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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心里不踏实,好象忘了什么要紧事似的。
大约一小时后,美那子拿着报纸,来到走廊,可是她没看报纸,而是呆呆地望着枯萎的草坪出神。
慢慢地,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在惦记着早饭前的那一件小事。丈夫一定看到了自己用指头从茶碗里夹出茶梗。要不然他怎么会说我指头沾上了葱味呢?他是很讲究卫生的人,如果看见有人用手指碰过茶水,尽管那是自己妻子的手指,也会喝不下去的。可是丈夫知道后并没有明确地责怪,仅仅含蓄地提了一下,表面上却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
她今天才第一次注意到丈夫有这样的性格。那么在别的时候是否也会这样呢?丈夫的这种态度也许是在体贴年轻的妻子——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还是眼开眼闭算了——也许丈夫是这么想的。适才那茶模的事还只是小事,可是……
想到这里,美那子突然屏住气,连自己也感到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怎么能肯定他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妻子和小坂乙彦之间发生的事呢。如果明明知道却故作不知的话……
美那子回忆起教之助以往在各种场合下的言语和表情。丈夫应该知道小坂来过信,他曾经从信箱里取出小坂的来信,而且特地亲自拿给她的。还有,有一次小坂来访,教之助清楚地对他说了“请多坐一会儿吧,美那子嫌寂寞呐”之后,就离席走进书房。还有……美那子逐一回忆,揣摩着当时丈夫的态度和神色。
美那子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她一清醒过来,便拍手叫唤女佣人春枝。
“给先生挂个电话。”
她觉得不和教之助通个电话放心不下。美那子嫁到八代家来已经五年了,可是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不安过。美那子以往只看到丈夫对自己体贴入微的眼光,可是现在她觉得除此以外还隐藏着一种以往自己未曾注意到的眼光。
春枝挂了电话,可是教之助不在。过了大约十分钟,她自己再打了一次。
美那子不大清楚丈夫的工作单位东邦化工公司是生产什么的,光知道是造尼龙的。
美那子想象着那里有几幢厂房,里面有两千名左右的职工,有些厂房弥漫着难闻的臭气,而另一些厂房里有几个锅炉一直在煮沸粘糊糊的褐色液体。她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总觉得丈夫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的。
要说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比如今天,星期天也上班。丈夫是到哪儿去的呢?如果把电话打到秘书科,他们会把电话接到丈夫所在的地方,可那儿又是什么地方呢,根本猜也猜不到。有时听到他身旁有几个男人谈话的声音,由此判断,可能是厂里的某个地方。有时从电话里传来菜盘和餐具碰撞的声音,这显然是在什么俱乐部之类的地方开会。
美那子问过丈夫好几回。丈夫要么说:“今天是公司的原子能研究委员会开会。”要么说:“今天是开原子能产业研究会。”有时干脆说:“是关于同位素的会。”
他的话就这么简短。大概是公司里有个原子能研究委员会,而教之助是担任这个会的主任什么的。一听到原子能啦、同位素啦这些名词,美那子就干瞪眼了,她甚至觉得连教之助的脸也一下子难以辨认了。
好在今天教之助是在干部办公室。电话一通,马上传来了丈夫的抑郁低沉的声音,而不是那个通常接电话的秘书的娇滴滴的声音:
“嗳,什么?”
从声音里都能猜得出丈夫的姿态来——手拿听筒贴在耳朵上,眼睛却专心注视着桌上的文件。
“把您的眼睛从桌上移开!”美那子笑着说。只听他含含糊糊地“哎”、“嗯”着,然后说:
“是我,什么事?”看样子,他这才把脸转过来了。
“我放心不下。”
“什么放心不下?”
“今天早晨我用手指夹出荼梗,您一定知道的吧。”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了教之助肯定的声音:“唔——”
“既然看到了就骂我好啦——干么要那么讲!什么有葱的味道……”美那子道。
美那子的口吻难得这么凶,对方大概吃了一惊,沉寂了片刻,低低的笑声传人美那子的耳朵:
“那有什么呢,这么点儿小事。反正不是恶意的嘛。不知道是茶梗还是灰尘,想把它拿出来,是不是?因此手指碰了一下茶水——这是不得已的呀。”
“是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恶意。没什么可责备的。”
“那,恶意当然是没有的,不过……”
奇妙的对话。如果有第三者听着,也许会以为把手指伸进茶碗的是教之助,而美那子正在为此发牢骚。
“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别的事。不过,遇到这种事,希望您干脆把它讲出来。”
“哦,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事吗?”
“是的。”
于是,对方似笑非笑地说:“好,我知道了!”好象在笑她“竟为了这么点儿事”。他大概在赶什么要紧的工作,接着就说;“我要挂断电话了,行吗?”
“别的还有没有?”
“什么别的?”
“除了茶梗以外的……”
美那子要问的就是这个。尽管美那子这么问,对方也决不会说“有”、但问还得问一下,否则心里不踏实。
“茶梗以外的?到底什么事啊?”教之助恐怕是真的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我做的事,您不满意,却又不声不响。”
“你做的事情?”
“是呀”
“没有吧。”那语气好象在思考。
“真的没有?”
‘没有!”
“那就好,不过……”
“为什么你突然提起这些事呢?”
“心里不安呀,从茶梗的事情想起的。”
打完电话,美那子又回到向阳的走廊。她想,可能丈夫还没有觉察到自己和小坂乙彦的事。尽管这么想,但心里的疙瘩并不就此去掉了。
三点钟左右,春枝来报告说:
“有一位叫鱼津先生的打电话来了。”
美那子正在房里把冬大衣和冬装从箱里取出来,穿到衣架上,拿到走廊里去挂起来。她竟一时想不起鱼津是谁。
“是女的吗?”
“不,是男的。”
“是谁呀?我去听听看。”
美那子往搁电话的地方走去,走到一半她想起了鱼津是谁。他是一个月前同她一块儿乘车到田园调布站前,并在那里下车后把她送到家里的。这时,不象小坂那样修长,然而体格健美的鱼津的身影,忽然伴随着某种不安情绪浮上了她的脑际。
美那子后悔那天晚上轻率地把她和小坂的关系向初次见面的鱼津吐露。当时她急于要和小坂一刀两断,而鱼津是小坂的好朋友,她就象发烧说胡话似地把什么都讲出来了。
美那子拿起听筒,举到稍离耳朵的地方,说
“我是美那子。”
“太太!上次失礼了。”
没错,确是鱼津恭太的声音。
“哪儿的话,是我失礼了,您那么累了还……”
“给您回音迟了。今天想和小坂一起来拜访,行吗?”
听了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话,美那子不觉打了个寒噤。
“和小坂先生一起来吗?”
“我想两个人来好。”
“不过……到底你们想谈什么呢?”
“我找小坂深谈过两三次,他说,想在今天和您最后见一面,以后就不再和您见面了。”
“…………”
“总之,他作了这样的决断。我想他这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所以,想请您最后一次满足他的要求,和他见一见面。我也在场,决不让他讲出一句使您不愉快的话。”
“真的下了那样的决心吗?”
“真的。”
“好,那就见见面吧。”
“马上就来行吗?到府上也可以,在田园调布附近找个地方也行。”
“还是上我家来方便些。”美那子说。
她宽慰地搁上电话,可是不安的情绪随即涌上心头,小坂乙彦的容貌也浮上了脑际,要说他纯真,确是纯真,但是固执得有点异乎寻常;容貌是端正的,可是如今对美那子来说,反倒成了世界上最厌烦的了。
美那子如今回忆起三年前圣诞夜的那件事,怎么也觉得不象真有其事。她并不是对自己过去做出的不体面的事不负责任,而是她觉得那天晚上的事是奇妙的,似乎自己不应负责任。美那子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就觉得那天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好象不是一个人似的。
那天教之助出差去关西不在家。在这样美好的圣诞夜,美那子觉得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家吃饭,太乏味了。恰巧这时小坂打电话来了。
于是两人一起去银座,上馆子吃饭。喝了点酒,脸有些红,但还不能算醉。出了菜馆,走在熙熙攘攘的节日人群中,美那子渐渐失去了常态。她以往从未对小坂产生过这种感情,可是当时不知怎么的,觉得离不开小坂。
“咱们再喝点酒好吗?”美那子这样提议。这事至今记忆犹新。然而,这就成了错误的开端。十点钟左右乘上汽车,本来是打算回家的,可是这时候,美那子由于有生以来第一次贪喝了几杯洋酒而醉了,头晕得厉害,她想下车找个地方稍躺一会,哪儿都行。
停车的地方离市中心不远,是一家门面还象样的小旅馆,当他们进人旅馆房间的时候,小坂乙彦本想让她一个人休息而自己立刻就走的。这时美那子把他留了下来。这一点,美那子如今也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接吻和上床的时候是谁主动就难说了,当时两个人的心理和生理都同时产生这个要求的吧。
将近十二点钟的时候,美那子怀着耻辱、侮恨、犯罪的意识离开了旅馆。
走到了一处不象是圣诞夜的黑暗的马路上,美那子和小坂分手,独自站在电线杆的阴影里等着出租汽车。她身心俱冷,衣服也是湿的:夜雾太重了。
自那以后,小坂乙彦成了美那子在这个世界上最牵挂的青年,而小坂那种正经、纯真和执拗的态度,全都成了美那子最感畏惧的了。给小坂点燃情欲之火的是她自己。正因为如此,对她来说,要处理这个由自己造成的不检点的事是很不好办的。
听到大门铃响,美那子就叫春校出去把两位客人引到会客室。然后自己照着镜子,用粉扑拍打紧张得有点苍白的脸庞。
美那子走进会客室,鱼津马上站起来,而小坂乙彦却坐在沙发的一头,弯着腰,俯着脸。
“你们来了。”美那子感到自己的声音颇为生硬。
于是小坂乙彦抬起头说:“我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不过,这次我下了决心了。今天来访,是因为我不愿意那么稀里糊涂地不见面而告吹。”他的语气是平静的。
“对不起:”美那子说。
“对不起?这句话说得怪,不是你一个人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再别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之类的话吧,我们都是悲惨的。”
美那子沉默了。她想,现在无论说什么话都不会使小坂乙彦满意的。
“我只有一个要求。”小坂又开口说。
鱼津一听见这句话就插嘴说:
“可别节外生枝,咱们是约好不说的呀!”
“你放心!”小坂先回敬了鱼津一句,然后对美那子说:“你的心情是不是真的象你对鱼津说过的那样?就是说……”
美那子一声不响。不管怎样要求她说,她还是不敢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口的——怎么好说“那是过失”呢?!她除了默不作声别无他途。这时候缄默无言反倒是唯一的一种表态。
“你是不是多少对我有点儿爱情,我只要你告诉我这么一点!”稍停了一会儿,小坂又问:“Yes还是NO?!”
美那子好象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吃力地抬起头来说:
“我是不愿意说出这句话来的,不过我想,那天晚上我对你是有爱情的。但是,别的时候……”
“就没有了,是不是?”
“是的。”美那子毅然点了一下头。
这一来,小坂多少带着正颜厉色的口吻说道:“好,我懂了。既然这样,那就是说人心是不可轻信的,是不是!”
美那子觉得,现在只能由他去说了。确实也是那么回事。那天晚上,自己需要小坂乙彦,那还是可以称作爱情的,但是,在深更半夜走到薄雾飘逸的马路上时,它已经消失了。
“既然这样,那就是我的极大失算了。难道人心是这样的吗?……你自己亲口对我说过,你爱我……”
小坂还要说下去,鱼津赶紧从一旁制止;“别讲了!”
小坂不理,还是继续往下说,他激动得额头都发亮了。
“因为你那样说了,我也就完全相信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当时的心情仅仅是逢场作戏……不过,我现在也不能就这么相信你刚才的话。曾经一度在你心中燃起的感情竟会即刻消逝得无影无踪?……鱼津你说呢?”
“我吗?”鱼津不直接回答,却制止说:“别再讲下去啦!你违背了诺言。昨晚我和你讲了那么多话,你不是已经想通了吗?”
小坂有点愤愤然的样子,一吐为快地说:“你是监督人吗!”接着改口说。“算了!就算我能理解吧。你想成为一个与我全然无关的人,就是说,即使在路上遇到我也装着不认识而各走各的路。这是你所希望的,这一点我算理解了。从你的立场上来说,你产生这种心情是理所当然的,我很理解。只有一点,你说的有关爱情的话我可不相信。我所感到的只是:你把家庭关系和社会声誉看得比自己的爱情更重。”这时,小坂站起身来对鱼津说:“鱼津,我先回去了。”
“不,我也回去。”鱼津说。
“我想一个人回去,让我走吧。”
从这些地方很能看出小坂的任性。
美那子不作声。她知道不讲话是很不礼貌的,可是说话一不小心又会使好不容易就要收场的局面再度陷入混乱,这是她眼下最害怕的事。
“那你就一个人先回去吧。”鱼津说。
小坂向美那子扫了一眼,说了声:“我走了。”便用身体推开会客室的门走出了房间。
美那子送他到大门口。当小坂穿好靴子站起来的时候,美那子鞠了一个躬,说道:“怠慢了。”
小坂好象还想讲什么话,但没说出来,象下了决心似地毅然打开大门走了出去,两颊掠过一道悲伤的阴影。
小坂离去以后,美那子还在大门边站了一会儿。
送走了小坂,美那子来到厨房,吩咐春枝沏好茶端到会客室。如果在平时的话,客人一来春枝就会马上端茶送水,可是今天,她大概也觉得这两位客人带来的气氛有点异乎寻常吧。
美那子回到会客室的时候,鱼津正站在窗边望着院子,她说:“让您久等啦。”
鱼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我是不知道你们内情的,不过我觉得,且不说小板的态度吧,他刚才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如他所说,是不是你的话有不真诚的地方?”
看他那样子,可能刚才望着院子的时候,一直在想着这问题。
美那子又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表情有点凄切。
“好,那我就说。”
她想:对鱼津是可以谈的,他和小坂不同,不是当事人,不过也不光为这个。她认为也许这位看上去就品格高尚的登山运动员能够理解自己的话。
“以前我把自己丢脸的事告诉过您了,现在什么都可以讲。我以为我并没有撒谎。在做错事的那个晚上,我对他是有爱情的。不过那是极为短暂的,分手时已经没有了,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一直不喜欢他。”
她只不过脸上多少露出些自己的感情,把刚才说过的话又明确地重复了一遍而已。可是美那子的话却使鱼津恭太大吃一惊。他露出不相信的表情问:
“真会有这样的事吗?”
“我想是会有的。”
“是吗?”然后又以严肃的表情问:“这就不好办了。这到底说明什么呢?”
鱼津问得很唐突,叫美那子慌了神。她红着脸说:
“有句俗话叫‘魔鬼附身’,恐怕就是这么回事吧。”
其实美那子自己明白,这决不是什么魔鬼附身。她当时是真正需要小坂的,也知道事后会懊悔,也知道会惹出麻烦问题,更知道一个有夫之妇做出这种事会遭到多大的责难。
酒麻醉了她的内心控制力,这是肯定的。但是她的身体中也确实存在着造成过失的因素。只是美那子现在觉得当时自己没能控制住是难以置信的。
“好,我懂了。”
鱼津把刚才同小坂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这句话里包含着和小坂相同的意思——并不是完全懂得美那子的话,但只能说懂,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好了,不管怎样,我想小坂是会就此取消自己的不现实的想法的。眼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