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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我在高中毕业典礼大合唱骊歌的时候,都白哭了。
余守恒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学校开学的第一天,九月二十日,也就是明天晚上,他们系上会举办一场迎新舞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只是随手把这个讯息写在纸条上,夹在书桌前,就在王菲新出的「只爱陌生人」专辑旁边(买回来的时候,我把「推翻」反复听了十几遍)。
为什麼要找我去?
他说,舞会要求一定要携伴参加。
我不想胡思乱想,因为每次的胡思乱想到最终,还是胡思乱想而已。
天啊,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麼?我自己都被搞糊涂了,什麼胡思乱想最後还是胡思乱想的胡思乱想?
其实从高三在莫名其妙的游泳比赛那天之後,我们的相处开始渐渐变得不一样了,不过我也不确定到底是哪种不一样,我们之间的对话开始变得模糊,就连很多举动都显得暧昧(也不是那种暧昧的暧昧。)。
一直到现在,我还在怀疑,我们现在保有的友情关系,到底是因为这好几年以来的习惯,还是因为我们彼此可以回避掉一些什麼?
但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当我们慢慢长大之後,我们两个人自己的秘密也跟著越来越多。
「喂?我是,嗯,那我们就约在麦当劳好了,好,待会见。」
他不是余守恒。
他是我们系上一个学长,我上一届的直属学长,我们在前几天的迎新餐会上认识的,他很高,我不确定到底有多高,但是应该比余守恒高,他喜欢笑,笑起来比余守恒还多了点靦腆,虽然他不常打篮球,但是运动上面也不比余守恒逊色,而且智商一定远超过余守恒。
可恶,我怎麼老是拿来跟余守恒比较?
他行为举止相当成熟,习惯照顾其他人,平常会打通电话问问我的状况,是不是吃饱了?课表看了没?书单上的书记得不要忘了买,如果没有买到他就先借我,学校哪个教授特别难搞,千万不要到学生餐厅吃饭等等等。
反正就是比余守恒好个十五万倍。
「康正行!」
我听见门外的摩托车声,这个才是余守恒,他骑著他自己号称「Spyder二号」的野狼(据说他跟余妈妈拗了很久,他妈妈才答应买给他的。),他在学校练完球,也还是会到我这裏晃晃,不过我通常不太理会他,只是专注在重复写著补习班发下的试题。
而他,偶尔在我的床上睡个午觉,偶尔只是拿了几包余妈妈寄来的土产,偶尔只是缠著我,说他又发现台北哪里哪里好玩,等我考完第二次大学联考之後,再一起去。
我开了门,他依旧活力充沛地冲进了我的房间。
「我们今天干掉大三学长那班,八十九比六十一,他们输得暴惨。」他说。
「是喔。」我继续在书桌前坐好,翻书。
「待会一起吃晚餐。」
「我跟人约了。」我说。
「有秘密。」他用揣测的眼神看著我。
有又怎麼样?
他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但是没有接听。
「你才有秘密吧?」我回敬他。
「那算了,我找别人一起吃。」
他转身就拿著安全帽,开了门,然後又探头进来。
「喔,对了,不要忘了,九月二十,明天晚上。」
「再说吧。」我随口回。
「你一定得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麼事?」
「你明天就知道。」
又是什麼事?这个家伙该不会又有什麼可怕的计画还是想法?
他没有多说,只是对我微微笑,然後转身带上门,骑著他的小野狼离开。
算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他带给我的错愕了。
我挑了一件还算亮眼的衬衫换上,牛仔就那一百零一件,就这样吧,我本来也就没有那麼想参加这场舞会的。
算了,我其实还满期待,他到底要告诉我什麼?
余守恒说待会来接我,我早就换好了衣服,穿了了鞋子,呆坐在床上,看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
有点累,我躺下来,什麼都不想去想。
只是脑中闪过了几个画面,像是国小六年级,有一次,他偷偷拿走了我的作业本带回家,没有告诉我,隔天因为我没有做作业,整个午休时间被老师罚站,他跑来跟我说声,对不起,然後就陪我站在教室外头,整整一个小时。
还有一次,大概是在国中二年纪,他把生物老师的地球仪摔坏了,被导师处罚,要他在放学之後,在黑板上写罚写五百个「生物老师,对不起。」。而我那时候是班上的生物小老师,也被导师要求放学後留下来,监守著余守恒把那五百次写完,我很无奈地坐在书桌前,数著他潦草的字迹,直到最後一个写完,他写了第五百零一个,是「康正行,对不起。」
第三次,是高二的时候,一场他有史以来输得最惨的篮球赛,我有在场边看,就快终场他都没有放弃,不过,还是以极大的差距输了比赛,我知道他很气馁,本来想安慰他的,但是他跟我说,「对不起,下次不会输的。」
对不起,这句话对他而言是多麼难说出口。
而我,收集了三次。
「康正行!快出来!」
我被门外余守恒的声音唤醒,赶忙起身,看看手表,八点半多了,他迟到半个多小时,但是我没有问原因,我只是跨坐上他的野狼,双手扶在座位後面的把手,然後他以极快的速度,飙往学校。
我以为是我的手机响了,我从口袋拿出来,不是。
我又从另一个口袋拿出刚才余守恒叫我帮他收好的,他的手机,我看了一眼,是他的一通电话,正好挂断了。
我们到了他的学校,在举办舞会的礼堂外,已经是满满的人潮,只是我一个都不认识,而他则是见一个就打一声招呼,有些人问了余守恒,他身边的这个男生是谁?他回答说,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对啊,没有人比更有资格,被称为他最好的朋友,而且,我们也许不只是。
天啊,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勾著我的肩膀,带我走进了舞池,舞池裏依旧是满满的人,放肆的音乐声响震撼整个礼堂,除了舞池裏传来的尖叫声之外,我几乎听不见,其他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帮我安排了一个位子,然後到吧台拿了两罐啤酒,把其中一罐打开,递给我。
「我不喝酒。」我大声在他的耳畔说。
「没有关系。」他自顾自的猛灌一大口。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麼?」我先提出今晚的重点。
「你先喝一口,我再跟你说。」
我有点难以取舍,不过我想,第一,我满十八岁了,第二,反正大家都在喝,第三,反正都是些烂藉口。
我决定豁出去,於是拿起啤酒,尝了一小口,含在嘴裏,苦苦的,涩涩的,但是没有想像中的难以入喉。
我又喝了一口,冰冰凉凉,带点通体舒畅的感觉,通体舒畅?一想到我自己都笑了,果然喝了啤酒,我连想法都变得老气横秋。
「所以你要说了吗?」
「等等,我先去上个厕所。」他跟我要了他的手机,然後走出礼堂。
我一个人呆坐在这裏,又多喝了几口,突然想起,现在的我,跟半年前我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叫作「长大」的感觉,至少半年前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什麼叫作「长大」。
舞池裏有几对男女正在热舞,他们看起来就是标准的「台北人」,台北人的长相,台北人的穿著打扮,台北人的说话方式,台北人的男生和女生。本来没有觉得我自己这麼不像台北人的,但是越看他们,越觉得自己这身装扮,其实还满「乡土」的。
想到这,我自己又莫名的傻笑了起来。
我觉得脸热热的,身体也暖暖的,心跳特别快,像是跟著音乐的节拍。
我拿起啤酒,发现空了。
余守恒怎麼还没回来?
他到底要跟我说什麼?
我会想余守恒,不知道,就是一种好久没见到的那种想念。
我自己到吧台去,拿了第二瓶啤酒,回来坐好,打开啤酒罐,等他。
虽然舞池边的他们都很好看,不过还是没有余守恒好看。
我到底在想什麼?我的头好像有点昏了,让我晕眩的头昏。
有种疲惫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我想见到他,不是眼前的这些人,我想闻到的味道,不是这些人身上的香水味,我想看到的眼神,不是他们看著我的眼神,我想听见的声音,不是这些节拍和他们嬉闹的声音,我想,我想不到我在想什麼。
我想闭上眼睛,躺下。
有个人拍了我的肩膀,我睁开眼,是余守恒站在我的身边,他身边的灯光勾勒了他的身形轮廓,我在想,这个画面我是不是曾经看过?
「康正行,我要跟你说的这件事情。」
「是什麼?」
我的心跳越发加快,像是从他的嘴裏,会说出什麼话,即将改变我。
「我要说的是,我谈恋爱了。」
我知道这种感觉。
「那个人你也认识。」
他到底在说什麼?
「杜慧嘉?」
她穿著一件合身的小套装,站在余守恒的身後,她低著头,没有说话,杜慧嘉?杜?慧?嘉?
「我和杜慧嘉决定在一起。」
什麼?他有搞错吗?不对,是我有搞错吗?余守恒和杜慧嘉?
我不知道刚才那种晕眩的感觉是哪里去了,现在的我是一种清醒,以及惊讶,惊讶过後的清醒。
他们两个,是我最好底两个朋友,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人。
「为什麼?」我问。
他们两个没有回答,我以为是声音太吵了,他们没有听到,我又再问了一次,很大声的那种。
「为什麼?」
为什麼他们还是没有回答?
我推开他们两个,我不能呼吸,我想吐,我想安静,有种愤怒或者被羞辱的感觉,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想就是不想待在这裏,我想往门外冲。
我穿过拥挤的舞池,我不知道方向在哪里?到处都是人,我找不到离开这裏的出口,哪里看起来都一样。
突然有只手抓住了我,我转头看,还是余守恒。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对不起?他到底凭什麼说对不起?
我用力拨开他的手。
「你干嘛这样?」他说。
「我怎样?」
「我怎麼知道你怎样?」他说。
「我又没有怎样。」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在这样那样的?」他说。
「那你到底想怎样?」
「是你上次没有来看我的比赛,但是杜慧嘉来了。」他说。
什麼道理?这是什麼道理?
「我干嘛一定要去看你比赛?」
「你是不是也喜欢她?」他说。
「我没有喜欢她,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麼回答。
他用一种歉疚的眼神看著我,这种眼神,我曾经收集过了。
果然我根本就还没习惯他带给我的错愕。
我不知道为什麼,我只是想大声地对他说,我受够了,所有的,我都受够了,我受够了他每次的莫名其妙,我受够了他每次的自以为是,我受够了他每次的理所当然,我受够了他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我受够了看他打篮球,我受够了他说对不起,我受够了手上这瓶啤酒,我受够了这麼吵的音乐,我受够了自己的愚蠢,我受够了馀?守?恒。
「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他又抓住我的手臂对我说。
「朋友又怎样?」
「我们从国小到现在都是最好的朋友?」他说。
「谁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对他吼。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当你的朋友!」他把手放开,愣著。
「那是小学老师要我当你朋友的!我根本就不想要当你的朋友!」我根本就顾不及了周围的人怎麼看我,我只想对他大吼。
「他要我跟你这种坏学生做好朋友,这样我会有模范生奖状,你懂吗?」
「他要我每天看你有没有做坏事!他要我每天盯著你有没有做作业!他要我假装做你的朋友!你懂吗?」
「我根本就不想被你拖垮成绩!我根本就不想把作业给你抄!我根本就不想浪费时间看你打篮球!我根本一点都不想当你的朋友!你懂吗?」
一说完,我快步的冲出了礼堂。余守恒没有再追上来,我走了一段路,找到了公车站在公车亭裏,像个笨蛋一样。
我一回到家,看看闹钟,已经十点多了,我拿出口袋裏头的手机,未接电话全是我爸打来的,五通。
我想没有力气打电话,我只是倒在床上,我在想,为什麼我能够把这个从小到大的秘密脱口而出,我不找到,我不想伤害他,但我为什麼就是没有办法不去伤害他,「我没有想要当你的朋友。」,「我没有想要当你的朋友。」,「我想要当的不只是你的朋友。」。
那为什麼现在的我,却没有流下任何一滴眼泪?为什麼我觉得内心有一个很空很空的黑洞,所以的感觉都被吸进去了,连哭泣的能力都丧失了,连悲伤都觉得可笑了。
我不知多久以後,我累得睡著了。
我不想做梦,但我还是梦到了国小六年级的我,在导师办公室裏头,老师把我叫到他身边,小声地跟我说。
「康正行,你是班长,你要帮助余守恒,你要当他的好朋友,这是老师和你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绝对不要跟其他人说。」
这个梦,真的烂爆了。
我突然被电话声吵醒,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余守恒。
我本来不想接听的但是我还是按下了按键,我没说话。
我只听见,他说,他在医院裏头,他说,他出了车祸,他说,他现在想见我。
第二十二章「九月二十一日一点四十七分。」 ,一九九九。
康正行
我到医院接他,其实还好,只是些微擦伤,经过护士擦药包扎没有什麼大碍,算是万幸,但是他的Spyder二代侧面都磨花了。
他满身酒气坐在医院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满脸写著愧疚,我不想搀扶他,反正他自己可以走得动。
我把野狼发动,然後叫他上车,我送他回去。
他默默地跨上车,我缓缓地向前骑。
「杜慧嘉呢?」我说。
「我送她回去了。」他回答。
「送她回去之後,一个人骑著车,但是我不知道为什麼,我越骑越快,我想知道最远我可以到哪里?」
「你以为你骑著一台摩托车,最远还可以去哪里?」
「我想去,未来。」他说。
「神经病。」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刻意的,还是他累了,他的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背上,他身体暖暖的贴著我。
「你宿舍怎麼走?」
「我今天不想回宿舍。」
他果然喝醉了。
「那你要到我家吗?」
他没有说话。
我帮他脱去他的上衣,牛仔裤,他有点踉跄,我还以为他的酒量不错,果然是我太看得起他了。
然後我扶他躺在床上,他好像是累了,睡了,跟著我自己脱去衣物,看了看闹钟,天啊,十二点多了,我在他身边躺下。
我的单人床,本来我一个人睡是绰绰有馀,现在挤著两个人,而且余守恒的身形这麼巨大,我只好侧身,而且是真的很侧的那种。
我不知道为什麼,今天晚上可以发生了这麼多的事情,我陪他到舞会,他说他跟杜慧嘉在一起,我跟他争吵,他出车祸,而现在,他躺在我身边。
我对所有事情感到愤怒,但是我却找不到理由去恨他。我睁开眼睛看看他,他的脸上还是稚气,他睡著的时候总是微笑,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股熟悉的香味。
他像我记得的那样可爱,我知道,我像我记得的那样喜欢著他。
所以我想我应该祝福他跟杜慧嘉。
是这样的吗?
但是现在我的心就是会被揪得紧紧的。
躺在身边的这个人,是我最熟悉,却又最遥远的。
他翻个身,侧身脸面对著我,我把脸贴近他。
他吻了我。
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是他刚刚把唇轻轻地贴在我的唇上。
我吓了一跳,屏住呼吸。
他的左手搂过我的肩膀,轻抚过我的手臂。
他是醉了吗?
他深呼吸,然後再次吻了我,他的舌头在我的唇上滑过,他手掌紧紧抓住我。
他一定是喝醉了。
他一定是喝醉了。
他亲吻过我的额头,然後我的脖子,然後我的耳後。
我突然觉得不对,我用力推开他,用尽全力,他凭什麼这麼做?
他凭什麼可以理所当然对我这麼做?
但是他只是把他抱得更紧,像是,他用尽全力想感受我在他身边。
然後他脱去我的上衣,吻遍我的上身。
我想抱住他,我想触碰他,但是我却害怕这一切的感觉,也会像掉入我心裏那个黑洞一样消逝了。
他褪去了他的内裤,然後牵起我的手,抚摸他自己的身体。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完全赤裸地紧贴著对方,我可以拥有他背上的线条,他手臂的肌肉,他的脸颊,他的胡渣,他的呼吸,他的,一切。
他把我翻身,然後进入我的身体。
或许这是我期待很久的感觉,发生了,但是一点都不真实。
因为我们用了太真诚的方式面对彼此。
因为我们打破了这几年来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