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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津感到小坂的这句话里有娇气,便说:“坚强起来。是男子汉就死了心吧!也不想想对方是有夫之妇!”这语气多少有点冷酷。
老板娘端来了酒壶和小莱,说声:“听说您要二十八日出发,是吗?”说到这里,她咽下话头,慌忙走开。鱼津觉得她的举止有点儿不自然。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来由——小圾乙彦双手捧住面颊,轻轻咬着嘴唇,闭着眼睛,一副强行忍受痛苦的样子,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一滴、两滴,没错,是眼泪。
两人从学生时代结交以来已近十年,这次是第一次看到小圾掉眼泪。鱼津原来以为眼泪和小坂是无缘的。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小坂总是迎难而上,绝不会任凭颓丧的感情占据自己的头脑。而自从去八代家以来,小坂已经讲了两次和自己不相称的话——“我是傻瓜。”鱼津听来,小坂这话多少有些夸张,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从这句话里怎么也听不出小坂乙彦有变成“傻瓜”的心理状态。
眼泪却令人感到意外,根本意想不到小坂竟然会为一个女人而掉眼泪。
“你在哭吗?”鱼津问。
“不,没哭!就是讨厌的眼泪尽往外流。”小坂声音嘶哑。把流着泪水的脸毫不掩饰地朝向鱼津,“我不是悲伤,而是痛苦。我这个人太傻了。正如你所说,对方是有夫之妇。干吗我要跟别人的妻子胡搞呢。世界上有的是女人。年轻漂亮的独身女人也多得很。可是我偏偏迷住了这一个!”
小坂多少吐出了一些心里话,鱼津反而觉得不便随声附和。
“忍耐吧,忍到二十八日。从二十九日起,管你愿意不愿意,也在雪地上走了。大年夜就到又自峰的湖边。元旦早晨攀东坡岩壁,傍晚到A号岩壁的陡斜面。到那时候,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全都会从脑子里一扫而光的。
“天晓得上了山是否就会好些。”小坂放低声音,“以往我每次上山都好象在惦量自己对她的感情深度。你有没有想象过和一个女人一起登山?不会没有吧?至少该有过一次的。当然,实际上是不能带女人上山的,不可能。那是做梦,是幻想。但是我想,如果登山者有过这样的幻想,那幻想中的女人和登山者就不会是普通的关系。这个时候,对那个女人的爱情是纯洁的:我经常想,若是我能和八代美那子上山过几年该多好!在我的幻想里是经常出现这个女人的。我想若是你有个顶喜欢的女人,也想把她带上山去的。”
鱼津沉默不语。上山的时候,鱼津从来没有想到过什么女人。从这一点上说,按理他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可是鱼津这时候却想到完全相反的方面去了。如果要带人上山,那带八代美那子去该多好!想到这里,他愣了一下。
自己的朋友正在为断绝对美那子的迷恋而苦恼,自己竟然也选上了这同一个女人作为带上山的对象,要说对朋友不忠实,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不忠实吗!鱼津一时觉得自己是可惜的。
“在山上想念的女人,从人生意义上说,恐怕是自己唯一的女人吧。你说呢?”小坂说。
“也许是的”
“那,你该理解我的心情罗。八代美那子确是有夫之妇,这是没法否认的事实,可是对我来说,世界上恐怕只有她是我唯一的真正想念的女人。她是我有朝一日想带去仰望披着冰雪的大峭壁的女人。”
“峭壁?”
“东坡的峭壁呀!”
“那怎么行!”鱼津不由地说。
“所以我说那是梦嘛,是梦想!做梦总是可以的吧。是梦的话,带去也不要紧的罗。”
“可你不是写了信,叫她出来吗?”鱼津把话题拉回来。
“我想见见她。想最后和她再见一次面。”接着,小坂忽然转变语调说。“算了!我的心已经定下来了。跟你说着说着就冷静下来了。我不该写信。想把她叫到这儿来也不对。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鱼津不说话了,他在想着刚才的事;当小坂说想让美那子仰望披着冰雪的东坡峭壁的时候,鱼津正在自己的脑子里让八代美那子站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绿树成荫的地方。两边是柏树、山毛榉、桦树、丝柏、桂树,当中有一条阴凉的通道,秋天的阳光透过树林照射进来,梓河清脆的流水声不停地传人耳际,穿着和服的八代美那子稍仰着上身挺直地站在那里。
确实,冬天把她带上山去的想象只不过是个梦想。可是鱼津的想象却不一定是梦想,多少是和现实联系得起来的。要让她站到那树林地带,不是办不到的。正因为这样,鱼津才觉得自己这样的想象是折磨人的。对小坂,对美那子,这种幻想都是蛮横的,不可容忍的。
鱼津大概为了赶走这个念头吧,匆匆对小坂说;“根据上条的来信,今年多雪。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下雪。”
“对,可能现在就在下。”
小坂这时才象在用本来的语言安详地说活了。他已经从兴奋中苏醒过来,逐渐恢复了登山运动员的常态。
第三章
鱼津和小坂按照预定计划,于二十八日从新宿车站乘二十二点四十五分的夜车出发。四点五十七分到达松本站。天还没亮,走下月台感到寒气袭人。上早桥时鱼津问小坂:
“睡着了没有?”
“至少睡了五个小时。”
“那就行,我大概也睡了那么多时间。”
两人没有再说别的话了。又冷又困固然是原因之一,然而从根本上说,他们一到山上就会变得沉默寡言。今天刚到松本,这老习惯又来了。
在那儿等了大约一小时后,乘上了开往岛岛的电车,四十分钟便到了。当他们在候车室里坐等开往泽渡的公共汽车时,天色渐渐地亮了。
离开东京的时候,他们穿的都是翻领的紧袖运动衫、套头式毛衣、滑雪裤。到了松本站就觉得冷了。鱼津拿出登山衣穿上,小坂套上了高领的毛线衣。
他们只带了小号背囊和滑雪板。两人约好,背囊尽量轻装,不放多余的东西,除了路上吃的盒饭和穿的内衣,只带了热水瓶、手电筒、登山日记本、风雪帽、滑雪眼镜、手套、防水手套、袜子之类的东西。
野营天篷、袋形小帐篷、登山绳、登山脚镫、绳圈等登攀用具已事先托上条搬到了德泽客栈。这回连登山镐也装箱了,粮食、旅行锅、煤油炉等炊具当然都装箱事先运走了。
根据上条来信,他俩以为公共汽车只通到稻核,可是来到鸟岛一打听,却可通到泽渡。
“便宜了一天啦。”小坂说。
实际上,从稻核徒步走到泽渡,有一天的路程,而且到了泽渡还得住一夜。
“今天就直达上高地吧。”鱼津说。
小坂马上说:“行啊!顺利的时候就是这样万事如意啊。”听他这口气,好象成功在握了。
公共汽车只载着几个乘客往泽渡驶去,刚出车站不远,将要穿过岛岛村的时候,下起了小雪。
公共汽车不时地遇到迎面开过来的载着木材的卡车。大约二十分钟后,过了稻核桥,绕到了梓河右岸。稻核材的屋顶上都镇着石头,好象冻僵了似地无声无息,看不到人影,家家户户的倾斜着的板墙上吊着稻核菜和柿干。
“山那边雪下得好大啊!”汽车司机和一位本地人模样的乘客在闲谈。
汽车到达终点站泽渡村是十点钟。那儿积着一尺来深的雪。他俩一下车就往附近一家叫“西岗店”的店铺奔去。
他们本想把背囊和滑雪板寄放在那儿后,就到不远的上条信一家去,可是这家老板娘从屋里走出来,转告了上条的口信。
口信说,上条今天有事不得不去稻核村走一趟,不在家,请他们从山上回来的时候一定去坐坐。接着老板娘拿出一包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放到木炭炉边的桌上,说是上条要她转交的。那是鱼津在信里跟他定好的米糕。
于是两人就在这爿店里拿出背囊里的盒饭,随便吃了一顿,也不知该算早餐还是午餐。这店里横七竖八地摆着一些干菜、水果、粗点心以及日用杂品,这是个乡间常见的杂货铺。木炭炉旁放着粗陋的桌椅,又象是个饮食店,事实上你如果想吃碗汤面或养面汤饼什么的,他们会马上给你做。
再说,这里还是个旅馆,店堂尽头有个可铺六条席的备有地炉的房间。眼前就有一个本地人模样的老头儿坐在炉旁取暖。冬天上山的登山运动员,没有一个不来这里住过一两次的。鱼津他们自从认识了上条信一以后,几乎都住上条家,但在这以前,他们也是在这里住宿的。
店里还摆着一些过年的应对商品:右侧有青鱼子干和装箱的橘子,旁边堆着海带、鱿鱼;左侧有长统靴、胶底鞋、棉手套,还吊着三件孩子穿的红毛线衣。过几天一定能看到村子里某人家的女孩子穿上这些毛线衣过新年。
一个五十开外的村里人穿着工作衣走进店来,肩上披着雪花。
“好冷啊!”他先向鱼津这边打个招呼,然后对正在地炉旁取暖的神官①招呼说:“神宫,悠闲着吗?”
①神社的祭主,犹如基督教的牧师。
“是啊!连神也冻僵了呀。”老人答道。
看样子老人是这附近神社的神官。他面前的地炉上放着一把酒壶。
鱼津和小坂结了账,走出店门,然后穿上滑雪板。雪花还在飞扬。
“走吧。”小坂先踏上雪地。
十一时从泽渡“酉岗店”出发。下午一时抵坂卷,二时抵中汤。通往釜隧道的途上,积雪被风吹成小丘。二时半抵釜隧道,穿过隧道需十五分钟。冰柱意外的少。隧道口与往常一样,积满了雪。出隧道后雪停,出现了微弱的阳光。烧岳山顶上白烟直升。三时四十五分抵大工湖畔。望见穗高山一角。四时五分抵大正湖畔小商店。从这里开始走进林中小道,略感疲劳。五时到达旅馆的看守屋。一如既往,在黑暗中看见看守屋的电灯后,顿觉宽慰。晚上与旅馆T兄围着火炉畅谈。十时上楼就寝。
三十日,八时从旅馆看守屋出发。积雪尺许。三十分钟后到达河童桥。通往德本岭的岔道口一带尚见梓河水流,再往上则河水冻结不流。这一带因河滩上风大,历来雪少。河床几乎无变化。自河童桥至明神走一小时。再往德泽客栈又需一小时半,十一时抵德泽客栈。
德泽客栈的房主下山了,有K兄留守。休息片刻,午饭后立即整理行装。决定将早先寄到的部分行李(天篷、攀登用具等)搬到松高山沟口,兼作侦察。预计单程需三小时。一时正从德泽客栈出发,各于背囊上掮一行李箱,另带若干行李。通过林中小道进入河滩,由新村桥下穿过。从这一带起积雪渐深,至熔岩坡,仰望北坡。至此费去一小时。进_入后又白峰山谷。积雪愈深。沿着积满白雪的河床行走一小时许。两侧不见树林,视野开阔,整个北坡威严壮丽,在一片白茫茫中,点缀着枯木。不多时登上右岸,横穿桦树林,到达松高山沟口,选择无雪崩处放置行李。打开一只行李箱,另一只原封不动。竖一红旗作目标。吸一支烟后,踏上归途。七时返回德泽客栈。
三十一日早晨七时出发。沿昨日雪地上的脚印前进。比昨日轻松得多。十时到达松高山沟口放置行李处。脱下滑雪板。分开行李,装束停当后出发。为避免雪崩的危险,取道松高山沟左岸山脊的中岛新道。坡道甚陡。走到奔顶时穿上防滑鞋。至此已是十二时。用午餐。山脊尽处为陡坡,雪深齐胸。可仰望后又自峰全貌。左斜面山坳处的“宝树”近在后尺,但走到那里却需一小时。三时抵后又白湖畔。在“宝树”根边搭帐篷。开始下雪。入夜起风。
鱼津写好日记后搁下笔,吹熄了竖在威士忌空瓶上的蜡烛,在黑暗中说:“起风了。”
双人天篷的下半截,被风吹得吧嗒吧嗒直响。
“到明天会停的吧。”小坂应了一声。
昭和三十年除夕,两人在积雪覆盖的后又白山的半山腰的一棵被称为“宝树”的大桦树下。度过了大年夜。
此刻,他俩搭帐篷的地点是后又白湖一带唯一安全的地方。除了“宝树”下,任何地方都有遭遇雪崩的危险。
今天下午三点钟,两人一到这里,就立即扒开雪,用脚踩平地面,搭起两米宽、一米多高的双人帐篷。一部分行李拿进天篷,其余的都放在外面。因为下雪,晚饭是在帐篷里做的。把雪放进旅行锅,用煤油炉化成水,然后放进从德泽客栈带来的饭团和猪肉,煮成杂烩粥。
五点钟,夜幕降临雪山。鱼津花了一个小时光景,凭借烛光写了日记。不管怎么累他都要把当天的活动扼要地写进日记本。
吹熄蜡烛后,突然风声大作,象海啸似地轰响。
“明天不下雪的话,三点半起床,五点出发。唉!这风要是不刮就好啦!”小板说。
“今晚刮够了,明天会停的吧……睡吧。”
这以后,两人就不说话了。
鱼津钻进睡袋,伸直身体,闭上了眼睛。风依然在呼啸。他什么也不去想。如果要想,事可多哪!明天就是元旦,围绕着元旦便有许多事好想:为了迎接新年,家乡的母亲这时候正忙碌着;父亲一定在喝着酒;两个弟妹已经整整一年没见面了;还有公司的工作;寓所的私事……
鱼津冬天登山,每次都是这样,尽量什么也不去想。他并不是为了想这些才来登山的,而是为了想专心致志于登山才来到这儿的。
鱼津和小坂的这一次计划,是要征服前穗高峰的东坡。东坡是由A壁、B壁、c壁这三个大峭壁及其侧面的北壁组成的,总称为东坡。
攀登东坡,有几条路线。他俩这次打算由北壁经过A壁登上前穗高峰。至今尚未见过有谁在冬季由这条路线登上顶峰的。光登北壁的话,根据记录,过去有三个队,都是以十二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攀登上去的,而他俩却要在一天之内同时攀登这个北壁和A壁。
鱼津和小坂都自信能在一天之内登上顶峰,他俩在夏季进行过多次试攀,有关前穗高峰东坡的记录也全都研究过了,光是秋天下新雪时拍下的照片就多得惊人。
对他俩来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未解决的话,那就是为什么从前几个登山队为攀登北壁竟花费了十二个小时?光凭夏季攀登的知识,这是不可理解的。
鱼津醒来了。他从睡袋爬出来划亮火柴,时值三点钟,风已经停了。他把头伸出帐篷外,只见天上有几颗星星,寒气浸骨。鱼津把头缩进帐篷,摇动小坂的睡袋:“起来!星星出来了。”
“嗯。……”小坂翻起身子,也把头探出帐篷察看,象是为了证实一下鱼津的话。“好极了!”小坂说着,缩回帐篷,马上蹲在煤油炉前点火。昨晚装在旅行锅里的融化好的水现在又结成了厚厚的冰块。鱼津把它放在炉子上,然后从背囊里取出上条给的米糕。
“做杂烩粥①的差使年年都是我干。”鱼津说。
①日本有元旦早晨吃杂烩粥和居苏酒的习俗。
“也不知是什么因缘,我老吃你做的杂烩粥,已经吃了五年了。”小坂边说边准备屠苏酒。
煤油炉烧得帐篷里有了几分暖气。每人喝了一杯威士忌,又各自吃了三块米糕,这算是吃过了杂烩粥。然后又嚼了两块巧克力。昭和三十一年的元旦早餐,从四点半开始,到五点钟结束。
准备出发——把红茶装进热水瓶,把咸饼干、干酪、巧克力、葡萄干、羊羹等食物装进背己又将登山绳、钉钩、钢圈、铁槌、脚镫、袋形小帐篷等检查了一遍后,放进背囊。
穿上登山衣、罩裤。鞋子上当然加了套靴,又套上防滑钉。手上则戴好毛线手套,再套上防水手套。
五点半背上背囊,手持登山镐走出帐篷。天还没亮。
两人先下到后又白峰的本谷,从那儿横穿过去,进入浅谷B。浅谷B是个陡坡,幸而雪不怎么松软,不过每走一步,雪还是会没到膝盖。
“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小坂在后面说。
“再有一个小时,大概可以到了。”鱼津答道。
他俩的目标是北壁底部。最好是七点半以前赶到。
爬上浅谷B的尽头时刚巧是七点正。这时从身后升起了元旦的太阳,周围突然明亮起来,变得暖和了。山谷的两壁露出岩石,此外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一棵树木。
浅谷B的尽头屹立着一百五十米高的峭壁,这就是北壁。沿着铺满雪的斜坡爬上去,按预定的时间——七点半到达了壁底。
扒开斜坡上的雪,把地整平,放下背囊。然后两人怀着干大事前常有的那种格外镇静的心情抽了烟。鱼津仰望着即将攀登的白雪皑皑的一百五十米高的大岩壁,心想:它在那边向我们挑战呐。天空又飘起雪花来了。
八时正,每人喝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