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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也迫于清寒,例如柯尔维尔太太,和左翼最出名的演说家、银行家凯勒,相处了那么些
年;有些是受虚荣心煽动,例如德·拉博德赖太太,虽然跟卢斯托私奔,大体上仍是守本分
的;有些是因为要穿得好;有些是因为太微薄的薪水养不活家;政府的,或者说是国会的吝
啬,造成了多少苦难,败坏了多少人心。现在大家非常同情工人阶级的命运,认为他们被厂
商剥削;可是政府比最贪心的实业家还要苛刻百倍,薪给的微薄简直到了荒谬的程度。你拚
命工作,工厂至少按照你的工作给钱;但是对多少无名的忠诚的员工,政府给些什么?
一个有夫之妇荡检逾闲,固然是不可原恕的罪过;但也有程度之别。某些女人非但没有
丧尽廉耻,还要遮掩过失,表面上做得循规蹈矩,象上文提到的两位太太;另外一批却在不
贞之外再加上投机取巧的卑鄙心理。玛奈弗太太便是这一类居心叵测的娼妓,一开场就是不
怕堕落的后果而堕落的,她们存心一面作乐一面弄钱,任何手段在所不惜,而且往往象玛奈
弗太太一样有丈夫替她们招蜂引蝶,狼狈为奸。这些巾帼奸雄是最危险的女人,在所有巴黎
女子的败类中间最是要不得。一个真正的娼妓,象约瑟法、匈兹、玛拉迦、珍妮·卡迪讷之
流,彰明昭著的地位就是一个警告,象公娼馆前面的红灯和赌场里的高脚灯一样刺眼。一个
男人明知走到这里是走上了毁灭的路。但是装腔作势的正经、冒充的贤德、有夫之妇假仁假
义的做作(她给你看到一切只是日常琐碎的开支,面子上还不许你花天酒地的为她挥霍),
却叫你无声无臭的毁灭,妙的是你一方面会自己譬解,一方面还不明白毁灭的原因。教人倾
家荡产的倒是这种猥琐的家用账,而非大吃大喝的寻欢作乐。一个家长很不光彩的把财产断
送了,等到穷途落魄的时候,连享尽繁华那种聊以自慰的念头都没有份。
这段议论,可以一针见血,揭穿许多家庭的内幕。玛奈弗太太这等人,在社会各阶层,
甚至宫廷中都有;因为瓦莱丽是一个现实的人物,她的细枝小节都是从真实的人物身上采取
得来的。不幸这幅肖像对谁的痼癖都医治不了:那些笑容可掬、幻想出神、满脸天真而一心
想着金钱的天使,照样有人爱的。
奥棠丝嫁了大约三年以后,到一八四一年上,于洛·德·埃尔维男爵被认为收了心,象
路易十五的外科医生所说的,老马归槽了;其实他为玛奈弗太太花的钱,比为约瑟法花的多
出两倍。瓦莱丽尽管永远穿得很整齐,却保持副科长太太应有的朴素;她的奢华是在睡衣和
家常便服上。这样,她把巴黎女子衣着方面的虚荣,为了亲爱的埃克托牺牲了。然而她上戏
院的时候,永远戴着漂亮的帽子,穿着最漂亮的时装;
男爵陪她坐着马车,定的是最好的包厢。
飞羽街上的公寓,占着一幢新式屋子的整个二层楼,坐落在院子与花园之间。屋内一切
都很朴素。讲究的是四壁糊的波斯绸与方便实用的漂亮家具。例外的是卧房,陈设的奢华就
是珍妮·卡迪讷与匈兹一派。挑花的窗帘、开司米的帷幕,金银铺绣的绸门帘;壁炉架上的
时钟和烛台是斯蒂曼设计的,骨董架上摆满了珍奇古玩。于洛不愿瓦莱丽的香巢比约瑟法的
珠光宝气的艳窟逊色。客厅与饭厅两间主要的屋子,一间糊的大马士革红绸,一间是雕花的
橡木护壁。但是为了样样东西都求调和起见,男爵过了六个月又在浮表的奢华之外加上一些
实质的奢华,添置许多贵重的用具,例如银器一项就值到二万四千多法郎。
玛奈弗太太的家,两年之中出了名,公认为打牌玩乐挺舒服的地方。瓦莱丽本人也很快
的被称为可爱而风雅的女子。至于她骤然之间的境况宽裕,大家说是因为她的生身父蒙柯奈
元帅,以信托方式留给她一笔巨大的遗产。瓦莱丽为未来着想,又在世俗的虚伪之上加上宗
教的虚伪。她每星期日上教堂,参加一切宗教仪式:替穷人募化,为慈善机关服务,分发圣
餐面包,向街坊施舍,全部是埃克托出的钱。因此她的起居行动,样样很端方得体。许多人
以参议官的年龄为证,认定她与男爵的关系是纯洁的,说他是喜欢玛奈弗太太机灵的头脑,
风雅的举止谈吐,差不多和路易十八喜欢文辞优美的情书一样。
男爵和外客在半夜十二点同时告退,过了一刻钟再回来。
这桩秘密的秘密是这样的:
飞羽街屋子的看门人是奥利维埃夫妇。屋主人本来在物色门房,男爵和屋主又是朋友,
奥利维埃夫妇便从长老街进账很少而住所破烂的地方,搬入飞羽街这个收入优厚而极有气派
的屋子。奥利维埃太太从前是查理十世家中管被褥内衣的,正统派失势之后,她丢了差事。
她一共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儿子,奥利维埃夫妇最疼爱的,已经在公证人那里当小书记。正
当这个宝贝儿子要轮到六个月兵役,把美丽的前程耽误的时候,玛奈弗太太设法把他免除
了,理由是体格有缺陷;这种缺陷,兵役审查会在部里的巨头咬着耳朵嘱托之下,是很容易
找出来的。因此,查理十世的老马弁奥利维埃和他的妻子,为了于洛男爵和玛奈弗太太,连
把耶稣从新钉上十字架都是肯的。
外边的人,既不知道巴西人蒙泰斯·德·蒙泰雅诺过去的事,当然无话可说。何况大家
在那儿吃喝玩乐,焉有不袒护女主人之理?玛奈弗太太在种种娱乐嘉宾的手段之外,还有一
件法宝,就是她的潜势力。例如克洛德·维尼翁,当了亲王维桑布尔元帅的秘书,希望以审
查官的身分进行政法院的,便是这个沙龙的常客,因为这儿有几位挺和气挺喜欢赌钱的国会
议员来往。玛奈弗太太的集团是很谨慎很慢的凑起来的,分子都是意见相同、生活习惯相
仿、以互相标榜与颂扬女主人为得计的人物。读者诸君要记住下面这个原则:在巴黎,狼狈
为奸的党羽才是真正的神圣同盟。利害关系的结合早晚要分裂,生活糜烂的人永远契合无间。
玛奈弗太太迁居飞羽街的第三个月,开始招待克勒韦尔。不久他当上本区区长,获得了
荣誉勋位勋章。事先克勒韦尔曾大为犹豫:他一向穿着民团制服在杜伊勒里宫中大摇大摆,
自以为和拿破仑一样的威武,要当区长就得脱下这身制服;但他的野心在玛奈弗太太鼓动之
下,战胜了他的虚荣心。区长先生认为他与爱洛伊丝小姐的关系,已经跟他的官瘾太不相
称。在登上区公所的宝座之前,他锺情的目标是瞒得很紧的。但是我们可以料想得到,克勒
韦尔早已付过代价,对于约瑟法被夺的仇恨有了恣意报复的权利:他在瓦莱丽·福尔坦名下
(注明与玛奈弗先生是财产独立的)存了一笔款子,利息有六千法郎。瓦莱丽大概从母亲身
上秉承了专做人家外室的天才,一眼就看透这个粗俗的崇拜者的性格。她知道克勒韦尔告诉
过李斯贝特:“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上等女人!”她就是利用这句话,做成那笔五厘起息,
年利六千法郎的交易。从那时起,她从来不肯在皮罗托的老跑街心目中减低她的声望。
当年克勒韦尔的娶亲是娶的财礼,太太是布里地方一个磨坊主的女儿,她的遗产在克勒
韦尔家产中占到四分之三。因为零售商的发财,靠买卖得来的,往往远不如靠商店与乡村经
济的结合。巴黎四周大多数的庄稼人、磨坊司务、养牛的、种田的,都希望女儿攀一个柜台
上的得意人物;零售商、首饰商、银钱兑换商,对他们是比公证人或诉讼代理人更理想的女
婿,他们深怕公证人之流一朝得意之下,会瞧不起他们。克勒韦尔太太又丑又蠢又粗俗,不
早不晚死得非常适时,她除了生过一个女儿以外,没有什么别的乐趣给丈夫。而好色的克勒
韦尔,在经商的初期,由于事忙,也由于经济的限制,只有望梅止渴一法。他和巴黎上等女
人(用他的口头禅说)的接触,只限于铺子里的招呼迎送,私下欣赏一番她们的风度,穿扮
的艺术,以及那些说不出的,一般人称为由于种气关系的气派。爬到能够与沙龙里的仙女们
来往,是他青年时代就发下的宏愿,一直压制在心里的。所以得到玛奈弗太太的青睐,不但
能鼓动他的幻想,并且还是攸关骄傲,攸关虚荣心与自尊心的一件大事。事情得手,野心更
大了。他先是踌躇满志的得意了一番,然后心花怒放,快活得无以复加。玛奈弗太太给他见
识到的那套本领,克勒韦尔连做梦也想不到,因为约瑟法与爱洛伊丝都没有爱过他,而玛奈
弗太太觉得这个男人是她永远的财神,需要好好的哄他一哄。出钱买来的爱情,虚情假意比
真实的爱情更动人。真实的爱情,常有麻雀一般嘁嘁喳喳的吵架,难免惹动真火,有伤和
气;开开玩笑的吵架,却教人心眼儿痒痒的非常舒服。会面的稀少,使克勒韦尔的欲火永远
维持热情的高潮。瓦莱丽老给他碰正经钉子,假装受良心责备,说她父亲在天之灵不知要把
她如何看待。他必需去克服她那种冰冷的态度;一下子,狡猾的小娘儿似乎对这个伧夫的痴
情让步了,他自以为得胜了;一下子她又似乎悔恨交集,道貌岸然,扮起一副英国式的大家
闺秀的面孔,拿出威严来把克勒韦尔压倒;因为克勒韦尔一开场就认定她是正经女人。最
后,瓦莱丽还有一套独得之秘的温柔功夫,使克勒韦尔和男爵一样少她不得。当着众人的
面,她又天真又纯洁,又庄重又慧黠,又有风情又有异国情调;但没有人的时候,她的作风
比娼妓还要大胆,精灵古怪,花样百出。这种人前背后的对比,最合克勒韦尔一等人的口
味。他很得意,以为她是为娱乐他一个人而表现的,他一面欣赏戏子,一面看着这套妙不可
言的假戏,笑开了。
瓦莱丽把男爵也收拾得服服帖帖,用花言巧语的奉承,逼他露出衰老的本相;她的手段
正好说明这等女人的居心险毒。得天独厚的体格,有如久攻不下的城堡,终有一天要暴露它
的真情实况的。眼见帝政时代的美男子快要显原形了,她觉得还应当叫他早一点出丑。在奸
夫淫妇秘密结合了六个月之后,她对他说:
“老军人,你何必费事?难道你还有野心,想对我不忠实吗?你不修饰,我倒觉得反而
好看。那些假装的风情,替我免了罢。你以为我爱你,是为了你靴子多抹了两个铜子的油
蜡,为了你的橡皮束腰,为了你的背心,为了你的假头发吗?老实说,你越老,我越放心,
我的于洛越没有被人抢去的危险!”
既然深信玛奈弗太太的爱情与至诚的友谊,——他不是打算跟她同居到老的吗?——他
便听从这番体贴的忠告,不再染他的鬓脚染他的头发。有一天早上,魁伟的美男子埃克托,
居然满头白发的出现了。玛奈弗太太告诉她亲爱的埃克托,说他头发根里白白的一条线,她
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那天她一见面便说:
“白头发配上你的脸真合适,相貌温和得多;你好看极了,可爱极了。”
这样一开端,男爵把皮背心、束腰、和一切扎束身体的家伙,全部摆脱了。肚子掉了下
来,身体的臃肿显了出来。挺拔的橡树一变而为碉堡,动作的笨重简直可怕,男爵象路易十
二一样骤然之间老了许多①。依然漆黑的眉毛,还有一点儿美男子的影子,好似诸侯旧府的
墙上留下一些雕塑的残余,暗示当年宫堡的气概。这种不调和的现象,使还很精神还很年轻
的眼睛,配着紫膛膛的脸色格外突兀,因为在多年红润的脸上,粗硬的皱裥明明是情欲与自
然苦斗的结果。于是于洛的身体变为一座壮美的残骸,生命的元气仿佛蔓藤野草似的表现在
耳朵上、鼻子上、手指上、给人的印象有如罗马帝国的断垣残壁上面长着的青苔。
①相传路易十二于五十二岁时娶英国年轻貌美的玛丽为后,三个月后即病故。
既然民团团长存心报复,想大张晓喻的教男爵败在他手里,瓦莱丽又怎么能周旋于克勒
韦尔与于洛之间,使他们相安无事呢?这一点当由后文解答,眼前只要知道李斯贝特与瓦莱
丽两人,安排好一套阴谋诡计,促成这个结果。玛奈弗看见妻子在众星捧月、惟我独尊的环
境中出落得更加娇艳了,便在众人面前装做死灰复燃,对妻子爱得发疯一般。这种妒忌虽然
使玛奈弗先生成为煞风景的人物,瓦莱丽爱情的布施,却因此大大的提高了身价。玛奈弗对
署长是放心的,他已经衰退到昏聩老朽的程度。唯一使他看了有气的人,正是克勒韦尔。
大都市特有的糜烂生活,是罗马诗人描写过,而我们为了廉耻观念没有名字好称呼的;
玛奈弗就被这种生活淘虚了身体,其丑恶有如蜡制的解剖标本。但是这个痨病鬼穿起上等衣
料,两腿套在漂亮裤子里象竹竿般晃来晃去,干瘪的胸膛披上雪白而薰香的内衣,腐烂的人
肉臭用麝香遮盖了。瓦莱丽要他跟财产、勋章、职位相称,教他按照宫廷习惯穿红鞋根的靴
子。这个行将就木的浪子的丑态,使克勒韦尔非常害怕,副科长一瞪白眼,他就受不了。想
到玛奈弗,区长就做恶梦。不料坏蛋一发觉妻子与李斯贝特给了他这点威势,越发耀武扬
威。身心糜烂的家伙,最后一条财路是客厅里的纸牌,他便尽量榨取克勒韦尔,而克勒韦尔
以为既然偷了他老婆,对此有身分的公务员,理当情让三分。
眼见那骷髅似的下流东西,把不知底细的克勒韦尔吓得矮了半截,又眼见瓦莱丽那么瞧
不起克勒韦尔,拿他当小丑一样开心:男爵自然认为他没有情敌的资格而经常请他吃饭了。
瓦莱丽,身旁有了两位情人保镖,加上一个嫉妒的丈夫站岗,引得她小圈子里的人个个
眼红,个个馋涎欲滴。一般娼妓求之不得的最困难的成功,靠了丑史,靠了大胆,靠了在外
招摇才能达到的成功,瓦莱丽在三年之中实现了,而且而上还很光鲜。她的美貌,当年埋没
在长老街矿山里的珍宝,好比一颗车工精美的钻石,给沙诺见了会镶成名贵的戒指的,市价
业已超过它的价值;她在制造受难者了!……克洛德·维尼翁为她害着相思病。
我们和那些人物阔别了三年之后,这段补叙是少不得的,它也是瓦莱丽的一篇清账。下
面是她的同党李斯贝特的清账。
贝姨在玛奈弗家中是一个兼作伴娘与管家妇的亲戚;但她决不象因境况关系而接受这种
尴尬地位的人,会在主仆之间两面受委屈。李斯贝特与瓦莱丽的友谊是那么热烈,在女人之
间那么少见,惹得刁钻促狭的巴黎人立刻加以毁谤。洛林女子的阳性而枯索的性格,与瓦莱
丽那种异国情调的柔媚性格,正好成为对比,而就是这个对比引起人家的坏话。玛奈弗太太
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朋友,无形之中增加了谣言的分量,其实她是有心替贝特安排亲事,而
这头亲事,我们以后会看到,是让李斯贝特雪耻报仇,出尽恶气的。贝特简直经过一场大革
命;瓦莱丽要装扮她,果然极有成绩。这个怪僻的姑娘,也戴上胸褡,显出细腰身了,光滑
的头发也洒上生发油了,裁缝送来的衣衫不再改削就穿了,脚上套着讲究的小靴、灰色丝
袜,——一切都由供应商记入瓦莱丽的账上,由当事人照付。贝特经过这番改装,始终戴着
黄开司米披肩,一别三年的人简直会认不得她。这另外一颗黑钻石,钻石之中最少见的,经
过巧妙的车工与合适的镶嵌之后,教某些野心的公务员见了十二分赏识。初次遇到贝特的,
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她那股生辣的气息吸引。聪明的瓦莱丽为烘托这种气息,尽量利用贝特僵
硬的身段,在装束上加意渲染,把她装成血腥的女修士①一流:额上缠着头巾,陪衬那张橄
榄色的干枯的脸,黑眼睛正好配上黑头发。贝特,仿佛从画框中走出来的,克拉纳赫与
梵·爱克②画的童贞女,或是拜占庭艺术中的童贞女,跟她们一样的僵直,板滞;而那些神
秘的人物,原是和埃及女神与埃及雕塑家所作的神像同一类型的。她是一座能够行动的、用
花岗石玄武岩或斑岩刻就的石人。有了老年的保障,贝特就有了兴致;她上哪家吃饭去,兴
致也就跟着一起去。上面说过,她小公寓的房租是由男爵付的,所有的家具是她的朋友瓦莱
丽把从前卧房与小客厅里的旧货送给她的。
①英国小说家刘易斯的《修士》中的人物,一个放荡而可怕的女人。
②克拉纳前(1472—1533),德国画家,雕刻家;梵·爱克(1385?—1441),弗朗德
勒画家。
“我开场是一个吃不饱的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