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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失恋的女孩（1）
爱情，就像手中的沙子，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多。
又到了《婚姻诊所》的讲座时间，欧阳涛提前一小时到了网站。
这是因为前一天曹爽特意打电话求他早到一会儿，他大学时代恩师的女儿出了点问题，让曹爽无论如何帮忙找找欧阳涛。
又是朋友套朋友的事，欧阳涛尽管并不乐意，还是答应了。
欧阳涛到的时候，曹爽早就等在那儿，一脸的热情和殷切，好话说了一大筐。说知道欧阳老师忙，已经推了不知多少求他的人，但这个人不一样，对他有恩，读书时就一直很关照，他毕业能在北京立住脚，老师出了很大的力。
欧阳涛说：没关系，只要能挤出时间，这个忙可以帮的。
曹爽领欧阳涛进了一个小会客室，一张小圆桌，几把折叠椅。
女孩叫叶楚楚，今年二十六岁，她安静地坐在一角，外表看不出什么。但一张嘴，立刻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
叶楚楚说自己高中时曾经暗恋过班上的一个男生，但从来没向他表白过。高中毕业后，各自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个人通过网络联系上了，他们常常在网上聊天，互发短信，但当叶楚楚鼓起勇气向他表白之后，对方只是通过QQ回复了一句“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从此再也没有了音讯。
叶楚楚没想到自己喜欢了那个男生那么多年，换来的却是如此冰冷的一句话。
叶楚楚说，她从小家庭很幸福，作为独生女，父母一直很宠她，正因为太过宠爱，父母什么都舍不得让她做，使她的性格比较胆小内向，不善社交，并因此自卑。这次失恋之后，她一直很消沉，直到工作也没有过真正的恋爱。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开始操心她的对象问题，三年来在父母和亲友的安排下相亲多次，但没有一次成功。
叶楚楚说：一方面，我希望未来的男朋友比我优秀，可以教我很多东西，另一方面，我又怕出色的男孩会看不上我，这很矛盾。结果相亲的次数越多，越感到绝望。不是我放弃就是对方不满意。一次次的失败对我压力越来越大，父母也觉得很没面子，仿佛我成了他们的耻辱。我有时想，自己可能不适合婚姻，但又无法克服来自外界的压力。表面上还得硬装着很快乐的样子，内心觉得比谁都痛苦，甚至不止一次想要自杀。
欧阳涛问：尝试过自杀吗？
曹爽说：就是因为前不久她偷偷割过一次腕，幸亏抢救及时，父母才知道她的心理问题严重。
欧阳涛点点头：我听明白了。现在，我希望叶楚楚听我讲一个更痛苦的人生故事。
有一个女孩从小被父母遗弃，流落街头，后被人贩子捡到，几经倒卖，被卖到一个穷山沟里。女孩经历了很多非人折磨，只要有机会就会逃跑。每次被抓回来都是一顿残忍的毒打。
女孩终于逃出了大山，她向往山外的生活，但是她没有文化，也不认识人。虽然逃出了大山，却逃不出被欺骗的厄运。不久，她重入人贩子的虎口，被迫吸毒，靠卖淫还债……
欧阳涛讲着，叶楚楚开始还很认真地听，但听了一阵，却开始走神。看到叶楚楚精神越来越涣散，欧阳涛停住了，问：这个女孩的痛苦你听进去了吗？
叶楚楚摇了摇头。
欧阳涛说：你当然听不进去。可是你知道为什么听不进去吗？
叶楚楚说：我不知道她的痛苦和我有什么关系。
欧阳涛点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结论。在这个世界上，痛苦从来只是自己的事情。我刚才讲到的那个女孩三岁就被父母遗弃，在被人贩子贩卖的过程中，不仅遭受歧视，还多次被强暴，她未来的人生命运可想而知。然而，你并不怎样关心她的命运。那么，你想一想，你的痛苦别人会当一回事吗？要知道你的经历远没有那个女孩凄惨呢。
叶楚楚领会着欧阳涛的意思。
欧阳涛说：幸福有时可以与朋友分享，痛苦却常常要靠自己来承担和消化。告别痛苦最终还要靠自己。我能够做的，只是给你指出一个方向。
七 失恋的女孩（2）
叶楚楚问：什么样的方向？
欧阳涛说：一个能够客观看待自己的方向。譬如你觉得自己比谁都痛苦，客观情况真是这样吗？
叶楚楚说：我确实觉得自己非常痛苦。
欧阳涛说：婚恋困境中有各种各样的痛苦，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的痛苦在其中是什么位置。
首先，婚恋痛苦，女人有，男人也有。你属于女人这一块。
那么，女人在婚恋方面的痛苦有哪些呢？
下面这五大类可能是最主要的：
第一类，想嫁又嫁不出。
第二类，对婚姻不满意。
第三类，丈夫有了第三者。
第四类，有夫之妇爱上第三者。
第五类，离婚后成了单亲母亲。
以上五大类痛苦，想嫁又嫁不出去的痛苦，比较而言是级别最轻的一种。想嫁未能嫁，总有一个理想婚姻在希望中存在。恋爱失败，至少还不等于婚姻本身的失败。
而在想嫁未能嫁的情况中，又可以分为三类：小龄女孩的想嫁未能嫁，中龄女孩的想嫁未能嫁，大龄女孩的想嫁未能嫁。你今年二十六岁，属于小龄女孩的想嫁未能嫁。
那么，在这三小类中，小龄女孩的痛苦肯定又是最轻的一种。
再往下，想嫁未能嫁的小龄女孩面对婚姻，又各有多少种痛苦呢？
粗略分也有二十来种：有的女孩因为个人条件差，比如残疾，生理有缺陷，个子特别矮小，相貌突出的不好，在面对婚姻时的痛苦可想而知；有的女孩家境极其贫困，父母体衰多病，负债累累，兄弟姐妹也都读不起书，等等，这样的女孩婚恋位置自然不好；还有的女孩幼时受到过性侵犯，恐惧男人，她们面对婚姻时的困难更是常人不能想象；还有很多种女孩的婚姻痛苦，就不一一列举了。
像你这样只是因为性格有些缺陷而在婚恋中感觉痛苦，又是最轻的一种。
现在你看，女人在婚恋方面痛苦的五大类中，你是最轻的一类。在小龄中龄大龄三个年龄段中，你又是痛苦最轻的小龄这个年龄段。在想嫁未能嫁的小龄女孩中，你的问题又是最轻的一种。这样，五乘三乘二十等于三百种。在三百种女性婚恋的痛苦中，你占其中一种，而且很靠后。这算得了什么呢？比起许多更痛苦的人来，你已经很幸运了。
欧阳涛最后说：你能很注意地听完这段客观描述，表明你完全有力量走出痛苦。
叶楚楚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但我还是很痛苦。
欧阳涛说：这我理解。
叶楚楚说：我的痛苦不仅是刚才讲的那些，有些很难言传。
欧阳涛说：你的痛苦表面看来是想结婚却找不到合适对象，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你原本不一定急于结婚，你着急的是什么呢？想证明自己不那么窝囊，不那么失败。每当恋爱失败后你都自责，越自责就越痛苦。你为自己的性格缺陷痛苦，为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缺陷而痛苦。当然，这一切又让你想到未来很可能失败的婚姻，结果你就更悲观。你甚至怀疑自己的整个人生都会因为性格的缺陷而毁灭。
这样，一次次相亲失败产生的联想在加重着你的悲观，恶性循环，不可自拔。
叶楚楚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欧阳涛说：我还没有说完。你的自责越来越深，改变自己的决心不知下过多少次，因为都未能奏效，结果对自己越发失望乃至绝望。这时候，你会骂自己没出息，骂自己无能，有的时候似乎真的不想活了。
叶楚楚说：我经常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流眼泪，父母也不知道为什么。
欧阳涛说：在那种时候，你还会对父母产生特别复杂的情绪，一方面恨他们对你不理解，什么事都要你拔尖，让你有压力，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他们，这些情绪又加重了你的负面想法。
叶楚楚说：莫非欧阳老师也有过这种体验？
欧阳涛很郑重地回答：这一类体验我一定有过。
七 失恋的女孩（3）
叶楚楚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欧阳涛说：是父母对你的过分娇宠造成的。他们一方面想让你什么都好，特别完美，另一方面又对你什么都不放心，告诉你要警惕这要警惕那，结果你对这个世界过分多疑，自然也包括对男人过分猜忌胆怯。
叶楚楚问：就这么简单吗？
欧阳涛说：就这么简单。
叶楚楚说：我怎样才能克服自己的缺陷？
欧阳涛说：放松一点，随意一点，别太当回事。
就像睡觉，一个人睡不着时，硬要努力去睡，反而更睡不着。这时精神放松一点反而慢慢睡着了。调整自己的状态和性格也要这样，不要过分急于证明自己，不要有太多的自责，包括不那么过分地急于解决婚姻。这样，心态放松了，问题就去了一多半。
叶楚楚神情开朗起来：还有呢？
欧阳涛说：改变一点认知。
过去你认为自己很不幸，现在要这样认识，有这点痛苦是人生的经验。过去你认为从大学就开始恋爱到现在都没成功，自己很失败，现在要这样认识，正因为恋爱过很多次，有了比较，往下才会有更理性的选择。过去你认为自己性格有缺陷，因而悲观绝望，现在应该这样认为，任何人都是不完美的，你已经认清了自己的缺陷，这说明你很了不起。
叶楚楚问：还有呢？
欧阳涛说：当你放松了，想法对头了，乐观自信了，对男人既不过分挑剔又不自卑，适合你的对象会自然而然出现的。
八 精神危机（1）
现代都市，光鲜靓丽的外表之下，人人都有难以告人的隐痛。
叶楚楚走了。夏小艾来了。
欧阳涛看看表，离讲座还有一会儿。
曹爽慨叹地说：看来任何人的要死要活之痛，对于大千世界都无关痛痒。在旁人看来，叶楚楚年纪轻轻，生活优越，谁能相信她会痛苦到想要自杀？许多人表面上光鲜靓丽，内心不知道有什么难以告人的隐痛呢。
夏小艾说：我姐姐从小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在外人看来活得无忧无虑。我却知道她在中学时有过一次严重的精神危机。起因是悄悄喜欢过一个男生，表白后遭到了拒绝。当时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现在还忘不了，有一段还演变成厌食症，人瘦得不成样子。
就是这么一件说不上来的小事，人差点毁了。
夏小艾说完，问欧阳涛：这样的事说给别人听没有人会相信。你会相信吗？
欧阳涛说：我当然相信。这叫遭受拒绝之痛。
夏小艾说：你也遭受过拒绝吗？
欧阳涛说：任何人都会有遭受拒绝的体验。譬如我写了一本书，被出版社退了稿，也叫遭受拒绝。遭受拒绝是一种很大的心理挫折。
夏小艾说：我是指那种很特别的遭遇拒绝，看着事小但终生难忘。
欧阳涛说：所有的拒绝在别人眼里都无关痛痒，但本人承受时却非同寻常。
我小时候有一阵父亲被诬陷受到打击，我也成了受人歧视的孩子。那时常看别的小孩踢球，也想一起玩，但总被拒绝。现在想来，一个小男孩想踢球，别的小朋友不愿意，算什么？但那种难受对于那个小男孩来讲就是天下最大的事。我一生都忘不了这件事，可见印象之深。记得有一天我站在草地边孤零零地看着小朋友们欢快地奔跑踢球，有个阿姨路过，她一定看出了我的难受，蹲下身来轻轻抱了我一下，那个安慰也是我一生忘不了的。
曹爽说：刚才你给叶楚楚咨询时，她问你是不是也有过相同的体验，我记得你的回答是，这一类体验我一定有过。为什么叫这一类体验？为什么叫一定有过？
欧阳涛说：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和她完全一样的体验我可能没有，然而，天下的痛苦可以分成类型，各种类型的痛苦体验我一定会有的。
夏小艾说：你的分类也不能太简单呀。比如，把遭受拒绝分成一类，不同的遭受拒绝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像我姐姐那种单恋遭受拒绝的痛苦，你能体会到吗？
欧阳涛说：当然可以。我虽然上高中时没有单恋过，然而，我可能在人生的其他阶段单恋被拒绝过。可能不像你姐姐那么明确地遭受拒绝，但会轻微地遭受一下。比如对某个女孩有好感想亲近，对方不买账，这种情况还是遇到过的。在程度上虽然和她的受挫有差别。但只要设身处地一体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好像你虽然没有受过重伤，但轻伤的感受使你能够想象重伤时的痛苦，放大一点就有了。
夏小艾说：有些特别的体验，譬如孕妇生产时的痛苦，没生过孩子的人怎么会知道？
欧阳涛说：人总有肚子胀痛的时候呀。只要把这种体验无限放大，就知道生孩子有多么痛苦了。
就像有人偷了东西，心理会不安，你虽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偷过东西，但是，你小时候可能曾背着大人做这做那，大人不让你夏天吃那么多冷饮，你偷着吃；大人不让你太晚了还玩游戏机，你偷着玩；或者因为和哪个小朋友闹别扭，偷偷把他的橡皮扔了。在这些事中，一定会给人与前者类同的体验。
曹爽说：这么说来，人世间的各种喜怒哀乐，每个人都应该能体验到。
欧阳涛说：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这是马克思很喜欢的一句格言。我愿意从心理体验的角度使用它。世上任何人的任何一种喜怒哀乐，包括不安、恐惧、嫉妒、愤怒、郁闷、烦恼等等，我都该能体验到。
曹爽说：为什么你能做到这一点，别人却做不到？
八 精神危机（2）
欧阳涛说：有一条根本的经验，那就是设身处地。只要你愿意设身处地去理解别人，就能够理解别人。可惜一般人只习惯注意自己的感受。
曹爽说：总注意体验别人的痛苦，不累吗？
欧阳涛说：人各有志，我研究的就是人的心理嘛。不久前报上一篇文章报道，一个老人七十多岁了，天天到街上蹬三轮，挣了钱就去资助穷孩子上学，可是他自己家里穷得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般人可能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我理解。恰恰是这样，这位老人活得自得其乐。
曹爽看出夏小艾也在想什么，问：你是不是对这个话题也挺有感触的？
夏小艾点头：是，我联想到自己了。
夏小艾说：我妈妈离婚后拉扯我和姐姐长大，很不容易。
那时候妈妈总怕自己活不长，供不到孩子大学毕业，所以上学的时候总让我往前赶，不仅五岁上学还得跳级。因为比同学年龄小，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班里最瘦小的女孩，再加上家境不好穿得差，特别不起眼，看着同学们有说有笑在一起玩耍，我特别自卑。
夏小艾说：那时候没有一个男孩注意过我。
后来上了大学，一个老师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夏小艾不易觉察地瞄了一下欧阳涛：他很肯定我，我才慢慢开始有了一点好感觉。
曹爽问：又后来呢？
夏小艾笑了笑：女大十八变嘛，后来年龄大了，人也长开了，自己学习又好，开始有男生献殷勤，这才慢慢有了自信。
曹爽这时一拍手：我刚才的发现还真有道理，大千世界男男女女都活得热热闹闹，其实挖开来看，谁都有很特别的精神经历。
夏小艾轻轻一笑，转移开话题：欧阳老师，我有个建议，你在讲座中能不能将恋爱和婚姻划分开？恋爱常常导致婚姻，但恋爱和婚姻其实是两码事。
欧阳涛说：你对这个话题有什么想法？
夏小艾说：我认为，恋爱是必须的，婚姻常常是不必要的。
九 上善若水
他猜到她是谁了……他该怎样对待她的祝福呢？
晚上，欧阳涛谢绝了一切应酬，专心在家写作。
写完最后一行字，他伸了个懒腰，习惯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出版社约的一部书稿原计划近期就该交稿，因为《婚姻诊所》的讲座，不得不往后拖些日子。好在初稿终于在今晚写完，接下来的修改和补充不会太费劲。
欧阳涛将书稿存盘，然后上网收信。
又是十几封来信。他微微皱了皱眉，把这些信一一回复，需要点时间。而现在，他已经比较累了。但他有个习惯，回信不过夜，否则信件会越积越多。
欧阳涛通常会将来信分成几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