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对不起翟团长的事,却提出和他离婚,不了解内情的人,一定认为我不懂情理,或
是另有所图……
八日午后,我们整装出发。成员有:李春红、廖沙、刘冬茹、赵玉林、王林和
我,一共六人。我们每人除了简单的背包物品,还一人带了一付竹板以及各自的乐
器。经过在朝鲜两年的磨炼和学习,我们都成了文艺方面的多面手。那时候,上级
要求文工队员要做到“一专、三会、八能”,具体是哪“三会、八能”我现在说不
全了,反正是吹拉弹唱,样样得拿得起来;说编能编,说写能写,说唱能唱;每个
队员下到坑道,都能一个人演上一个小时不重样的节目。
在去一团的路上,我们走得很快。这一带的山川道路我们都熟悉——入朝后第
一仗的日日夜夜,已经把这里的地形地貌深深刻印在记忆中。现在重归旧地,我们
好似又回到当年初次下一团参加秋季防御战时的情景,只是缺少了吴静。因此,一
路上赵玉林埋头赶路,一句话也不说,好似队里没他这么个人。望着他急匆匆赶路
的样子,我心中也不禁伤感起来:莫不是他急着要赶去,到吴静长眠之地与她相会
么?她的埋葬地如今是否已荒草萋萋?
经过一个岔路口时,看到岔路一端有些朝鲜的老人和妇女在填埋路上的弹坑,
一个个白衣白衫,抬土运石地忙碌着……
“这条岔路是通上图面去的路,”王林对廖沙肯定地说,“你忘了咱们以前走
过?押送朴京淑那一回?”
廖沙一怔,看了看岔路上的修路者,不置可否。
“哎,你看那个女的——像是朴京淑哎!”王林指着修路的人群说。
廖沙一听,霎时脸色突变,厉声说:
“你别吓唬我!我神经脆弱!”
说罢,惊惶惶地加快步子、急匆匆一溜小跑,头也不回。
看到廖沙这副狼狈样子,大家都抿着嘴偷偷地乐,也自然想起那一年朴京淑找
到文工队来看廖沙,后来廖沙受了降职处分的事。
只有刘冬茹面无表情,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态。
天黑后,我们赶到了一团。在沟口,遇到来接我们的张股长。
廖沙和张股长开玩笑问:
“你的腿没事儿吧?”
“没事儿呀!”张股长踢了踢腿。
“噢,没把你的‘虎腿子’打断呀?”廖沙笑道,“打得不狠呀!”
张股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引我们向沟里走,说,“团长政委知道你们要来,
让我来沟口迎接你们……现在他们正为部队送行讲话,等讲完话我带你们去见他们
……”
我们走到沟里一片开阔的空场地,四周是林木。夏夜的晚风拂过一列列戎装待
发的战士们,队列前,有一堆码放整齐的炮弹箱子。一个人正站在炮弹箱子上对部
队讲话——一听那粗哑的嗓音,我心中忽起一种恍若隔世之感:这莫不是1951年之
秋,我们初下一团的时候?又是轿岩山,又是一团,又是翟玉祥,又是我们的小分队!
“……你们听好,军长师长都说过,从谁手里丢的阵地,谁就得给夺回来!这话没错,自个儿拉的屎,还能让别人给擦屁股?”
翟玉祥的大嗓门在夜空中吼叫,“我们一团从来都是打硬仗、啃硬骨头的,北
山一定要按时攻下来、守住,轿岩山也要踩在咱们脚底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有
人对咱们零七师强攻轿岩山不大放心,怕拿不下来,主张从西边主攻——这个道理
放到别的部队可能有道理,放在我零七师和一团,就没道理!咱们天生就爱硬碰硬
不是?咱们有的是大炮,火箭弹,喀秋莎,喀它个稀里哗啦!成百吨的炮弹早预备
下啦……你们看我脚下这堆炮弹箱子——是空的,几尺长的火箭炮早码齐了,就等
大炮发言了!你们说,这空箱子堆这儿干啥?我也闹不明白,一问,说是预备当棺
材用。问他给谁当棺材,说是一打起来,给战死的营以上干部用!我说妈了个厌!
火箭炮弹箱子长,留给营以上的用——都死球了还他娘这个级那个级!我说,不管
是官是兵,牺牲了都是烈士,都得把遗体拉回来,尽量安葬好!过去说,大丈夫上
沙场,战死了马革裹尸,我翟玉祥先表个态,我要是战死,赶上啥是啥,白布袋一
卷埋了,我没意见!这大炮弹箱,留给战斗打响后,第一批冲上敌阵牺牲的人!……”
翟团长的讲话令战士们情绪激奋,都伸着胳膊嗷嗷叫着喊口号。说实话,我也被那种气氛深深地感染了。没错儿,这就是翟玉祥——一位出身农家言语粗鲁性格执拗的红军团长!他就是受了误解、委屈、甚至冤枉,也不改对他的士兵的热爱和
对他的团队的忠心,至九死而不悔!
翟团长讲完话后,蔺有亮政委接着又讲一些向集结地开进的注意事项。这时候,翟团长知道我们来了,派人来叫我过去。于是,片刻后我与他相隔一年多后再次相见——夜幕笼罩中,在连队出发的背景下,他与我有过如下一次短暂的交谈:
“看到了吧?部队情绪嗷嗷叫,没说的!一营已经开到攻击出发地,正做战术准备;现在二营三营也要上去,给配了一个喀秋莎营,还有咱们团的两个炮连也都上去了,一切都很好,没问题……”他对我说着部队情况,好似面对着的是一位指
挥官同行。
“翟团长……”我鼓了鼓勇气,终于开口,“我以前,对不起你,三反五反的时候……”
“别说这些啦!”他一挥手,像是赶走几只蚊蝇,“我都知道了,那事情不怪你……老天爷有眼吧?恶有恶报——那个钱之茂想扳倒我翟玉祥,最后怎么样?撤职查办!可惜我那饲养员段九儿喽!他妈我统共一匹马,非逼人家孩子说卖了一匹
马,真他妈不是东西!我明白,有的人是趁机整人,有的是误会——像三连连长屈家礼那个混球,后来后悔得掉了泪!说不是翟团长,他连三等功也评不上,还得背个杀俘虏的处分!是我替他顶了杠……”
“我听说,你被集中审查时候,屈连长去看过你……”我想起了当时听说的情形。
“没见着!吃了他鸡肉喝了他的酒……后来,我回国以后,他给我写过一封信,盼我回团,信里说,那块破手表的事就别提它了,为一块表差点陷害了忠良。他还说,要是再打回轿岩山,得想办法给我整一把土耳其的军刀,或是闹一辆美国吉普
坐坐,让我那匹骑了多年的黄马歇一歇……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翟团长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听着他的讲述,心中却忐忑不安,低头无语。后来,他突然开口问了我一句:
“听说你把离婚报告撕了?撕得好!”
我吃惊地抬头看他——我不敢启口的事,他却轻而易举地一伸手捅破了窗纸。
“……撕得好!该撕!有些人真是欺人太甚,老是眼红我娶个年轻漂亮的老婆……让他们眼气去吧——咱把那离婚书一撕拉倒,还跟着我吧,咱还是两口子……”
“我那是,气的……”我解释道,“他们一直拖着不批,又退给我,我一气撕了……”我边说边奇怪:人的嘴真不可靠——明明是这么一回事,可是一传,成了另一回事。
“嗐,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你年轻,经不住事……”翟玉祥依旧大度地说着原谅我的话,忽然意识到我刚才的话里有另外的内容,于是愣怔了一会儿。
“翟团长,你说得对——过去的事儿是过去了。可是,过去了,却忘不掉……”我冷静地开口讲道。不知为什么,此刻,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一个正指向我的黑洞洞的枪口……
“我刚才听差了,你的意思是,嫌上边没批准你的离婚报告?”
翟玉祥口气变硬了。
我镇静地点了点头。
“这是啥道理嘛!打我的老虎,检举我,整错了,还要硬离婚——还把我当‘三反’的老虎?这是啥道理嘛!”翟玉祥愤愤不平。
“有些道理讲不清……翟团长,咱们等打完仗,停战以后,有机会再扯这个事吧!”我想起了蔺有亮对我的叮嘱。
“讲不清?我告诉你一条,让你心里清楚——”翟玉祥笑着说,“只要我在零七师当团长,看谁敢批准你的离婚报告!我在这里一天,你就得给我当一天老婆!跟我离婚,丢我的人,我不答应!”
说罢,翟玉祥转身走了。我惊愕地望着夜色中他的离我远去的背影,久久无语。
第十四章
张股长向北走远,隐入山林……
从此我们再没有见到他
进入盛夏以来,朝鲜半岛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好似老天爷在用烈日烧煮半岛周围的海水,使之热浪蒸腾弥漫,把半岛上的山峦平原一股脑儿笼罩在湿热难耐的暑气之中。
自幼有“苦夏”毛病的我,随着气候一天天变热,愈发觉得浑身乏力,时有低烧,而且胃口不好,整天头脑发晕,不思饮食,人也明显消瘦下来。
这是我在朝鲜度过的第三个夏天。
也是最后一个夏天。
七月九日傍晚,我们小分队赶到前沿阵地,去为受命潜伏的连队送行。
自从1952年敌我双方阵地对峙以来,我军各部队在攻取敌人的高地时,开始发明并陆续使用了在敌阵地前潜伏的办法:即在进攻开始前的头一天夜里,攻击部队利用夜暗摸到距敌阵很近的地方,在茂密的植被的掩盖下隐蔽潜伏,经第二天一整
天的埋伏,到天黑发起攻击时,潜伏的部队待我方炮火准备后,突然发起对敌阵的攻击,可以大大减少因攻击冲锋的距离长而遭敌炮火拦阻杀伤,迅速接近敌人阵地,有如神兵天降而收到奇效。
这种在敌阵前潜伏的战术有两个要点:一是必须距敌阵较近——通常距离一百米左右,最近的有埋伏到距敌阵五六十米处。
因为距离远了收不到攻击时突然而至的效果。二是潜伏部队必须确保不暴露目标:正因为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潜伏,因而危险极大,一旦暴露目标,不但潜伏部队将遭敌炮火歼灭,而且将破坏整个作战计划。为了不暴露目标,潜伏部队的指战员
必须具备铁的纪律。最著名的例子就是邱少云烈士——为了不暴露目标,邱少云就是在潜伏时,忍着被敌炮弹引燃的茅草烧灼的剧痛,一动不动,不吭一声,直到活活烧死。
为了在攻击发起后,迅速拿下轿岩山北山,一团指挥部决定采用敌阵前潜伏的办法,并且下决心投入两个连队潜伏。翟玉祥团长决心打好他重返一团后的第一仗,亲自坐镇前线指挥,让蔺有亮留在团部,待攻下并巩固北山后,率领预备队参加对
轿岩山主峰的总攻。
那天晚上八点多,我们小分队急匆匆往即将出发的前沿潜伏部队赶去。当日一整天,我们接受任务,为配属一团攻击北山的几个炮兵连慰问演出。天气闷热,一路慰问演出下来,个个疲劳不堪。
但是,担负潜伏任务的两个主攻连即将出发,我们必须代表师首长和师政治部前去慰问送行。连吃不下饭而乏力虚弱的我,也不顾别人的劝阻,坚持去前沿慰问。饱受“苦夏”折磨的我,想象得到那些担负潜伏任务的连队士兵们,在骄阳炙烤下,
隐蔽在密不透风的灌木茅草丛中,蚊虫叮咬、闷热难耐的困难状况——而且他们要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度过笼蒸火烤般的整整一个白昼!相比这些战士即将遇到的处境,我们到处奔波演出,即便是喊哑了嗓子,汗湿衣帽,又算得了什么?
我是发自内心地敬佩那些执行潜伏任务的官兵!他们是几百个邱少云!而且我
知道,当初邱少云所在连队执行潜伏任务是在 1952 年秋季,现在攻打北山的潜伏
连队是在赤日炎炎的盛夏!
一定要去为这些钢铁战土们送行!
或许是我对执行潜伏任务的战士们的钦佩感染了王林,他也一个劲儿跟我大谈
敌阵前潜伏战术的高明,并且忽发奇想,打算亲身体验一次潜伏,以便搜集素材,
战后学着创作一首歌颂潜伏英雄的快板诗。他甚至连快板诗的题目都想好了:《敌
前潜伏》。在小分队奔向前沿连队的夜路上,王林几次撺掇我,要我替他向春红分
队长说情,同意他当晚跟连队一起去潜伏。
我十分惊讶王林的勇气——真是明知是火坑还争着往里跳呀!
“你受得了吗?这么热的伏天,太阳底下趴一天一夜?”我怀疑地问王林。
“一连、三连几百号人去潜伏,人家都忍受得了,咱就是孬种?”王林口气很
硬。
但是春红没有同意王林的要求。
“咱们小分队有慰问演出的任务……”春红解释道,“再说,搜集写作素材也
不一定必须参加连队的作战行动……”
“那开春时候,杨贵友跟二团一个侦察班敌前潜伏,打冷枪狙击,回来不是搞
了一个快板诗吗?咱就不能也搞一个?”王林梗着脖子说,看来对快板诗的创作真
是着了迷。他说的杨贵友是我们师文工队创作组的副组长,分工以编写新节目为主。
“你跟杨贵友不一样……”春红说。
“咋不一样?我文化低就不能搞创作?那还号召一专三会八能干啥?我光打镲
就行了,连黑管也不用吹了!”王林装出受委屈的样子。
“不,我是说这回潜伏跟杨贵友他们那次搞冷枪狙击不一样,”
春红真是耐心,劝说道,“这次攻打北山,事关重大……不然,你问问廖沙队
长,他要是同意你去,再商量……”
春红把皮球踢给了廖沙。确实,在分队许多大事情上,春红仍然让廖沙拿主意,
仿佛廖沙仍然是队长,自己还是副队长一样。
果然,廖沙没头没脑一顿数落,仿佛朝王林迎面抡去一顿棍棒,打得王林不吭
气了:
“你去参加潜伏?你感冒发烧了是不是?这么重要的作战行动部队领导能同意
你去?要是暴露了目标,影响了作战,谁负得了这个责任?别的不说,就问你一个
问题你答得上来?敌前潜伏一天一夜,想拉屎了,又憋不住,怎么办?你说说,怎
么办?”
王林一时发愣,没回答上来。
“告诉你吧,小和尚!正确的答案是:想拉屎了,脱了裤子拉——”
“那暴露了目标……”王林不解地嘟囔着,在小分队众人的哄笑中摇着头。
“问题就在这里——你得先在屁股底下地上用手扒个坑,拉完了再用土盖上—
—关键是要学会躺着拉屎,不能动,不能出声……你练过没有?”
“我可以练呀……”王林说。
“等你练好了,我检验合格了,再批准你去参加潜伏!”
众人又哄然大笑。
笑声在夏夜的沟谷里如溪水在石涧上跳跃着远去,渐渐淹没在七月腾腾弥漫的
夜雾中。星光迷离的夜空压得很低,一勾镰月被薄云抹去了光泽,好似从沙滩中冲
刷出来的古老年代的旧瓷残片……
小分队一行人行走在闷热夏夜的朝鲜前线。
廖沙后来劝说王林的话语不时传入我的耳中:
“你要是真想写个反映潜伏部队的快板诗,你就听我的指挥,完成好慰问演出
任务……战后有的是采访和创作的时间……据我的经验,这些担负潜伏任务的连队
战士,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潜伏之后,还要攻击北山;拿下阵地后,还要死守到
总攻开始……你要是先随着战士们牺牲了,谁来继承你的遗志?谁来歌颂咱们的潜
伏英雄?……”
王林知道没有希望了,不再吭声。但是廖沙的话却令我心里难受起来:那些今
夜将去潜伏的战士,那些不久前刚刚把青春面貌留在白色相纸上的战士,真的都将
匆匆赴死吗?历经两年之久战争磨练的我,明知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但还是难以
置信。不过,老八路出身的廖沙分队长很有经验,他对战事的判断有着敏锐的直觉。
“春红姐,三连的照片带着吗?”我问闷头赶路的李春红。
“在挎包里。”春红答道。
临下一团前,师宣传科郭干事托我们把一团三连的一大包相片带去,说催了两
遍,三连由于前些天战前训练紧,没派人来师部取,正好我们要下一团,就让我们
顺便捎上去。这倒好,三连担负了主攻任务,今夜将去敌阵前潜伏,我们小分队前
去送行,带去战士们的照片,也算给他们带去一份欣喜。
我们小分队赶到三连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半钟左右。一片林间漫坡草地上,
三连近两百号人散坐着休息,等待着出发的时刻。
见到文工队的同志上来,战士们有了骚动和耳语,躺着的也纷纷坐起来张望。
连长屈家礼迎上来和我们一一握手。
互致寒暄后,李春红从挎包里取出一大包熙片,交给屈连长。
“什么东西?”屈连长接过来问。
“你们三连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