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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雨浓和寒冰对饮三杯之后,寒冰不再矜持,嗓音也粗壮、洪亮起来。他起身斟满酒,不容推辞地邀请两位女士共饮一杯。
安谧把酒干了。萧雨浓叫了声好,说他从未见过安谧如此豪爽,花为悦己者开,酒为知己者醉,寒兄的魅力真让人嫉妒。话里的味道已有几分酸度。
安谧脸上雕出精致的微笑,说:“萧部长,我倒想和你一醉方休,你肯屈尊吗?”
萧雨浓朗朗大笑,脱了西服,解了领带,在杯里斟满了酒,干了一杯,喝了一声:“好酒!”
安谧的眼波中荡漾着宝石般的光泽,面容格外生动光彩,她几乎要喊出来:我爱你,这才是我的雨浓!
萧雨浓听见了,艾婷婷也感知了,这时她才觉出眼前的萧部长还有那么一点点魅力。酒中有乾坤,一杯酒拓出一个新天地,此话真有些道理。
寒冰依然举着杯,执著地等待着。艾婷婷歉疚地一笑,也把酒干了。她第一次觉着酒中真有一股醇香。
热菜刚刚端上来,一瓶酒已经见了底儿。萧雨浓感慨一声,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喝了。声音已有些苦涩。他斟满一杯酒放在一边,仰头看着天花板,沉吟道:“还记得白思明吗?”
寒冰默默地干了一杯,低吟道:“‘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遥想当年,三个农村娃儿撑起过一个诗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把酒酹滔滔。虽不敢比桃园三兄弟,却也让人嫉妒。‘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寒冰再饮一杯,忽地哽咽道,“雨浓兄,思明已去,得道成仙了。你我还是从前的你我吗?”
七
萧雨浓不语,将酒泼洒在地上。酒桌上的气氛便有些凝重,盘中浮着的热气也慵懒起来。
艾婷婷不知他们说的是谁,只觉得话题沉甸甸的,气氛也有些压抑,便保持着局外人的木然,不吃,不喝,不说,也不笑,像个木偶一样端坐其间。
安谧耐不住,起身搅散沉寂,大声嚷嚷着,让艾婷婷给寒冰敬酒。寒冰终于记起《小草》上发表过艾婷婷的散文诗,而且是他亲自编发的。那是一组很有灵气、很有韵味的作品,他很赏识,便问起她的创作近况。艾婷婷不愿把伤口亮给别人看,不愿提及她那个凶悍的丈夫把她的草稿和她的情感一同焚烧了,只是答非所问地谈及自己的稚嫩,渴望能得到寒老师的指点。寒冰哈哈一笑,坦言自己是嫌贫爱富的小人,耐不得寂寞,忍不得贫寒,已经和文学断了缘分,红尘滚滚,空旷寂寥的文学殿堂不是他这个俗人打坐的地方。他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寒冰的调侃浸泡在缕缕酸楚之中,弦外之音袅袅,让人听了哭笑不得,也插不上话,只能举杯相碰:喝酒,喝酒。艾婷婷把酒喝了,心头有暖流潺缓游动,先前的阴郁蒸发掉了,胸口舒朗了许多,不知不觉中,和寒冰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这个她一直仰慕的诗人没有文人的酸腐、造作、矫情,坦诚如一池清水,平和如一位长兄。她喜欢听他说话,于是木然的神情也就有了几分生动,便殷勤地劝酒,主动扯出一些云山雾罩的话题,有所期待,却又茫无目的。
安谧耐不得寂寞,在桌子下面紧紧握着萧雨浓的手,把分别整整一个白天的思念输电般地传了过去。萧雨浓被安谧的温情融化了,仿佛躺在洒满阳光的沙滩上,肉体松弛舒坦,心神却随着涛声激荡。他重新体验到了青春飞扬的浪漫。他附在安谧的耳边轻语道:“我想你。”他甚至没有顾及艾婷婷会听到。安谧把幸福挑在嘴角上,用力攥紧雨浓的手,身子柔柔地飘浮着、升腾着。
寒冰终于记起喝酒的主题,把萧雨浓扯回到现实中:“雨浓兄,满桌的情义我领了,但是你还得给我帮忙。我的《小草》你得浇水灌溉,不能让它枯死。”
萧雨浓爽快地说:“别兜圈子,说!”
寒冰想请萧雨浓和临原地区的宣传部长通通气,请他全力扶持一下《小草》。萧雨浓笑了,“这不是通气,而是干涉内政,是官场一大忌,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里是不能乱插秧的。”寒冰仰天长叹:“既然菩萨不肯普降甘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怜的《小草》枯萎了。我自然也混不下去了,解甲归田,‘种豆南山下’,过过陶渊明神仙般的日子了。”
艾婷婷不知是哪儿来的灵感,突兀地插嘴道:“《小草》能不能往通俗上靠一靠,《花苑》不是办得挺好吗。”
寒冰说:“《花苑》在你们萧部长的荫庇下可以茁壮成长,管我的部长可没这么贤明。”
萧雨浓脸上的微笑倏地飞逝了。《花苑》是市文联主办的一份文学期刊,文联主席兼主编黎明曾当过他的中学语文老师,而且是全省颇有影响的老作家,他不得不还他一分尊敬。但他对《花苑》是不大满意的,光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就搅得他心烦。他曾多次和黎主编交换过意见,但都碰了钉子。黎主编有自己的一套办刊原则:注重经济效益,却决不忽视政治效益;内容通俗但决不庸俗;色彩斑斓,却杜绝黄色。他说,这是在打擦边儿球,是规则容许的。事实上《花苑》却惹过不少麻烦,甚至被国家新闻出版署电话批评过。黎主编辩解说,只要工作就有可能犯错误,犯错误并不可怕,改了就是好同志。你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财政断奶,是《花苑》不得不改变办刊宗旨的根源。对此,萧雨浓也无可奈何。介于此,他把指导文联工作的责任交给一名副部长,采取了回避态度。寒冰的话触痛了他的神经,阴影便罩在了脸上。
艾婷婷没有察言观色的本领,顺着思路径直说了下去。她在创作会上听过黎主编的段子,便把黎主编的那一套端了出来,全然忘记身边坐着的正是黎主编着力对付的宣传部长。
寒冰听着解渴,豁朗地笑着,大声叫好,说一定要找黎主编取取经。
萧雨浓抬腕儿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没有不散的宴席。便把寒冰的热烈冷凝了。
安谧和艾婷婷执意要走着回家,萧雨浓便和寒冰一块走了。
暮秋的清冷将大街的喧嚣驱散了许多,汽车无声地移动着,车的眼睛也少了许多浮燥,柔柔地拥吻着马路。艾婷婷突然想起今天是许建国值夜班的日子,这会儿大概不在家,想回去拿些东西。有安谧在身边,正好是个壮胆的伴儿。两人便打车去了。车停在巷子口的时候,艾婷婷的腿就有些发抖,闭目定定神儿,心跳还是平稳不下来,惶惶的,有大难临头的感觉。她想说算了吧,可安谧已经下了车。势在必行,只能豁出去了。安谧嘱咐艾婷婷在原地等着她,她先去探探路。神秘的色彩愈加浓浓地涂抹在艾婷婷的心口上,像茧子一样包裹着,一时透不过气来。安谧总算回来了,说家里的确没有人,她呆在巷子口放哨,让艾婷婷放心大胆地进家去。分手前还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有点儿像送战友上战场时的悲壮。艾婷婷离开安谧后,神经就越绷越紧了,左顾右看的,鬼鬼祟祟像做贼一样,进了家也不敢开灯,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存折和钱包。钱包里放着刚发的工资,许建国显然没有动它,他倒还真像个男人。换洗的衣服在书架上面的箱子里,艾婷婷踩着凳子去取,刚把箱子移动了位置,脚下的凳子便和腿一起哆嗦,惊天动地的响声轰然而起,箱子盖在她的头上,把她砸在凳子上,凳子碎裂在地板上。艾婷婷没有痛感,只觉着脑袋发蒙。昏天黑地的她勉强撑起身子,坐在地上,傻呆呆地一动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站起来,把顶灯、台灯一起打开。屋里亮堂了,她的心也豁然开朗。她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有条不紊地放进一只小箱子里,随手取了几本喜爱的书,码在衣服上面。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床头上方挂着的结婚照,照片里喜盈盈的两个人竟有些陌生。
八
从黑暗的小巷子走上灯光璀璨的大街,艾婷婷说,再走走吧。安谧明白她的心还没有完全复位,接过她手中的箱子,想找个分散她阴郁情绪的话题,却又担心触痛她脆弱的神经,只好选择了沉默。
艾婷婷拣起一片金黄的树叶,树叶柔柔的,似乎流动着生命的浆液。艾婷婷将树叶在掌心中抚平,思绪和树叶上的脉络一样清晰起来,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扯到安谧的身上,她低喃地说:“安姐,有句话一直梗在我心上,不说出来,我憋得难受。”
安谧噘嘴吹散垂在额前的头发,不经意地说:“我知道,你是想说萧雨浓。其实你都看到了,确实是那么回事。我爱他,爱得很深。”
“他呢,也像你爱他那样深?”
“爱情不是交易,不需要对等。不过我觉得他的心里装着我,这就足够了。”
艾婷婷从局促中解放出来,坦诚地说:“我觉得他不配。”
“为什么?”
“凭我的直觉。你也说过,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最准确无误的。”
“但是,我也是凭直觉爱上他的。当然,直觉的产生也有个过程。我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的。”
一位哲学家曾断言,女人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只有妒忌,特别是漂亮的女人之间。安谧和艾婷婷却是一个例外。两人是在三年前的一次笔会上相识的,同住在一个屋,四目相对便同时开口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同在一座城市生活,偶遇的机会是存在的,况且安谧是导演,电视上露过脸,记住这张漂亮的脸蛋并不困难,但艾婷婷几乎和电视无缘,家里的电视定格在中央五频道,是许建国的专利,习惯了,艾婷婷也懒得和他理论,她能安静地守住写字台那方小天地也就满足了。所以在电视上和安谧谋面的机遇等于零。但她的确熟悉这张脸,大约是久已存在脑海中的一张彩绘,兴许就是缘。而安谧也有同感。细细辨认,要不是发型不同,艾婷婷的皮肤白皙一些,两人真有点相像,特别是那双眼睛像是复制出来的。安谧说,咱俩前世一定是对儿亲姐妹,现在又把缘续上了。安谧长艾婷婷八岁,艾婷婷便称她姐。两人性格迥异:安谧热烈时如火,冷峭时如冰;艾婷婷外表如小家碧玉一般,玲珑剔透,娴静柔弱,骨子里却渗透着刚烈。安谧说:咱俩还不如把名儿换一下。那时,艾婷婷正在热恋之中,许建国以军人的执着,顽强地向艾婷婷发起攻击,他的英武、豪迈,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概,深深地吸引着她,感动着她。依偎在他的怀中,倾听着他铿锵的心跳,她感受到泰山般的安稳。安谧对许建国却不以为然,她说许建国是没淬过火的钢,硬而不韧,而且受文化贫瘠的制约,顽强坚守着大男子主义的王朝,一旦神庙坍塌,便将是世界末日。艾婷婷说,你适于做哲学家,而我只希望筑个温馨的巢,做个贤妻良母。艾婷婷请她描述一下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安谧说:奶油歌星们甜得让人起腻;电影明星的花心让人生厌;高仓健的冷峻,寒得令人冰心;丑星们的幽默,矫揉造作、油嘴滑舌得让人倒胃口;暴发户们让金钱把骨头都熏黑了;官僚们的权欲膨胀得比核聚变还令人生畏。我的白马王子大概尚在母体中孕育。艾婷婷笑得眼泪都开了花。
艾婷婷想起这段对话,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看了安谧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吗?”
安谧坦然地说:“我自己为自己负责。”看着沉默的艾婷婷,安谧笑了,“其实我心里也很矛盾,毕竟是个女人,是亚当身上抽下的肋骨做成的女人,同样渴求在烈日炎炎下能有一棵大树为我撑起一片绿荫。但我不敢奢求,期望愈高,失望会愈加残酷。所以我只希望今天是充实的。说说你对他的看法吧。”
艾婷婷迟疑片刻犹豫地说:“我看不出哪一个是真实的他。政治家们都是戴着面具的,白脸儿的未必都是曹操,红脸儿的未必就是关公。”
安谧淡淡一笑,说:“我也一样常常看不透他。不过,生命就是一场豪赌,赢家毕竟是少数,把输赢看淡一些,活着会轻松点儿。”
艾婷婷没有想到,安谧的心灵负荷同样沉甸甸的。
安谧突然转了话题,问她对寒冰的印象怎么样。
艾婷婷脱口而出:“寒老师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安谧笑了:“不那么伟岸、潇洒、热情澎湃、魅力四射,有点儿失望,是吧?”
艾婷婷说:“也不尽然。真实和想象虽然有距离,但可以互补。”
安谧问:“互补的结果呢,是更加完美,还是突出了缺陷?”
艾婷婷诡秘地一笑:“难道必须是非此即彼?”
九
两人的笑声搅在一起,将倚着栅栏热吻着的一对儿小年青惊散开来。笑声噎在喉咙间,她们向前猛跑了几步,又畅快地释放出来。
突然,艾婷婷觉着自己撞在一堵墙上,身子忽悠了一下,几乎摔倒,浑身的血液骤然凝止了。
戳在艾婷婷面前的是许建国。
艾婷婷努力稳住神儿,颤抖着说:“你想干什么?”
魁梧的许建国萎靡了许多,雄浑的嗓音也喑哑了:“跟我回家。”他说得极不自信,隐隐透着哀求的味道。
“不!”声音虽小,却斩钉截铁。
许建国瞪圆血红的眼睛,低吼着“回家!”便伸手拽住了艾婷婷。
安谧举起拳头啪地打开许建国的手,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许建国认识安谧,他被安谧的气势镇住了,嗫嚅地说:“她得回家。”
艾婷婷说:“绝不!”推开许建国,径直往前走去。
许建国紧随身后,步子有点趔趄,说话也结巴起来:“我认错,认错还不行?咱们先回家。”
艾婷婷说:“我已经没有家了。”
一路引来许多探究的目光,艾婷婷像被蚊蝇叮咬着一样难受。
安谧把艾婷婷扯在一边,悄声说:“躲是躲不掉的,还是谈谈好。”
艾婷婷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地方是安谧选的,一家小咖啡馆,灯光幽幽的,背景音乐柔柔的。小姐麻利地把他们引领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轻声细语地询问他们喝点什么。安谧点了速溶咖啡,端着杯子移到吧台旁的吧凳上,随手翻阅着一本杂志,却在留心他们两人的动静。
开场白是艰涩的,谁也不愿挑起这沉甸甸的负荷。许建国一口将一杯咖啡喝了,却还是觉得嗓子发干。他在一个开发区作保安,任务是保护开发区的财产,打交道的重点人群是开发区周围的农民。当年,开发区圈地的时候使当地的农民吃了不小的亏,疼醒过来的农民自然不会消停,痛定思痛,堤内损失堤外补,齐心协力打起开发区的主意。弱势群体的惟一选择就是偷,当然,保安就成了他们的头号敌人。许建国面对这些视他为敌的农民却恨不起来,当兵前他也是个农民,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他们的血,面对被他抓住的农民跪在脚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乞求他,怎么也横不下心咬不紧牙,十有八九他会雷霆般地吼一通,却连毛毛雨都不下就放掉他们。日子久了,农民们把准了他的脉,也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常跟他玩老鼠逗猫的游戏。而他的主管却对他大为不满,年终奖扣得一分不剩,还扬言要他下岗。他真想扒掉那张灰色的保安皮,跳进大海扑腾去,却又没那份勇气,舍不得砸掉飘满油花儿的铁饭碗。一米八的一条汉子,却挺不直腰杆,他活得窝囊。他只有在老婆面前称英雄,借着酒精的催化作用,把愤懑、积郁倾泻在柔弱的老婆身上。暴风雨过后,他又后悔,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他在艾婷婷的面前发过誓,写过血书,保证再不动她一指头。然而誓言常常在酒精中融化,形成恶性循环。此刻,面对冰雕一般的艾婷婷,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铁了心的艾婷婷依然柳条般柔弱,看着懊恼沮丧的许建国霜打了似的耷拉着脑袋,把捧在掌心中的咖啡递了过去。
许建国像注射了兴奋剂,双眼迸出希望的火花,结结巴巴地说:“你原谅我啦?我保证……”
艾婷婷把话打断了,“一切空话都不必说了,做点实际的吧。明天上午八点,我在办事处门口等你。”
许建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眨巴着眼睛,张口结舌。
艾婷婷平静得如一池秋水:“你把户口本、结婚证、身份证和单位介绍信都带齐了。”像是丈夫要出远门,细心的妻子絮叨地叮咛一样。
许建国终于明白了,艾婷婷要和他离婚。“别说傻话,我不答应。”他咬紧牙关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那就上法院。”柔弱的语气中透着坚韧,这比唾沫星飞溅扬洒着高八度的尖啸,更令人畏惧。
心头的火苗呼地窜到脑门子上,许建国啪地拍响桌子,两只空杯战栗着倾倒了,“你敢!”兽吼似的咆哮把正在冲泡咖啡的小姐吓得手一哆嗦,滚烫的开水洒在她的手上,开水壶、咖啡杯清脆的碎裂声伴着小姐的尖叫把咖啡馆的幽雅搅碎了。许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