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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以后,《我看上海人》那五篇稿子的稿费来了。因是约稿,稿酬高些,每千字120元,计600元。文亦凡算了一算,上个月除了这组约稿,还有一组也在必刊之列,加上在外面采写的一篇报告文学,如果都被采用的话,至少还有五六百元好拿。这一算,上个月也有得1000多元收入。若真的每月如此,虽不能有所积蓄,维持基本开销总是不成问题的。
但我不能总是靠着唐娜来帮我吧?何况,这样糊弄读者终究是不道德的。这种感觉一直在苦苦地折磨他。直到有一天,向浅吟无意中看到一组讨论文章,他才找到了“理论依据”似的,如释重负。
那组文章对散文应如何写作进行了讨论。有一方的观点是:散文也是创作,当然也是可以虚构的。文章列举了不少名家的作品,指出散文“虚构”的铁例,仿佛为文亦凡打了一针强心剂。他不禁有些兴奋。另一方的观点则强调散文必须真实。既然是有争论的观点,人们就可以按照各自的理解去选择。正巧看到一家报纸搞“想家的时候”小征文,他就虚拟一个打工女孩的口吻“创作”出一篇《而今识尽愁滋味》:
小的时候便很喜欢唐诗宋词,也常常学着古人的流风遗韵,吟咏些清词丽句。读得多了,难免多愁善感,一付惆怅悲秋的模样,也写些诸如“今宵更宿何处,故乡远在天边”、“乡愁何以堪,鸿雁过天边”之类思乡寄远的句子。自觉意境深远,乡愁撩人,却从没有真正离开过父母、离开过家,哪里真的识得天涯倦旅想家的滋味,只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罢了。
中学毕业后,与同乡结伴来上海打工,这才知道什么叫乡思、乡愁、乡情。与同来的老乡相比,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亲友帮我介绍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有了一份安定的生活,不必如同乡们东跑西奔找饭碗,有时还得露宿街头。这时我才真的想家。想爸爸妈妈、想哥哥姐姐,特别是抚养我长大的慈祥的外婆。我再不能常常依偎在他们身边撒娇了。
离家时家里人叮嘱不要想家,但要常写信回来。想家的时候实在很难过,难以排遣时便去泡图书馆或去和伙伴们逛街。看着伙伴们快乐的样子,有一次便禁不住问他们想不想家?同伴们唧唧喳喳地叫道:“不想家。”一会儿却一窝蜂去找电话亭,争着给家里打电话。家里没装电话的伙伴眼睛里便蓄满了泪水,转过脸去看风景。我打电话时,快乐地告诉家里人“我很好,我不想家”。放下电话时泪水已夺眶而出。
我仍然写诗,却再也写不出乡思、乡愁、乡情。“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难怪说古人把诗都写绝了。
这篇散文短俏婉约,活脱脱一副打工妹的口吻。文亦凡以向浅吟的名义投了出去,后来竟然获了奖,拿了500元奖金。谁能想到竟是出自一位“作家”之手。
文亦凡在得意于自己的“杰作”时,心底也不禁泛起了一丝羞愧:我这算哪门子作家?
文亦凡下决心不再杜撰这些欺骗编辑,糊弄读者的文章。虽然这些文章不会给他人带来伤害,但总觉得降低了自己的文品。他还是想一门心思去挖掘生活,寻找素材,写真实的东西,不要糟蹋了“作家”这两个神圣的字眼儿,就又东奔西跑去了。
向浅吟在家里待不住,挺着个大肚子四处转悠,每天回来都很累的样子。每到双休日,文亦凡总是陪她出去散心,对她百般体贴,呵护有加,令向浅吟陶醉不已。
2003年的夏天来得迟,却热得快,老天似乎把姗姗来迟的热浪集中在一起释放。已是傍晚时分,仍是那样闷热。文亦凡通过朋友介绍,采访了一位刚刚上任的国企老总。老总要请他吃饭,他谢绝了。因为采访的结果使他十分失望,没什么好写的。今天可就白白浪费了。他感觉有点饥渴,远远地见前面街道上有一家小卖部,打算走过去吃碗绿豆粥什么的,既能充饥又能解渴。
每到傍晚,这条街上就布满地摊,都是卖小商品的外地人,还有不少男男女女拿着小商品流动着叫卖。文亦凡没精打采地向前走去,忽听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民族工艺,爱心赠送,中国结八折优惠啦。先生、小姐买一个‘永结同心’吧。”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循声过去一看,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险些晕倒——向浅吟正挺着个大肚子,背着个包,手里拿着一把各种各样的中国结在树荫里叫卖,一群人围着她讨价还价。
文亦凡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人群外站住了。有两对恋人挑了几串中国结还好价付了钱喜滋滋地走了,围着的人慢慢散去。向浅吟埋头理好挑乱了的中国结,见又有人走近自己,忙抬起头,道:“先生,要买……”刹那间愣住了,失声叫道,“亦凡?”
七十七
文亦凡正呆呆地站在她面前,不认识一样看着她。向浅吟手足无措起来,看了文亦凡一眼,低下头,两手拿着中国结绞来绞去,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等着文亦凡发脾气。
文亦凡与何素芹的故事,向浅吟听唐娜说过,也听文亦凡说过。正因为怕他不许,她才瞒着他跑到小商品市场批了些中国结,每天乘车出来跑街串巷地卖,一天也能挣个三二十的。运气好时,赚个五六十的也有。回去时就悄悄把东西寄存在一家熟识的店里。
半天没听文亦凡出声,向浅吟慢慢地抬起头,见文亦凡仰首向天,满脸的悲怆,慌了:“亦凡……你别生气,我也是闷得无聊才出来散散心的。”
文亦凡痛苦地摇摇头。自己自视清高,放不下架子,却要老婆挺着个大肚子沿街叫卖,养活自己,自己还算个男人吗?怪何素芹当年离开自己吗?我当真就放不下这文人的臭架子吗?他忽然拿过向浅吟手中的中国结举起来,冲着行人大声叫道:“卖中国结啦,大减价啦,大优惠啦……”惹得行人驻足观看。
向浅吟吓白了脸,抱住文亦凡哭道:“亦凡,你别这样。都怪我,我们回去吧。求求你,别吓我……呜呜……”
文亦凡这才从迷狂中清醒过来,默默地将向浅吟身上的包拿过来背在自己肩上,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轻轻道:“回家吧。”
向浅吟顺从地跟着他向车站走去。从文亦凡搂着她的手上,向浅吟感受着丈夫深切的爱意。
公交车站挤满了候车的人。文亦凡看看向浅吟凸起的肚子,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扶着向浅吟坐了进去。向浅吟默默地把头枕在文亦凡的肩上,一言不发。他们谁也没有讲话。文亦凡心中已暗暗做了个决定。
回到宿舍,向浅吟抱住文亦凡哭了:“亦凡,你别怪我,我给你丢脸了,我是不想让你写得太累……”
文亦凡扶住她的双肩,看着她问:“你都知道了?”
向浅吟点点头:“你们这里的人早就告诉我了。你什么都闷在心里,我看着难受,总想为你分担一些。我知道你不喜欢小商小贩的……”
文亦凡搂着她,悲切道:“不,浅吟,是我委屈了你。我有什么理由怪你?只是让自己的老婆挺着个大肚子沿街叫卖,挣钱养家,我算什么男人?浅吟,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生活得幸福,为了你,我不会再自视清高了。”
向浅吟哽咽道:“亦凡,我们回家吧。我不要你每天奔来奔去,写得这么辛苦。我会种地,吃苦受累我不怕,只要你一辈子对我好……就行。”
54
文亦凡不再杜撰文章的决心就这样还没巩固就被向浅吟的举动感化掉了。他开始收集一些时尚杂志,研究它们的用稿路数、稿酬标准,进入了初级生产化写作状态,很快就发现了一些规律。写作这些文章对文亦凡来说那是杀鸡用牛刀了。“创作”了十多篇投过去,果然十中八九,不觉兴趣盎然起来。有的杂志社来电约稿,催得急的,文亦凡就祭起“一心三用”的心法,三稿同“写”。向浅吟不再去做生意,守在家里,有时帮他打下手。只是白天不能用单位的电脑,加上文亦凡仍放弃不了文字的原创性,时断时续,所以每月的“创作”数量依然有限。倒是“补碗笔法”大有长进,文章写成之后,改动越来越少。
唐娜又打电话来求援,口气非常急迫:“我接到一家杂志社的约稿,一个月内要赶出一部中篇小说。题材和构思我已经有了,是写一个出身歌舞剧团,后来涉足影视圈,为了红起来,不惜牺牲自己做人原则的女演员东方雁的。其中自然有好多感情纠葛、绯闻艳史。”她把东方雁的身世全盘照搬过来,“这位演员将红未红之时,某家报社采写了她的独家专访,透露了女演员很多隐私,都是读者闻所未闻的,于是引起了轰动。杂志社收到许多来稿,褒贬不一。各家报刊趁势炒作,女演员因此成了一颗耀眼的明星。就在她的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却突然神秘地告别了影坛……”唐娜说,“后面的故事你别管,你的任务就是帮我以各种不同人物的身份评论这位女演员。要有捧的、有骂的、有半捧半骂的、有骂捧人的、有骂骂人的。捧要捧上天、骂要骂得惨,语言要辛辣、尖酸、刻薄。你就把这想象成是真的,怎么刺激读者你就怎么写,怎么吊足胃口你就怎么写。这是小说中很重要的部分,也是小说的卖点。你写好后,我会根据情节需要修改调整,统一定稿。”
唐娜最后说:“这篇小说是这本杂志下期的主打稿,所以稿酬特高,算我们合作吧。”
文亦凡道:“唐娜,我知道你是在帮我。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我现在已经在慢慢牺牲自己的原则,从创作中拔出来,去‘自由撰稿’了。”
唐娜正色道:“以前算是有心帮你吧,但这次真不是。是真的请你帮我,算是一举两得吧。之所以找你帮忙,是因为你有这本事,可以模仿出不同风格的语言,而我不行。我的文字就那一贯风格,变化不起来。”
唐娜这一说,文亦凡还有什么话讲,只好应承下来。
唐娜说:“我现在开始编写情节,中间需要什么内容的东西,我提前告诉你故事背景。”
过了两天,唐娜打来电话,说小说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有一篇女演员的独家专访发表后,女演员引起大众的关注,成为讨论的焦点人物。你就写一篇这样的专访,3600字,有关东方雁的背景资料、个人隐私发到你邮箱里。文亦凡有些疑惑,道:“一部中篇小说你插进3600字的独家专访成什么样子?”
唐娜道:“我到时会根据需要压缩删改,也可能让它成为小说的一个有机部分。你只管认真写就行。”
唐娜再三强调,一定要当真的来写,这样才像。这不用她说,文亦凡当然会认真的。
这两天,文亦凡到地摊买了几份娱乐报刊,翻阅一下这类独家专访,琢磨琢磨它的套路。看了几篇之后,心中就有了数。无非就是用一些夸张的语言、煽情的文字进行调侃、揶揄,再暴露些个人隐私,什么刺激写什么,什么吊胃口写什么。这好办,有现成的菜,难不倒厨子。只需调配得当,适当加点调料,摸准大众口味,一定会弄出一盘美味佳肴来。
文亦凡仔细研究了一下人物的背景资料,谋好篇、布好局,挑选一些极富煽动性的字眼儿,乘着兴致正浓,文思如潮,祭起“补碗笔法”,一稿成文,给向浅吟一看,向浅吟连呼妙文。文亦凡想再仔细推敲修改一下,竟然一字动不得,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的写作功力又上了一个层次,“补碗笔法”渐趋成熟。连忙用电子邮件将这篇题为《东方有只太阳鸟》发给了唐娜。
唐娜收到文稿,仔细一读,心中暗笑:这老夫子还真能逗,弄出这么一篇美丽的故事来,东方雁成天鹅了。当下把一些不便告诉文亦凡的东西加了进去,署了一个“闻子”的笔名,将文稿和女主人公精心挑选的照片发了出去。
七十八
两个小时后,唐娜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这人还真不错,是高手,马上编发。”临了,又问唐娜,“文中的那些感情波澜涉及个人隐私,不会牵扯出大问题吧?”
唐娜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们文责自负,你得如约付酬。”
对方说:“没问题。”
这篇独家专访第三天就出现在S市一家商报上,头版报眼上“本期导读”用特粗黑体字加注说明。三版新辟“明星在线”专栏,占了个通版。标题跳眼,一个“鸟”字用电脑处理后翩然欲飞。图片醒目,一看就知是本期的“高档菜”。
报纸出版后当晚,唐娜又接到对方电话:“本期报纸发行量骤增,各发行站纷纷告急,供不应求。我们临时加印了10万份,现在可以开‘骂’了,稿件要连番跟上,不能断档。”
第二天一早,唐娜就打电话给文亦凡,十分“着急”地说:“亦凡,杂志社把稿子提前到这期发了,你这两天就要把所有的评论文章全部写出来给我。我现在把下面的故事情节说给你。”
文亦凡一边听她的叙说,一边已在构思谋划。见她要得这么急,为难道:“我这里白天不能用电脑,只能等晚上,哪里能写得这么快?”其实他心中已经有谱,只是想为自己多争取点儿时间。
唐娜道:“这好办,我用车来接你,到我这里吧。”
文亦凡心中一动,笑问:“你那里两台电脑,能不能再借一台来,我让浅吟也去帮忙。”
唐娜一笑置之:“没问题。”心中暗笑老夫子迂,定是不敢一个人到她这里来。
坐在红色保时捷上,文亦凡一边和向浅吟、唐娜说笑,一边在心中同时默述两篇文稿,他今天是有意要在唐娜面前露一手了。
车子在陆家嘴商贸中心处停了停,唐娜又提了台笔记本电脑来。进了桃源别墅,到书房坐定,已是上午九点半钟了。唐娜为他们泡了咖啡,让保姆王阿姨去准备午餐。文亦凡道:“别忙了,开始吧。”
唐娜道:“我和浅吟说会儿话,不打扰你。今天你任务重,起码要给我完成五篇。”
文亦凡笑道:“还是我和你说话儿吧。浅吟,你先熟悉一下键盘,刚换电脑,手生。”
唐娜笑道:“你真让她写呀。也好,我还没领教过浅吟的文笔呢。”
向浅吟一笑道:“我哪里会写,只会打字。他今天是要露一手呢。”
唐娜奇怪地望着二人,不知文亦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文亦凡这次也和她卖起了关子,微微一笑道:“我再问你几个小说里的情节。”
待唐娜一一回答了文亦凡的提问后,向浅吟道:“亦凡,我已经好了。”
文亦凡笑着对唐娜道:“那我们就开始吧,这次也劳驾你给我当一回打字员。”
唐娜疑疑惑惑地坐到电脑前,文亦凡已经十指如飞,一边写作《这是一只什么“鸟”》,一边开始口述了。口述给向浅吟的题目是《这是一只美丽的“鸟”》,口述给唐娜的题目是《她在林间自在“啼”》。
三人并排而坐,同时开“写”。唐娜惊异非常,一边飞快地敲着键盘,一边偷眼扫描文亦凡和向浅吟的电脑屏幕。她苦练二十余年,“一心二用”之功才小有成效,孰料文亦凡竟能“一心三用”。此时祭起“过目神通”之术,瞬间将二人屏幕所显文字尽收眼底。
文亦凡那篇《这是一只什么“鸟”》十分的俏皮幽默,说那东方小姐靠了什么混出道来的:起先不过卡啦OK歌厅一歌手,靠撒娇作秀、搔首弄姿、眉目传情博得观众的青睐,后来就袒胸露背到晚会舞台上东奔西走、上蹿下跳、声嘶力竭,故作天真无邪状、动情陶醉状、清纯痴迷状、凝重深沉状、孤独忧伤状、悲怆凄切状……挑逗煽情、哗众取宠、无病呻吟,如今到荧屏亮相一回,演了一回“二奶”,就红了。
这篇“骂”极尽谐谑揶揄之能事。唐娜暗笑:看不出,老夫子平时一本正经,骂起人来还一套一套的。
向浅吟的那篇《这是一只美丽的“鸟”》正好是与之持枪对阵的。站在拥护者立场,持肯定态度,模拟一个女性读者流畅而优美的生花妙笔,长镜头、短距离、全方位、多角度,深入剖析东方小姐的艺术成就,将她的意义拔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两篇评论各执一词,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自己手下的这篇《她在林间自在“啼”》则支持女读者的意见,说东方小姐是实力演技派,靠多年的勤奋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她是那种逆境中磨砺出来的表演艺术家。还引用古人名句“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加以赞美。
三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