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野。各种色调儿齐齐地集聚开来,将整个偌大的寺院罩得兀自严实。红墙碧瓦、苍翠松槐、飞檐斗拱愈发突显出壮丽的靓彩来,却是厚重庄严。
范理阳扬鞭指着寺院,笑道:“我们何不进寺院转转,一来借云鹏兄弟的光,看看光景儿;二来不祈个愿么?”贺云鹏道:“回来再转也不迟的。”范忠庭看看岳振江和李树春,见他二人一脸微笑,便道:“好,进去转转。听得多年前这里来得一位云走高僧,经自诵得好,却无人赏听。我倒守了一个村子,却不常进去。”
范理阳当即跳下马来,欢呼雀跃。
五人将马悉数拴在寺外山门下的古槐上,拾级而上。
进得前院,迎面见一中年僧人正提着一担水,往北院禅房走去。
范理阳上前却待欲叫,被范忠庭一把拉住。岳振江悄声对李树春道:“看那步儿,却是功夫了得。”果见那和尚两臂提了两桶水,脚下却是轻松至极,直如常人走路,并无半些沉重之意。李树春笑道:“自古山野藏龙卧虎之地,原不希奇。走,我们进去看看。”
那僧人已是听得人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不作声,自顾前行,喊了一声:“无缘,有香客来了。”
从北院门内路出一个小僧人,笑嘻嘻地一路合掌迎上来:“原是少东家来了,师傅,是天延村少东家。”那中年僧人唔了一声,却不回头,一路蜇进门内。
范忠庭行了礼道:“小师傅,我们原有些客人不曾进得寺院,切不可相扰老师傅。”小僧人道:“施主,且随我来。”
一行人进得一座倒厦中门,眼前一派静寂空旷。五楹正殿最为气势恢宏,恰是弥陀殿。南殿面阔五间,均为单檐歇山顶,柱头之下,栏额、普柏坊、柱子、墙壁、门窗、台基,莫不勾雕入微,色彩洵丽,透出一股逼人的、几欲静心怡养的气势。
贺云鹏叹道:“怪不得为五台山之鼻祖。”范理阳笑道:“你倒我哄你么?想我繁峙境内遍布乡间四野近五百余座寺庙,哪个可敢与五台比肩,唯灵岩寺有此作派。”言下,甚是得意。范忠庭道:“理阳,切莫说的大了。”岳振江指着范理阳笑道:“你莫不是哄我没来过,扯了大皮唬我么?”
那称作无缘的小僧人听到这话,正色道:“这位施主,你有所不知,这位倒不是在妄言,这灵岩寺却有五台山鼻祖之说。一则是其年代久远;二来则是架了一个人的名头,自是不同凡响。”
岳振江噢了一声。无缘手一伸道:“各位施主,且随我来,一看便知不虚。”
一行人跟随无缘沿寺院中轴线,直向过殿走来。到得门前,方知这过殿前后檐当中竟设一门,殿内可以直通。进得殿中,人人识的正中塑的是释迦牟尼坐像,四周皆为悬塑,悬塑下有观音、文殊、普贤菩萨及十八罗汉,色彩鲜亮,造型极是优雅,容貌体态十分传神,却与一般寺院无二。
无缘却领他们沿殿壁直进。在东壁前站定,无缘指着壁上道:“施主且看。”
殿内光线昏暗,壁上隐约有色彩,倒看得不甚清晰。范理阳早跑到南门,将那山门吱呀呀拉开。顿时,整个殿内一片通亮。
大伙儿这才看清,这东壁上正中释迦身着袈裟,结跏呋坐,其光圈、相轮与火焰纹遍照光明,整个画面四围却留出较大空间。两壁画有乱纷纷的人像来。
看得众人不解,范理阳指着左首一组画像道:“这却是个孝行故事,传说释迦牟尼前生为须暗提太子,因衣食无着,释迦牟尼却用刀割了自已身上皮肉,于父母进食,诫我世人,百善孝为先,看心不看迹,看迹天下无孝子;另一边则是一幅佛降伏鬼子母的完整的故事,这鬼子母却印了天下淫行劣迹,却告了世人百恶淫为首,看迹不看心,看心天下无完人。小师傅,我这解说可对么?”
无缘垂手打了个礼,笑道:“范施主解说极是,事故原是普通,施主莫非不知本寺之倚重么?”
范理阳拍了一下脑袋,道:“我倒忘了。且看。”
他领着众人来走至边下,指着一处墨框道:“这便是佐证了。”
众人纷纷垂首,瞅那墨框,却见上有题记。贺云鹏一字一句念道:“大定七年,前七月二十八日画了,灵岩院画匠王逵陆拾捌。”
岳振江叹道:“这竟是王逵真迹!”
贺云鹏道:“这王逵何方人?”岳振江道:“这王逵却是了不得,他原是御前承应画匠出身,书画功夫甚是了得。”范忠庭笑道:“两位掌柜有所不知,理阳兄弟那笔法原是正学了这王逵,闲时让理阳兄弟写一幅字给你们瞧瞧!”
岳振江愣愣地看着范理阳,道:“理阳兄弟倒有这等本事,恕我有眼无珠,从边家寨回来,且讨一幅字给我,如何?”范理阳脸腾地红了,笑道:“且不可听少东家,闲时写着玩儿罢了。”范忠庭却不理会,道:“岳掌柜,你莫非不曾见得我爹中堂那幅字么?”岳振江想了想道:“少东家是说‘寿同山岳、福共海天’?莫非是理阳兄弟所写不成?”范忠庭点点头道:“正是理阳兄弟所书。”岳振江叹了口气,摇着头道:“看不出理阳兄弟年纪轻轻,造诣如此之深,确实佩服佩服!”
李树春笑道:“想向理阳讨幅字,那有何难。这帐我权且给你记下了,等返回应县,到你地头儿,你自管好酒好肉管一顿好饭,顺便带我等去应县木塔游玩游玩,十幅字也不希奇。”
岳振江大喜道:“那且说定了,返回应县时,我自当竭力敬顺各位。”
范忠庭道:“时辰已不早,我们早早赶路为是。今晚天黑前必得到了繁峙城。”临行,李树春掏出一两银子,交给无缘,权作布施。
出山门时,岳振江对李树春道:“你且看那老僧,却是怪异。”
李树春一掠头,见那中年僧人站在北院门旁,手心里捏了一串佛珠儿,尽自扒拉,却一声不吭。
李树春苦笑道:“世上怪异之人多了,怪异之事也多了。你没发觉,天下处处热闹至极,偏一进这寺院竟无缘无故敛了血性、安稳静思,岂不更是怪异?”
两人哈哈一笑,联袂而出。
渐近日沉,五人进了繁峙县城。从南门入得里来,眼见正中轴线上顺治五年被大火焚得一空的鼓楼却已修缮一新。看那街上,虽近掌灯时分,却是热闹非凡。沿城门下新顺街一带,两旁市集林立,卖刀削面的、代州辣条的、热炒面皮的、现拌鸡丝挂面的,小吃摊档鳞次栉比,更有那卖烤鸡、烤鸭、烤红薯、烤全兔的,此时纷纷在店前支了锅架、铁炉子,烟熏火燎,偏那香辣味儿漂得满街。
范忠庭道:“眼见这繁峙城是一天天热闹了,听我爹说,原仅在西顺街一带,现下却是成了全城的气象了。”
岳振江道:“少东家有所不知,现下说整个代州境内、三晋大地全民皆商亦不为过。想我百姓生计,原不过指着那银钱过日子,经商来头大,又快,手里有了银钱,吃喝无优,如此光景,我就日怪,偏就咱山西人识得么。人道士农工商,商在其末,却拼了十数年光阴,读那圣贤书本,即算入得仕道,还不为生计奔忙?原有这个结果儿,倒不如直接经商来得痛快,少走了多少弯路。”
李树春摇摇头道:“理是此理。然这人世承了孔孟之道,以致书明理为荣耀,便有了多少天下人等拼却了性命也要入得仕门,并以此为一等光耀祖宗门第之事。可见,名之荣,甚及天下万事万物。”
范忠庭道:“古人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何天下人识得名份,不识利诱?这权且奇了。”
李树春道:“这便是历代君王的宗旨。且想,利诱放之四海,天下莫不动荡不安,且一味争利,便可有手段不择、名份不顾的凶险,且利诱之下,忠君孝祖、人事规范便自无章节,显不利君王治理,这便是我等为商者不入流之根本;统一治本,必得有顺理明势的通道,便遵了孔孟之道,齐家治国平天下,核定荣耻,规范尊卑,故可有安定之势、臣民之分。正是循了这个理,这天下百姓方有乐业安居的态势。贫是贫了些,却少了多少事。观这天下,多少乱事不是富者强者寻出来造出来的,浑不过也是大者争王、小者争候。到头来莫不是为了那权杖,权即是利也。”
贺云鹏奇道:“我等商民且是奔这利诱,为何尚自安定?却未曾乱了?”李树春道:“讲利,必得以义制利;义字当头,这利便有了章程可循。便如我范家基业,如若没有那苛刻之规,何来这商家繁荣。”
范理阳马上一抱拳道:“李掌柜一番名利讲道,令我如茅塞顿开。”
李树春摇头道:“粗浅见识,本不堪用,但这却是我商规入门首要。你等年轻有为,大有宏图可展。想那芸芸天下,商机无限,创一番大业必有一番大章程。可惜我等已至暮途,想不得商业之大,究竟大到什么度量;想不得机缘之广,究竟广到何种天地。但,总是一条,脱不得一个义字。所以,为名,以权为首;经商,以利制衡,却是古今不变之理。”
说话间隙,不觉已转至西顺街。创建于顺治十一年的范家“天原成”铺店正位于西顺街繁华所在。
接到信报,“天原成”掌柜郑关松早已站在门前,等候多时。
郑关松一抱拳,并不答话,将一干人接进铺内。号上效劳早将马牵入后院。
范忠庭从铺上要过帐薄来,边记边对郑关松道:“郑掌柜,连住带人吃马嚼照五两银子标准。”范家商铺之规,凡商铺上下人等,出门但凡吃住铺内,均登记入帐,由铺内供应,饥荒年底在结帐时一并由范东家从股金、傣金中一并扣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白吃白住,包括东家亦不例外。这是范家铁规,郑关松自不理会。
饭间,范忠庭向早已风闻的郑关松详详略略说了些大致情形,便安嘱众人早早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用了早饭。郑关松牵马将一干人送至南门外滹沱河边。范忠庭却一拨马头,向东疾驰。众人料是前去祭奠贺计生,便不说话,齐齐跟进。
贺掌柜墓建在滹沱河边的一片杨树林里,是贺家亲戚从当日烧得面目全非的贺家后院启出葬在此地。
一杯黄土堆前,贺云鹏当下便哭拜于地,亏得众人一阵安抚方才歇了。一柱香上了,便燃了五色纸张,那烟火齐聚,纸灰飞扬,瞬间腾跃至头顶枯败的林间。
范忠庭从怀中掏出那串珍珠项琏儿,紧紧攥在手中,对着暮碑,道:“贺掌柜,我和云鹏兄弟在此向贺掌柜拜祭。从今往后,我与云鹏兄弟当习您为商大义,奋发有为,为我商业繁荣必创一番天地,以报贺老掌柜!且请安息,祝我一行顺途顺风为盼!”
说罢带头磕下,众人纷纷拜了。
范忠庭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交给郑关松,道:“烦劳郑掌柜,将贺老掌柜的墓修缮一番。”郑关松接了,道:“何劳烦字?贺老掌柜本是我商家楷模,能为贺老掌柜效得这份劳,自是我郑关松的荣耀!此一去,凶险难料,少东家,祝一路顺风!”
说着,已是满脸凄然。
众人不言语,均怀了沉重心思齐齐上马,打马向西,直向代州府方向奔去。
边家寨地处大同府境内,三面环山,不过是一个不足千余人的村落。远远望去,那村落竟座落在半山腰的一处向阳窝中,一路笔直的黄土路从山下魏家庄直达名为千箭峪山峰的谷口中央。边家寨恰好处于千箭峪入口处。
一行四人连驰两日,在应县住了一晚。别过岳振江,打马狂奔。一路打听,到得魏家庄已是掌灯时分。那魏家庄不过是边家寨山下一个小村落而已,一条大致呈东西走向窄窄的街道从中逶逦而过,此时竟空寂异常,了无人影。只几条狗影儿从一条小巷里奔出来,站在街中四处张望了一番,看见村口的人马,狂吼了几声,便拖了尾巴垂头丧气地走了。
此时,火红的夕阳将整个村落映得异为亮堂。街道两边高高低低、破损不堪的围墙上投了昏昏一层光影儿,愈发罩得阴沉沉至极。若非两边错乱零落的民房上漂得几缕无声无息的炊烟,透得几丝活气,众人直疑进得坟场一般。
范忠庭下得马来,脚下黄土四起,将整个鞋面盖得严实,好在没有风,天气却仍是刺骨。
范理阳后边跟着,牵缰的手相互搓搓,道:“看这地儿,离山上不过三五里光景,显见得人气不旺,匪气倒重,便似一村人全熟睡了,这般寂静,让人觉得惊惧。”范忠庭瞪了他一眼,道:“且去看看,先找个地方歇了。切记,不可乱说,走了风声倒惹些事来。”贺云鹏点点头,道:“谨防无错,民匪一家原是有的事,我们须小心才好。”
李树春一指道:“少东家,前面街沿有些灯影儿,想必是家饭馆。”
范忠庭道:“我们去看看。”
到得门前,众人大失所望,原是间民居。明地里站着,看那里间却是昏暗。正自喟叹,蹬蹬从阴影里跑出一位二十多岁的后生来,短衣打扮,外罩一件肥大的羊皮棉袱,见有生人,当台沿站了,双手将腰一叉,道:“客人想是寻吃饭的地儿罢?找对地方了,你们瞅瞅这四下里不死不活的光景,还有管得起诸位爷们的地儿么?别看咱地小,希罕物儿倒不少。林二子,有客来了,水烧开了么?日你娘的,半天烧不开一锅水么!”
一霎儿,从里边出来一个伙计模样的后生,同样罩一件油漉漉的翻羊皮棉袱,脖颈里搭一条污渍不堪的毛巾,下襟撩起绾进裤腰带里。慢吞吞地踱着方步,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边走边骂骂咧咧道:“日你娘!你那四川老侉媳妇儿跑了,倒让我来侍候你。靠屁吹火,我是侍候你的人么!这鬼圪唠地儿,谁来…”
一抬头见阶下站了四五个人,看那穿着便不是俗客,立刻堆了笑来:“我说今儿个天气儿竟晴朗朗的没刮风,竟是有生意上门来!快快进来,外地儿冻得瓷实,总是咱屋里暖和些。”
范忠庭一皱眼,心下有些犹豫。贺云鹏道:“少东家,怕是黑店?”李树春笑道:“这倒未必,常言道天子辇下无富商,黑狐岭下无鬼魂。他们原不过想宰我们几两银子罢了,这也确实只有这家有些人气儿。”
范忠庭四下里看了看,便将马缰将给先前那后生,进了屋内。
当屋摆了一张桌子,沿西墙盘了一处大炕。东间开一小门,隔着帘儿,范忠庭见东间小炕桌子上散乱扔着副麻将牌,烟味呛得直辣眼。沿过道直通外院,正中开一门,门外倒是一处带几间南房西房的小院儿,东房是马圈。
范忠庭见先前那人将马从大门外牵进马廊里,倒了些草料喂了,便直向北房这边走来。临近门槛,冲烟雾缭绕的西房内吼叫:“水开了没有?日头子没沉就挺尸么,去弄两只鸡,酒是没得喝了,各位见谅…先给客人端水来!”
西房内骂骂咧咧传地几声响动,想是将板凳儿踢倒了的声音。
“我叫三良。”话声未落,一行人先自笑了。
三良却也不恼,从窗沿下又点了盏油灯,将捻拨高了些许,房内立马亮堂许多,自扯了张破烂布块将桌子抹了抹,笑道:“你们倒别笑,名儿爹娘起的,我却滴酒不沾。客人从哪里来?”
范忠庭正要答话。
“都是大同家,我们下了趟晋中,看看贩茶生意怎样,本想走处捷径儿,不想被那江浙奸商害了个苦,倒赔了些银子,且回大同,忻县滹沱河破了冰,过不了河,便折了这儿来。”贺云鹏笑道。
众人大悟,险些忘了贺云鹏本在大同一带讨生了二十余年,一口大同腔,由他应付自是合适不过,当下便笑着点头。
三良一听,笑道:“原是本地客商。想赚银子,何苦到那么远,我这倒有笔生意,不知客人做不做?”贺云鹏道:“什么生意?”三良看了范忠庭三人一眼,一府身,搭在贺云鹏耳边道:“我这有数十石粮食,是我一个朋友从西北贩过来的,原想拉了大同出手。你等若有意,不如将近了拉了便是,价不高,他急需银子,可照秋下价钱…”
范忠庭和李树春对望一眼,立时警觉。
“日你娘的,你不给我银子我哪里寻出鸡来,难道你让我给你孵一窝不成!”正说间,林二端一盆水进来,兜屁股就是一脚,拉了他便叫骂着往外走。
出得窗前,隐隐听得林二说声:“就你长张嘴么!”随着脚步声,进了西屋,竟自听不见了。
贺云鹏小声道:“少东家,我看正是我们那些车粮,想是出手,这些原他娘的是些贼。”范忠庭道:“莫惊了他们,且听听粮车下落,明日我们好自行事。”范理阳笑道:“我们倒应大气些。亏得生了贼窝,他们原自没胆。”李树春皱眼道:“总是要小心些。”
贺云鹏点点头,回身冲院外喊:“三良哥,杀不杀鸡不打紧,你赶紧找些吃的来就是,我们伙计倒饿得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