多次展出,题名为:《四九年圣母》。它又被当成广告画,也证明
有效果,之后,落到我的好市民玛丽亚的眼睛里,导致了家庭争吵。然而,一个莱
茵工业家仍出大价钱把它买下,今天还挂在一幢办公大楼的会议厅里,影响着董事
们的决策。
    人们利用我的驼背和体形干出的那种天才的胡闹事,也使我得到消遣。此外,
乌拉和我总有人请去当双裸体模特儿,每人每小时挣两马克五十芬尼。乌拉也觉得
当模特儿挺好。自从她按时带钱回家以来,巴掌大、打人狠的画师兰克斯待她也好
多了。只有当他的天才的抽象作品要求他发怒时,他才动手打她。兰克斯从未利用
她当纯视觉的模特儿,所以,对这位画师来说,她在某种意义上是个缪斯,因为唯
有他扇她的那些耳光才赋予他的画师的手真正的创造潜力。
    乌拉爱哭泣,生性脆弱,从本质上说,有一种天使的坚毅性,但也会刺激我干
出暴力行为来。不过,我始终控制着自己,当我的欲望感觉到受了鞭答时,便请她
去甜食店,装出一副绅士派头——这是同艺术家打交道时养成的——领着她,把她
当成我的矮小身体边一棵高大的植物,在热闹的国王林阴道上目瞪口呆的行人中间
散步,给她买淡紫色长袜,玫瑰色手套。
    她同画家拉斯科尼科夫的关系就不同了。他无需接近乌拉,就能经常同她进行
最密切的交往。他让她在转盘上敞开两腿,摆好姿势,却又不画,而是坐到离她几
步远的一张小凳上,口中念念有词:罪过,赎罪,却死盯着那个方向,直到缪斯的
下身湿了,开放了,而拉斯科尼科夫也通过看和念达到了解脱,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给画板上的《四九年圣母》添加了了不起的几笔。
    拉斯科尼科夫有时也死盯着我,尽管原因不同。他认为我身上缺些什么。他谈
到我的两手之间有个真空,便接二连三地把各种东西塞在我的手指间。凭着他的超
现实主义的幻想,他能够想出许许多多东西来。他用手枪武装奥斯卡,让扮演耶稣
的我瞄准圣母。他让我递给她一个沙漏,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圣母变成丑八怪,因
为那是一面凸镜。剪刀、鱼骨头、电话听筒、骷髅头、小飞机、坦克车、远洋轮,
我的两只手都拿过,可是,拉斯科尼科夫很快就发觉,真空仍旧没有填满。
    奥斯卡害怕那一天,到那时,画家会拿来那件唯一注定由我拿着的东西。他终
于把鼓拿来了。我喊道:“不!”
    拉斯科尼科夫说:“拿着鼓,奥斯卡,我已经认清你了!”
    我在发抖:“再也不啦!这是过去的事啦!”
    他,阴沉地:“什么事情都不会过去,一切都会重来。罪过,赎罪,又一次罪
过!”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奥斯卡已经忏悔过了,免去这鼓吧!我什么都愿意拿,
只是不要这铁皮!”
    我哭泣,乌拉朝我俯下身来。泪水迷住了我的眼睛,她可以无碍地吻我,缪斯
使劲儿地吻了我。所有受过缪斯的吻的人,肯定都会理解,奥斯卡在受了这个盖印
章似的吻以后,立即又接过鼓,接过那个铁皮来。几年前,他放弃了它,把它埋在
萨斯佩公墓的沙土里了。
    但是,我没有敲鼓。我只是摆摆姿势,被画成了“四九年圣母”赤裸的左大腿
上的击鼓耶稣,真够糟糕的!
    就这样,玛丽亚在预告一次艺术展览会的招贴画上看到了我。她瞒着我去看展
览,大概在这幅画前站了很久,满腔怒火,因为她在同我谈话时,竟用我儿子库尔
特的学生直尺接我。几个月前,她在一家较大的美食店里找到了工作,工资优厚,
先当售货员,由于能干,很快就当上了出纳员。我面前的她,已不再是做黑市交易
的东土难民,而是在西方入籍随俗、安分守己的人了。她因此相当有说服力地把我
骂作脏猪、撞婊子的公山羊、堕落的家伙,她再也不想看到我搞肮脏事赚来的肮脏
钱,连我也不愿再看到了。
    虽说玛丽亚不久就收回了这最后一句话,十四天后,又把我当模特儿挣来的钱
里不小的一部分收作家用钱,我还是决定放弃同她、同她的姐姐古丝特和我的儿子
库尔特一起居住。我原先打算远远地离开,到汉堡去,若有可能就重返海边。玛丽
亚相当快地接受了我搬迁的打算,可她在她的姐姐古丝特帮腔之下说服了我,在她
们和小库尔特附近,不管怎么样也得在杜塞尔多夫找一个房间。



  

 


                                  刺猬

    构造,砍伐,剔除,纳入,吹掉,仿作:奥斯卡成了房客后才学会用鼓召回往
事。在这件事上,不仅这房间、刺猬、院子里的棺材仓库以及闵策尔先生帮助了我,
护士道罗泰娅姆姆对于我也是一服刺激剂。
    你知道帕西伐尔吗?我也不特别熟悉他。唯有雪地上三滴血的故事留在我的记
忆里。这则故事确实,因为它正适合我的情况。它可能适合每一个有某种观念的人
的情况。但是奥斯卡写自己;因此,他几乎怀疑那则故事对他正合适。
    我始终还在当艺术的仆人,让别人把我画成蓝色、绿色、黄色和土色,让别人
把我抹黑,放在各种背景之前。我跟缪斯乌拉一起使艺术学院的冬季学期获得生机。
我们还将把我们的缪斯的祝福授予相继而来的夏季学期。但是,已经降雪了,雪接
受了那三滴血,它们像吸引住傻瓜帕西伐尔的目光一样地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关于
此人,傻瓜奥斯卡所知甚少,因此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感到自己跟傻瓜帕西伐尔
是同一个人。
    我所描绘的情景尽管粗陋,但在诸君眼里想必是够清楚的:雪,这是一个护士
的职业服装;大多数护士,包括道罗泰娅姆姆在内,她们都佩戴的连结衣领的饰针
中央的红十字,便是闪闪发光的三滴血。我坐着,目光难以离开它。
    不过,当我在蔡德勒公寓原先用作浴室的房间里坐下之前,我恐怕先得寻找这
个房间才是。冬季学期刚结束,部分大学生退掉了他们的房间,回家过完复活节,
有的又回来,有的不再回来。我的女同事缪斯乌拉帮我找房间,陪我去大学生代表
处。那里,人家给了我许多个地址以及一封艺术学院的介绍信,把我打发走了。
    我去看房子以前,先去比特路作坊里拜访了石匠科涅夫,这是许久以来的头一
回。亲密之情促使我去,我也为了在假期里找份工作做。我,不带乌拉,在几位教
授家当私人模特儿,钟点不多,在六周的假期里难以赖此餬口。此外,我还得挣到
一间带家具的房间的租金。
    我见到了科涅夫。他没有变样,后颈上有两个快好的和一个尚未熟的疖子,正
弯着腰,在一块已经过粗凿的比利时花岗岩碑上一下一下地凿沟槽。我们聊了一会
儿。我摆弄起几把刻字凿来暗示,环顾四周已经磨光、等候刻碑文的石头。有两块
壳灰岩一米石和一块双穴墓西里西亚大理石碑,看来科涅夫已经卖出,只缺一个内
行的刻字匠来刻字了。币制改革以后,石匠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我为他感到高
兴。当初,我们两人就曾以这样的智慧之言相互安慰:一次币制改革,不论它多么
乐观,也不能阻止人们死去,随后来买墓碑。
    这句话已被证明为真理。又有人死去,又有人来买墓碑。此外,还有币制改革
以前所没有的委托任务:肉铺房屋正面和铺子里面都要贴上五彩大理石片;某些银
行和百货大楼的砂石或凝灰岩正面被破坏了,现在也要修复和装饰,以恢复过去的
外观。
    我称赞科涅夫勤快,问他这么多的活计是否都干完了。他先回避,之后又承认,
有时他真希望自己能有四只手。末了,他向我建议,我可以在他这儿每天干半天刻
字活儿:石灰岩上刻凹形字,每个字母四十五芬尼,花岗岩和辉绿石上的,五十五
芬尼;凸形字,每个字母六十到七十五芬尼。
    我立刻站到一块壳灰岩碑前,迅速干起来,刻着四体字:阿洛依斯·居弗尔—
—一八八七年九月三日生——一九四六年六月十日卒,在四小时内,刻完了三十个
字母与数字。我走时,按工资等级表,共得十三马克五十芬尼。
    这是我可以支付的每月房租的三分之一。房租若高于四十马克,我不愿给也付
不起,因为奥斯卡把继续贴补——虽说钱数不大——比尔克的家庭开支,贴补玛丽
亚、库尔特和古丝特·克斯特看做是自己应尽的义务。
    从学院的大学生代表处的热心人那里得到的四个地址中,我先挑出一个:蔡德
勒,尤利希街七号,因为那里离学院近。
    五月初。天气热,阴沉沉的,下莱茵地区典型的春季天气,我带着足够的钱出
门去。玛丽亚事先替我把衣服弄得很整洁,我显出有教养的样子。那幢房子坐落在
剥落的灰泥堆里,屋前有一棵沾满尘土的栗子树。蔡德勒住在四楼一套三居室里。
尤利希街一大半是废墟,很难说有什么相邻的房屋或街对面的房屋。左边有一座山,
横七竖八地插着生锈的T形梁架,野草和野花丛生,可以让人猜出,从前这里有过
一幢四层楼房,与蔡德勒的房屋邻接。右边,部分遭毁坏的一层到三层楼终于修复
使用。可是,建筑材料大概不够。房屋的正面是光油油的瑞典黑花岗岩,上面有许
多窟窿,而且凹凸不平,有待修缮。墙上刻的“朔纳曼殡仪馆”的招牌已残缺不全,
我现在记不清缺了哪些字母。幸亏刻在始终还平滑如镜的花岗岩上的两根凹形棕榈
枝没有损坏,还能使这家遭破坏的殡仪馆维持一半的崇敬死者的外观。
    
 
    这家开办了七十五年的殡仪馆的棺材仓库设在院子里。我日后待在我的房间里
经常觉得它值得一看,因为我的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院子。我注视着工人们遇上好天
气就把几口棺材从仓库里推出来,放在木架上,用一切办法使它们恢复光泽。所有
这些棺材都如我所熟悉的那样,是一头小的。
    我按铃,蔡德勒自己来开门。他站在门口,矮小,敦实,呼吸短促,像只刺猬
'注',戴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成团的肥皂泡沫掩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右手拿着刷
子对着面颊,看样子是个好喝酒的,听口音是威斯特伐利亚人。
    “如果那间房间不中您的意,您马上就讲。我正在刮脸,还要洗脚。”
    蔡德勒不喜欢客套。我看了房间。它不能使我中意,因为这是一间好久无人使
用过的洗澡间,一半是土耳其绿瓷砖,一半是令人感觉不安静的糊墙纸。然而,我
没有说这间房间不中意。我不管蔡德勒脸上的肥皂沫快干了,也不管他还没有洗脚,
敲敲浴缸,想知道把浴缸弄走行不行,反正它已经没有排水管了。
    蔡德勒微笑着摇摇他的灰色的刺猬脑袋,还想用剃须刷抹出泡沫来,但是抹不
出。这就是他的回答,我于是说准备租下这间带浴缸的房间,每月付四十马克。
    我们又站在灯光黯淡、软管似的走廊里。好几间房间的门冲着走廊,有的漆成
各种颜色,有的是玻璃门。我想知道,还有谁住在蔡德勒的公寓里。
    “我的妻子和房客。”
    我用手指弹了弹走廊中央的一扇乳白玻璃门,它同套间房门相隔仅一步路。
    “一位护士住在这儿,不过这跟您没有关系。您反正见不着她。她只在这儿睡
觉,而且也不是总在这儿。”
    我不想说出来,奥斯卡一听“护士”这个词儿就抽搐。奥斯卡点点头,不敢再
打听其余的房间的情况,只知道他的带浴缸的房间在右手一边,房门就是走廊的顶
端。
    蔡德勒用手指弹了弹我的上装翻领:“您要是有酒精炉的话,可以在自己房间
里煮东西。我倒是可以让您有时使用厨房,如果灶头对您来说不至于太高的话。”
    这是他头一回谈及奥斯卡的身高。他匆匆读了一下艺术学院的介绍信,信起了
作用,因为有院长劳伊塞教授的签名。他讲了各种注意事项,我只应声说“是”或
“阿门”,记住厨房在我的房间的左边,答应他衣服都送到外面去洗,因为他担心
热气会损坏洗澡间的糊墙纸,而我可以有把握地承诺此事,因为玛丽亚表示愿意替
我洗衣服。
    我本该走了,去取行李,填写迁居表格。可是奥斯卡没有走。他不能离开这公
寓。他毫无理由地请他未来的房东告诉他厕所在哪里。蔡德勒用拇指指向一扇胶合
板门,这使人联想到战争年代和紧接着的战后年代。奥斯卡打算当即使用一下厕所,
蔡德勒便给他开了那个小地方的灯。蔡德勒脸上的肥皂沫已经硬结、剥落、作痒。
    在厕所里,奥斯卡气恼至极,因为我本无此需要。我固执地等着,直到尿出了
那么一点儿。由于膀胱压力不够,我不得不使劲,又由于离马桶座圈太近,结果弄
湿了这个狭窄地方的马桶座圈和方砖地。我用手绢擦去坐旧的座圈上的尿,又用鞋
底抹掉不幸落到方砖地上的那几滴。
    我上厕所时,蔡德勒并没有趁机去找剃须镜和热水,尽管他脸上的肥皂沫已经
硬结,很不舒服。他等在走廊上,可能对我特别偏爱。“您真特别,”他说,“还
没有签租约,就已经上厕所了。”
    他手拿变凉、硬结的剃须刷走近我,肯定在策划开个笨拙的玩笑,却没有给我
添什么麻烦,而是打开了套间的门。奥斯卡在刺猬身边经过,用部分的目光盯着他,
向楼梯间退去。这时,我发现,厕所门在厨房门与那扇乳白玻璃门之间,玻璃门后
有一个护士不定期地在此住宿。
    近黄昏时,奥斯卡带着行李和圣母画家拉斯科尼科夫送的铁皮鼓再次按蔡德勒
家的门铃,手里摇晃着迁居申报表。在此期间刮了脸、大概也洗了脚的刺猬,领我
走进蔡德勒的套间。
    屋里有一股熄灭后的雪茄的烟味。有一股点燃过多次的雪茄的气味。此外,还
杂有许多一条摞一条的、被卷到房间各个角上的、可能是珍贵的地毯所散发出来的
气味。嗯,还有旧挂历的气味。不过,看不到挂历;旧挂历的气味恐怕就是地毯的
气味吧。奇怪的是,舒适的皮面椅子却没有自己的气味。这使我失望,因为奥斯卡
虽说从未在皮面因手椅上坐过,却有着真实的想象:皮面椅子是必定有气味的。因
此,他怀疑蔡德勒家的圈手椅和椅子的皮面不是真皮,而是人造革。
    蔡德勒太太坐在一把圈手椅上,椅面光滑,无气味,事后证明是真皮革。她身
穿灰色服装,裁制成运动式,勉强合身。裙子缩到膝盖以上,露出三指宽的内裤。
她并不把往上缩的裙子拉拉好,而奥斯卡也发现,她的眼睛是哭肿了的。所以,我
不敢作自我介绍并向她问候几句。我无言地一躬身,在快直起腰之前扭头向蔡德勒
望去。他用大拇指一指,短促地咳嗽几声,就算作向我介绍了他的太太。
    房间面积大,呈正方形。屋前的那棵栗子树使房间变得昏暗,也使它变大或变
小。我把箱子和鼓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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