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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鲍 庄-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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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啥事呢?什么事也没有,啥事也没有。他回答自己。他越走越轻快,不由走到了
二婶头里。
  太阳照着土地,风吹着大柳树,柳枝子飘拂来飘拂去,一只雀子唱着。货郎鼓
“叮咚叮咚”地响。他走着走着一回头,见二婶在抹眼泪,他又傻了:
  “你,这是干啥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二婶哽咽着骂。
  “我去去就来家了。”
  “我不找你,你来家?”
  “不找也来家。”
  “说瞎话。”
  “要是瞎话天打五雷轰!”拾来赌咒发誓。他望着二婶泪糊糊的毛呼眼,鼻子
也酸了。
  两口子相跟着回了庄,天已到晌午了。二婶开了锁进了屋,一边吆喝拾来:
“烧锅!”
  拾来还没坐到锅跟前,她又嚷:
  “水缸见底了,还不挑水去,这么没眼色的。”
  于是,拾来又站起来去挑水。

                                 三十四

  鲍秉德不明白自己咋会有这么多话的。天黑,他脑袋一挨上枕头,就开始对着
新媳妇叨叨,叨叨个没完。他告诉她小鲍庄的来历:鲍家祖上做过官,莫看如今贫
寒,却是有根底的。他告诉她自己家那些啰啰嗦嗦的事:自己过去的那女人,那女
人怎么变疯了,又怎么想上吊没死成,后来发大水时,又怎么摔下去,淹死了,至
今连根头毛都没找着。
  媳妇总是静静地听着,黑里见不着她脸上的麻子,什么也看不见,只觉着她的
脸贴着他的脸,眼睛眨巴着,半天眨巴一下,半天眨巴一下。他知道,她醒着,在
听他说呢!
  鲍秉德原以为自己是不好说话的哩。他常常一连几天不说一个字,猛一开口,
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如今这么说个没完,连自己都觉着烦人了。可不会是这几年的
话全憋在肚里了。说也奇怪,人一说话就象是活过来似的。他象是活过来了。回想
那几种,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个什么劲。他就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怕人烦。
  她的脸贴着他的脸,半天一眨巴眼,半天一眨巴眼。她醒着,在听他说哩。
  她肚里已经有了,不知为啥,他不用趴到她肚子上去听,也晓得一定是个活跳
跳的孩子。他这么断定。他觉得这个娘们就是专给他生孩子过日子的,就是个不折
不扣的娘们,家里的。搂着这样的娘们睡,睡得踏实,睡得实在。
  可是,有时候,他坐在板凳上,脚泡在脚盆里,吸着烟袋,看着她忙活。看着
看着,不由的会看到一个苗苗条条的背影,一条大辫子在背上跳着,长虫似的。他
的心,就会象刀剜似的一疼。他觉得那疯子是有意跳下水,给这个媳妇儿让路的,
也是给他让路的。唉,要是找着她的尸体,埋在地头,也好时常看看,捧捧土,拔
拔草,心里的难受也好有个地方发落。可她不知躲哪儿去了,连根头毛也找不见了,
连把土也不让他捧,草也不让他拔,连个地头也不占他的,连个难受也不给他。是
放他过去,也是叫他放她过去。
  鲍秉德心里酸酸的难受。可是天一黑,一搂着那娘们,话又来了。耳根子隐隐
的好象家后秫秫地里有人唱小曲,声音细细的,风吹似的。再凝神一听,又没了。

                                 三十五

  鲍仁文熬了几宿,写成了捞渣的报告文学。这回,他发了狠,一连抄了四、五、
六、七份,发通知似的发给了好几处:省里的,地区的,县文化馆的;刊物,报纸;
青年报,少年报……
  收过了秋,粮食进了屋,囤了起来。过年了,鲍秉德家里的肚子挺得老高,快
生了。
  庄前庄后连连响着鞭炮,起屋上梁哩!
  这一天,大路上来了一辆吉普车。进庄就问鲍仁文家住在哪里,然后就一径找
了过来。
  鲍仁文正在地里做活,见一辆吉普车老远的来了。车停了,下来两个人,朝他
走过来了,是朝他走过来的,踩着刚出头的麦苗。他站直了腰,用手搭起凉棚望着,
心里“怦怦”地跳起来了。他看得出这两个人不是乡里人,其中一个甚至不是此地
人。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太阳照着眼,眼睁不开。那两个人从太阳照眼的地方走来
了。
  那两个人一步一步走来了。
  两个人一步一步走来了。
  两人一步一步走到了跟前,问道:
  “你是鲍仁文同志吗?”
  “是的。”他说,声音有些打颤。
  “这是地区《晓星报》的记者老胡同志。”那个象此地人的人指着那个不象此
地人的人说,“我是县文化馆的,我姓王。”
  老胡同志早已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老胡同志戴了副眼镜,嫩相得很,不敢
判断他的年龄。城里人的年龄不好说。他热情地摇摇鲍仁文的手,拉他在地头上坐
下,好象是他家的地头似的。
  他果真是为捞渣的报告文学而来的。他们收到稿子,先是看了一遍,压起来了。
后来,过了年,临近三月份了。三月份是礼貌月。领导上要他们好好地抓一个典型,
以配合五讲四美的宣传。于是他们又想起了这篇报告文学,重新找出来看了一下,
传阅了一下,都觉得事迹是可以的。就是,怎么说呢?文章还要润色,并且要更加
充实加强捞渣几年如一日照顾五保户这一情节。要知道,如今老人问题,简直是个
世界性的社会问题。所以就派老胡同志来和鲍仁文同志合作,一起完成这篇报告文
学。事情很紧急,今天,鲍仁文就要跟他们进城去。要九争在三月以前完成,让老
胡同志带着稿子回报社发排,三月一日见报。
  鲍仁文听他说着这一切,就好象坠入了五重云雾中。“我不是在做梦吧?”他
问自己。“我可不是在做梦吧!”他又问自己。他觉着头晕,觉着身子软软的无力,
连微笑也微笑不动了。他看着老胡同志那张嫩生生的脸,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就好
象放电影出了故障,只有人影没有声音似的。老王同志递过烟卷,他糊里糊涂地接
过来,居然让老胡同志点的火,连声谢谢也没说。
  最后,老胡同志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就这样。”
  鲍仁文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好,就这样了。”
  “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走吧。”鲍仁文跟着说。恍恍惚惚的,不知要走到哪里去。走出麦地,
上了吉普车,一股子臭汽油的味,叫他清泠起来:老胡同志是要上捞渣家去瞅瞅,
和他父母拉拉。
  鲍彦山家里的在烧锅,见来了两个陌生人,有些着慌。忙不迭地站起来。老王
同志说:
  “这是地区《晓星报》的记者,专来采访你家鲍仁平的事迹,要写文章报道哩!”

  他娘还是惶惑。
  “这是县上、地区上的干部,来问问你家捞渣的事,要写文章表扬哩!”鲍仁
文解释说。
  她便懂了,释然了:“屋里坐,屋里坐!”
  屋里漆漆黑,一个粮食囤子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老胡似有些吃惊地左右看看,
没有说话。有人到湖里把鲍彦山喊来了。
  “这是鲍仁平的父亲。”鲍仁文介绍。
  两人一齐上前,一人握住了一只手,使劲摇着。鲍彦山惶惑地看着他们,好容
易把手解脱出来:
  “坐,坐吧!”
  各就各位坐下以后,老胡同志扶了扶眼镜,低沉地问道:
  “鲍仁平是从几岁开始照料五保户鲍五爷的?”
  “打小就跟鲍五爷亲呢。会说话就会邀鲍五爷吃饭;会走路,就会去给鲍五爷
送煎饼。”
  “他为什么会对鲍五爷这么好呢?”
  “他俩有缘份。鲍五爷不理人,倔,就理捞渣,和捞渣亲”。
  “鲍仁平生前记不记日记?”
  “日记?”
  “捞渣活着时每天写不写文章?”鲍仁文解释道,无形中他成了翻译。
  “自打他上学,每天放过学,割过猪菜,吃过饭,就趴在桌上写作业。写个不
停,冬天手冻麻了,还写;夏天,蚊子咬疯了,还写。叫他,捞渣,明天再写吧!
他说:明天还有明天的作业哩!”
  “他写的东西还在吗?”
  “和他的书包一起烧了。”
  “烧了?”老胡同志很吃惊。
  “此地的风俗:少年鬼,他的东西不兴留家里,统统都烧,烧不了的就埋了,
扔了。”鲍仁文解释。
  “哦。”老胡同志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这孩子命苦,没吃过一顿好茶饭。”他大唏嘘起来,眼泪啪啪地落在了地上。
他咳了一声,吐了两口痰,用脚搓搓,搓去了。
  老胡同志不再说话,过了半晌,轻轻地说:“走吧。”
  鲍仁文带他们到大柳树下去看看。老胡同志仰起头望望那树梢,想象着当时那
鲍五爷是怎么趴在那树上的。又低头看看树干,想象着捞渣又是怎么抱住这树干死
的。老胡摸摸那粗糙的树身,不说话。
  鲍仁文又带他们到大沟边捞渣的坟上去看了看。坟上长了一些青青的草,在和
风里微微摇摆着。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在啃那嫩草,一个小孩在大沟里洗脚,瞪大眼
睛严肃地瞅着他们。
  “小孩,过来。有话问你。”老王喊他。
  他跑上来,牵起小羊羔,转头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乡里小孩没见过世面。”鲍仁文代他抱歉道。
  老王摇摇头,笑了:“我想问问他,鲍仁平的事。”
  老胡一直没说话,站在捞渣的坟前。
  坟上的草青青嫩嫩的,随着和风微微摇摆。
 
                                 王安忆·小鲍庄                   
                              三十六

  鲍秉德家里的生了,生得毫不费难。人到湖里喊鲍秉德,他忙不迭地往家跑。
刚到门口,还没搁下锄子,里面就“嗷”的一声,下地了。是个大胖闺女。
  不是小子,鲍秉德也不泄气。闺女小子,他都要,一样的金贵。梦里都做过几
回了,有人喊他大。
  不过两个月,他家里的又怀上了。乡里来动员计划生育,要他女人去流产,去
结扎。他嘴里答应着,第二天就把他家里的送回了娘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一个人从她娘家十里堡走回来,想想要乐,想想要乐。
  没想到一个人都活到这份上了,眼瞅着没什么指望了,不料,山回路转,又行
了。他走到了大沟边上,走过了捞渣的坟。风吹过坟头,青草沙沙地响。他腿一软,
蹲下了,他想起了那疯女人。他望着小小的坟,坟下黑黝黝的大沟水,不由生出一
个奇怪的念头:
  “没准是捞渣把她给拽走了哩,他见我日子过不下去了,拉我一把哩。”
  他又望望坟,坟上的草在月光下发亮。
  “都说这孩子懂事。这么小,就这么仁义。”
  他看看大沟,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这孩子也真奇,仁义得出奇。和鲍五爷的缘份也出奇,这是个小怪孩。”
  他抓起一把土,拍在坟头上:
  “好孩子,你保佑你七爷生个你这样的好儿子吧!”
  他把土拍结实了。又停了一会儿,走了。
  庄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屋上梁哩。
  大沟对面,树影地里。有两个人,在说话:
  “你家收这么多粮食,还不盖屋?”
  “我大说先还帐哩!这么些年咱家欠队上的帐不少,大说,做人要讲个信义,
借了帐不能不还。”
  “那房子,什么时候盖呢?”
  “收了麦,卖了粮食,就盖屋。”
  “你家咋不去做生意?光死种粮食。也种点别的,上街卖去。”
  “我大说了,最要紧的是粮食。有了粮食,什么也不怕了。再说——”
  “再说什么?”
  “我大说,咱是本分人,不是生意人。”
  “做生意怎么啦?”
  “那得会坑人,心要狠才管。”
  “一街都是做生意的,一街都是狼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颗石子扔进了大沟,荡起一个水花,水花一圈一圈地荡开了。
  “生气了?”
  “生什么气?我是怕为了盖房子,把你饿毁了。我知道你是个大肚汉。”
  “满地里青的黄的,什么不能吃?灰灰菜,妈妈菜。”
  “吃得你生浮肿病。我大是生浮肿病死的。”
  “不能。我娘说是把粮食都卖了,总还要留一点儿。”
  “这才对了。”
  风吹过树林子,一大沟的水微微荡起波纹,闪闪地亮。
  “你在想什么!翠。”
  “我想,以后来,我带馍馍给你吃。”

                                 三十七

  鲍仁文跟着老胡,在县一招住了三天。说是合作,其实就是鲍仁文提供材料,
老胡执笔。写完之后,再让鲍仁文看一遍,看有哪些地方失真,不符合事实的。鲍
仁文指出后,老胡就改去。弄了两天,鲍仁文只动了嘴,却没有动笔,心里是很不
过瘾的。
  而这三天与老胡的接触,却使他打破了一些对记者的神秘感。他没料到记者也
是和他一样的人,要吃饭,要睡觉,睡觉还打呼,打得如雷贯耳,害得他两宿没睡
踏实。而且他晓得了老胡比他要小三四岁,插过队,然后自学成才,进了报社。他
有时请鲍仁文喝酒,喝多了就发牢骚。抱怨自己没有文凭,如何地吃不开。房子挤,
工资低,奖金制尚在争取之中,等等,等等。鲍仁文只是不明白,从事这么崇高的
事业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俗事的困扰。而有了这许多繁朵俗事的打扰,还怎么能
够对人类的灵魂开展工作!
  当他从县城往家走的时候,心里充满了一种失落的感觉。不过,等他进了小鲍
庄,面对着人们完全改变了的尊敬的目光时,那失落感又消失了,内心渐渐地充实
起来。一周以后,《晓星报》上头条登出了文章:《鲍山下的小英雄》。他的名字
赫然地用铅字印在了题目下边。老胡后边。他对着那报纸,心跳得厉害,象要从嗓
子眼里蹦出来了。镇定了一会儿,他开始看文章,心跳渐渐缓了下来,正常了。文
章里没有一句是他写的。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又从头看了一遍。这一遍,他发现有
几句话一定是出自于他最早的原稿。比如:“死亡面前,他把生留给他人,把死留
给了自己”。这句话在原稿上,他记得就有的。当他看到第五、六遍的时候,他从
字里行间看到了自己的劳动。他确确实实地认可了,这是老胡的文章,也是他鲍仁
文的文章。他的文章终于用铅字印出来了,他的名字,终于用铅字印出来了。这铅
字,便是一种认可,一种肯定。他的名字不再是无足轻重的。他的存在象是更加确
定,更加切实了。如果说他原本对自己是否存在还有一些怀疑,一些犹豫,一些不
敢肯定,那么这会儿,是完完全全放心了。
  文化子把这文章念给他大他娘听,不料他大他娘脸上却淡淡的,好象在听一个
别人家的故事似的。那些激动人心的话,对他大他娘作用不大似的。文章里的捞渣,
离他们象是远了,生分了。只是当文章提到鲍彦山的名字时,鲍彦山抬起头问了一
声:
  “提我了?”
  “提你了,你是捞渣的大嘛!”
  “提我干啥,怪没趣儿的。”
  “你是捞渣的大嘛!”
  他便不再吱声。
  文章里还提了许多人,比如组织救人的村长,捞起捞渣的拾来,他们都让文化
子或别的读过书的孩子念了好几遍。
  这文章激动了许多人的心,有人给鲍庄小学写信。有人给捞渣他大他娘写信,
也有人给小鲍庄全体乡亲写信。清明那天鲍庄小学全体师生,来给捞渣扫墓。照此
地规矩,在坟头上压了块土坷垃。然后献上一只花圈,用野花野草扎的。五颜六色
的,在阳光下,灿烂得很。
  过了两个月,收毕麦子。小鲍庄又来了一辆吉普车,下了三个人。一个是县文
化馆的老王,一个是个小妞,穿着连衣裙,另一个是个男的,有四十来岁。他们一
起步入了鲍彦山的家。这是从省里来的省报记者。省里决定,要大力宣传捞渣。
  鲍彦山比上回镇定多了,握过手,请客人坐下。然后把捞渣牺牲的前后经过讲
了一遍。不免要伤心,掉眼泪。
  “鲍仁平生前最尊敬的是哪一位英雄人物?”那女的问道。
  “鲍彦山有点不大明白,可究竟不好意思叫人再三的解释。”便点点头,想了
一会儿说:“捞渣对大人孩子都很尊敬的,见了老人总问好:‘吃过了吗?’和小
孩儿呢,从不打架磨牙。”
  那女的便在笔记本上刷刷地记了一阵,又问:“他这样做,是受了谁的影响呢?”

  鲍彦山又想了一会儿:“我和他娘打小就对他说:‘见了人要说话,要招呼,
比你年长的人,万不可不理会。比你小的呢,要让着,这才是好孩子。’咱这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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