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亨利勋爵微笑了。“人们很喜欢把自己最需要的东西送给别人。我称之为高度的慷慨大方。”“哦,巴西尔是最好的人,但我觉得他有点市侩气。那是我在认识你之后才发现的。”
“巴西尔把身上所有迷人的东西都放到工作里去了。其结果是他生命里除了偏见、原则和常识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在我所认识的艺术家里,只有不高明的才叫人喜欢。好艺术家都只生活在他们的艺术作品里,自己全变得干巴巴的了。伟大的诗人,地道的伟大诗人,都是最没有诗意的人。而不高明的诗人却都绝对地叫人着迷。他们的作品越糟糕他们的人越引人注目。只要出版过一个二流的十四行诗集,人们就很难抗拒他了。他活在在他无法表达的诗意之中。还有的人写出了他们不敢实现的诗意。”
“我怀疑这是否是事实,哈利,”道林把桌上一个金盖的瓶中的香水洒了一点在手绢上,说道,“但你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是事实了。我现在要走了,伊摩琴在等我呢。明天的事别忘了,再见。”他一离开屋子亨利勋爵沉重的眼皮就搭拉了下来,开始了思考。肯定没有多少人像道林?格雷那样令他激动过,但是这小伙子对别人的崇拜也在他心里引起不小的烦恼和嫉妒。他也为此高兴。这事使他更有兴趣研究了。他一向沉醉于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但对科学的一般主题他却觉得烦琐,没有意义。于是在他拿别人做活体解剖之后,开始拿自己做了活体解剖。他觉得人的生活是唯一值得研究的东西。和人的生活一比较别的东西都没有价值。当人们在生活的熔炉中观察那些奇怪的痛苦与欢乐时,脸上是无法戴玻璃面罩的,那硫磺焰火使他的头脑激动,他无法拒绝。骇人听闻的幻想和荒唐无稽的迷梦也难免在他的想象中澎湃起伏。有些毒物非常精妙,要想明白它的性质免不了会惹得自己恶心;有些疾病非常奇特,要想明白它的性质还得自己害过那病。可是,那回报又是多么伟大!那时世界在他面前会是多么精彩!记录下激情的奇特复杂的逻辑,记录下脑力生活的感情色彩,观察两者在什么地方相遇,在什么地方分手,在什么地方和谐统一,在什么地方抵触矛盾———其中大有乐趣。付出点代价算得什么?为了那激动的感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不过分的。
他意识到———那想法给他那玛瑙色的双眼带来了一丝欢乐的光———道林?格雷的灵魂之所以转向那个白皙的姑娘,拜倒在她面前,是因为受了他某些话的影响,他那些话是像音乐一般演奏出来的音乐般的词句。这小伙子在相当程度上是他的一部作品。他使他早熟———那可不是件小事。普通人等待生命向他们展开秘密,但对于被挑选的少数人,生命的秘密是在帷幕揭开之前就已经向他揭露的。有时这是艺术的结果,但主要是文学的技巧。文学直接研究各种情绪和智慧。但偶然会出现一个复杂的性格接过了艺术的职能,它本身就是一种真正的艺术品。生命有它精彩的杰作,正如诗歌、雕刻或绘画一样。是的,这孩子早熟,还没到春天就已经在收获。青春的脉搏和热情已经在萌动,他有了些自觉意识。观察他是很有趣的。他那美丽的脸和美丽的灵魂令人惊讶。这故事会怎么发展怎么结局全都不重要。像化装游行或戏剧中的漂亮人物,他的快乐似乎距离别人很遥远;他的悲哀却能激动人的美感;而他的伤口则像是红色的玫瑰。
灵魂和肉体,肉体和灵魂,两者的关系多么神秘!灵魂之中有兽性,而肉体之中有时也有灵性。感官可以变得优雅,智力也可能堕落。肉体的冲动从何结束?物质的冲动因何而起?这些问题谁能又明确回答呢?普通的生理学家所下的武断的定义多么肤浅!而要在不同的学派的争论之间判断个是非又是多么不容易!灵魂是在罪孽的府第里的一个影子吗?或者正如布鲁诺所说:肉体真在灵魂里?精神和物质分离固然不可思议,可物质和精神结合也照样不可思议。
是否可能把心理学变成一种绝对科学,让它揭露生命中每一个源泉呢?对此他产生了怀疑。我们总是不了解自己,也很少理解别人。经验没有伦理的价值。那不过是人们对自己的错误所取的一个名字。道德家无一例外地把它看做是一种警告,总说它对性格的形成有一定的伦理功用。他们称赞它,说它能指引我们分清是非,走上正道。但是经验中并不存在动力。它和良心一样不是主动的原因。它所真正说明的问题不过是:我们的未来和我们的过去并无差异。我们所犯过而且厌恶的罪孽我们今后还会高高兴兴地去犯。
他很清楚,实验的方法是人们可以对激情做出科学分析的唯一方法。道林?格雷便是送到他手上的一个课题,从这个课题似乎能取得丰富成果。他对于西比尔?苇恩的疯狂的恋爱是一个很有趣的心理现象。其中好奇的因素(包括好奇和取得新体验的欲望)无疑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它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很不简单。少年时期的纯感官的本能的东西受到那孩子想象的作用,变成了与感官无关的东西,因此尤其危险了起来。我们在激情的起源上欺骗自己,可在我们身上横行霸道的东西正是它。对我们最微弱的动机的性质我们也意识得到。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在我们自以为在别人身上做实验时,实验正做在我们自己身上。亨利勋爵正坐在那儿浮想联翩,传来了敲门声,仆人进来提醒他,该穿衣服吃晚饭了。他站起身子看了看街上。落霞已把对面屋子上半部的窗户染成了金红色。玻璃窗像烧红的金属板一样闪闪发光,其上的天空色彩如凋萎了的玫瑰。他想起了他朋友的火焰一样鲜红的生活不知道会怎么结局。
他在大约十二点回到家里时,看到大厅的桌子上有一份电报,拆开一看,是道林?格雷打来的,通知他他已经和西比尔?苇恩订了婚。第 五 章
“妈妈,妈妈,我好高兴!”那姑娘把脸埋在那年长色衰的疲倦的妇人的裙兜里,低声地说。她妈妈坐在她们家那阴暗的起居室中唯一的扶手椅中,背对着逼射进来的耀眼的阳光。“我好高兴!”女儿重复道,“您也应该高兴。”
苇恩太太眨了眨眼睛,把她那双扑了粉的手放在女儿的头上。“高兴!”她回答,“只有你在演戏的时候我才高兴。除了演戏你不能想别的问题。艾萨克斯先生对我们很好,我们还欠着他钱。”姑娘抬起头,撅起了嘴。“钱,妈妈!”她叫道,“钱有什么关系?爱情比钱重要。”
“艾萨克斯先生预支给了我们五十镑还了债,还给詹姆士置备了行李。这你可不能忘记,西比尔。五十镑是个很大的数字,艾萨克斯先生非常关心我们。”
“他不是一个绅士,我不喜欢他对我说话的态度,妈妈。”姑娘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要是没有他,我们真不知道怎样过呢。”老太太唠叨说。西比尔?苇恩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我们再也不需要他了,妈妈,我们的生活现在由英俊王子统治。”她停了一下。玫瑰花在她的血液中摇曳,给她的面颊投下了一道红晕。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花瓣一样的嘴唇张开了,颤抖着。一阵动情的南风吹拂着她,吹得她的衣裙打起了精美的褶皱。“我爱他。”她朴直地说。
“傻孩子,傻孩子!”回答是鹦鹉一样的话。说这话时她舞动着戴着假珠宝的扭曲的指头,显得古怪。
姑娘又笑了。声音中有笼中鸟儿的快乐。她的眼睛闪出光彩,那就是对妈妈那调子的反应。她又闭了闭眼,好像要隐瞒她的秘密。等她张开眼睛,幻梦的轻雾已经掠过。
薄薄的嘴唇从那破旧的圈手椅上发出的智慧的话语,提醒她要谨慎从事。它引用着怯懦的书本里的话,那是书本的作者冒充常识的名义照抄的。她没有听。她在她激情的囚牢里感到自由。她的王子,英俊王子,和她在一起。她在回忆里重新塑造着他,她打发她的灵魂去寻找他,把他找了回来。他的吻再次在她的唇上燃烧,她的眼睑上又有了他呼吸的温馨。
这时智慧又改变了方法,谈起了侦察和发现。这个年轻人可能有钱,那他就该考虑结婚。世故人情的音浪冲击着她的耳壳,智慧向她射出了技巧的箭。她望着那薄薄的嘴唇歙动,微笑了。
她突然感到需要说话。那絮絮叨叨的岑寂令她烦恼。“妈妈,妈妈,”她叫道,“他为什么这么爱我?我知道我为什么爱他,我爱他因为他的样子就像爱情,可是他在我身上看见了什么呢?我配不上他,可是,我也说不清楚,我虽然觉得和他差得很远,我却并不自卑。我觉得骄傲,骄傲得可怕。妈妈,你爱爸爸有我爱英俊王子那么深吗?”老太太那涂满粗粉的脸苍白了,干枯的嘴唇痛苦地抽搐着。西比尔扑上去,搂着她的脖子吻她。“原谅我,妈妈,我知道谈起爸爸你心里难过,但是你难过是因为太爱他。不要那么难过。我今天和你二十年前一样快活。啊,但愿我能永远快活。”
“我的孩子,你太年轻,还不应该想到恋爱,何况你对这个年轻人又知道多少?你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这整个情况都是很麻烦的。事实上,詹姆士正要去澳大利亚,我需要考虑的问题又太多,我希望你多体谅一点。不过,我刚才说过,如果他有钱……”“啊!妈妈,妈妈,让我幸福吧!”
苇恩太太瞥了她一眼,做出了一个舞台式的虚假动作———那是舞台演员常表现的第二天性———把她搂在了怀里。这时门开了,一个长一头棕色粗发的小伙子走进了屋子。这人结结实实,大手大脚,动作有些迟钝。他没有受过他姐姐那种良好的教育,叫人很难猜想他俩是姐弟。苇恩太太盯住他看了一会,笑得更开心了。她在心里把她的儿子提高到了观众的地位,她肯定那画面是很动人的。
“你可以把你那吻留几个给我,西比尔。”小伙子善良地抱怨道。“可是你不喜欢别人亲你,吉姆①,”她叫道,“你是一只吓人的老熊呢。”她跑过屋子,拥抱了他。
詹姆士?苇恩温和地望着他姐姐的脸。“我要你和我一起散散
① “吉姆”是詹姆士的昵称。
步,西比尔,我怕是再也见不到这可怕的伦敦了。我肯定是不愿意再见它了。”
“不要说这些可怕的话,儿子。”苇恩太太喃喃地说,拿起一件花里胡哨的舞台服装,叹了一口气,开始缝补。她有些失望,因为他没有参加剧团。若是参加了,目前的画面就更漂亮了。
“我就是讨厌伦敦,我为什么不能说,妈妈?”
“你叫我痛苦,儿子,我相信你会发大财回来的。我相信在殖民地什么社交集会也没有,没有我称之为社交集会的东西;因此,在你发财之后你必须回来,在伦敦取得地位。”
“社交集会!”小伙子嘟哝说,“我不愿意知道这类东西。我想赚点钱让你和西比尔离开舞台。我恨它。”
“啊,吉姆!”西比尔笑着说,“你太冷酷!你真要想和我一起散步吗?那很好!我担心你要去和你的朋友告别———向给你那支可怕的烟斗的汤姆?哈代和因为你吸那个烟斗而嘲笑你的爱德?朗顿告别。你把你最后的下午留给了我,真是太可爱了。我们去哪儿?去公园吧!”“我穿得太破烂”,他皱了皱眉头说,“只有穿得漂亮的人才上公园。”
“瞎说,吉姆。”她低声说,抚摩着他外衣的袖子。
他犹豫了一会。“好吧,”他终于说了,“不过,不要花太多的时间打扮。”她跳跳蹦蹦地出了门,上楼时唱着歌,小脚在楼梯上吧嗒吧嗒地响。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三圈,转身对坐在椅子上不动的人说:“妈妈,我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全准备好了,詹姆士。”她眼睛看着针线活回答。几个月以来她和这个粗野的儿子单独相对时心里都感到不安。两人的眼光一碰撞她那狭隘的遮遮掩掩的天性就感到烦恼。她总怀疑他猜到了什么,他却一言不发,那沉默叫她受不了。她开始诉苦。女人是以攻为守的,正如以突然的奇怪的投降作为进攻一样。“你能去航海,我觉得你应该知足了,詹姆士。”她说,“你得记住,那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原是可以去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是很受尊敬的阶级,常常和很阔气的家庭用餐。”“我讨厌办公室,讨厌做职员。”他回答,“不过你说得对,我自己对生活做了选择。我只要说一点,注意西比尔,别让她受到伤害。妈妈,你对她要多加保护。”
“詹姆士,你说话好奇怪,我当然要保护她。”“我听说有个人每天都来看她演戏,而且到后台和她见面,是吗?那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事情你并不懂得,詹姆士,干我们这一行的总要受到很多叫人不安的注意。我自己那时候也收到过很多花。那时演出还真正受到理解。至于西比尔,我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否真动了感情,但那位先生倒是个十足的绅士,对我一向非常有礼貌。而且看上去很有钱,他送的花都很可爱。”
“可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小伙子粗野地说。
“是不知道,”他的母亲面色平静地回答,“他还没有透露他的真姓名。我认为他很浪漫,他也许是贵族。”
詹姆士?苇恩咬了咬嘴唇。“小心西比尔,妈妈,”他叫道,“小心她。”
“孩子,你叫我很难过,西比尔一向都得到我特别的关照。当然,如果这位先生有钱,也没有理由不和他建立婚姻关系。我相信他是个贵族,我一定要说他整个儿就像个贵族。那就可能让西比尔缔结光辉的婚姻关系。他们俩会成为非常可爱的一对。他真是漂亮得惊人,每个人都注意他们俩。”
小伙子自己嘟哝了几句什么,用他那粗大的指头敲着窗玻璃。他转身正要说话,门开了,西比尔跑了进来。
“你们俩干吗板着脸!”她叫道,“出了什么事?”
“没有事,”他回答,“人有时候总得板着脸的,我看。再见,妈妈。我五点钟吃饭。除了衬衫什么都收拾好了,你甭担心。”“再见,孩子。”她回答,装模作样地弯了弯腰。
他和她说话的腔调叫她非常心烦,他的眼神里也还有一些叫她害怕的东西。
“亲我,妈妈。”姑娘说。她花瓣一样的嘴唇碰了碰那萎缩的面颊,温暖了它的冰霜。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苇恩太太叫道,眼往上望,寻找着想象中的楼厢。
“来,西比尔。”她弟弟不耐烦地说,他讨厌他妈妈那装腔作势的样子。
他们走进吹拂着微风的闪耀的阳光里,信步进入了凄凉的优斯顿路。一个阴沉的大个儿的年轻人,穿一身不称身的粗糙衣服,却和这样一个曼宛美妙、温和娴雅的姑娘走在一起,是很引人惊讶和侧目的,像是个粗俗的花匠和玫瑰花走在了一起。吉姆看见陌生人那探索的眼光,不时地皱着眉头。他不喜欢别人瞪着眼望自己,这种情绪在普通人从来如此,而在天才则要到晚年才出现。但是西比尔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产生的效果。爱情在她唇边的笑声里战栗。她在思念着英俊王子,而为了可以多思念他,她没有提起他,只顾唧唧喳喳谈着他要去驾驶的那只船,谈着他一定能找到的黄金,谈到他从穿红衬衫的土匪手下救出的富家小姐,因为他是不会一直做水手或管货人之类的人的。不!水手的生活太可怕!想想看,禁闭在一只可怕的船上,驼背的嘶哑的波涛总想打上船来,黑色的罡风总想吹倒桅杆,把船帆撕成尖叫的碎片!他要在墨尔本下船,向船长有礼貌地道别,然后立即去金矿,不到几个礼拜就会找到纯金砣子,在所有被发现的金砣子中最大的,然后用一辆马车载着,由六个骑警押送到海岸。土匪会来抢他们三次,三次都被杀得落花流水,大败而逃。哦不,他根本不要去金矿,那地方太可怕,人们喝了酒就在酒吧里彼此开枪,而且说粗话。他要做一个可爱的牧羊人。有天晚上他骑马回家会遇见一个富家女被强盗抢在一匹黑马上带着走,而他便追了上去,把她救下来。当然,她就会爱上他,他们就会结婚,然后回家,住在伦敦一座巨大的房子里。是的,会有快活的事等着他。但是他必须非常善良,不能发脾气,不能乱花钱。她只比他大一岁,但她对生活的知识要比他多得多。他还一定要每一班邮件都给她写信,每天睡觉前都要做祷告。上帝是善良的,会照顾他。她也要为他祈祷,不到几年他就会发大财,欢欢喜喜地回来。
小伙子绷着脸听着她说,一声不响。要离开家了,他心里难过。但令他愁眉苦脸的倒不光是这个。他虽然没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