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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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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居喜剧院看见他和一个姿色绝艳的女人在一起。这天,阿黛莉娜便去拜访韦尼埃男爵。他
承认的确见过他的老上司,在戏院里对那个女人的态度,似乎他们已经有了同居关系。但是
他告诉男爵夫人,说她丈夫为了躲避他,没有等戏散场就走了;最后又补一句:“他仿佛过
着家庭生活,看他的衣着,他手头并不宽裕。”
    “怎么呢?”三位女子一看见男爵夫人都问。
    “于洛的确在巴黎,”阿黛莉娜回答;“知道他靠近着我们,我已经有一点安慰了。”
    等到阿黛莉娜把她和韦尼埃男爵的谈话叙述完毕,贝特就说:
    “他老脾气没有改!大概又搅上了什么女工。可是哪儿来的钱呢?我敢打赌,他一定在
向从前的情妇要钱,向珍妮·卡迪讷或是约瑟法……”
    男爵夫人一刻不停的神经抽搐,这时抽得更凶了;她抹了抹眼泪,不胜痛苦的望着天。
    “我不信一个二级‘荣誉勋位’获得者会无耻到这个地步,”她说。
    “为了作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贝特回答,“偷过了政府的钱,他会偷私人的,甚
至于谋财害命都难说……”
    “噢!贝特,”男爵夫人叫道,“别说这种话好不好?”
    这时路易丝走到她们身边,于洛的两个孙子和小文赛垫拉也一齐跑了来,瞧瞧祖母袋里
可有糖果。
    “什么事,路易丝?”
    “有一个男人要看斐歇尔小姐。”
    “怎么样的男人?”李斯贝特问。
    “小姐,他穿得破破烂烂,身上粘着羽绒,好象是做斯了的,鼻子通红,身上全是酒味
儿……这种人一个星期也不做床半星期工的。”
    这番不大体面的描写,使贝特急急忙忙跑到路易大帝街那边的院子里,看见一个人抽着
烟斗,厚厚的烟垢显见他是一个老烟鬼。
    “沙尔丹老头,干吗你上这儿来?”她说。“约好每个月还一个星期六,你到儒依犬街
玛奈弗公馆门口等的;我在那里等了你五小时,你没有去!……”
    “我去了,好小姐!可是飞心街上学者咖啡馆有一局弹子比赛。各有各的嗜好呀。我的
嗜好是打弹子。要不我吃饭在不是银刀银叉的!嗳,你明白这个就得啦!”他一边说一边第
裤子腰袋里找一张纸,“打了弹子就得喝几杯……世界上的好东西总带些零零碎碎的玩意
儿,教你破财。你的命令我是知道的,可是老头儿实在过不去啦,我只能闯到禁区来了……
要是咱们的羽绒货真价实,我也不用来找你啦;可是里面还掺旁的东西!老天爷并不象大家
说的那么公道,他有他的偏心,也难怪,那是他的权利。这儿是你令亲的笔迹,吓,他真是
床垫的好朋友,喜欢睡觉……这是他大人的公文哪。”
    沙尔丹老头用右手大拇指在空中绕来绕去,乱划一阵。
    李斯贝特根本不听他的话,看了看纸上写的两行字:“亲爱的小姨,救救我!请你立刻
给我三百法郎。——埃克托。”
    “他要这么多钱干吗?”
    “房东呀!”沙尔丹老头回答,他老在那儿用手划圈子。
    “再有我儿子从阿尔及利亚回来了,经过西班牙,巴约讷……他这一回竟是破例,什么
都没拿;因为他是一个老犯呢,我的儿子。有什么办法!他要吃饭呀,可是咱们借给他的
钱,他会还的。他想找个出钱不管事的老板让他开铺子;他有的是办法,将来一定会抖起来
的……”
    “一定会坐牢!”李斯贝特回答,“他是害死我叔叔的凶手!
    我不会忘了他的。”
    “他!他连杀只鸡都不敢的,好小姐!”
    “得了,三百法郎拿去吧,”李斯贝特从荷包里掏出十五块金洋,“替我走,永远不准
再上这儿来!”
    她把奥兰省仓库主任的父亲一直送到大门口,然后指着喝醉的老人交代门房;
    “这个人要是再来,你别让他进门,告诉他我不在这儿。他要问到小于洛先生或是男爵
夫人是不是住这里,你回答说根本不认识这些人……”
    “是,小姐。”
    “要是你不留神出了事,小心你的饭碗!”老姑娘咬着门房的耳朵。这时律师刚从外面
回来,她招呼他说:
    “喂,姨甥,有件倒霉事儿等着你啊。”
    “什么事?”
    “几天之内,玛奈弗太太要做你太太的后母了。”
    “咱们等着瞧吧!”维克托兰回答。
    六个月以来,李斯贝特按月给于洛男爵一份小小的津贴,她的保护人现在受她保护了。
她知道他住的地方,把阿黛莉娜的流泪当做享受,一看到她快活,存着希望,她就象刚才那
样插一句:“等着吧,报上的法院消息早晚要有姊夫的名字!”这等地方,象从前一样她报
复得太狠了,使维克托兰有了提防。他决意要把李斯贝特不断的冷箭,和闹得他家破人亡的
那个女妖彻底解决。知道玛奈弗太太行事的维桑布尔亲王,对律师私下的布置表示全力支
持;以内阁首相的身分,他当然是不露痕迹的,答应教警察当局暗中点醒克勒韦尔,不让那
恶魔似的娼妓再把一笔巨大的家财吞下去;为了于洛元帅的死和参议官的身败名裂,亲王是
决不肯饶赦那个女人的。
    李斯贝特说的“他在向从前的情妇要钱”那句话,使男爵夫人想了整整一夜。本来光是
猜疑男爵有那种卑鄙的行为,她就认为是侮辱;结果却象没有希望的病人相信走方郎中,象
陷入了十八层地狱的人,也好似淹在水里的人抓着浮木当做缆绳一样,她竟相信了贝特的
话,决意向那些万恶的女人去求救了。第二天早上,也不跟孩子们商量,也不对谁露一句口
风,她径自跑到歌剧院首席歌女约瑟法·弥拉小姐家,把她象燃火那样亮着的一点儿希望,
不问是虚是实,去求一个水落石出。正午时分,有名的歌唱家看见老妈子递进一张于洛男爵
夫人的名片,说客人在门口等着,问小姐能不能见她。
    “屋子收拾好了没有?”
    “收拾好了,小姐。”
    “花换过没有?”
    “换过了,小姐。”
    “吩咐再去瞧一眼,屋子里不能有一点儿马虎,瞧过了再把客人请进去。你们对她都得
特别恭敬。你回来再替我穿衣,我要打扮得了不得的好看!”
    说罢她去照了照大镜子。
    “让我穿扮起来!”她对自己说,“魔道总得全副武装,才好跟正道斗法!可怜的女
人!她来找我干什么呢?……倒有点儿慌,要我去见:
      无边的苦海,伟大的牺牲者!……
    她唱完了这句有名的歌,①老妈子进来了。    
  ①意大利剧作家萨昔尼(1740—1786)所作歌剧《俄狄甫斯在科洛纳》中的歌词。

 
    “小姐,那位太太在发抖……”
    “拿橘花汁给她,还有朗姆酒,热汤……”
    “都送去了,她都不要,说是老毛病,神经受了伤……”
    “你请她坐在哪儿?”
    “大客厅里。”
    “快一点,孩子!来,拿出我最好看的软鞋、比茹绣的衣衫、还有全套的花边。替我好
好梳一个头,要女人都看了出奇……这位夫人的角色正好跟我的相反!去告诉这位夫人……
(她的确是一位尊贵的夫人,呃,还不止是尊贵,而且你永远学不到的:她的祷告可以叫炼
狱里的灵魂升天堂!)告诉她说我在床上正在起来,昨晚登了台……”
    男爵夫人被请进约瑟法的大客厅,虽然等了好大半个钟头,根本不觉得自己在等。这间
客厅,从约瑟法搬进来之后已经全部换新过,四壁糊着红色与金色的绸。从前王爷们铺张在
小公馆里的奢华,从多少残余的遗迹上看,那些屋子被称为销金窟的确是名不虚传的。眼前
这四间屋子,除了王爷式的排场再加上近代设备,越发布置得尽善尽美了,室内温和的空
气,是由看不见进出口的暖气炉管制的。男爵夫人头晕眼花,不胜惊异的把艺术品一样一样
看过来。她这才明白,在欢乐与浮华的洪炉中,巨大的家业是如何熔化的。她二十六年来的
生活环境,所有的豪华仅仅是帝政时代的一点儿陈迹,她看惯花色黯澹的地毯,金色褪尽的
铜雕,跟她的心一样残破的丝织品,如今看到了骄奢淫逸的效果,才体会到骄奢淫逸的魔
力。一个人不能不爱那些美妙的东西,珍奇的创作,都是无名的大艺术家共同的结晶,那些
出品不但使巴黎成为今日的巴黎,而且风行全欧洲。在此,令人惊异的是所有一切都是独一
无二的精品。模型给毁掉了,大大小小的雕像,陈设,都成了天下无双的孤本。这是现代奢
华的极致。两千个殷实的暴发户,只知道把充斥市肆的珍宝拿回家去摆阔;殊不知收藏的要
没有这一类俗滥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豪华,才表明你是现代的王侯,在巴黎天空当令的明
星。看到大木花坛里尽是外国的奇葩异卉,花坛本身又镶满布勒作风的古铜雕刻,男爵夫人
想到尾子里所能包藏的财富,简直骇呆了。这个感触,自然而然反映到销金窟所供养的人物
身上。勃里杜画的约瑟法·弥拉的肖像,就挂在隔壁的小客厅里;阿黛莉娜却在想象中认为
她一定象有名的玛利勃朗,是个天才的歌唱家,一个真正的交际花。想到这儿,她有点后
悔,觉得不应该来的。但是她的动机是一股那么强烈那么自然的情感,那么不假思索的热
诚,使她又鼓足了勇气,预备应付这次会面。同时她也想满足她心痒难熬的好奇心,研究一
下这等女人的魔力,能从吝啬的巴黎地层中榨出这么些黄金的魔力。男爵夫人把自己打量了
一番,看看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场面中是否不至于显得寒伧。她的丝绒衣衫穿得很齐整,配着
细致的挑花领;同样颜色的丝绒帽子对她也很合适。看到自己的尊严还不下于王后,在憔悴
衰老中依然是王后,她觉得苦难的伟大也敌得过才具的伟大。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之后,她
终于见到了约瑟法。歌唱家很象意大利画家阿洛里笔下的朱迪特①,挂在皮蒂大厦②大客厅
门边,见过的人都忘不了的:同样豪迈的姿态,同样庄严的脸相,卷曲的黑头发没有一点儿
装饰品,身上穿着一袭黄地百花绣衣,跟阿洛里画上那个不朽的女英雄所穿的金银铺绣的服
装,完全一样。    
  ①阿洛里(1577—1621),意大利佛罗伦萨画家。《朱迪特》是其名作之一。
    ②皮蒂大厦,在今意大利佛罗伦萨,藏有古代名画极多。

 
    “男爵夫人,你赏光到这儿来,真使我惭愧到了万分,”歌唱家决意要好好扮一下贵妇
人的角色。
    她亲自推过一张全部花绸面的沙发让给客人,自己只拣一张折椅坐下。她看出这位夫人
当年的美貌,那种一刻不停的发抖、一动感情就变成抽搐的情形,引起了她的同情。于洛和
克勒韦尔,从前对她形容过这位圣徒的生活,现在她一眼之间就体会到了;于是她不但放弃
了抗争的念头,并且对她心领神会到的这种伟大,肃然起敬。淫娃荡妇所取笑的,正是这个
大艺术家景仰的。
    “小姐,我是给绝望逼得来的,我顾不得体统……”
    约瑟法的表情使男爵夫人觉得说错了话,把她寄托全部希望的人得罪了,便望着她不敢
再说。这副央求的目光,把约瑟法眼中的火焰熄了下去,慢慢的露出了笑容。两人多少难堪
的隐情,就这样心照不宣的表白过了。
    “于洛先生离开家庭已经有两年,虽然我知道他在巴黎,却不知他住在哪儿,”男爵夫
人声音颤动的说,“我做了一个梦,使我想到一个也许是荒唐的念头,以为你会关心于洛,
要是你能使我重新跟他见面,噢!小姐,我在世一天,一定为你祈祷一天……”
    歌唱家不曾回答,两颗眼泪先在眼眶里打转。
    “夫人,”她的语气卑恭到极点,“我没有认识你的时候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现
在,从你身上,我不胜幸运的见到了贤德在世界上最伟大的代表,才明白我的罪孽是多么深
重,我真心的忏悔;请你相信,我要尽我的力量补赎我的罪过!……”
    她拿了男爵夫人的手,不让她撑拒,恭恭敬敬的亲了一下,甚至把腿也弯了一弯。然后
象扮演玛蒂尔德①进场时的神气,她气概非凡的站起来,打了铃。    
  ①玛蒂尔德,罗西尼的歌剧《威廉·退尔》中的女主角。

 
    “你,”她吩咐当差的,“赶快骑了马,到圣莫神殿街去把小比茹找来。替她雇一辆
车,多给点儿钱给马夫,要他赶一赶。一分钟都不许耽误,要不,小心你的饭碗。”
    说罢她回来对男爵夫人说:
    “夫人,请你原谅。我一找到埃鲁维尔公爵做后台,马上把男爵打发掉,因为他为我快
要倾家荡产了。除此以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干戏剧的初出茅庐,都得有后台。我们的薪水
还不够我们一半的开支,所以得找些临时丈夫……我并不希罕于洛先生,是他使我离开一个
有钱人,一个虚荣的冤大头的。要不然,克勒韦尔老头会正式娶我。”
    “他跟我说过的,”男爵夫人插了一句嘴。
    “啊,你瞧,夫人!要是克勒韦尔的事成了,我正式嫁了人,现在也是一个规规矩矩的
女人了!”
    “小姐,你有你的苦衷,上帝会原谅的。我非但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这番倒是来向你求
情的。”
    “夫人,我供给男爵的生活费,快有三年了……”
    “你!……”男爵夫人嚷着,眼泪都涌了上来,“啊!我怎么报答你呢?我只能够祈
祷……”
    “对了,是我……还有埃鲁维尔公爵,他是一个热心人,真正的贵族……”
    然后约瑟法把图尔老头如何安家如何结婚的事说了一遍。
    “这样说来,小姐,靠了你的帮助,我丈夫并没有吃苦喽?”
    “我们一切都替他安排好的,夫人。”
    “现在他在哪儿呢?”
    “六个月以前,公爵告诉我,男爵把公证人那边的八千法郎支完了;公证人只知道他叫
图尔,那笔款子是每隔三个月分批给的。从此我跟公爵都没有听到男爵的消息。我们这般人
又忙又乱,没有功夫去打听图尔老头。碰巧六个月以来,比茹,那个替我绣花的女工,他
的……怎么说呢?”
    “他的情妇,”男爵夫人接口道。
    “他的情妇,”约瑟法跟着说,“没有上这儿来。奥林普·比茹很可能已经离了婚。我
们这一区,离婚的事是常有的。”
    约瑟法起身把花坛中名贵的鲜花摘了几朵,扎成一个美妙的花球献给男爵夫人。真的,
男爵夫人简直不觉得在那里等待。好象一般的人把天才当做三头六臂的怪物,吃喝、走路、
说话都跟旁人不同似的,阿黛莉娜也预备看到一个迷人的约瑟法,歌唱家的约瑟法,又机灵
又多情的荡妇;却不料见到的竟是一个安详稳重的女子,高雅、大方、朴素、因为象她那种
女演员知道自己在晚上才是王后;不但如此,她还在目光、举动、态度之间,对贤德的女
子,对赞美诗中所谓的痛苦的圣母,表示充分的敬意,用鲜花来放在她的伤口上,有如意大
利的风俗把花供奉圣母像一样。
    过了半个钟点,当差的回来报告:“太太,比茹的妈妈已经在路上了;可是奥林普那小
姑娘没有在。您的绣花工人高升了,结了婚……”
    “跟人同居了吗?……”约瑟法问。
    “不,太太,正式结婚了。她做了一个大铺子的老板娘,丈夫开着很大的时装店,做到
上百万生意,在意大利人大街上;她把原来的绣作铺丢给了姊姊跟母亲。此刻她是葛勒努维
尔太太了。那个大商人……”
    “又是一个克勒韦尔!”
    “是的,太太。他在婚书上给了比茹小姐三万法郎利息的存款。听说她姊姊也要嫁一个
有钱的肉铺老板。”
    “你的事恐怕糟了,”歌唱家对男爵夫人说,“男爵已经不在我原先安插他的地方。”
    十分钟后,当差的通报说比茹太太来了。约瑟法为谨慎起见,请男爵夫人坐到小客厅
去,把门拉上了,说:
    “她见了你要胆小的。一猜到你跟这件事有关,她就不肯说老实话,还是让我来盘问
她。你躲在这儿,句句话都听得见。这套戏,人生中跟舞台上都是常演的。”
    “喂,比茹妈妈,你们可是得意啦?……你女儿运道倒不差!”
    比茹妈妈穿着杂色方格花呢衣衫,好似星期日打扮的门房。
    “唉!得意!……女儿给我一百法郎一月,她自己可是车子进车子出的,饭桌上都是银
器,有了一百万家私!……照理奥林普不该再要我辛苦了。活了这把年纪还得做活!……
    这算是对我好吗?”
    “你把她生得这么漂亮,她不应该不孝顺你,”约瑟法接着说;“可是她干吗不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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