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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前我的母亲,那时一个不满18周岁的女孩子,便是背着背包,随着土改工作队乘坐“豌豆角”沿着龙船河去到山里。
很久以来,这溪面上的船具大都是一种叫做“豌豆角”的小船,窄窄的如同一只弯弯的豆角,那小心地坐在船上的人儿也就是豆米了。溪的历程险滩密布,往上走的船必得船工上岸拉纤,三五个全裸了身子的男人弓着腰,长长地拉着纤绳,将步子走成无数个之字,才能破开箭一般的急流,过了那滩去。母亲用一把油纸伞挡住自己的眼睛,峡谷里便只有了纤夫回荡的号子,没有了赤裸的晃动。她顺着那小溪来去了好几年,在她后来的讲述中就常常提到这里的故事。
我第一次来到龙船河是在10多年前。兴许因为那里有过母亲的踪迹,便奇妙地感觉处处似曾相识,而那个正宗叫着龙船河的地方,一群当地山民的歌更使我惊喜亢奋不已。那是一片与附近陡峭的峡谷显然不同的开阔之地,村舍周围果木成林,鸡鸣狗叫,一派温润,无论是上滩还是下河的人都必得到这里作短暂的歇息。那日,我们一行也上得岸去,好客的主人摆下了热热的苞谷酒,三巡过后,鼓声大作,一群汉子跳上堂来,表演了土家人的歌舞“跳丧”。“啊啊,撒忧儿嗬,撒忧儿嗬……”那歌声调高亢且富有强烈的穿透力,饱含生活的机智和历史的沧桑,让我深深的感动。
久居山野的土家人古来便信奉“天人合一”,他们与大自然的关系十分亲近,对于生命的来去因此而达观从容,把死亡看作是生命的另一种方式,不过是踏进了生的另一道门槛。亲友离去之后,活着的人们不是以悲伤告别,而是载歌载舞欢送亡人的远行。歌者酣畅淋漓地吟唱亡人生前的事迹,还有古往今来的传说,通宵达旦,多者可达三天三夜。
在这之前,我也见到过许多农家的跳丧,但龙船河那位打鼓领唱的歌者显然是最好的。歌者那时不过20来岁,长着一张很平常的瘦脸,但只要他手中的鼓槌一声敲响,他的两眼会顿时炯炯放光,满脸自在得意,人一下子变得潇洒自如,极为生动起来。随着他敲动着的不紧不慢却又动感极强的节奏,他晃动着身子,并不时随意地将歌唱翻上高八度,可将人的情绪提到极致,而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在我后来的写作里,我便多次用到了龙船河这个名字。它是一个现实的世界,也成为我写作世界里一个极为亲切熟悉的家园。有一位导演叫郑克洪,他很早以前是位诗人,后来却去北京学习拍摄电影电视,跟我联系上,将我的中篇小说《撒忧的龙船河》拍成了电影,他和制片人都坚持将片名叫做《男人河》,我心里一直存着遗憾,对那龙船河多有不舍。不过电影也就是在那溪里拍的,可惜拍摄的日子是在冬天,龙船河的水浅浅的,不似小说中描写的那样水流湍急。导演在河里找了一块大石头,刻上了“朝我来”几个大字,造就了电影中的一个细节。后来乘船从溪面上游走的人们,都会指手划脚地看那块石头,多了一份谈资。
但那条小溪却在不断地变化着。由于三峡工程的进行,大坝蓄水的时候,回水将进入这条小溪,旅游中引以为特色的乘坐“豌豆角”漂流将不可能在下游进行,而沿途的峡谷景点也会相应消失或者变矮,悬棺、栈道,将会没入水底,觅食的猴子也将会搬到更高的山上……这些令人怅惘的担心挂在许多人的嘴边。那年夏初,我特地到了巴东,想在龙船河涨水之前,再一次看看它秀丽而险峻的模样,想把那些悬棺栈道都保存在心里。
人们告诉我,三峡大坝的回水最终会涨到龙船河上游不远的罗坪,那是一块大山里少见的平阳大坝,足有上千亩良田。我从母亲的讲述里早已得知,当年她就是在那里丈量着土地,然后将它们一亩亩地分到欢天喜地的穷人手里。于是我站在龙船河旁的山坡上久久地俯视那大田。
经过千百年的经营,它就像一张精心打造的棋盘,横竖有序平平整整,绿茸茸的,可知世代官匪豪绅在那里演绎过多少血腥的故事?那块即将淹没的河滩是历朝历代的杀人场,到了夜间,小孩子绝不敢单独从那里走过,河滩上的阴风会让人生出恶病。但无论是肥沃的土地还是杀人的河滩,都将会变成一片湖泊。当时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文字记下它们。
那年6月的好几个日日夜夜里,在老人们心痛的注视下,水一寸寸一圈圈地涨起来了,绿水掩没了旧日的故事留下的许多痕迹,慵懒地平静地伸展着,自在的形式就好像它原本一直就是那样,从古至今。当我随后再一次来到龙船河时,不由想到,来过这里或者熟悉这里的人会不会有一种惊慌,“周围”都到哪儿去了?
事实上,水的上涨是无声无息的,它丝毫没有惊天动地的喧哗,面对它的无声,所有的伤感和惆怅都似乎感觉欲哭无泪。那块刻着“朝我来”的大石头也被淹没了,而且为了不影响小船的航道,还将它炸了一回,我从绿水荡漾的水面上经过的时候,人们指给我看炸药飘过的黄色痕迹,淡淡地残留在岩壁上。
只有龙船河畔的歌声让人寻找到从前。
就在罗坪附近那个酷似鸭子嘴的小山坡上,盖起了一群具有土家风格的亭台楼阁,可供人歇息,也可观看歌舞。随着咚咚敲响的鼓声,响起了一个高亢熟悉的声音,不由让人怦然心动,寻声看去,正是当年领唱的歌者。十年过去,他显得越加游刃有余,炉火纯青。我特地找到他,由衷地说非常喜欢他的鼓和歌,他高兴地笑了。
原来他姓谭,父母都会唱山歌,他从前辈那里继承了500多首,可以唱上几天几夜不重复,而这一带学唱的人有了好大一帮,他成了歌师傅。
于是我相信,一代又一代的,会重新唱熟那山和水。温润的,潮潮的暖暖的家园。
利川的山
鄂西高原多山,利川尤甚。
走过其他许多地方,见过很多的山,有眉清目秀的,遍体翠绿缠绕,娇小玲珑着,温柔如待嫁的女子;有雄健挺拔的,巍峨朝天而立,直把一腔胸怀问了天去,便如侠肝义胆的伟丈夫;也有那寸草不生的,荒凉着石头,白森森黄灿灿满山遍野,令人心惊;还有大起大落的,有着深不可测的险恶,便一直往前走再也不想回头……而利川的山虽然险峻但不乏温良,虽然娇媚却不失侠义,从山的起势容貌到古往今来山的故事,让人生出许多的爱惜和眷念。
这块地,因八百里清江之水流贯,人们视这地为有利之川,故名利川。境内诸山属巫山余脉,接壤黔蜀,由东北朝西南走向,有名之山如齐岳、都亭、福宝、星斗、甘溪,石板岭等,各具灵性。
齐岳山古来多名,一为七岳,明崇祯年间因其参天插云,敢与五岳相比而名七岳;又为七曜,因山有七峰,人称日、月、金、木、水、火、土,每逢春秋时节山光明媚,七峰似扬晖吐火,煌如七星,从名称的由来可知古人对这山的情感非同一般。这山又如一条卧龙绵延横亘数百里,被地方誉为长城,自古以来即是川鄂屏障、军事要地。山上曾设有七处关隘,明末李自成余部夔东十三家首领刘太仓等在山上立营,坚守几年之久;后川楚白莲教借助天险,大败清军;1934年红三军也曾在此安营扎寨,多次打败前来围剿的敌军。而今苍山依旧,昔日争战之地松杉成林,草场丰茂,一片郁郁葱葱,却有川鄂两地游人往来不绝。跑马看山顶夕阳,似在咫尺之间,恍然天人合一。山间河溪众多,大鱼泉小鱼泉龙洞沟……群溪凑成清江源头,继而直下落水洞——也就是享有盛名的腾龙洞,伏流30里,浩浩然汇成一江清水,向长江奔腾而去。
都亭是悲壮之山,据《方舆胜揽》载:后周置亭州,以此山为名。史载巴国有将军蔓子,因巴国内乱而请师于楚,许以三城,乱平,楚使来讨要三城,蔓子曰:借楚国之力克绥了祸乱,应致以礼,但将我的头拿去,而城不可也。当即拔剑自刎,以头授楚使。楚王感其忠烈,以上卿之礼葬其头于荆山之阳,巴国葬其身于都亭山。巴将军的一脉忠义豪情广为流传,都亭山与巴将军成为鄂西人宝贵的精神资源。
另有省级自然保护区星斗山,是不可多得的天然植物园和动物园。据考查,在第四纪冰川时期,星斗山受冰川影响甚小,因此种类繁多的古老稀有植物得以保留至今,维管植物达187科,1019种,有银杏、珙桐、化香等珍贵树种;还有头顶一颗珠、七叶一枝花、白三七等名贵药材。这山生得奇妙,上鹰嘴岩入神仙洞远观滴水岩瀑布,可谓一步一景。山上原有古寺三邑寺,为明朝天启年间所建,寺庙虽然早毁,但古遗址犹存。与星斗山的植物争奇斗艳的还有福宝山,这山高大平稳,山顶开阔盛产各种药材,远销海外。有品质甚高的黄连,可以跟东北人参媲美的人参和天麻,还有高营养价值的莼菜。这菜本为佳肴,点滴嫩芽滑爽生津,且是吸山间清泉之水而长成,并无半点污染,更为珍品。
位于利川城附近的甘溪山,山势巍峨,高峰耸峙,有八条溪流潺潺而下,溪水甘甜而清洌,故称甘溪。每到冬日山尖积雪经久不化,形成碧绿清泉与白雪互相映照的美景“甘溪积雪”,为世人称道的利川八景之一。
如果说甘溪山是以秀美而引人注目,而石板岭便是以险要而出名。古来从施州府去往利川,必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石板岭。清朝年间有官员经过此地,不禁喟然曰:施路多崎岖,而利川之石板岭尤高,始知蜀道之险无逾于此。那时悬崖陡峭荆棘丛生,险峰之中难以寻得路径,值得一书的是有一位叫做王庭桢的施南知府会同利川知县陈国栋,上下同心协力集资铺修石路,将一条石径终于从山下修到了岭上,并在岭上建一卡门,上书“利川要隘”四字。解放战争时,国民党军宋希濂部一个师败退驻守石板岭,以为天险难攻,不料解放军独立二师的一个团放弃正面强攻,绕道攀登山后的岩壁而突然奇袭,宋部狼狈溃逃如鸟兽散。解放军一举占领石板岭,进而长驱直入利川城,历史掀开新的一页。
利川的山很多,利川就是由一座座山以及山与山之间的缝隙构成,山的缝隙间或是一段峡谷,间或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平川大坝。利川群山的平均海拔高在1800米以上,是名副其实的高山,那山的情状能给人以深深的感动。倘若是平原,即使是海拔百十米的小山也会显得格外高傲,可是利川的山却因为整体足够的高度反倒显得平和坦荡,它们默默然经过亿万年沧桑巨变,温暖地起伏着,以一种宽厚谦恭的姿态耐心地凝视着人间。在它们的怀抱里,人感受到的不是渺小而是一种融合,人因为山的存在而存在,而山因为同人及万物的亲昵而获得了生命最宝贵的意义。
责任编辑易山
往事二题
梁 琴
饥饿的饭勺
从小学课本里,很早就知道了有一条古老的京杭大运河。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从南昌移居北京,就住在京杭北运河边。按时尚的说法,叫做“运河岸上的院子”。
每天清晨,沿着大运河散步,都能看见一辆辆满载货物的卡车,挂着冀、鲁、辽的车牌,飞驰向我家附近的“八里桥市场”。市场货物琳琅满目,山东寿光的蔬菜,黑龙江的五常米,内蒙的绿鸟鸡,阳澄湖的大闸蟹,还有台湾的水果,让人眼花缭乱。
隔三岔五,我就和先生上“八里桥”采购,每次都大包小包往回扛,扛不动就打“蹦的”。我对先生说,我们才两个人,就要消耗这么多东西。想想我母亲当年,她一个人要对付10来张嘴(我父亲下放垦殖场整整22年),真不知道,她是怎样用一只旧竹篮子,把一大家子的吃喝搬回家的。靠着父亲78元工资糊口,母亲成天为了一家人的柴米油盐犯愁。倘若母亲活到今天,看见市场上物资这么丰富,不定有多高兴。
60年代初,城市居民按人头供应蔬菜,每人3两。每天凌晨4点钟,母亲把睡在堂屋的三哥叫醒去菜场排队。
从小懂事的三哥,很能体贴母亲的艰辛,即便刮风下雪,也从不让母亲多操一份心,只要母亲屋里的灯一亮,三哥便一骨辘从被窝里爬出来,套件薄绒衣,穿两条单裤,光脚塞进破球鞋里。拿上头天晚上母亲搁在床头边的供应卡,抓起门边的菜篮子,拉开门栓,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10岁的三哥,为了全家赖以维生的2斤多包菜萝卜就像一个真正荷戟的战士,被插队的细伢子打过,也打得插队的细伢子求饶。
三哥后来下决心跟同学的父亲学少林拳,则是因为一只该死的钱包。
一个半大的男崽,在排队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摸了别人的钱包,掏光了包里的钱和粮票,随手将空包丢进三哥的菜篮里。失主很快发觉钱包丢了,大喊捉贼。
在寒风中瑟瑟抖的三哥,正规规矩矩地排着队,做梦也没想到,那只该死的钱包竟出现在自己的篮子里。面对空钱包,三哥有口难辩,愤怒的人群拥上来,几乎要将三哥撕烂。未了,还是一个善心的婆婆作证,才洗刷了三哥的冤屈。
这件事对三哥的刺激极大。于是,学少林拳,又从河边觅得一块四四方方的红石凿出一个把柄,早早晚晚举着那方红石墩练臂力。
三哥日益坚硬的拳头,维护了做人的尊严。
那年月,粮油都是定量的。凭粮油供应证每人每月27、28斤粮,3两油。
逢年过节,多给半斤油。粮油远不够吃,饭里头掺红薯,搭青菜叶、包菜皮。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填饱肚子。
饭勺在我们家,便是一种权力的象征。二哥以他的公道、勤快、能干,赢得了全家人的信赖。母亲就把饭勺郑重地交给了二哥执掌。
母亲带着中饭去很远的河边仓库干零活,要到暮色四合才能回家。每天我无数次站在门口那棵樟树下,守望着母亲归来。
掌勺的二哥,早早让我们吃过晚饭,就开始热母亲的饭。二哥明知道母亲没有这么早回来,还是热得很起劲。热饭的时候,二哥总是边热边尝“热了没热”,顺便就往嘴里吞一口饭。同样饥饿难耐的我,时刻拱在厨房里,盯着二哥,只要他尝一口饭,我便大声嚷嚷:“我也要尝一口,热了没热。”气得二哥扬起锅铲把,佯装要打的样子,我才不怕呢,愣张着口。无可奈何的二哥,只得往我嘴里猛塞一口饭。
就这么热了又热,尝了又尝。母亲的一碗饭,到她嘴里,最后只剩下那么可怜的一坨。
我家的菜永远偏咸。盐渍的腌菜吃得飞快,一坛豆腐乳没几天,就见了底。平时蔬菜一上桌,大家都叉起筷子,三下两下,菜就叉光了,来晚了的只有蘸酱油拌辣椒末下饭。
母亲心里不好受,便学着公共食堂的样,用搪瓷盘子给我们分菜吃,每人一份。毕竟,母亲手里的勺子不是秤,分出的菜不免有多有少,这就让我们常常“举盘不定”,不知该拿哪一份好。
腌菜、豆腐乳暂时还不好分。谁犯了什么过失,譬如三姐打篮球回家晚了,按大哥愤然的说法,“她又在学校操场上疯!”于是不问三七二十一,大家就把三姐名下的那份菜瓜分了。
很多年之后,读到鲁迅先生为珂勒惠支版画《面包》写下的一段文字,想起少不更事的我分吃母亲和三姐的饭菜,心被揪扯了一下:“饥饿的孩子的急切的索食,是最碎裂了做母亲的心的。”
一帧半寸小照
闲来无事,翻捡老照片,不料竟翻捡出一段温润而苦趣的童年往事……
这是一张30多年前的小照,只有半寸。照片上的女孩剪个童花头,清亮的眸子略微有些吃惊地盯着人看。
这张半寸小照,是我用积蓄了多日的潲水钱给小妹拍的。
潲水又叫淘米水。
以前南昌人的潲水是不会轻易倒掉的,要存起来,装在一只豁口的钵子或掉了瓷的旧脸盆里,卖给倒潲的人。
这豁口的钵子和旧搪瓷脸盆统称为“潲缸”。
家家天井里,沿墙根摆一溜潲缸。
那时候,城市居民家境大多清寒。家家户户几乎所有的饭菜吃得精光,能填饱肚子已属不易,哪来的隔夜馊饭倒掉。平素里,潲缸里大都清汤寡水,上面飘几片蔫蔫的黄叶子。只有逢年过节,潲缸里才能捞出些吃剩的骨头、鱼刺、泡饭。
开门头一件事,就是倒潲。
天放亮,挑一担大潲桶的老熊扯开喉咙叫:倒潲……倒潲……
老熊的声音又响又粗,上街叫到下街。
听见“倒潲”,板壁门一扇扇吱嘎吱嘎开了,老老少少捧一只稍缸出来,放在门口树脚下,待价而沽。
老熊倒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