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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电局的待遇越来越好了,巴立卓和孔萧竹会同一天分到同样的东西,比如
两个煤气罐两袋大米两捆大葱或者两箱冻带鱼。他俩推着自行车乐颠颠地往家搬,
有时也会小小的犯愁,不知道如何才能打发掉。为了买菜倒垃圾之类的家务事,
他们常有小小的口角发生。
巴立卓的安乐窝隐藏在棚户区的深处,上班下班都要经过一个公共厕所。该
厕所饱经风雨剥蚀加之无人管理,冬天污水结冰,夏日奇臭无比,倘若再有微风
扬起,那臊臭味儿便向四处蔓延,并顺着歪歪斜斜的羊肠小巷飘散。无论天气怎
样炎热,孔萧竹都坚持不打开后窗,那滚滚而来的气息实在叫人难以忍受。巴立
卓说:“你到底不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大粪是天然的有机肥料,我就是吃大粪长
大的。”
巴立卓的话音匍落,孔萧竹便一阵狂呕。女人一吐再吐,去医院检查的结果
是怀孕了。
就在惊喜又惶恐的当口,巴立卓调到了电信科。孔萧竹并不高兴,她为每月
少了七元钱的夜班津贴而叹息连连。郝静林特意开了个欢送会,载波室全体凑份
子,每人捐出五元钱去“狗食棚子”聚餐了一次。所谓狗食棚子是指街边的大排
挡,即彩条布围成的小饭棚。花花绿绿的彩条棚挤满了整整一条街,烤鸽子炸麻
雀熏兔子酱牛肉炖小鸡涮羊肉,浓香飘逸,场面甚是壮观。
转眼又是秋天,松河邮电局要为职工分发苹果。事情显得比较隆重,需要抽
调精兵强将去辽东半岛收购,巴立卓自告奋勇报名参加。出发前,工会杨主席要
求一律穿着绿色标志服戴绿色大盖帽,路途遥远关卡不断,戴顶大盖帽,远远一
看很像交通警察呢。大家全都笑了。提起大盖帽,就叫人产生关于四大绿的联想。
这四大绿是:青草地、西瓜皮、王八盖子、邮电局。
孔萧竹坚决反对男人远行。巴立卓没好气儿:“又不是支边援藏,你慌个屁
呀?”
“不就是去买苹果吗,你神气个球啊?”
巴立卓振振有词,反正我已经报名了,出尔反尔的事非我所为,你叫我咋和
领导去说?孔萧竹更加生气,自己还不是黄脸婆呢,男人就视自己为无物了,长
此以往那还了得?她威胁说,你要是去了就别回来!随后的一天里,巴立卓和孔
萧竹互不理睬,可这份默契并非甜蜜的礼物而是彼此叫劲。巴立卓还是走了,留
下一张表达温情的纸条,上面写着:“月照青山云游天,一个出门就想家的人。”
车队一走多日,局长和书记在家提心吊胆,担心天气变化担心路况不好担心
遇到车祸。还有一个人坐卧不安,那就是孔萧竹。
孤单冷寂中,孔萧竹更加怨恨巴立卓,仅仅为了自己快活,凭着这小小的借
口竟可以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事先连个商量都没有,说报名就报名了。可恨的
是这个家伙连个电报也不来,害得她天天给工会打电话询问。长夜漫漫,寒风漫
卷吹得后窗户呼哒呼哒直响。窗户是那样单薄,除了几根铁筋做支撑其他全是玻
璃,孔萧竹生怕有人破窗而入。冷寂和孤单在一点点的侵噬着她,越有心事越睡
不着。她只好起身去摆弄婴儿的衣物。布料的质地很柔软,贴在脸上就像是温存
的絮语,让她联想起婴儿细嫩的肌肤。她想着想着以至于泪眼婆娑。
孔萧竹想和人说说话,忍不住去财务科找詹萍。财务科的人很多,詹萍便说
等我有时间了回头找你。孔萧竹以为对方敷衍她,更加怏怏不乐,不想下班前詹
萍真的来了电话。一见到詹萍,孔萧竹的眼圈就红了,哽咽叫了声师姐。
詹萍猜出了八九分,说咱们做女人的心肠放大度点才是,巴立卓是公出,又
不是去做坏事。詹萍的孩子两周岁了,她人也胖了许多,正心无旁骛地做着贤妻
良母,眉宇间洋溢着小女人的安详。她还说男人看起来耀武扬威的,骨子里都还
是孩子,疯够了跑累了自然就会回家。
孔萧竹实话实说:“我总有点儿怕。”
詹萍笑了,说两口子过日子,谈不上谁怕谁。由爱生怖吧,还是男人怕老婆
的多,你家怎么调过来了啦?詹萍还说,自己的男人自己疼,过小日子的感受还
要自己去悟。
风尘仆仆的巴立卓终于回来了。一进家门,就见女人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巴
立卓傻眼了,他没想到事态会这样严重。
女人出奇的沉着:“巴立卓,咱这个家最没家样了,我忙你更忙,柴米油盐
你不管,我怀孕了你不管,整天寻思往外瞎跑,你这么大的男人,叫我说你什么
好?”
巴立卓弯腰赔笑,“一回来就上课?”
孔萧竹不解气:“你看看这个家吧,感觉什么样?你在外面溜光水滑的像个
人物似的,可咱这个家能比北京猿人强多少?除了苍蝇蚊子的谁愿意往这里住?
单位分了一间破平房,你就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了,是不是?摸哪哪冰凉啊,要是
人热乎点儿也行……我孔萧竹差啥呀我,是长相说不过去?还是学历比你低、钱
挣得比你少?我那块对不起你了,你抬腿就走,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暗无天日…
…”
巴立卓自知理亏垂手恭听。女人越说越生气,穿上大衣做出离家出走的样子。
巴立卓大惊失色,“呀,你要干什么哪?媳妇,天都黑了。”
“我回集体宿舍去住!”话虽这样说,但孔萧竹也不想走,为了给男人让出
时间,她故意去收拾衣服。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箍住,女人仅仅
象征性地挣扎几下便就范了。巴立卓万千柔情地扶女人坐下,紧握她的双手连连
赔罪。巴立卓的微笑能迷死人。孔萧竹也不想再闹下去了,她想见好就收,何况
男人已经认错了。
假公济私的巴立卓随车多弄回两筐苹果,一筐黄元帅一筐国光,肉麻兮兮地
说:“都给你吃,好生个水灵灵的胖小子。”
一句话说得孔萧竹深藏了半月之久的眼泪流了下来。巴立卓拥妻入怀,舌头
轻轻地舔着女人的眼泪,嘟囔:“小猪别哭,小别胜新婚嘛。”
孔萧竹被痒得破涕为笑,问他,“什么味?”
巴立卓的眼睛迷成一条线,“咸味,还有点甜。”
孔萧竹的预产期过去三天了还没有动静,巴立卓跟在医生屁股后面东问西问。
在焦灼的期待之中,巴立卓的孩子总算出现了瓜熟蒂落的迹象。孔萧竹折腾得天
昏地暗,大汗淋漓中她看到窗外的天空一派蔚蓝,还有些悠悠的白云,这在阴雨
连绵的季节里十分少见。
婴儿的啼哭终于从产房传出,护士通知巴立卓说:“恭喜了,男孩,三千克。”
巴立卓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反应过来,那三千克是何含义。为了三千克儿子的
名字,巴立卓费了三千吨的力气。他翻出了字典甚至唐诗宋词,备选的名字有巴
金、巴山、巴黎等等。但是,巴立卓最终为儿子起名巴奢,这是一个毫无诗意又
异常古怪的名字。孔萧竹很不满意,说这名字听着就是“跋涉”之意,你就不怕
累着儿子?
巴奢刚出生时并不吃奶粉的,只是孔萧竹的奶水太少了。为了能让儿子吃饱,
业余诗人客串业余郎中,捧起医书钻研偏方药膳。今天一条鱼明天一只鸡的逼着
女人吃肉喝汤,以期改善奶水供应不足的现象。巴立卓锲而不舍的自学精神没有
感动上苍,鲫鱼汤清蒸膀蹄的种种滋补全然徒劳,老婆的乳房始终没有充盈泉涌。
巴奢小家伙昼夜哭闹不休,孔萧竹睡眠不足愈发消瘦。更为不幸的是孔萧竹满月
不久高烧不止,挂了几天盐水之后彻底没了奶水,这就使得本不宽裕的生活更显
局促。巴立卓拿到工资后最首要的事情就是去买奶粉,每个月最少十袋花掉五十
三元。
孔萧竹和霍芳的关系热络起来,定时去托儿所哺乳,所以天天碰面。托儿所
里的女毫无顾忌地人撩起衣襟,袒露出肥实的乳房,水枪一样喷射出白花花的乳
汁。孔萧竹很难为情,更不习惯她们口中的是是非非。女工们多半有着相同的爱
好,在单位说家里事,在家说单位事。也有女人不擅长在男人身上动脑筋,更不
会去说长道短,孔萧竹就是这种女人。孔萧竹也挺随和,但她的随和里有一种冷
傲,叫其他女人不太舒服。在婴儿的啼哭闹声和乳香、化妆品混合的气味里,孔
萧竹一直很孤单。
邮男电女(6 )
5 、为了过上好日子我弟弟交了财运,随手抽取一张奖券就中奖了,得到一
辆凤凰牌自行车。霍芳眉开眼笑,再三端详男人的大手,说随随便便就中了二等
奖,那么一等奖特等奖也等你去拿呢。王二美的双眼熠熠生辉,雄心万丈地宣称
再中台电冰箱。霍芳亲了男人一口,殷勤端茶款款斟酒,还撒娇似的在他面前扭
来扭去。
那时节有奖储蓄颇为流行,新兴的邮政储蓄也不甘落后。松河邮电局推出名
为“万家乐”的储蓄奖券,二十元面值一年为期。一时间邮电局门前人头攒动,
场面煞是火爆。喧闹声里,邮电大楼前寂寞的草坪被踩踏得惨不忍睹。我看见我
弟弟一期又一期地购买奖券,一期又一期地巴望着开奖,却一期又一期的望洋兴
叹。
我弟弟不懂得概率的道理,却接二连三地梦见了发水失火之类的象征发财的
美梦。机遇似乎近在咫尺,精心挑选的奖券也数次接近中奖号码,王二美有理由
认为电冰箱指日可待。微薄的工资告罄之后,他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倒卖奖券上,
在鼓动别人发财的同时也使自己有本钱发财。
王二美推销奖券的手段是上门送货,线务员负责装电话修电话,走千家进万
户熟人遍地。黑瘦黑瘦的王二美四处奔波,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迸透出疯狂的光
芒。王二美鄙夷那些蹲在局门前守株待兔的同事,躲在松树底下当街兜售奖券,
这和背木箱叫卖冰棍的老头老太有啥区别?王二美神悄悄拿走家里的存折,他觉
得自己完全可以给老婆一个意外的惊喜。
确实有邮电职工中了大奖,得主却不是王二美。幸运儿乃邮政投递员蔡磊。
蔡磊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撞上财神爷的。局里按人头发放了奖券,既做奖金又
顶替了任务,每人五张合计一百元,从局长到门卫机会均等。财神偏爱蔡磊并使
他一鸣惊人,发了大财还交上了桃花运。长话科、电报科等女人聚堆的部门,自
发地组织起观光团,争先恐后地赶来参观蔡磊是何许福相。蔡磊是复转军人,干
干净净的小伙子,算得上一表人才。于是提亲说媒者接踵而至络绎不绝,如此盛
况持续了好长一段时日。
与蔡磊的极度幸运相比,王二美深陷不幸的泥沼之中。看似触手可及的梦想
其实高不可攀,买进二十元面值的奖券,开奖过后便以十五块的低价售出。王二
美买进卖出颗粒无收,直到仅有的五千元积蓄血本无归。
气急败坏的霍芳顿作河东狮吼,她以为一向谦卑的王二美会忍气吞声,殊不
料男人恼羞成怒,狠狠地掴了她一记耳光。王二美从没练过抽人嘴巴子,出手却
很干脆利落,一巴掌就把女人给打傻了。线务员整天搬弄电话线,拿掼了钳子的
大手何等粗壮有力。霍芳的左脸颊火辣辣的,清晰地现出艳若桃花的红指印。还
没等她哭出声来,王二美已扬长而去。
霍芳抱着孩子哭喊着去了工会,扬言和败家子王二美划清界线。崔干事强忍
住笑,屁颠颠地去报告杨主席。杨主席阅人多矣,见惯了职工家属吵架打架,不
怕女人把苦水端到单位,泼得满地都是。天底下的夫妻形形色色,既有相敬如宾
的,也有鸡飞狗跳的。别看霍芳和王二美打打闹闹,却仍然是一对被乱草绊住了
的蚂蚱,尽管你掐我咬的,夫妻名分仍然牢不可破。
霍芳说的完全是气话,拉扯着孩子的女人哪能说离婚就离婚?她只是想出口
恶气,想叫王二美当众向她低头认罪。但是霍芳到底有些小瞧了王二美,人家死
活就不想低头。三天五天过去了,霍芳渐渐有些动摇了,渐渐不再心疼那付之东
流的五千块钱了,而是越来越惦记该死的王二美了,担心他吃、担心他住、担心
他的身体。尽管如此,霍芳也不想服软,和好如初的前提条件是王二美赔礼道歉。
王二美是个犟种,他偏不理女人,事情也就僵在那里了。王二美每天都偷偷地去
托儿所看孩子,霍芳心里有底了,男人心里要有孩子,她的婚姻就不会有太大的
问题。
秋雨沥沥淅淅,湿冷的空气浸透衣服并渗入皮肤,垂头丧气的王二美一直没
有回家。越是阴雨天气电话故障越多,线务员忙得不可开交。风雨交加中王二美
去维修电话,他骑车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水洼,那孤零零的背影让人看了心痛。王
二美备觉沮丧的是,所到之处总有人以极为钦羡的口吻向他打听,你们邮局有个
送信的成了万元户?城市太小了,蔡磊足可以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蔡磊的事迹
是茶余饭后很好的谈资,而在王二美听来无疑于冷嘲热讽,简直就像在他的伤口
上撒盐。
王二美应邀来巴立卓家坐坐,他想抖落满腹的窝囊。巴立卓对王二美的近况
一清二楚,他的情报来自于孔萧竹,而孔萧竹的消息全部源于托儿所里的流言蜚
语。巴立卓语重心长地开导眼前的倒霉鬼,孔萧竹动了感情竟致哽咽,仿佛挨打
的不是霍芳而是她自己了。
业余诗人拍拍王二美的肩,说男人嘛无非是脸皮厚一点儿。学会笑嘻嘻地认
个错,这对你的家庭和事业都有好处。
人生之中的许多变故都是有前兆的,只是人们经常忽略这些征兆,此时的孔
萧竹也是。十年以后,当飞黄腾达的巴立卓动手打老婆的时候,孔萧竹会想起这
个夜晚,想起贫贱夫妻的种种往事,她才对巴立卓当时意味深长的表情有了新的
理解。
比之王二美霍芳夫妻的交恶,巴立卓和孔萧竹的小家庭还是平稳和睦的。孔
萧竹对工作的事情无所用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全然没有受过高等
教育所应具备的进取心。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把她的心撑得满满的,需要她操心
的就是没完没了的家务。女人从机房里带回了许多报纸,一张一张地糊到了天棚
上。日子稍久,报纸便微微泛黄,她和丈夫一躺下来就会读到昔日有趣的官样新
闻。
岁月在窗外流逝,实实在在的安静拥满了小小的家庭。此时的孔萧竹很少预
测未来,她看重的只是眼前的事情,家庭就是她的事业,儿子就是心中的太阳。
太阳每天都要升起,但是今天和昨天绝不会雷同。许多时候,阳光下的人们
只能凭天由命,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列车驶来,把自己从熟悉的车站带走,奔向
莫名其妙的前方。孔萧竹做梦也没想到,她被调到了局办做秘书。
绍劲光和詹萍找孔萧竹谈话。绍劲光不再兼任人事科科长了,詹萍刚从主办
会计跃升为副科长。新官上任的詹萍一直微笑着,很少插话,这说明詹副科长的
身份地位变了,谦虚谨慎的作风没有变。办公室主任绍劲光简明扼要地宣布了组
织的决定并提出殷切期望,孔萧竹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有表现出得到重用后应该
具有的那种激动,这多多少少让绍劲光感到失望。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当事人
应该表态说些感激涕零的套话,可孔萧竹还不懂这些,就显得不知天高地厚。她
开口讲的全是困难,还要回家和巴立卓商量商量。如此一来,轮到绍劲光和詹萍
吃惊了,两人先是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不约而同地将孔萧竹审视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她是天外来客。
晕忽忽的孔萧竹跟着詹萍下了楼,全然不觉人家是在送她。詹萍一改刚才的
严肃,以知心姐妹的口吻推心置腹。其大意是提拔个秘书太难,提拔个科长、分
局长啥的容易,有一大堆人排队等着呢。论学历论资历,能当干部的想当干部的
大有人在,可是要选一个既能写又能吃苦的人,往往很难。
刚回到科里,郝静林就过来祝贺:“绍主任刚才打来电话,感谢咱科输送了
人才。”
孔萧竹没好气儿,“啥人才不人才的,我都要愁死了。”
郝静林早就不在载波室了,现在的身份是市话机械科长,他说你是真傻还是
犯迷糊?千八百号人的邮电局,凭什么人家选中了你?还不是因为你有大学文凭?
办公室好歹是机关科室,更何况人家的牌号叫做局长办公室。秘书是啥人?领导
眼皮底下的人,好处太多了,大会小会都参加,要进步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
孔萧竹半信半疑,“那我岂不荒废了自己的专业?”
郝静林又气又笑,心想你一个小小的机务员,啥专业不专业的?即使今后混
个中级职称,也不过还是机务员。你没看见咱机房里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