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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期的俄国流言)一类的话题,在五十年代之末,大跃进期间,党内各阶层中这类潜意识,显然是十分泛滥的。群众相信主席,主席依赖群众;主席完全依赖群众,群众完全相信主席……这个良性大循环,或恶性大循环,发起烧来,上帝就叫整个中国大陆上千余万的中共党员,和数万万黎民百姓,一道发疯了。
长话短说,二五计划中,原已超额的钢铁生产指标,终于被毛主席的新指标代替了,这新指标对钢铁生产的预计是,一九五八年的生产量是一九五七年生产总额五三五万吨的「翻了一番」,成为一○七○万吨了。这一个钢铁产量大翻身,据当时实际主管钢铁生产的国务院副总理薄一波事后的回忆,也是出于一个天大的偶然。原来毛主席在一九五八年的六月初,为想提高钢铁生产量,曾召见薄一波到他中南海游泳池去,一起游泳,并提供口头咨询。毛在池中问薄,一九五八年的钢铁产量的指标能否翻一番?刚好薄一波正在游泳池中翻了个身,因而随口说「翻一翻」。毛闻言大悦,就说翻一翻吧。他二位决策者,因而就这样决定了,把一九五八年的钢铁产量「翻一番」,就订下了一○七○万吨的指标了。
[笔者附注:这个在游泳池里「翻一翻」的故事是根据国务院体改所前所长阮铭教授,听薄一波在文革出狱后亲口说的。见阮着「中国大陆无程序决策」载于一九九三年五月号的「中国之春」,复被丁抒教授近着「人祸:『大跃进』和大饥荒」增订再版所引用,见该书页五七,七九,然薄一波在其自己的回忆录里,虽然也承认他确是制订这「翻一番」计划的重要决策者,甚或是心甘意愿的帮手,他对毛的「冒进」横行,倒颇有恕辞,盖当时盲目乐观,因而具有冒进心态的高干太多了。薄一波本人,甚至刘少奇,皆在所难免。这大概就是所谓「谎话说多了,自己也相信」起来的心理问题吧,见薄着前书,下卷,「全民大办钢铁的由来」,页六九一─七○九。]
根据薄一波的回忆,以及其它相关官方纪录,他们所订的一九五九年的指标,则为更荒唐的三千万吨;六十二年则为八千万吨到一亿吨。这个指标订得太高了,钢铁厂办不到,毛主席乃号召,为完成一九五八年钢铁生产的指标,乃于是年秋季开始,搞「全民大炼钢」,这也是因为当时各省的省委书记,都在主席面前夸口,他们各该省地方的钢铁产量是如何如何的茂盛。总合起来竟有七七○万吨之多,使毛主席龙心大悦,这现象在封建帝王时代便叫做「承旨」。(康熙皇帝以前为体恤汉族妇女缠足之苦,下诏「放脚」,立刻便有汉族大臣,专折上奏说,「臣妻先放大脚」,此次各省书记承旨,便是「先放大脚」的现代版或人民版。)毛主席既然发动了全民大炼钢,各省市和自治区的土皇帝书记,乃蜂起竞争,大炼钢铁,终于把各地人民的铁锅、铁床、铁门、铁锁、铁条、铁链、铁栏杆、铁丝网……铁钉、铁皮,凡是属于铁的东西,照单全收,投入土制小高炉,送九千万人上阵:上自大将军、大部长、大使、大教授,乃至国母宋庆龄、国妻江青,下至贩夫走卒,担柴、卖浆,以及幼儿园的小毛头。总之,农民不下田,学生不入校,夫妻不上床,一齐上阵,没昼没夜的来他个全民大炼钢。朋友,这就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土法大炼钢」了。终于把几百万吨有用的铁沙和铁制器材,炼出了几百万吨,在工业上一无可用的铁疙瘩,笔者本人于一九七二年回国探亲时,还亲眼见到过。
「土法大炼钢」一词,今日已变成世界性的成语了。它在中国语言里,势将和后主阿斗刘禅所制造的「乐不思蜀」的成语,和鲁迅所制造的「阿Q」一样,在中国日常词汇里,永垂不朽了。
「土法大炼钢」这一命题,在下一个世纪的中国大学里,一定会有许多本最详尽的博士论文出现。纵是笔者手头的史料就足够一个「博士生」来写篇论文初稿,有暇不才亦当自理之。此处限于篇幅,姑且说个大略,乞读者谅之。下节再谈谈「以粮为纲」的「人民公社」。
回看一下传统的土地制度
咱们中华大帝国,在江泽民、李登辉出现之前,从盘古开天地以来,一直便是以农立国的。我国古语说「有土斯有财」,土与财是分不开的。这种对土地的占有欲,不只是人类如此呢,禽兽亦不能免也。京戏的唱词里,有什么「艳阳天春光好,百鸟争喧」,其实会唱歌的鸟,都是单干户。牠们唱歌都是先划定一块疆土(territory)来单鸣独唱的,同一疆土之内,牠绝不许第二只鸟来同声合唱。鸟儿们是不搞什么「黄河大合唱」的。那些不会飞的兽类,那就更是如此了。君不见狗儿欢喜零星撒尿?牠撒尿的目的往往是在划定疆土界限,不许别的兽类入侵呢。非洲的黑猩猩(chimpanzee)是一种群居动物。牠们的群(herd)都是有一定疆土的。群群之间,划疆而居,互不侵犯,偶有疆界之争,各群为着保疆卫土,发生内战,往往也杀得尸骸满山,惨不忍睹的。人类原是群居动物之一种,初民的部落也都是各有其划定疆土的。他们之间所发生的部落战争(tribal war),十九也都是由疆土纠纷所惹起的。等到人类文明进入农业时期,一个部落的土地就为各该部落所公有。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这在马克思主义历史学里面,就叫做「原始公社」(primitive mune),是为人类社会发展史中的第一个社会形态。
等到人类社会发展到奴隶或封建社会时,土地则属于国王和封建领主。在这块土地上工作的奴隶或半奴隶(农奴),则是和土地分不开的(在中国近现代史里面,达赖逃亡前的西藏,还是如此的)。奴隶或农奴自己本身和家属,都和土地一样,是国王或封建主财产的一部分。在这种奴隶制或封建制之下的奴隶或农奴,都是在主人的鞭子之下工作的;他们自然不会发挥出最高的生产力。
在我国东周列国时代(公元前七七一年到二二一年),基本土是个封建时代(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则坚持此一时代是奴隶社会,但证据不太充足,笔者曾有专篇另论之);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动乱的时代,动乱之源则是诸侯国之间搞土地兼并的战争。这战争一打五百五十年不断,把原先的数千个(据「汉书.地理志」所记录,至少有一十八百个)大小诸侯国,「兼并」成七个。到公元前二二一年,就被秦始皇独家统一成为大秦帝国了。在这历时五五○年的长期内战中,西周封建式的土地公有制(部落公有制的延续),就被彻底的破坏了。老的制度被破坏了,必然就有新的制度出现。事实上,秦国在统一六国时的一百三十多年前,就开始试行一种新的土地制度,这就是所谓「商鞅变法」了。商君试行的这计新土地法,果然改善了这个落后的秦国的经济条件,使它一跃而为七国之首的超级强权,终于统一了东亚大陆,开创了中国通史中的帝国时代。
秦国的新土地法,所谓「废井田,开阡陌」,我们如果用中国最新的词汇来解释,那就是秦国把个原先已经瘫痪了的同吃、同住、同劳动、土地公有制的「人民公社」废除了。改行「责任田」、「三自一包」、「包产到户」、「借土与民」、「扩大自留地」,甚或干脆卖土与民,使农民可以私有土地相互买卖,相互租佃,相互竞争,搞「农业市场经济」,鼓励农业生产。这个「秦制度」经过数百年的反复试验,几经改良,终于在汉初落实成为一个两千年没有原则性改变的土地制度的「定型」。
毛泽东说「千载犹行秦制度」,这桩土地制度,就是这个「秦制度」主要的内容。其后两千年中,多少次,多少人,多少朝代,想改变此一制度,一个王家就出了两个重要人物,王莽(前四五-后二三)和王安石(一○二一─一○八六),尤其是王莽,要彻底恢复古制,化私为公,可是二王都以失败告终。再如隋唐之间的「均田制」,乃至自汉以后历朝的「屯田制」,尤其是占「天下土地七之一」的明朝的「军屯制」,也都没有对传统的土地私有制,作出原则性的改变,太平天国史家曾人吹过洪秀全天王的「天朝田亩制」。事实上,那从头到尾,只是一张纸而已。
若论真要把这宗「千载犹行」的「秦制度(土地制度)」加以原则性的改变,王莽而后,实在只有我们亲眼看到的毛主席了。毛泽东要向王莽学习(王莽原是近代中国马克思史学派的英雄),复先秦之古,化私为公,最后竟然搞起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共产主义的「人民公社」来,表面看来很新奇,说起来更是玄妙无比的,「土地革命的高潮」,什么「真正实现了共产主义」,什么超越了马列主义底,「毛泽东思想」的「天才发明」,其实在熟读古书的中国历史家看来,毛氏的一切构想,皆未脱古人框架也。所以我们才敢大胆的说,毛公的政权是传统帝王政治的回光反照,小子岂敢谬评朝政哉?但是真理愈辩而愈明,我们倒竭诚欢迎各派同行史家严肃的指教。
再看看目前的资本主义
以上所说的传统土地制度,不是个好制度,甚至是个坏制度,但也不是左翼史家所说,是封建反动的「万恶之源」。上节已略述之,治制度史的人,不能说什么「最好的制度」或「最坏的制度」。他们只能在「较好」、「较差」、「可行」,和「不可行」之间,作其比较的评述。邓小平先生在发动他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初,有句名言叫做「让少数人先富起来」。其实,在两千多年前的秦汉之际,那批了不起的政治家像刘彻(汉武帝)、公孙弘等人,所搞的「农业市场经济」,其目的也是「让少数人先富起来」。但是这「先富起来」的「少数人」,却有个发展的极限,那就是,你不许发展到「垄断」(monopolization)的程度。
最近两个世纪的世界经济史也告诉我们,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可怕,便是它一开始就要搞「垄断」,不垄断,哪还有什么资本主义呢?所以美国人要不断地推行他们底「反托辣斯法」(Anti…Trust Laws)。这一法令稍一放松就不得了也。君不见小毛头比尔.盖兹之窜升为当今世界的第一富豪,十数年之间事耳。对这些小毛头不加管制,那还得了?
可是回看我们传统的农业市场经济,就不如此了。农业不比工业,工业集中在城市里,管理问题不大;大规模生产(mass production)也易于推动;利润以等加速度递升,也不难做到(盖兹就是这样成长的)。我国传统的「农业市场经济」就不然了。它分散于农村,管理不易,农产品生产缓慢,利润不能递增;加以交通不便,运输困难,大规模生产,利润反要随业务之扩大,而作反方向的递降呢。加以农业经济中,不能实行「独子继承制」(Primogeniture),中国民间也无此传统。父死财分,三代而尽。所以中国历史上「土地集中」的问题,并不如想象中的严重。真正能搞土地集中的,历史上也只有「官僚地主」,差可为之。但这不是经济上「农业市场经济」制度的毛病,而是政治上「官僚制度」的毛病。
「官僚制度」才是个坏制度,它侵入农业经济,就会出现「官僚地主」;入侵工商业经济,就会出现「官僚资本」。这一制度的遗尽,在台湾至今亦未能根治,所以才出现「黑金」。在毛泽东政权下的大陆,则正是「方兴未艾」,吉拉斯所谓「新阶级」是也。但是毛泽东所制造的新阶级,重点在「权」,而不「钱」。所以今日大陆有个颇为「凡是派」所乐道的顺口溜,叫做「毛泽东干部,两袖清风;邓小平干部,百万富翁」。殊不知钱与权本来是一样的东西。毛泽东干部,虽然是「两袖清风」,却掌有「生杀之权」,所以才枉杀数千万。这比钱所引起的恶政,就无法相比了。
邓小平干部「百万富翁」,他制造了千千万万的「面团团富家翁」。至少不会杀人嘛。再者让他们「少数人先富起来」,拥有了斗大的「元宝」,我们多数人至少(且引用一句南京土语)「也可啃点元宝边」嘛。两相比较,朋友,这就叫做「较好的制度」(a better system);「较好的制度」,更可晋级为「更好的制度」嘛。这就是江朱二公今日看好的远景所在了。好自为之,全民利赖,至可嘉也。后篇再续论之,这儿暂时煞车。
所以话说回头,历朝农民暴动,原因复杂;中国传统社会之生产力偏低,原因也不单纯。把他们一古脑儿归咎于土地集中,泰半都是于史实无据的。在中共主政以后,我们在海外也读过不少有关传统中国土地史的新着,就很少不带有政治宣传的偏见。近五十年来,大陆上社会经济史家在这一方面的研究,相当深入,但对土地集中问题,则始终还在假设的边缘打转也。所以中国传统的土地制度,纵使是个坏制度,但是并不是一个不可行的制度。因此它才能「千载犹行」,长期不衰。消灭这个制度,本是社会经济转型的问题,社会转型成功,它会自动消灭。社会转型不成,而误认为是「社会主义改造」的问题,或意蒂牢结的问题,那就「吠非其树」了。明乎此,我们就可以谈谈人民中国的「人民公社」的历史了。
土改分田「完全正确」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主张土地革命的激烈,莫过于中国共产党了,其实中共在建党之初,那些城市小资产阶级出身的领导人,和他们背后的第三国际的决策者,沉迷于马列主义,对农民参加革命都是不太有兴趣的。马列二公都曾认为农民是保守的,甚至是反动的,不足与言「阶级革命」。共产革命是「工人阶级」(Working Class)的专业;所谓「普罗阶级」(Proletariat),原义是古罗马的「市平」或「市贫」,是不包括「农民」的。所以那一时期的中共领袖们,像周恩来、李立三、刘少奇、高语罕等人所策动的群众运动,都以「工运」为主。刘少奇就是在安源煤矿,搞工人组织起家的。只有从农村出来的极少数青年共产党员,像彭湃和毛泽东才是以组织农民为专职的,热情甚大,在党中的影响则有限。文革中刘少奇被打倒了,刘氏历史被抹黑。在安源煤矿组织工人的光荣历史,就被派给农民领袖毛泽东了。那幅有名的「毛主席在安源」油画中的青年毛泽东,多么英俊潇洒。但是与事实有违也。
[笔者附注:文革期中大陆上还有另一幅有名的关于「井冈山会师」的油画,画中人物应该是朱德和毛泽东,却被画成林彪和毛泽东了。据说朱德初见此画时,看到画中没有朱德,却有一拉着马的马夫,便笑着说,「那个拉马的应该是我了。」因此当年在大陆上搞党史和国史的职业人士,由于个人的恩怨,和政治的压力,述史画史,都难免有曲笔。纵是心存公道,也每因身在此山中,而难于掌握其全貌,我辈流落海外,虽史料不全,见闻有限,体验不足,但有失有得,在当代史学上,旁观者清,固亦不无其致力之虚,而自觉心安理得也。]
可是上述这个重工轻农的开始,长征以后就全面逆转了。八路军建军以后直至「进城」,以农村为基础的中国共产党,几乎就是个百分之百的农民政党了。土地革命因此也就变成中国共产党革命的主要内容。但是吃一堑,长一智。第二次国共合作初期,中共声明停止土地革命,所以在整个抗战期间,中共在其「民主根据地」中,所搞的土改只限于「减租减息」。可是日本一旦投降,毛公就立刻训令各解放区,把原先的土改,晋级为打倒地主,搞分田运动。不但「地主」与「富农」之田要分,「中农」之田,也不能保留。根据中共战后新政策,不但各级干部要忠实推动,土改还要从下向上,由「贫农」和「下中农」主动执行之。
可怜的中国,二战后的中贫农和中农,根据人民政府后来的官方统计,要占全农村人口的百分之九十【见「历史全鉴」,一九九六年北京团结出版社出版。卷一,页一八】,也就是全国人口百分之七十上下,经毛主席这一号召,地下消息不胫而走,大家摩拳擦掌,全民百分之七十的人口,就倒向共产党了。执政的国民党原来也有它自己的工农政策和土地政策嘛。不幸自蒋以下的派系,这时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只顾在收复的都市里,搞其「五子登科」和派系倾轧,农民,尤其是贫下中农,是不在他们兴趣之内了……。老实说,国民党在大陆的溃败,便是从失去这百分之七十的人口开始的,不算胡说吧?相反的,共产党在大陆的胜利,也就是从掌握这百分之七十的人口开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