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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走到咖啡机跟前,正想找只杯子,顺着大理石的台面滑过来一只马克杯,是亚历克西斯推过来的。他倒了一杯咖啡,加了一勺糖,一点奶油。他一边搅拌,一边观察屋里的形势。克里斯蒂纳和亚历克西斯正在非常认真地谈放学以后的安排。另两个姑娘一言不发,看上去气还没消。克雷格还在看他的报纸,对杰克来说,这是公然藐视。
杰克不甘示弱。他觉得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他走到壁炉架前,盯着克雷格的报纸看。而克雷格高举着报纸,像一道屏障。
“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吗?”杰克说完,喝了一小口滚烫的咖啡。
报纸的上缘慢慢下降,克雷格浮肿松弛的脸一点点露出来。他的眼睛像牛眼,还有黑眼圈,视网膜上布满血丝,看起来像个彻夜狂欢的酒鬼。虽然满脸愁容,可他却穿着一件刚烫好的白衬衫,配一条保守的领带,沙黄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微微闪着光,说明上了点摩丝。
“我现在没心思聊天,”克雷格赌气地说。
“我也不想聊,”杰克回答。“至少这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克雷格,我们丑话说在前头!是我妹妹让我来的。我来不是帮你,是帮她,附带着可能会帮到你。不过我还想告诉你,我觉得居然有人起诉你治疗失当,真是太可恶了。就我对你的了解,你是最不应该被人起诉医疗失当的。当然,从我的角度来看,你在其他方面也有不太光彩的地方,但那些跟此案无关。说到案子,我看了案卷,有些想法。你想听就听,不听拉倒,由你决定。至于我是不是应该住在你家里,这也由你决定,我希望你们夫妇俩在这个问题上意见统一。我随时可以搬到旅馆去住。”
除了电视机在低声播报新闻,窗外有几只鸟在叫,屋里一片死寂,没人敢动。克雷格哗啦一声放下报纸,胡乱叠好放在一边。过了一会儿,餐桌上再次传来刀叉和装麦片的碗碰撞的声音,洗碗池的水龙头又开始哗哗地响,这屋里又开始有响动了。
“一开始把话说清也好,”克雷格说。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多是疲惫和悲伤,而不是赌气。“听说你要来,我挺生气的。发生这么多事,我觉得这时候外人插进来不合适,再说以前你也从没来看过我们。说老实话,我不想让你产生一种错觉,就是你在关键时刻像骑士一样冲进来救了所有人。你刚才跟我说,你不是这么想的,我感觉好多了。我欢迎你来,不过很抱歉,我实在没心情招待你。你刚才说到你对案子有点想法,这我倒很想听听。”
“我也没指望你招待我,你现在要烦的事够多的了,”杰克说。他在茶几边坐下来,跟克雷格刚好呈对角线。谈话进行得比他想象得顺利。他决定进一步讨论案子之前先表扬克雷格一下。“除了案卷,我还看到几篇你最近发表的论文。我挺佩服的。当然了,如果我能看懂就更佩服了。”
“我的律师打算以此为证据,证明我对医学很执着。而原告律师在开庭陈词中已经说了,打算证明我是个不称职的医生。”
“放进去反正没有坏处。我想象不出来这些论文他怎么处理,我对律师这行不太了解。不过我得说,克雷格,我很佩服你。你太了不起了。我认识的医生基本上都想既搞临床又搞研究。在医学院,我们就把这个作为终极目标,可你是少数几个真正做到两者兼顾的。而且这是真正的研究,不是拿所谓‘典型案例报告’混充科研的论文。”
“毫无疑问,这是真正的科研,”一提到这个话题,克雷格似乎重新活跃起来。“现在我们对神经和肌肉细胞中的电压门控钠离子通道研究越来越深入,而且已经应用于临床。”
“你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那篇论文提到有两种钠离子通道,一种是心肌的,一种是神经的。两者有什么不同?”
“两者结构不同,我们现在的研究已经做到分子层了。两者的不同体现在对河豚毒素的反应不同。差别极大,引人入胜。”
“河豚毒素?”杰克问。“日本有人吃错了寿司,就是中这种毒死的。”
克雷格情不自禁地笑了。“你说得对。那是因为厨师没有经验,在河豚鱼产卵期将其宰杀做寿司,导致食客中毒。”
“神奇啊,”杰克评论道。克雷格精神好多了,杰克想接下去谈正事儿。虽说克雷格的研究很有意思,可对他来说太深奥了。他即刻转移话题,说自己觉得死者佩欣斯·斯坦霍普是这桩治疗失当案的关键。“如果你的律师可以无可争议地向陪审团表明这个女人确实是疑病症患者,那陪审团就会判原告败诉。”
有几秒钟,克雷格一直盯着杰克看,似乎话题转移得太快,他的大脑不得不重启。“这个,”他终于开口了。“我很高兴你这么说,我跟伦道夫·宾厄姆就是这么说的。”
“对啊,这就对了,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说明这个想法有道理。你的律师怎么说?”
“没说什么,我记得。”
“我觉得你应该再提一次,”杰克说。“说到死者,我没找到尸检报告。我猜是没做尸检。对吧?”
“确实没做尸检,”克雷格说。“生理指标的化验结果证明诊断是正确的。”他耸了耸肩。“当时没人想到要打治疗失当官司。如果他们当时就想打,法医会选择尸检,我也会这么要求的。”
“还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杰克说。“纽顿纪念医院急诊室有个护士叫乔治娜·奥基夫,当时是她接诊的。她在记录里写到患者严重中枢发绀。我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取证时她并没有提到这点。我又查了一遍。当然了,我之所以对这个问题比较敏感,是因为你取证时说,你看到患者的发绀程度极为震惊。而且在这点上,你和斯坦霍普先生的分歧很大。”
“确实分歧很大,”克雷格为自己辩解说,声音重新变得有点阴沉。“斯坦霍普先生在电话里提到,我这里是引用‘她看起来脸色发青’,可等我赶到那里,发现她严重发绀。”
“奥基夫女士称其为中枢发绀,你认为呢?”
“中枢和边缘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她的心脏未能及时将血液输送到肺部。她全身有大量脱氧血,这是发绀的主要原因。”
“这里讨论的是发绀的量。我同意你的说法,深度发绀确实表明肺部供血不足,或者供氧不足。但如果是边缘发绀,则说明血液集中在四肢,这样不太容易看出发绀,或者说发绀不太均衡。”
“你想说什么?”克雷格挑衅地问道。
“说老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作为一个法医,我觉得什么都有可能。这么说吧:死者和她丈夫的关系好吗?”
“有点奇怪,我觉得。至少在公众场合算不上亲热。我怀疑他们不太亲近,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太太的疑病症。”
“我们这些法医见得太多了,自然比较多疑。如果我做这个尸检,考虑到发绀,就会寻找有无窒息或勒死的痕迹,排除他杀。”
“荒唐,”克雷格气呼呼地说。“这绝不是他杀。上帝啊!”
“我没说是他杀。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患有右至左心腔分流,没有诊断出来。”
克雷格不耐烦地用手理着头发。这样一来,他的外表从疲倦但整洁变做疲倦且凌乱。“她不可能有右至左心腔分流。”
“你怎么知道?你发现她的压力测试有问题,让她做非损伤性心脏成像,可她没做。还有,我没找到那个有问题的压力测试报告。”
“我们在办公室没找到那张心电图,可测试结果是有的。不过你说得对。她拒绝一切心脏方面的检查。”
“也就是说,她可能患有先天性右至左心腔分流,但没有诊断出来。”
“就算她有,那有什么区别吗?”
“那她的心脏或者主要血管就有严重的结构性问题,这就牵涉到共同过失,因为压力测试之后她拒绝做相关检查。更重要的是,如果她确实有严重的结构性缺陷,那即使立刻送往医院,结果也是一样。这样一来,陪审团就会判你有理,你就能胜诉。”
“这些观点很有意思,可对我来说都是空谈。当时没做尸检,所以她有没有结构性异常也没法知道了。”
“这不一定,”杰克说。“当时确实没做尸检,可并不意味着现在不能补做啊。”
“你是说开棺验尸?”亚历克西斯在厨房那边问道。显然她一直在听。
“只要没火化,”杰克加了一句。
“没火化,”克雷格说。“尸体还在帕克·迈多公墓。当时乔丹·斯坦霍普还邀请我去参加葬礼。”
“是他起诉你治疗失当前的事儿了吧?”
“当然了。这也是我接到传票和起诉书的时候之所以惊讶的另一个原因。既然他要起诉我,为什么还邀请我参加葬礼呢?这一切都没道理嘛。”
“你去了吗?”
“我去了。我觉得应该去。我的意思是,没能将她抢救过来,我一直耿耿于怀。”
“已经埋了将近一年了,尸检有困难吗?”亚历克西斯问。她走过来,坐在长沙发上。“听着挺吓人的。”
“现在还说不准,”杰克说。“有两个因素需要考虑。第一:尸体的防腐做得如何。第二:坟墓内部是否干燥,或者说棺材的顶盖是否完好无损。这两点要等打开坟墓才能确认。但不管尸体腐烂程度如何,还是可以找到不少信息的。”
“你们在谈什么?”克里斯蒂纳在桌边喊。另两个姑娘早就上楼了。
“没什么,宝贝,”亚历克西斯说。“快去拿你的东西。校车马上就要来了。”
“我能做的可能就是这些了,”杰克说。“我去查一下马萨诸塞州开棺验尸要办哪些手续,然后做尸检。除了纯粹的道义支持,这大概就是这桩官司中我唯一能帮上忙的地方了。不过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我听你们的。”
亚历克西斯看着克雷格。“你觉得呢?”她问。
克雷格摇摇头。“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尸检能证明她确实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则未能及时将其送往医院不会影响抢救结果,那我当然同意。但有多大可能性呢?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再说了,如果尸检发现她的心肌梗死比我们预计得还要严重,那不等于是帮倒忙吗?我觉得这事儿风险挺大的。”
“这样吧,”杰克说。“这事我来办。我先去问问细节,然后通知你们。同时,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亚历克西斯回答。她看着克雷格。
“也行,”克雷格说着耸了耸肩。“我一向认为,信息多总比信息少好。”
第八章马萨诸塞州,波士顿
2006年6月6日,星期二
上午9:28“全体起立!”法庭文书高声喊道。法官马文·戴维森走出内庭,顺着台阶上到法官席。黑袍遮住了他的脚,看上去像幻影在滑行。“请坐下,”法官坐定之后,法庭文书又大喊一声。
杰克一边坐,一边往后看,以免屁股撞翻身后的星巴克外卖咖啡。等他坐定才发现没有一个人带东西到法庭上来吃,于是他很不好意思地将咖啡放在身旁的座位上。
旁听席很挤,他坐在亚历克西斯旁边,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旁听。她说她也不知道。几乎所有的位子都坐满了。
今天早晨在博曼家,事情发展得比杰克想象得顺利。尽管克雷格后来又有点闷闷不乐,但至少两人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杰克觉得自己作为客人,感觉好多了。等孩子们都上学去了,他们又接着谈了一会儿,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亚历克西斯和杰克在谈。克雷格又变得有点闷闷不乐,心事重重。
关于进城出城的交通方式,又讨论了很长时间。最后杰克一再坚持由他自己开车。他想去法庭感受一下主要涉案人员,特别是双方律师。不过稍后他要开车去波士顿法医署了解马萨诸塞州关于开棺验尸的规定。之后要干什么,他还不确定。他说可能会回法庭,如果没回,那就黄昏的时候在纽顿的家里碰面。
开庭前照例要处理些常规动议,杰克趁机研究主要涉案人员。黑人法官看上去像个退役的前橄榄球校队队员。不过他整理桌上的文件时从容不迫,很有自信,不时跟助手小声商谈,浑身散发出权威感,显然对自己的工作游刃有余,这点让杰克觉得很踏实。两个律师跟亚历克西斯描述得一模一样。伦道夫·宾厄姆无论是着装、动作还是言谈,处处表现出大律师应有的风度修养。相比之下,托尼·法萨诺穿着时髦的衣服,戴着笨重的金首饰,显得有点俗艳而厚颜无耻,但又非常自信。可托尼有一个特点亚历克西斯没有提到,杰克却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好像在尽情享受这场庭审。尽管居丧的原告面无表情地坐着,托尼和助手却一直微笑着热烈讨论,不时发出克制的笑声。而被告席的成员要么谨慎地枯坐着,要么干脆满脸绝望,与原告席形成鲜明对比。
杰克的目光平移到陪审席上,看着陪审员依次落座。陪审员什么人都有,杰克觉得很合适。他想,如果他低头走出法庭,溜到街上去,迎面走来的前12个人可能跟这个陪审团的成员身份差不多。
杰克正在研究陪审员,托尼·法萨诺传当天第一位证人到庭。大妈级的马琳·理夏特是克雷格的秘书兼接待员,她宣誓之后就坐上了证人席。
杰克将注意力转向这个女人。在他看来,这人看上去跟她的德国名字一样,是个意志坚强的德国女人。她块头不小,体格健壮,跟托尼倒有几分相似。她的头发向上梳成一个很紧的发髻,嘴长得像牛头犬,眼里闪着挑衅的光。不难看出她不太愿意出庭作证,托尼请求法官宣布她为敌意证人。
托尼站在讲台上,慢条斯理地开始,尝试着跟证人马琳开玩笑,可惜没有奏效,至少杰克将注意力转向陪审团之前是这么认为的。与马琳的反应不同,大部分陪审员都笑了。杰克立刻看出托尼·法萨诺在打动陪审团方面确实有天赋,这点亚历克西斯说得没错。
杰克看过马琳的证词,与案子关系不大。佩欣斯·斯坦霍普去世当天,她与死者没有联系,因为死者当天根本没来过诊所。托尼居然在马琳身上花这么长时间,不厌其烦地描述她和克雷格的关系,探究她杂乱无章的私生活,杰克觉得很难理解。她和克雷格是15年的同事,要说的可真不少。
托尼一直保持幽默的风格。马琳一开始不理他,但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托尼的举动有点像议员为了阻止议案通过搞的长篇演讲了。她有点生气了,回答问题也开始带上情绪。这时,杰克开始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幽默的风格是托尼设下的圈套。托尼就是想让她情绪失控,继而发火。伦道夫似乎感觉不妙,提出反对,说证词无休止,且与本案无关。法官似乎同意他的观点,但经过短暂的法官席前会谈(杰克听不到),提问又继续进行,很快就问到了跟原告有关的关键部分。
“法官大人,我可以走近证人吗?”托尼问。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可以,”戴维森法官说。
托尼走近证人席,将文件夹递给马琳。“你能告诉陪审团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诊所里的一个病历夹。”
“谁的病历?”
“佩欣斯·斯坦霍普。”
“病历上有个编号。”
“当然有编号!”马琳气呼呼地说。“不然怎么找啊?”
“你能大声念给陪审团听吗?”托尼说。他没理会马琳刚才那阵小爆发。
“PP8。”
“谢谢,”托尼说。他收回病历夹,回到讲台上。
几个陪审员身体前倾,像在等着什么。
“理夏特夫人,你能向陪审团解释一下,缩写PP指代什么吗?”
马琳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猫,目光迅速在法庭里游走,最后停留在克雷格身上。
“理夏特夫人,”托尼试探着问。“喂!你还在吗?”
“是字母,”马琳严厉地说。
“噢,谢谢,”托尼语带讥讽。“我想大部分陪审员都知道这是字母。我想问的是这些字母指代什么。请允许我提醒你,在宣誓的前提下提供假证词就是伪证罪,刑罚很重。”
马琳的脸在作证过程中越来越红,现在更红了。甚至她的脸颊也开始肿胀,好像在努力克制什么。
“如果你还是想不起来,后面还有证词证明这种病历标记方法是你和博曼大夫一起想出来的,而且在诊所里并不多见。我这里还有诊所里的另外两个病历编号。”托尼又拿出两个病历夹。“一个是彼得·赛奇的,病历编号是PS121。我们之所以选这个病历,因为他的姓名首字母与死者一样彼得·赛奇(Peter S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