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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男性的名字。在诗刊扉页的空白处,有陶芳的字迹:“曾经在反反复复,幽幽暗
暗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他的心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毫无
疑问,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它孕育了一些故事的碎片。这个叫张轶的男人给他制
造了某种压力。晚上睡觉的时候,当着陶芳的面,刘海军又拿起这本书,他装作饶
有兴趣的样子,将第一面看了又看,然后轻描淡写地问,张轶是哪一个?陶芳说,
我们的部门经理,与我是老乡。刘海军的心里酸酸的,他甚至感到委屈难过,世上
哪有不吃醋的男人呢?
现在,他终于算出了点头,虽然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他总算跨出了这
一步。还能指望一步登天?况且,他们这个单位本身也只是一个正科级单位。他的
内心有一个隐秘的愿意,那就是要战胜张轶。这是一个潜在的、危险的敌人,他确
信他并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但他在陶芳的心里,他从陶芳看书的神态就可以看
出。那本诗刊被她翻了多少遍?这样想着,他不禁又有些自怜自怨,他从不知道爱
一个人竟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无论你多么怨恨对方,但你总是无法解脱,你依
然时时处处想着她,并不时地按照她的要求塑造自己。你总是希望获得她的认可。
当了股长的刘海军,具体工作少了,应酬却是多了起来。他的官虽不算大,也
要管二十几号人。他要分配各队的工作,要协调这样那样的关系,要随时准备接受
领导的检查,检查完了,免不了要请领导吃饭。局里下拨的费用虽然很有限,但该
买什么,该怎么花销,都是他说了算。而且,会议也多了起来。第一次开职工大会,
稿子是陶芳为他写的,夫妇俩琢磨了好大一晚上,稿子既要平易近人,能笼络群众,
又要确保自己的威信,总而言之,要表达得恰到好处。
刘海军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滋润起来。特别是开会的时候,他看到同志们聚精会
神地看着他,不禁有些志得意满。他认为自己十几年来的辛劳没有白费,真是十年
的媳妇熬成了婆。
陶芳也似乎变得更加贤惠了,拖地板,抹桌椅,将家里打理得有有条不紊。清
晨喝杯冷开水,清洗肠胃;临睡前喝一杯牛奶,有助于睡眠。她还跳绳,做仰卧起
坐,定时用蛋清敷面。总而言之,她开始讲究生活质量了。她还寻思着,与人合伙
开一个服装裁剪店,做工要精,注重质量,不求数量,当然了,价位也会相应地打
高一些,但一定要让顾客认为物有所值。陶芳开始看一些时装杂志,不时地到街上
走一走,看有没有合适的门面。
转眼间,他们的孩子已在地上蹒跚学步了。刘海军夫妇的生活却又发生了新的
变化。黄局长在单位里中箭落马,新来的局长又派了一个科长分管园林处,刘海军
无形中被架空了,事无巨细,都要向科长请示汇报,感到挺没意思。他知趣地要求
调离了园林处。他又和大伙儿一样,成了平头百姓一个。业余时间,就在陶芳的店
里帮帮忙,好在新的岗位不是很忙,他还能抽空去汉正街为陶芳进布匹。
夫妻俩人话语少了,都有点闷闷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陶芳不像从
前那么唠叨,对刘海军也不再有这样那样的要求,她变得随遇而安。晚上睡觉的时
候,陶芳依然枕在刘海军的手臂上,他的身体散发的男性气息如同催眠剂,使她很
快就能进入沉沉的梦乡。有很多次,她梦见了张轶,她坐在他身边,忧郁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有一种甜蜜的感伤。
有一年春节,陶芳和刘海军真的遇到了张轶。张轶已经回国了,他在一家日资
企业担任高层管理。她听从前打工的女孩子说,张轶如今可是发了,买了小车,别
墅,还能经常出国。当他们在街头相遇时,陶芳的心狂跳不止,她既激动又委屈,
总之,是百感交集。张轶非常主动地走上来,跟他们打招呼,还亲热地在刘海军的
肩上拍了拍,而刘海军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几年不见了,张轶依然年轻英俊,
依然会是许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他的眉宇间似乎也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沧
桑,这使陶芳黯然神伤。
初春的阳光照在小镇的街道上,弥漫着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气息,陶芳走在路上
的时候,似乎有些恍惚,一切如同前尘旧梦。她回过头来看一看身边的刘海军,赫
然地发现他的发丛中竟有一根白发,在内心深处,她又涌起了对丈夫的无限怜惜。
骚动的山野
郑能新
夕阳已经落到那排连绵起伏的山岗后边了。苍穹下的大地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远远地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从那厚重、骠悍的嗓音里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已经成熟
了的汉子。汉子走到坳口那棵古枫下面时,歌声便停住了。仔细听听,他嘴里还在
呐嘿衣呀伙地打着小调。绕着那棵秃了不少枝桠的古枫走几步,汉子便扯开裤子,
空峒峒响过一阵之后,那只肥大的裤腰左右一抄后再往那根用麻搓成的带子里一塞,
扛起刚刚放下的那捆粟炭,顺着山梁晃晃荡荡地走。
月亮升上中天时,汉子便停在一家亮着油灯的屋子前面了。放下粟炭犹豫了好
久,他还是伸手拍了拍门板。
“哪个?”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我。”汉子咳了两声然后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两个字,说起
来竟带上的颤音儿。
“哗!”门拉开了。门缝里露出一张女人脸来,挺丰腴的,看上去三十上下年
纪。女人两眼一轮,对站在门外的汉子说:“是全福哥啊,这时辰了,有事?”
门依旧只是一条缝,女人依旧堵在门缝里,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他的心一沉,
脸上一阵发燥。他想,要是能看清,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我……带点炭来,顺便看看你……和军军。”他讷讷地说。
“哎呀,你老是这么……哎,叫我……”
女人往边上让了让,他便抓住那捆炭往上一提,一闪身进屋了。
接过女人递过来的一盆热水,他问:
“军军呢?”
“昨天他爸带走了。”女人说。
“他!回过了?”他问。
“回过了。”女人说。
随后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说话。待到女人再抬头时,他还愣在那里。
“洗脸吧。”她说。
“嗯。”他埋下头时,水已经很凉了。
十月的夜,凉悠悠地带着些寒气,惨白的月光清冷地从窗棂间透进屋子,给人
一种雪上加霜的感觉。女人身子不由得一颤:
“垸里说闲话的人多……”
……
“你?……”
女人脸红了红又说。
“我……就走。”
他的脸也不自然了,身子动几动,可依然没有抬起步子。
这是山里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村落,三十多户人家挤在一个山洼里,风水不很好。
上溯十几代也寻不出一个有出息的人儿。到了这一辈总算出了个小才子天宝。天宝
读高中时就写了几篇文章上了省级大报,很是走红了一阵。毕业后回乡没握上三天
锄头,区里就把他弄去写材料,后来竟上升到县里。据说他的材料写得天衣无缝,
很得领导赏识。因此,一个平头百姓竟吃上了皇粮。天宝二十岁上寻了个媳妇,自
然是这一带的美人儿,叫灵芝。只是灵芝原先有了相好的,不肯嫁与他。于是他把
自己关在屋里用三天时间写了一封二十多页的长信,灵芝看了竟抹了不少眼泪。后
来,灵芝就过门了。婚后一年,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军军。
天宝在县里极少回家,灵芝知道他忙。于是定期上县。她知道天宝需要她。她
自己也离不了天宝。原先天宝好热情,女人来了他会放下正在赶写的材料,陪她街
上转转,看看电影,品品戏文。后来就有些变了。女人一来,他就沉了脸,整天难
说几句话。灵芝看出端倪,也就不好意思经常去了。天宝熬不住时也回家。夜里,
把手伸向女人的时候,女人推开他:
“是不是嫌我了?”
“哪,哪能呢!”
“你当我是苕?八成你看上那个打字的小妖精了,要不……”
“瞎说!”天宝脸红了红,“我算是对得住你的,可你做了些什么事,当我不
知道?”
“知道什么?你说!”
“你与全福还不断往来。哼,这个烧炭佬!你也有脸跟他!”天宝咬牙切齿地
说。
女人的脸很难看。
两人就这么吵下去,待到平息后,天也快亮了。两人谁也没有了作乐的兴致…
…
“他又跟我吵了。”女人打破沉闷说。
“是我不该来?”他问。
“全福哥,我对不住你。可我心里还记着你。真的。只是,我现在是他的人了,
你……”
女人激动了,胸脯一起一伏地颤动起来。
“灵芝,我……”他的眼直直地盯着女人,“我只喜欢你!”
女人低下头:“再讨一个吧!”
他摆摆头,突然跨前一步,一把抓住女人的手:“灵芝,我只要你,我等你。
你跟他不会长久的!”
女人惊恐地往回抽手:“不,这是不可能的,你,你走吧。”
他一愣,但依然紧紧地攥住女人的手:
“灵芝,你,答应我吧。”他边说边一把抱住女人。体内一阵冲动,他控制不
住自己了。喘着粗气的嘴在女人脸上乱啃。
“全福,你!快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你,不会的。”
他把手伸进女人的裤腰,颤颤抖抖地扯女人的裤子。女人狠命一推,顺势“啪
啪”地甩了他两耳光。
他身子一颤,愣愣地看着她。
女人一抬头,看见了他眼里滴落了两颗又大又亮的泪珠,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悲
凉。
十五岁上,她父亲大病一场后便驾鹤归西了。她不得不中止学业回家担起生活
重担,母亲在埋怨自己无力承担一家四口的义务,为耽误了女儿的前程而惋惜。灵
芝倒没觉得有什么可叹的,只是那年月靠她这样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子来支撑家务实
在不是易事。母亲常年放不下药罐子,一弟一妹还在读书。父亲去世时扯下的债务
越滚越多,一家四口的生活自然是很艰难了。
她辍学的第十天,全福也把行李卷儿扛回了。问他,他默不作声。父母无法,
只好给了几顿棍棒之后由他去了。全福家不缺劳力,个个都指望他读出书来光耀一
下门庭。不想到这时一家人才看出他不是那盏省油的灯,于是都死了心思,全家人
都披挂上阵,去挣那虽不值钱却也能度日的工分。
全福家的日子自然比她家好过些。于是全福常偷偷地送些钱来接济她,并抽空
帮她干些重活。有了人帮衬,日子竟慢慢地过得顺手些了。她很感激全福,家里有
什么事她总要同全福商量商量,让全福替她拿主意,渐渐地全福成了她的主心骨…
…
“啪!”
门刚拉开,那个两眼盛着泪的人一下子撞了出去。女人如梦方醒,赶到门外,
声音颤抖着大喊一声:
“全福哥!”
背影模糊了。月光也朦胧起来。那个粗壮的影子又晃晃悠悠地顺着来时的路走
了。往那座看不见的大山里走了。
女人泪水噗地涌出来,靠在门框上好久好久没有力气走回屋里……
十九岁,她出落得娉娉婷婷的了。方圆几十里之内数她长得最标致。这时候,
提媒说亲的蜂拥而至,可她一一拒绝了。
她的心中早已装下全福了。
要不是出了个小才子天宝,要不是天宝用三天时间写了一封二十多页情真意切
的信,她恐怕早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全福的女人了。
她拿着信去找全福。在屋后的那个树林子里,他们默默地坐了大半夜,谁也不
愿开口。
月光从树隙间撒下许多银色的碎片,四周的虫儿使劲地鸣叫着。她受不了了,
一把抱住全福没命地摇晃起来:
“你哑了?说话呀!你说话呀!”
全福长叹一声:“叫我怎么说呢?你有权选择……”
“可是,你……”
她松开紧紧抱住全福的手,颤颤抖抖地抬起手来探摸着胸前的扣子。
“我,我把这条身子先交给你吧。”
她的声音哆嗦着,手也抖动得更厉害了。靠在全福身上的身子慢慢瘫软下去…
…
好久以后,全福替她扣上那松开的几粒扣子,把她从自己怀里扶起来,默不作
声地独自走出了小树林子。她目瞪口呆了好一会,然后放声哭了。
全福走出村子,又来到那棵古枫下面小解,小腹胀得难受。空空地等了许久,
还是不能如愿,只好提起裤子,用手捂着腹部,艰难地走。爬上那山岗。他觉得心
里痛快了些,于是扯起嗓子狼一样地嚎起来:
妹妹呀她忘了旧情心变了
丢下了烧炭佬啊把苦来熬
吼出这两句,他顿觉心里轻松了一些。山岗上时有微风扫荡,惹得他不住地寒
颤。于是他只好又扯起嗓子,对着空旷的山野喷发心中的那股骚动:
恋妹不到不回家口也。
房前屋后种芝麻口也。
芝麻种了种绿豆口也。
绿豆种了种西瓜口也。
西瓜牵藤到妹家口也。
声音如歌如泣,似怨似诉,在连绵的山谷里缠绵回荡,经久不散……
直到歌声从大山那边传来,灵芝才挪动了脚步,她感到头颅还在木讷在昏眩着。
摸索着墙壁走进房里,往床上一躺,浑身像是散了架儿似的。
她过门到天宝家的那天晚上,全福不见了。几天后,有人在山里的一座炭窑上
看见了糊得黑不溜秋的全福。
“十年后,她还是我的媳妇!”全福用漆黑的手抹了一把脸对那人说。
后来,那人跟她说起这事时,她还不经意地笑了笑,心里却冷冷地想:可能么?
真是!
那时候,她曾在心里笑话全福很傻,傻得比女人还正经。说什么要等她的身、
心一同归顺。这以后的几年她发觉她已经把全福抛到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了,心中
原被全福占据的那一角之地慢慢被天宝和孩子替代了。全福时不时地找些借口来看
她,偶然送些东西来,但她却像对待一个路人一样,没有多给过一份热情。只是最
近天宝常常揪住他不放,他才在她心中的那个近乎荒芜的地带里被推了出来。回想
起全福的一举一动,竟觉得他又有了先前那种种的可爱。于是,不知不觉地对他有
了些温暖。然而他们并未越雷池一步。
可是,天宝竟死死揪住他们,以此来作为自己另求新欢的借口。她感到自己被
愚弄了;天宝开始厌弃自己,可自己竟还在为他保持贞操,为这贞操竟亲自甩了昔
日那曾占据着自己心灵的那个人两耳光!
她开始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下手狠了些。这该死的手!她心里沉重地自责着。
“十年后她还是我的媳妇!”
她笑了笑,很苦。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全福已经在山里呆了整整十
年!
她忽地从床上弹起来,跳出门外,向着那个黑茫茫的山岗冲去……
山坳上的那棵古枫老了。有人说它成了树精,能昭示凶吉。无数次的证明更加
重了它的真实色彩。
古枫又发出了“吭哇吭哇”的怪声。阴森可怖地传出老远。方圆十多里的人们
这一夜都醒着:绷紧了弦的脑子里怎么也想不到灾祸会降临到谁的头上。
第二天中午,人们还在诚惶诚恐着。山里传出消息:说是在荒芜山野的一口小
塘里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下午,有进山的人回来说,那女的就是天宝的女人。人们愕然!
全福紧紧抱着天宝的女人。
暮黑。天宝从县里赶回,漠然地看着全福和女人的尸体好一阵之后,天宝猛力
一脚。
原先打捞他们的人无法弄开全福那紧紧抱着天宝女人的双手,却被天宝这一脚
给踢开了。
天宝抱起自己的女人。
“我的女人我清楚!她是全福害死的!”
人们无不凄然。
第二日,人们厚葬了天宝女人。全福的尸体按族规在那棵古枫下架起一堆柴火
烧了。据说全福的父亲收尸时,族人令他用石头敲碎全福的尸骨,然后用一块白布
包了,送到山里那座炭窑里埋了。
从此,全福从族里除名。新续的宗谱里永远也找不出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
大山里再也没有粗犷的歌声。用血祭过的古枫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