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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几乎是这县直机关的人对吴总的别称。说起来,许文远是做过吴总的一段时间的同事和下属,但恩怨也正是那时候结下的。那年,许文远还是环保局的一名合同工,吴总是环保局的一名办事员。后来,县里要求局级单位要配备一名年轻的副局长。民意测验时,本来选上的是一位年轻的工程师,但最后县里公布时却成了吴总。这样就弄得全局上下嘀嘀咕咕的。作为合同工的许文远自然是插不上嘴,只是一门心思、勤勤恳恳地工作着。上至文件起草,下至办公室的开水、扫地、擦桌子,许文远几乎全部承包了下来。除了工作,许文远业余时间自然没有忘掉自己的爱好,写了很多环保方面的文章,在地区和省上的报纸上发表。两年过去,他出色的工作能力和文字能力便愈来愈显现出来。局里有位错划右派而平反的工程师,知识渊博,学问深厚,五十多岁的人了,学习起来仍然起劲。
许文远常常就以他为榜样,老工程师也非常欣赏这位朴素老实、勤俭好学的小伙子,每天下班就喜欢喊他:许文远,晚上到我家坐坐!许文远一个人在城里,自然免不了寂寞,于是一有空就到老工程师家。这样,他对老工程师的情况就很了解。老工程师发配在乡下时,经济窘迫,加上一点生活能力也没有,日子过得窝囊透顶。穷途末路的工程师就要自杀,却让一位小姑娘救下来了。救人救到底,小姑娘后来干脆就嫁给这位比她大十几岁的工程师。直至工程师平反回城,工程师加冠获衔的,还允许全家转户口,于是女人就跟他进了城。只是女人识字不多,仅仅安排在一个集体砂厂做工。夫妻俩都上班,家里又有三个年龄不大的女儿,弄得家里就很狼藉。许文远有时到他家,还要帮着做点家务活,都是乡下人,自然亲热,彼此都没有什么拘束。
一天,许文远吃罢晚饭,便早早去了工程师家。一进家门,他就呆了!老工程师低着头,一双手深深地插在蓬乱的头发里,脚边散落了一地的烟蒂,女人呆呆地站在他身边,不停地用围裙擦着眼泪。你来了?听到动静,老工程师慢慢抬起头,许文远看见他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工程师向他微微招着手,拉着他坐在身边,长长地叹口气,嘶哑着嗓子说:文远,你说吴局长这人伤天害理啵!说着,用手指指女人,许文远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局里给他女人发了张工作转正的登记表,下午吴局长竟亲自送上门,见工程师的女人就动起了手脚,工程师的女人哪见过这种阵势,一下子就让吴局长得了手。告他去!一听这话,许文远年轻气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告他?工程师摇了摇头,说:我不想把事情弄大,话音未落,工程师的女人嘤嘤抽泣,默默地对他下跪,说:文远,文远,告不得,本来孩子她爹在单位就没有个像样的位子,你再这一整,他编个名目就把他开除了,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后来一家子商量,让许文远帮着写一封人民来信到纪委,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许文远应承着写了一封人民来信,老工程师签名盖章就递上去了。时间一天天过去,可那封信却如石沉大海,一点音讯也没有。许文远似乎比工程师还着急,心里一天天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一有空就往老工程师家跑,要老工程师去法院告他,但老工程师总是婉言谢绝,说他一辈子什么本事也没学到,学会的就是忍耐。许文远只好作罢,只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越干越起劲,让全局上下的同事们都对他伸大拇指。
忽然有一天,许文远在办公室听见吴局长喊他。他心里一愣,脑袋就嗡嗡作响,恍恍惚惚地走到了吴局长的办公室,没想到,吴局长破例地迎上来,与他热情地寒暄着。许文远不知是什么事,只觉得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的滋味都有。正张皇着,吴局长却笑吟吟地说,许文远,县委江波老书记对我们县的环保工作很支持,也很有见地,你给写一篇材料,专门写江波书记谈环保工作,啊!一听这话,许文远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莫名其妙地落地了,但很快又呆了。他望着吴局长,哪知吴局长眼睛也望着他,许文远有点心虚,慌忙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很快,他就写了篇江波书记谈环保的文章在地区报纸上头条发表了,全县哗然,弄得江波书记也很高兴,牢牢记住了许文远的名字……自然,吴局长更是乐不可支,后来办公室只要有大小的材料,他都交给许文远。
刚才当年的吴局长、现在的吴总说他是“千里马”,言下之意自己是“伯乐”了——指的就是这件事。事情过去之后,许文远才隐隐约约地听说,正是他写了这篇文章,使江波书记对吴局长的工作能力刮目相看,说是家丑不可外扬,捂住了这个盖子。许文远一听到这消息,心里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了一年多。
许文远躺在床上,云里雾里想了一下午,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发觉女儿已经上学了。这时候洗浴中心灯火都亮了起来,昏昏黄黄的把整个小楼映衬得一片暧昧。只听见脚步声,却不听人语喧。许文远晓得,洗浴中心一般像这样的气氛,生意一定是很兴旺的。于是自己也不下楼,又胡乱地煮了一包方便面,一个人吃了起来,吃完就睡……不知什么时候,就感觉身边有了动静,竟是老婆梅艳萍也躺了下来。老婆仿佛喝了酒,全身发热,呼吸很粗,对他也没有了脾气。摸摸索索地,还将他的一只手贴在她的胸脯上抚摸着。渐渐地,许文远就有点冲动,感觉裤裆里一阵发热,梅艳萍一把就抓住了他,呻吟着,许文远受了诱惑,忍受不住,就蹿将上去。可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下面已经软塌塌的,怎么也起不了兴致。正狼狈着,他的手机嘟嘟地响了一下,许文远知道是信息,将手机捏在手中看看,原来是小白发来的。小白告诉他,明天张正水书记要出差到市里,叫他一起去,才子得令!小白在手机上似乎有点恶狠狠的口气,许文远这一下子就更没有兴致了。你……你……老婆梅艳萍一阵哆嗦:你都成这样了,还不离婚,让我守活寡啊!说得许文远一下子无地自容,灰溜溜地再也不敢提这档事了。
6
八点不到的时候,县委办公室里已经人声鼎沸了。扫地的扫地,打水的打水,擦桌子的擦桌子,一片繁忙。这种景象是老书记江波退休后,代理书记张正水亲自抓的结果。江波书记是北方侉子,性格爽直,办公室里的日常事务他根本不闻不问。按照他自己的话说,那么多人还要我管这鸡毛蒜皮的鸟事?其结果是大家工作起来轻松倒是轻松,但上班迟到、早退的现象就十分普遍。那时候,张正水还是副书记,他常常看不上眼,但碍于书记的面子,他也不好指摘什么。老书记一退,他就把办公室主任找来,重新制订了一套规章制度,并且天天考勤,这一招自然很奏效。办公室真的就像一回事了。为这,张正水书记还在全县三干会上把这事通报表扬了一番。
果然八点整,张正水书记就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地进来了,一进门,看到早早等候他的许文远,满意地点点头,就招呼司机小于,说:走!司机小于早就将车子擦得干干净净的,捧着一只凹形的茶杯上了车子。张正水书记习惯地坐在前座。许文远一个人坐在后座,只是心里想着昨夜的事,脸上的气色还不甚明朗。张正水书记仿佛注意到了他,又仿佛疏忽,只是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材料,递给他,说:大笔杆子,这是我昨夜的战果,你看看如何?许文远心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却机械地捏住了材料,便低头看了下去。材料是张正水书记的手写体——张正水讲话从来不喜欢用秘书的讲稿,一般都自己写。一来是张正水的字很漂亮、很耐看,二来是张正水不喜欢用打印体,说看到那些印刷体头就疼。因此他在会上讲话,下面发的是打印稿,他手上捏的却是自己的手写体。每回坐在主席台上的人,都会随手翻翻他的手写体,都称赞他的字好,他就很滋润,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很有感召力。
材料写的竟是皖河疏河筑堤的几项措施。许文远一看,正是自己想要说的话,于是就饶有兴趣地看完了。他一看完,车子也出了城,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许文远揉揉发酸的眼睛,车子“刺溜”一声却停了下来,路边就有一个人朝车子后座走来,张正水叫许文远拉开车门,那人立即就坐了上来。许文远一看那人有点面熟,却一时也想不起来。张正水忙介绍说,这是我的一个表弟。许文远这就想起来了,表弟经常搭这车。照例表弟又递上了一支烟,许文远接住点上,表弟就大大咧咧地咋呼起来了。他是县里建筑公司的一名会计,是张正水书记姨妈家的儿子。小白呢?小白呢?表弟点着烟就嚷了起来,张正水书记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没吱声。司机小于说,小白在前面等啊!就开着车绕进了一座崭新的建筑群。这建筑群说穿了就是县城的富人区,房子一幢一幢的建成了仿西欧别墅。房前是铁栏杆围起了一个大院子,后面是三底三上的小洋楼。当初县里在这城郊开发出这片别墅区时,闹得动静很大,不少人对县委提意见,说县里应该开发商品房,不能这样浪费土地,但说归说,别墅区还是建起来了。买这房子的除了一些有钱的商人,基本上都是县里一些科局级干部。许文远老婆梅艳萍当时就想在这里买块地皮建房,可手上没有钱,只得望楼兴叹了。因此,许文远每每见到这片别墅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正想着,小于按了按车喇叭,许文远就看见小白提了个公文包飞快地朝车子奔来,打开车门上了车。
这样,小白在左,表弟在右,许文远就夹在中间。车子重新又驶上了通往市里的公路。买摄像机的事你们商量了没有?小白一上车,张正水书记就问。商量了,商量了,财政局派了个车子先走了,到市里我就和他们汇合,然后买就是。买就买好一点的!张正水书记说。是,是,小白小鸡啄米似的。
车子继续走着,却没有拐上通往市里的高速公路,走的还是一条老路。这老路原来也是省级公路,但自从修了高速,车子跑得就少了,路边以前一些热闹的集镇渐渐就有了衰败的迹象。要想富,先修路——以前看到这个标语,许文远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还真是。许文远心里犯着嘀咕,车子却又从公路上拐进了一条乡村土路,这下,许文远心里陡然明白张书记是要经过老家的——果然,车子走了十几分钟后,就到了村口停下来了。张书记和表弟下了车,小白接着又下了,许文远把屁股挪了挪,只好也跟着下车,就朝村里走。当然就碰见不少的乡亲,一口一声张书记长,张书记短的,张书记脸上笑逐颜开,嘴里不停地回答:到市里办事,顺便回来看看,看看。有一位老太婆颤颤巍巍地就走到张书记的跟前,手里不停地捏着围裙,好像要对张书记说什么,张书记从袋里摸出了二百块钱给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娘你想开点,这钱你花着。哎呀!你又给钱做什么事?那大娘一声惊呼,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钱,连连赞叹道:啊也,你上回给的钱我还没用呢!说着把钱就塞进了内衣袋里。踮着小脚跟着张书记后面。张书记回了家——其实也不是他的家,是他大哥的家。见到大哥他就喊,小翠呢?小翠呢?赶快换换衣服走吧。正喊着,小翠就出来了,哪里用得着嘱咐换衣,早就穿得一身鲜亮地出来了。喊了声二伯,张书记转身就走了。于是小白、司机、表弟、小翠一干人就跟着他重新回到停车的地方,张书记照例坐前排。后面加了个小翠就很挤。好在四个人都是瘦子。于是小白和小翠身子趋前,许文远和表弟身子靠后,花插着坐下来了。
司机小于点着了火,车子轮胎却原地打滚空转起来了。司机小于说,车子陷泥巴里了,就下来看了看,果然是车子陷进泥沼里去了。小于咕嘟了一句什么,就叫小白、许文远几个人下来推车。张书记也下了车,和小翠站在一旁。小白、许文远、表弟三个人就跑到车屁股后面推车。猛然小车一点火,这几个人一用劲,车子就呼地发出一声怪叫,一阵泥泞像雨点一般呼啦啦就喷了许文远一身,车子向前蹿得很远。上车吧!司机小于说,许文远看看自己一身西装都是泥巴就僵在那里,想用手擦。张书记说,别擦别擦,泥巴不擦自干!待会儿到宾馆刷刷。小白却笑道:你啊!干吗要待在轮子后面推,在车屁股后面不就没事了!说得许文远红着脸,仿佛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重新上车,车子跑起来,话也就多起来。司机小于说:张书记,不是我说你,你这芝麻岭村出了这么多官,就不晓得把这条路修一下?小白说,就是。不过他们这些官都在外县,你们家乡县里也是,这芝麻岭村也出了七八个县处级干部了,就没人张罗着修一条像样的公路,支持家乡的经济建设?张书记听他俩一唱一和的,微微欠了欠身子,没做声。但说起芝麻岭来,表弟话就多了起来,他喜形于色地插嘴道,这里还有一个民间传说,是古代有位神仙寻访天下山水,到这里一看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就说是个好地方。随手就朝这里一个什么风水宝地撒了一把芝麻。后来又让一个风水先生看到,说五百年后这里要出一批七品芝麻官。于是就把家定居在这里。说来也奇怪,你看,我们村还真的出了七八个芝麻官!说着还扳着指头算算,算到张书记身上时,张书记忽然说了一句:我只是一个代理啊!就你迷信,这种话也当真?说得大家都默不作声了。
还是小白打破了僵局。小白说:张书记这几年可没少支援家乡,就是刚才那位老大娘,我就看见张书记不少给她钱。还有一些孤寡老人,张书记经常带菜带油的。只是这些事,张书记不让我们宣传出去就是了。一说这话头,表弟的话就格外多了起来,埋怨道:他呀!我们找他办一点事作难死了,那些人都还不是至亲,他却像亲娘老子一样对待。我求他办点事几年了,也没个结果,小翠,你说对不对?小翠一直没插上嘴,这时却说话了,说:表爷说得不错,我想让二伯找份工作,弄到现在,还不晓得照不照?一路走,一路说着,张正水书记却微微打起呼噜了。许文远也插不上话,只盼得身上泥巴赶快干,心里就变得复杂了起来。望着车窗外,许文远发觉车子又往回开了。许文远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但开了一阵,他才明白,原来司机小于是将车折回来路,又上高速公路了。其实就是不走高速公路,沿刚才来的老路去市里也就个把小时。这样来回折腾,时间全部浪费在路上了。但张正水书记和小白们没说什么,许文远也不好说什么——别看张书记平时八面威风,是领导;一上车,小于就是他的领导了。
7
小轿车在高速公路上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行驶着。车内一下子也变得宁静起来。就在这时,一首老鼠爱大米的歌曲响了起来。是小白的手机,小白掏出手机,就很兴奋,说,快到了!曹总!我们快到了!很快关了手机。然后说:张书记,市府宾馆的曹总电话,她说她在等你呢!中餐都安排好了!哦哦!张正水书记靠在前排靠椅上,闭目养神。头也没回,嘴里哼了两声,便又不做声了。
十二点多一点,车子终于开进了市府宾馆的大院里。进了大院,许文远就看见一位女人领着几个人向车子方向奔来。小白飞快地下了车,立马打开了张书记的车门,张书记一下车,就和那女人亲切地握手,说:对不起!对不起!路上有点事给耽误了,没想到曹主任还在等着我呢!彼此寒暄着,就一同跟着曹总曹主任走进了一个叫“瓦尔山”的包间坐下。一坐下,包厢里站的几位身着红旗袍的小姐就忙乎开来了。递毛巾的,端茶水的,散烟的,小姐们是手忙脚乱,许文远一行也手忙脚乱的。许文远嘴里就不停地说谢谢。只有张书记一人显得从容镇静地坐在包厢的沙发上与曹总曹主任说着话。张书记说:曹主任,麻烦你了,这位——他用手指了指小翠,说,曹主任,这就是我和你说的侄女儿小翠。你晓得我大哥是长子,我们兄妹几个人小时候读书,都是他挣钱的。我尽管工作了,但也没有帮他办过什么事,这小翠今天我就给你带来了,你看着给她安排一个差事吧!主要是锻炼锻炼她。你也不要为难。好说!好说!曹总曹主任笑着,眼睛飞速地瞟了一眼小翠,小翠脸立即就红了。这点事,你叫小白说一声,不就照了,还用得着你亲自出马?曹总曹主任说着,就差人领走了小翠。不!不!我向来不搞这个,自己事自己办,说在明处。当领导的哪个还不食人间烟火?张正水书记说:你还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