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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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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头李固出了上房,到了前头大厅上:“来,来人啊!”“哎,大爷,什么事?”“天黑了,代我把大厅上所有的灯都点起来。”“噢。”“来来,你到厨房里去关照下子,叫厨房里今天晚上准备一席上席,我今天要请客。”“噢,就是了。”“你还要关照厨房里头,我这位朋友性子躁,吃东西不欢喜拖拖拉拉的,上菜不要一样一样的上,从小碟子一直到头菜,代我一起端上来。”“噢,就是了。”“随后,你再到我这块来下子。”“噢。”这个小伙到厨房里关照过了,又来了:“大爷,还有什么事?”“你代我到他家去下子。”“噢。”“你就说我今天晚上请他吃晚饭。请他无论如何,哪怕他事情再多,把头忙了掉掉了,也要来一趟。”“噢。”“你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跟他谈哩。”“噢”“你代我速点个去。”“噢。”“去唦!”“噢。”“咦,你不走吗?你?”“……”“咦,你是什么玩艺啊?嘴里叽叽咕咕的,嘴动身不动。你快走唦!”“大爷啊,我在这块背里。”“背什么东西啊?”“背《百家姓》。”“哎,我不懂啊,你是个什么人啊?我这块急得要命,叫你去请客,你怎么背起什么《百家姓》来的呀?”“你不能怪我哎,大爷哎!你刚才说了半天,叫我到他家里去下子,叫他今天晚上来吃晚饭,叫他无论如何要来一趟,你老人家有要紧的事情跟他谈哩。我就在这块想了:你说了半天,他啊他的,可有个姓他的。我就在这块背《百家姓》了。不瞒你说,我背了一阵子,《百家姓》上没得个姓他的。”“啊咦喂,你这个小伙,哪晓得骨子里头象个阴的哩。你问我一声就是了,好说:大爷啊,你说了半天,你没有告诉我他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块,我没得办法去请。你跟我玩背《百家姓》!”“不是我阴哎,你呱哩呱啦一句接一句,我不好问你哎,我就只好背《百家姓》咧。”“不谈了,不谈了,怪我不好,可好啊?我现在来告诉你。”“嗯,他住在哪块,姓什名谁?”“这个……要命哩,真是……他的这个痨瘟名字……我不能打岔,一打岔就忘记掉了。这个……告诉你唦,他就是府里头的那个当刽子手的,个子大大的,膀条子粗粗的……”“啊咦喂,大爷啊,你说了半天,我晓得了,是铁臂佛蔡福哎。”“哎!对了,对了,人都喊他蔡大呆子,就是他。你代我赶快去一趟。”“晓得了,晓得了。我去啦?”“哎,来啊,你可晓得他住在哪块?”“晓得哩,住在府衙门上首明巷里头一个大门里,错不错?”“哎,对了,对了。”“不瞒你说,我跟他还是朋友哩,我没事还到他那块去玩玩哩。”“啊咦喂,这就好极了。你代我赶快去,速些去,不能误事。”“噢。”这个小伙匆匆忙忙走了。
  哪晓得他们两个人在厅上说的话,有个人全听见了。哪一个?轻脚鬼时迁。时二爷怎么来的呢?戴宗跟时迁眼见卢俊义被小轿子抬到府牢里去以后,才稍微放心些。两个人回到客栈里头就商量了:卢俊义到了府牢里,暂时可以平安了,就怕狗男女不肯就此罢休,一计不成,再生二计,最好要常到卢府去转转哩。天色才黑,两个人对小二说,他们累了,要早点睡觉,把角门一关一闩,时二爷把夜行装束朝起一穿,到了天井里,噗,飞身上屋,到了卢府。只看见大厅上大灯大火,李固正在那块忙着哩。时二爷就朝大厅对过屋檐口一趴,入神听李固跟家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个请客的家人走后,时二爷一想;咦喂,李固今天晚上请刽子手家来吃饭做什么,而且还是准备的一席上席,有什么重要的话谈啊?唔,我倒要入神听听哩,他们到底谈些什么东西。时二爷就趴在屋檐口等了。
  过了一刻儿工夫,狗头李固急得在大厅上直转,这个请客的小伙才回头了。“回大爷。”“你家来啦?把我急死了!你可曾找到他呀?”“找到了。哪晓得他有个朋友正在那块谈心。”“他有朋友在那块谈心,你就能开口了吗?”“我没有开口。你听我说唦。他跟朋友谈心,我就在旁边坐坐了,等他的朋友走了以后,我才告诉他,说你老人家今天请他吃晚饭。”“嗯。他来不来啊?”“来哩。他说他要等下子才能来哩,他还有点事情哩。”“他可曾说多晚来的呢?”“他说把事情办过了就来。”“噢。好的,好的。——哎,告诉你们啊,马上我的朋友来了,你们代我都离远些啊,我跟他有要紧的事情谈哪!”“晓得,晓得。”李固在大厅上等。时二爷就趴在屋上等。
  一会工夫,时二爷在屋上只听见外面巷子里头: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啊咦喂,请的客人来了。这个小伙的个子不小,身体蛮沉重的。怎么晓得的呀?走路跟钉桩差不多嘛。这一位才进大门就喊了:“李固啊,李固在哪里啊?”没得命了!时二爷心里有话:请得来的这一位是个恶客。一进大门就大喉咙、大嗓子地喊人家的名字。到人家来作客,还稍微客气些唦。李固一望:“哈哈哈哈,蔡大爷啊,你把我的眼睛都望穿了,等你一直等到这一刻。”“我有事啊!”“我晓得,我晓得,你是个大忙人哎。来来来,请坐,请坐,请坐。——来啊,快泡茶!叫厨房里快上菜!——蔡大爷哎,我老早就把酒啊菜的准备好了,晓得你忙,来了就吃,吃过了你忙你的事。”“俺不吃!”“怎么不吃的?”“吃过了!”“找话说哩,哪有吃这么早的呀?你不要客气哎,不好了,到了我这个地方就等于你在家里一样。我今天是特地为你办的。来来,我来代你斟酒。”“吃过了,不吃!”蔡大呆子为什么不吃?这是他家兄弟关照的。你不要看他人虽粗啊,他家兄弟的话他听哩。他家兄弟常对他说:“哥哥啊,我们在府里当差啊,为人要正。人家晓得我是提牢吏,你是刽子手,往往人家打官司的要来找你我帮忙。譬如说,人家请你吃饭,你没有把事情弄清楚,无论如何不能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一吃一喝,就能吃了钉起来。俗语说得不错啊,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他就把兄弟说的这些话记住了。不要说他今天是吃过了,就是没有吃过,宁可饿死了。他也不会吃的。他在外头从来没有扰过人家一顿饭。李固晓得他的脾气,说不吃就不吃,你如果再跟他罗哩罗嗦的,他能拔腿就走。“好好,你既吃过了,我就不勉强了。我们就谈了玩玩。你可晓得今天我把你请来是为什么事?”“不知道啊。你不讲,我怎么能知道呢?”“不错。事情嘛我等会儿跟你淡。喏,这块先给你进财。”啡!伸手在兜子里头掏出来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蔡大爷哎,你把这个拿过去望望看。”“嗯?”蔡福把这张银票接过来,抓在手上望了半天。他一个大字认不得,不晓得是什么票子。“当票?”“噫,不好了。怎么是当票的哎?告诉你。是银票。”“银票啊?银票是什么东西?”“噫!银票嘛就是银子哎,拿到银号里头去就能换成银子用了。告诉你啊,这块是一千两。”“一千两啊?这就是一千两的银票?”“哎。哈哈哈哈,这是送了给你进财的。”蔡福听说这一千两是给他进财的:“不要!”说着,呜——!把银票朝地下一撂。李固一望:“噫,才要命哩,真是……你不要嘛,你不要朝地下撂唦!”蔡福为什么不要?这也是他家兄弟关照的。蔡庆常对他说:“哥哥啊,我们不但不能吃人家的,遇到人家送钱给我们,我们更不能拿。我们只能拿我们份内的钱,不义之财,切不可贪。譬如说,人家请我们帮忙,探个监,或者对牢里的犯人照应监,这些事情最多给我们三十五十两,再多也不会超过一百两,我们还可以收下来,帮他个忙。到了超过一百两无论如何就不能拿了。何以呢?钱多祸大,请我们办的一定是大事,是犯法的事,是昧良心的事,这种事我们千万不能做。”他把兄弟的这些话记着哩。超过一百两,到了一百零一两就不能拿了,何况是一千两呢?这个数目太大。“不要!”把银票朝地下一撂。李固把银票拾起来。“蔡大爷哎,你昕我说唦,你先不要忙不要,你可晓得我请你来,送这一千两给你,是为的什么事?”“不知道。”“噢,可是的吧,事情你还不晓得哩,你这块倒喊不要了。我告诉你,请你来不为旁的事,是为了我家主人的事。”蔡福听说是为卢员外的事:“什么,是为的员外啊?”“哎,是为的我家主人。”“你早不讲吗?你早讲嘛,我就把它拿着了。”蔡大呆子把银票接过来,啡!朝兜子里头一揣,人朝起一站,“俺走了!”“咦,咦,咦咦?才要命哩。真是……你不问我嘛,到底是什么事情?”“嗨,不用问,俺这一点聪明没有还了得吗?你知道我家兄弟是提牢吏,现在你家卢员外到了府牢里了,你把一千两给我,是要我带个信给我家兄弟,在牢里照应照应你家主人,错不错?这个你就放心吧,你就是不给银子,我们也会好好照应卢员外。”
  李固一听:“可是的吧,我晓得你是玩岔气了。不是这件事哎!”“不是啊?好,把一千两还了给你!”啡!来回不要盘缠钱,把一千两银票又掏出来了,“拿了去,俺不要!”“噫,喏喏喏,真是……你听我把话说完了好不好!不是这件事,我有旁的事咧。”“什么事?你讲啊!”“来来来,我跟你商量下子,你的衷气不晓得怎么这么足的,嗓子又奘,说起话来象响雷,连大门外头都昕得见,你把嗓子压低些好不好?”“讲话喉音太高了?”“哎,太高了。我请你的是件要紧的事哎,不能给旁人听见。”“要低啊?”“哎,要低。”“低嘛容易。”“容易嘛就更好咧。来啊,蔡大爷哎,我来告诉你,请你来是为的什么事。”哪晓得,蔡大爷这一刻两只眼睛望着他,上下嘴唇动啊动的,不晓得说的什么东西,李固一个字都听不见。“咦,你是什么玩艺啊?蔡大爷哎,我只看见你的嘴唇子动,你怎么不说话的呀?”“跟你共事难哪!高了又嫌高,低了又嫌低。你不是赚我说话声音高吗?俺现在低下来讲了。”“啊咦喂,你低嘛不能这么低法哎。你说话倒没得音了。”“要俺讲话,嗓子就这么高;要低,低不下来!”“这才要命哩,真是……好好好,就这么高,可好啊?哎,不过你不能再高了,再高连大街上都听见了。”时二爷在对过屋上一听:唔,这一位是真朋友,他怕我听不见,嗓子低不下来,非要喊这么高不可。唔,要这么高我才听得清楚哩。
  “你讲啊!”“告诉你唦,我把这一千两给你,不是请你家令弟照应我家主人,是请你带个信给你家令弟,请他今天夜里稍微费下子心,把我家主人弄死了,办个监毙。你告诉他,事成之后,这一千两不算数,另外还有一千两。至于给你的谢仪哩,我另外送,哎,绝不会少。就是这件事情。”蔡大呆子把他一望:“什么?你这一千两是要我回去叫我家兄弟办你家主人的监毙?”“哎,哈哈,对了,就是这件事情。”“来啊!”“做什么?”“你到俺面前来!”“到你面前来做什么?”“和你讲话。”“咦,讲话嘛你讲就是了。”“俺要同你附耳。”“啊咦喂,想发财了。刚才嗓子高嘛就高成了那种样子,低嘛就低了一点声音都没得,这一刻陡然要附耳了。大概他是嫌钱少,想多要几文,怕说出来被人家听见,所以玩附耳了。狗头李固把眼睛朝起一闭,把头一偏,把耳朵朝过一送。蔡大呆于本来脾气就躁,这一刻硬把一肚子的火捺在小肚子底下,看见他把耳朵送过来,嘴巴子也送过来了,蔡大呆子右手朝起一抬,啪!给了他一个嘴巴子。蔡大呆子力气又大,膀条子又粗,这个嘴巴子就差把狗头李固的槽牙打了掉下来。“没得命了!你打我做什么?”“你这个杂种,你们买通了县衙门,栽害卢员外,屈打苦招。现在我们黄大老爷府提亲审,你这个囚攮的又怕了,句然想买通我弟兄办卢员外的监毙。你这个杂种!俺现在就拖你到府里去击鼓鸣冤,请我们老爷升堂,俺就把你刚才说的这一番话告诉我们老爷,非要办你这个杂种不可!”说着,蔡大呆子就把他的衣领一把抓,就把他朝外拖。李固吓得头上汗直滴,两只手就拽住桌子腿:“啊唷喂!没得命了!”时二爷在屋上一望:好!暗暗赞了一声好。蔡大呆子哎,你代我用劲拖,拼命拖,把他拖到府里去,这件事情就好办了。只恨我这一刻不能下去帮忙,我如果能下去帮忙的话,我就下去帮你拖了。
  李固被他拖得实在吃不消了。这个畜生鬼头聪明是有哩,眼球子两转:“蔡大爷哎,你先把手松下来,你让我把话说完了,我要是说的有理,你就代我办;要是说的没得理,你再把我拖到府衙门去,好不好?”“好,你这个囚攮的!快讲!”“告诉你唦,我请你们办他监毙,我哪块是害他的吗?我是报他的恩的哎!”“报恩?办监毙还报恩吗?”“你不要着急,你坐下来,听我把道理说给你听唦。”时迁在对过屋上一听;坏了!怎么坏了?李固来绕他了。就怕蔡大呆子真是个大呆子,万一被他绕住了的话,这个事情就罗嗦了。时二爷就入神听他们底下的话了。
  “好,俺坐下来了。你快讲啊!”“好好好,你听我来慢慢说。我听说你们弟兄两个受过我家主人的恩的呀?”“着啊!卢员外待我们有活命之恩。”“你可晓得,他待你们的恩,哪有待我的恩重啊,我不但受过我家主人的活命之恩,我现在还是千百万银子家私的二主人是也。好说,既然主人待我恩这么大,我怎么又去报案的呢?我告诉你啊,那一天我是跟我家主人一起走的哎,他上了梁山,做了大王,这都是我亲目所睹哎。要是没有这些事,我就敢瞎说了吗?我回来把这件事告诉我家主母以后,她,心里头并且难过了好一阵子哪。她思来想去,估计我家主人上了梁山,这一辈子不会再家来了。万一这件事被官府晓得了,就要满门抄斩,还要连累三十儿户本家,所以迫不得已才去报了个案,这样嘛家里就可以平安无事了。哪晓得我家主人突然回来了。他一到家,县里就把他抓了去,他在堂上也招了供了,画了‘十’字了。现在虽说是府提亲审,我家主人是个方正死君子,向来是说一不二,他在县里怎么招的,到了府里一定还是怎么招。按照他的罪,非问斩不可。我家主母可怜为这件事愁死了,想到一旦把我家主人押到法场去杀头,给全城的百姓看,不但我家主人自已丢脸,我家主母跟三十几户本家脸也没处放。我家主母思来想去,为了不让我家主人到法案场去挨刀,所以才把你请得来,请你帮个忙,叫令弟今人夜里玩个监毙,这样就可以免得他到法场赴刑,我们全家也免得丢人现眼了,这叫两全其美。你说,我这可是报恩的呀?”蔡大呆子心里有话:坏了,被他这么一说,我倒昏了,不晓得是好事是坏事了。。“慢着慢着,这一千两俺不拿!”“咦,你懂了我的意思嘛,你就把这一千两拿着咧。”“不行?这一千两先放在这个地方,俺要回去问下子我家兄弟,我家兄弟如果讲这是报恩,俺再来拿这一千两,代你办事;我家兄弟如果讲这不是报恩,俺就不来了。”“喏,你先拿着唦,我又不怕你跑掉。再说,你是哥哥,人家说长兄如父,只要你答应了,说一声办,你家兄弟还能不办吗?你先拿着,我就放心了。”“你真是报恩的?”“我哪怕跪下来赌咒给你昕都可以!我跟你一样,都受过他的恩的哎,我怎么能知恩不报呢?”“嗯,既然是真报恩的,俺就先拿着。”“哎,这就对了,你先把这一千两拿回去。事情办成了,明儿早上我再送一千两给你。你看怎么样?”“好!”“哎,我们把话说定了,不能反悔啊。你不要这一刻答应帮我办,回头又不办啊?”“这个你放心啊!”李固心里好欢喜;他的脾气是说一不二,只要答应了,还就非办不可。“俺走了!”“吃点个晚饭唦?”“吃过了。你太罗嗦!”“好好,怪我罗嗦。我来送你。”把他送到门口。蔡大呆子回家了。李固就叫人把这一席酒拿到上房里头去,陪贾玉姣吃晚饭。两个人高高兴兴,吃过之后,收拾睡觉。
  时二爷在屋上听得清清楚楚,急坏了。哪晓得这个蔡大呆子真是个大呆子,就被狗头李固绕住了。赶紧回到吴四房,先在屋上“喵呜——喵呜——”喊了两声。“呃咳!”戴大爷在底下一声佯咳嗽。噗!时二爷蹿下来,到了房间里头,把门朝起一关,望着戴大爷:“坏——啦——!”“你到卢府上去过了?”“去过了。”“怎么坏啦?”如此如此,这等这样。时二爷把他在卢府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什么?原来他们买嘱那个蔡大呆子办员外的监毙?”“对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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