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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仓促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慌忙以左手捧着我脸颊,固定我的头;右手抚过我丰盈的长发,将那枝金步摇簪在我的发间。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放开自己的手。
他仍旧双手捧着我的脸,手劲温柔,仿佛有某种珍惜的情绪在内,使我骤然鼻酸,泪光盈睫。我梗着喉咙,轻声问道:“世诚,我戴着它……好看吗?”
他愣了一愣,轻轻地颔首,低声说:“……好看,真好看。”
我的心忽然跳得快了。我不敢看他的脸,生怕这太过美好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风一吹,梦境就消散了。我偷偷将手环上他的腰间,不敢太过坦率而急进,再将他从自己身旁无因地推离。
“最近……你在诗酒之会上,可曾做得什么得意之作吗?”我放柔了声音,切切呢喃,如同耳语。“我听说你们最近的题目是《春别》,那些诗朋酒友,现在就急着要为你饯行么?也罢,就说来与我听听,好不好?”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开口了,声音微微颤抖。
“昆明夜月光如练,上林朝花色如霰……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我心底一震。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畔,这样过分地接近呵,如同亲密的呢喃。他的声音与他的双手,都在微微地发抖,唯有他的体温,还是这样熟悉而温暖,暖得几乎有些炽热,烫痛了我的眼,熨炙着我的心。
“我觉得……这真是一首好诗,我喜欢,好喜欢——”
他无声地笑了笑,喃喃道:“……是么?昭佩……”他低低唤着我的名字,掌心摩挲着我的容颜,滑过我的发间,修长的手指与我的长发纠结缠绵。他忽然轻叹了,叹息声绵软而悠长。
“我是这样地贫瘠呵……昭佩,昭佩,我什么都给不起你,可是为何……你仍愿意一直一直……等待我呢?这样的煎熬,这样的执着……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呵——”
我的心紧紧地一抽,蓦然紧缩而疼痛;又被他的叹息拂得软弱,软弱得忽然没有一丝气力。我忽然冲动得无法抑制自己心底,那种想要接近他内心深处的巨大渴望;我冲口而出:“世诚,难道……你不知道么?因为我……”
我的声音未落之间,忽然有一个黑影,自我们身后敞开的殿门跃入,一扬手打灭殿中烛火。在我们陡然惊诧之际,他已身形如电,霎时间直取萧绎的面门。
我大吃一惊,眼见那人自袖中滑出一柄匕首,寒光乍闪,直刺萧绎右眼——他那唯一完好的眼睛!我想也没想,下意识地长袖一甩,双手就拼命向那柄匕首挡去,想要格开那只狠毒的手;一边放声大叫:“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萧绎大惊失色,一下握住我的肩膀,想要阻止我鲁莽的行动。然而刀剑无眼,那柄匕首又很锋利,早已划过我的宽袍大袖,割断我一截衣袖,在我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涌出,钻心刺骨的疼痛瞬间席卷我的神经,我不由得脱口痛叫了一声:“啊!”
“昭佩!”萧绎大吼道,声音里早已失掉了一贯的平淡漠然,满是忧心如焚的暴躁与焦虑。然而我顾不得这些。我知道因为他自幼眇一目的缺陷,他甚至连那些形式上的练武强身都被爱子心切的皇上免除了。所以他虽然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却也不通武艺,兼且视力不好,如何在这么阴暗的黑夜里与有备而来、身怀凶器的刺客周旋?
我的手往旁边一伸,暗自庆幸自己凭窗而立,而窗下就有一张桌案,案上除了笔架、砚台、书本纸张,居然还有我方才打算自斟自饮的酒壶!我一手捞起笔架砚台,就胡乱向面前那刺客脸上丢去。趁那人以手遮挡之时,抓起酒壶,掀开壶盖,将里面满满的一壶桂花酒,兜头盖脸地向那人面上一泼!
那人猝不及防,酒液泼入他的眼睛,他大声诅咒,一边慌忙拿手去揉。萧绎乘势一手抄下墙上悬挂装饰的宝剑,飞快拔剑出鞘,凭着直觉向那人的方向刺去。只听那人一声闷哼,萧绎居然凑巧刺中了他肩头!
此时门外闻声而来的宫人、侍卫们也已赶到,那人眼见此番行刺竟然无机可乘,便不再与我们纠缠,冷哼一声,飞身出殿,身形快得诡异,来去如风。
然而我已无心顾及那人的去向。手臂上的伤口热辣辣地疼痛着,我下意识以没受伤的右手护住左手臂上的伤处。知道危险已经解除之后,我心头一阵释然,才发觉原先胸口紧绷得几乎疼痛;一时间忽然觉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就跌坐在地。
“昭佩!”
这是萧绎的声音,语调里含着那样一种惊忡不安,是如此焦躁惶恐、又充满了关怀与担忧。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以这样的语气呼唤我的名字,不禁诧然地抬起头来。
我眼前一花,微弱的烛光映照下,萧绎背光而立的身影,被光线影影绰绰地拉长许多,与我近在咫尺,笼罩住我全身。他在我面前蹲下身来,一手抓过我的手臂,以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索过我的肌肤,指尖碰触到微热的鲜血,全身剧震了一下。
我忽然看见他的脸色蓦地煞白,眉心紧紧攒起,脸上浮现了一抹不可解的悲伤。他额头青筋迸现,下巴紧绷出几乎有些严厉的线条。他抚在我伤处的手指尖冰凉,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这么狠毒……难道,一定要这样争夺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喃喃道,脸色变得雪白雪白,一丝血色都没有。
他的模样吓着了我,他的神情仿佛像是个胸前被狠狠捅了一刀的无辜孩童,那种伤心、怨怼和悲愤,深刻得几乎可以称得上凄厉。他直勾勾地紧盯着我手臂上的伤口,眼中交织着的情绪复杂而深浓,有痛苦、有怨恨、有恐惧、也有了然;他的面容忽然灰败得像一片烟雾氤氲的废墟。
室内缭绕着方才乱中泼洒的桂花酒香,有人在我们身后掌起灯来。我担心他的样子会被旁人看去,连忙伸手将他发抖的手紧握在自己掌心,轻声道:“这伤并不妨事,虽然长,却不深,只是一点皮肉小伤。想不到我喜欢自斟自饮,这桂花酒有一天也可为我抵御外敌;以后看你还要不要下令禁止我饮酒?”
但是萧绎却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他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盯着我与他交握的手。他不自觉地反握住我的手,以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轻纱制成的衣袖被方才那行刺之人割裂,摇曳的烛光下,我手臂上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凝结成一道冷冷的艳色伤痕。
忽然,萧绎的面容一凛。不知是什么事情击中了他的神经,他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变为冷寂。
“这不是很巧吗?昭佩,那贼人竟然割断了你的衣袖……想必,他也一定很懂得……何谓‘割袍断义’吧?”
我如雷轰顶,刚才那霎时间片刻的温柔,陡然转变为漠然的冷寂,如狂风骤雨来临之前的阴晦天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转瞬之间改变了,然而我清楚地感觉到他静寂的表面之下身躯的紧绷,他面容里一抹难解的愁苦,但他的神情是那样阴晦寂寥,有如深秋里没有星光的夜空。
“你……你说什么?!”我无法置信地反问他,声音都发抖了。“割袍断义?世诚,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这样地反问着他的同时,忽而有一丝莫名浮现的模糊体悟,闪电般划过我的心底,使我无法控制,冲口而出:“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闻言身躯猛然一震,瞠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我的脸。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又仿佛只是想要反驳我;但最后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狠狠撇开了头,咬了咬牙,就大步掠过我的身边,几乎像是逃离一般飞快迈出了殿门。
第十八章
掩此泪如珠
而数日之后,湘东王萧绎启程前往荆州履任的消息,就迅速在宫中传了开来。众人都多有不解,因为皇上并未下旨催促,而且刚刚开春不久的天气尚寒,北方一些河流的封冻甚至都没有完全融化,行路更是多有不便。在这样的情形下,湘东王执意要立即启程上任的决定,就似乎有一点蹊跷。何况这个决定是在仓猝中作出,就更费人疑猜。
在宫中种种揣测和流言正盛之时,萧绎又作出了更令人惊讶万分的决定。他禀奏皇上,说路途遥远,此时天寒路滑,女眷不宜长途奔波,所以自己先行前往荆州上任,湘东王妃和新纳的侧妃穆凤栖则暂留京中,待天候转好之后再行上路。
不过,皇上虽然接受他这一套说辞,却不太同意他孤身一人前往荆州。冠冕堂皇的说法是皇上怜其一人在外,旅途劳顿、事务繁忙,若无人在府中照料,实属不便;于是又一道圣旨颁下,说湘东王妃金枝玉叶,确实不宜长途跋涉,且允暂留京城;仍令侧妃穆凤栖一同前往荆州。
此旨一出,众人大哗。谁人不知湘东王妃不得皇上所喜?但这样明显的偏心,却是前所未有。这等于是将我变相地打入冷宫,而给了穆凤栖绝好的机会;若她能先于我之前诞下皇孙,母以子贵,我这个湘东王妃的地位也就危如累卵,随时可能不保了。
很快地,宫中传开了另外一种传言,说当日湘东王入禀皇上此事时,皇上即认为在外不比宫中一切舒心适意,一定要湘东王在两人中择取一人带同上任。当时,湘东王沉默了很久,最后选择了侧妃穆凤栖,而非正妃徐昭佩!不但是皇上出于意料之外地大喜,就连宫中其余人等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而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终于对萧绎完全绝望。
在萧绎离京的前夜,我甚至没有出席宫中为他特别设下的饯行筵席。我只是独自一人留在文思殿内,凭窗而立,凝望着窗外一树盛开的梨花。
我忽然想起从前的某个同样深沉而宁静的夜晚,我在灯下埋头抄写着经文。那时,整座殿内只有我和萧绎两人,他静静伫立在我的身后,凝神看我抄经。他距离我那样地近,近得仿佛他的体温会一直透过我的衣衫,暖到我身上来;他轻轻的呼吸,带起我脑后一绺从发髻里垂落的长发。
那夜,也是同样满庭月色清明,阶前花树盛放。然而我都抄了些什么经文呢?无痛无思想,不生不死灭;有念为劳苦,不复着因缘……万物如幻化,入出无形住。爱习自拘限,坏本起末欲……那样晦暗,那样不祥,此时看来,却像是在昭示着某种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命运。
我轻轻将自己的额头抵住窗框,脑海里茫然地浮现了当年的颜园诗会,自己曾作的诗。
“芳树本多奇,年华复在斯。结翠成新幄,开红满旧枝。风归花历乱,日度影参差。容色朝朝落,思君君不知!”
再想起这样的句子,我以为我会落泪。但是,我并没有。我的眼眶干涸,我的感情枯萎,我的心底,已经从初遇时的繁花似锦,变成了一片废墟。
阶前月色清朗,映出这世上的种种贪嗔爱痴,照尽人间的悲欢离合。我凝望着那映在阶上、清澈得几乎透明的月色,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颀长身影,缓缓向我走来。
他停在我的面前,与我仅有一窗之隔。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他的凝视静如深海。
我转开了脸,语气淡淡地问道:“夜宴这么早就结束了么?”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我从筵席里溜了出来。”
这么一来,我反而真的有点惊讶了,视线不由得又转回他的脸上。“你……何必如此?又何必还要来这一遭呵?没有了我,我想……你大概会活得更好,我们再也不必相互折磨,你才会过得更开心一些——”
“不,昭佩。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萧绎居然否认了我的话。而且他的声音虽低,语调里却带着那样强烈的一种不容置疑。这使我更加讶异。
是的,我承认,再听到他这样说,我心底的确有丝讶异。我想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我的话,或许我还可以有点偷偷的欣喜。然而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在这样漫长的追寻和等待却徒劳无功之后,我已经丧失了期待的勇气。
“你……不用再说这些好听话来安抚我了。你我即将别离,你从此再也不用忍耐我了,再也不用担心我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使你蒙羞了……”我轻轻说着,视线漠然地穿越了他的身体,漫望着远处不知名的某一点,漫望着记忆里某个仍然温馨的片段。那是他在漫不经意时,曾经遗落在我身上的温柔;是他在某个春日的午后,轻轻摘下我鬓边一朵残花的凝视;是他在月色如水的清夜,吟诵着“谁忍相思不相见”的脉脉低回,视线相遇间,仿佛有无法形诸于口的千言万语。
“不,昭佩,我从来都不曾这么想过,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萧绎蓦地开口打断了我,他清隽的眉眼间,仿佛忽然带上了一丝急切。
我这次当真微微讶然了。那丝急切不在我预期之中,记忆里,他一向都是温和得有些沉默和淡然的,何曾见过他这样……几乎近似于失态的激切呢?
“……算了,世诚,无论有与没有,如今……都已不再重要了。”
我的话音未落,就看见他的身躯猛然一震,仿佛受了不在预期里的重重一击,月色浮影下,他的面容忽然变得苍白而悲伤。
“昭佩,难道你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有着迫不得已的理由?我无法不如此,尽管事态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也并非我所愿……”
我更加讶异,不由得将视线转回他的脸上。他的左半边脸颊被笼罩在房檐投下的暗影中,露出的右颊在银白月光下,显得有丝没有血色的憔悴。我的心——那早已枯萎而死的心,却仍然被他流露出来的这种巨大的悲伤震动了一下。
“你有什么理由?是什么……让你如此痛苦的理由?我不明白呵……不明白为何我们已经凋零至此,憔悴至此,已经变成了一对互相折磨、又充满怨怼的怨偶……”我废然长叹,眼里浮上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惆怅。
“世诚,我仍然记得当年的你,在‘颜园’的荷花池畔,你吓着了我,又救了我……也许那相逢的瞬间起,就注定了我们往后的一生;注定我们要彼此牵系、又彼此折磨,注定我们这一生,都要在这样悲剧的轮回里循环往复……世诚,我已经累了。我已经枯萎了,如同冬日的桂花,纵然曾经是那样清雅的一树芬芳,却也终有凋谢的一日……”
我哽住了,茫然的泪水涨满了眼睛。我曾经以为我已经麻木,不再有思想、不再有感觉,当然,也不再有泪。然而,要面对他那张曾使我如此念念不忘的容颜,要注视着他神情里那种静默而深刻的悲伤,我才恍然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那样坚强。我想问他为何让我凋零,但我已到口边的指控,却再也说不出来。
“……罢了,世诚。我……还能说什么呢?你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穆凤栖……那个吉兆加身的女子呵!想必一定是贤淑有德,绝不会做出任何令你失望的事吧……而我,却只能眼睁睁陷入一个那么明显的圈套,那么狠毒而阴冷的泥沼……你,又有什么理由应该相信着我呢?”
萧绎猛然抬头,往前跨了两步,急切间脱口而出:“不,不是的!昭佩,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敢表示出来——”
我心下重重一撞,这句话中的某个要点,忽然在电光石火间击中了我的心灵。我愕然地瞪大了双眼望着他忽青忽白的面庞,那面容上方才的一丝激切尚未消除,然而懊悔不迭和苦恼焦虑的神情已经蔓延上来,取而代之。那神情,不太像是厌恶了和我这样无休止地纠缠或解释,反而像是……深深懊恼着自己的一时失言?
“为什么?既然你是相信我的,为什么不敢表示出来?”我几步飞奔到他面前,顾不得那些他所注重的礼仪,一下将他的一只手紧抓在自己掌心,无比紧张地追问。
他惶然失措,张口结舌,仿佛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忽然脱离了他的掌控之中,脱轨而去;他惶恐间下意识地想缩回自己的手,可是我握得紧紧地不肯放松。他的脸色发白,急急回身扫视四周,好象生怕有其它人将我们此刻的对话听了去。
“说啊,世诚!告诉我啊,给我一个答案!”我近乎是在哀求着他了,我的心跳得很快,某种奇异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