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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觉,于是,她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开始活跃起来,显得既满足又非常地疯狂。
吃了没有?
吃了。
喝了没有?
喝了。
这样的经验能显示出真理,至少,阿格觉得手脚的挪动顿时灵巧多了,只需轻轻地动一
下,那种隐藏在肌肤里的力量就会径直闯入心脏,而根本犯不上去打扰脑子。差不多总是这
样吧,阿格吃完后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哼上几句,当她弯着腰收拾碗筷时,那声音就走了调,
然后变成了尖叫,一到这火候上,阿格就用手捂着嘴,像是在呕吐,不过,那手心痒痒的滋
味使阿格舍不得马上松手,于是,那声音没了,只剩下暖暖的气味。
大约九点钟的光景,阿格套着一双拖鞋、一件卡叽布的蓝外套出来开门,她一眼就看见
柜台下爬着一团东西,她抱着柜台上的门板,仔细地将这团东西审视了一番,就好像将食物
置于胃中,但一时间胃却拒不吸收一般她咽了一口唾沫,从屋里绕到屋外,用穿着拖鞋的
脚把那东西翻过来。一开始,她以为耳朵死了,瞧那两个鼻孔直楞楞地瞪着天,还有那乱糟
糟的稀牛粪似的头发固执地贴在脑门上,接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耳朵的脸:嘿,嘿,
下雨啦。阿格像是在吼叫。突然,耳朵猛地抓住阿格的手无力地摇晃着,嘴里含混不清的出
气声仿佛被自个的舌头堵住。阿格本能地一挣,猛一用劲,她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唔,就
是棵草也还有根筋哪,阿格不明白,耳朵的手简直就不像是手,他什么也抓不住。再说,这
屁股火辣辣地生疼,她分不清自己是恼怒还是兴奋。嗳,这可是她头一次四仰八叉地摔到地
上呀。下雨啦,下雨啦。阿格喘着气说。
当天中午,事情就在村子里传开了,因为是礼拜日,这事还传得相当远。远处村子里的
教民们谁不认识阿格?耳朵当然也不例外,人们对来自于上帝那里的隐秘信息已习以为常,
而李家兄弟俩说出来的这档子事才会让人眨巴着眼哪。他们说,亲眼所见,阿格就像平时搬
货那样,用手兜着耳朵的头和两条小腿把他撸进店里去了,不信,你们去瞧瞧,今天店铺就
一直没开过门就算是那个安徽人被抓走的那天,阿格也没关门可不是,我昨晚就觉得不
大对头我还看见她往他嘴里灌酒,还塞东西光线太暗,看不清想让我相信阿格会发善
心,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我知道了,她肯定是为了那房子屁,你要吗,那房子比粪坑还
臭,只有狗才上那儿去撒尿难说是耳朵使了什么邪术,听说很灵的,我就知道其中一种,
十棵树的树心,十只鸟的鸟心,十条大路的路心,蛇嘛,要一公一母整个下午,做完了弥
撒出来的人们都在尽自己的才能编造这个故事,女人们被有关妖术的说法镇得目瞪口呆,这
使她们想起耳朵从生下来就躲躲闪闪,他除了与坟地里的野鬼打交道之外,就没干过一天正
经活,明摆着嘛,都快吃晚饭了,可阿格的店铺却一直关得死死的,说不定…………不过,
有点儿文化的小学教师编出的故事更吸引人,他一边伸长脖子看着店铺,一边说,阿格肯定
是把耳朵弄到床上去了,想想看,耳朵要是有妖术,那还犯得上被关到监狱里去?还有呵,
像阿格这样怪头怪脑的女人难道就不会想男人?再说,那个安徽人也走了叁年啦,大不了,
阿格最后把耳朵嚓了。这种事传出来总是不好听,我在书上见过,有钱的老女人为了顾面子
常常下此毒手,况且,耳朵的那张嘴就是用钱也难保封得住…………于是,小学老师说书一
般说得人们心惊肉跳,其中的大部分情节都与某个行为古怪的人关着门,并且是发生在深更
半夜的谋杀案有关。这天,小学老师真是过足了瘾,就算是平时上课吧,他的学生至多不超
过七八个,现在他看得出,听他讲话的人是越围越多了。
晚饭桌上,小学老师的故事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刺激与狂喜。一家人乐融融的有说有
笑,话也比平时多了,头顶上,那满是灰尘、年深日久的房椽也与往常不同,一阵阵耗子跑
动的脚步声咚隆咚隆好似急速闷响着的锣鼓,女人们俯着身子把火塘里的火捅得旺旺的,然
后心满意足地搂着怀里的小娃娃坐在自己的男人身边。李家两兄弟媳妇尽管早晨还被自己的
男人倒在锅洞旁,可这会儿她们还是巴巴地眼都不眨地瞅着自己的男人。屁,耳朵也算男
人?一想到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小东西会被阿格抱到床上,她们的喉咙就忍不住发出哧哧的咕
哝声,那里面混杂着恼怒、可笑的痒痒的感觉,尤其是当男人们双肘支撑在桌上,把头俯在
大碗边,油光耸动着的肩膀,还有那分得很开的双膝抵在桌子的横档上…………又说到即将
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杀人事件,有可能就是今晚,或者已经发生了,真吓人,男人们把碗一
推,椅子往后一挪,他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他们把水烟筒往大腿上一靠,昂着头
说,果真是这样的话,阿格的钱和所有东西都该拿来大伙分,房子呢也要充公,杀人是要偿
命的。只不过,这彭家坟从古至今还没正儿八经地出过什么江洋大盗和杀人犯,说到底这种
事还是少张扬为好。
显然,时候差不多了,天已经黑了下来,密密麻麻的雨下了一天,这阵子也收了口。有
心思的人各自都揣着酒壶急不可待地出了门。夜的深处,他们正在列队,不是么,雨虽然停
了,可水就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那低沉的寒气一直跟着人们的脚后跟跑。他们先是绕着
阿格的房子转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再伸着脖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还有楼上,那丝
丝缕缕摇曳不定的光线从门板缝里透出来,隐隐约约的暗红色呵的确使人发愁。接着,所有
的人一声不响,光就这么等着,等什么呢?谁也不明白到底等什么。可事情就是这样的,他
们咂着嘴,打着寒颤,舌头上那冰凉刺烈的酒气使他们的腿不由自主的走动着,这莫名的紧
张气氛从各自的心底搅动起一种微妙的共振,每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儿狼狈,脸上的表情也十
分相像,是的,这样的等待使他们结成了一个整体,只是时间一长,它就会让人更加地窝火。
四
阿格对此一言不发。需要交待的是,耳朵果真是一直呆在店铺里。也就是第二天的中午
吧,白花花的太阳把阿格的楼房照得红彤彤的,店门是大大方方地开着,阿格一会儿端着
盆,一会儿拿着抹布,里里外外忙个不停。过去,很少有人看清这房间到底有多大,显然,
平时堆货的地方已经收拾过了,那些个宝贝已被清理到更靠边的墙角,在空出的地方已放上
了一张床、一把靠椅,一个木箱子上还支着水壶和一堆零七碎八的小零食,那些花花绿绿的
塑料纸看着真叫人眼馋。从外面看过去,耳朵已跟两天前大不一样,他正软嗒嗒地躺在那把
靠椅上呢,头发被剪短了,小小的脸显出一种病态,大概是因为洗干净了,这脸才会有了这
副德行,或者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生活中吃了败仗?这六月天,别人都热得喘不过气来,可
耳朵身上却穿着一件鼓囊囊的黑棉袄,扣子一直扣到脖颈,更滑稽的是,那条裤子长抵前
胸,外面系着一条新腰带。他不时伸着手来回划着圈,像是在赶苍蝇,可阿格对那些站在店
铺外够头够脑的人解释道:嘿,他还发着烧哩,瞧,又说胡话了。阿格红着脸对来人都这么
说。
又过了几天,从阿格店铺里飘出来的那股中药味依旧很浓,不过,耳朵身上的黑棉袄倒
是不见了,套在他身上的是一件长及膝盖头的土绿色外衣。这下,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这
不就是阿格自己的衣服么?更让他们感到恼怒的是,耳朵还是躺在靠椅上,一副老少爷的派
头,不仅如此,他还专门在有人朝他看的时候使劲伸着那双又小又短的腿,天哪,他居然还
穿着又白又软的旅游鞋。每个人都明白,耳朵这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他不时扭着身子把靠
椅压得嘎嘎直响,还把脑袋像个大人物似的晃来晃去,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哼哼唧唧,只
是那干巴巴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听听,哼得多难听。
阿格,是猪呵,咋就这么叫呢。
呸!这鬼东西装死倒装出福气来喽。
你们要买什么?这些天来,阿格都这样对付外面的人,只要一有人在她面前议论耳朵,
她就会用眼睛直直地抢住他们,直到这些人把买好的东西拿走为止。
李家兄弟说是买烟。阿格接过钱数了数:还差一毛二。
又想涨价?妈的,想从我们这儿刮油,妈的…………这鬼东西…………他们怒视着耳朵。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阿格的嘴笨,她只能是气咻咻地喘着粗气。耳朵呢,他歪着身
子,把眼睛闭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仿佛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就在李家兄弟的声音越
叫越大的时候,耳朵睁开眼睛朝阿格喊道:嗳,我要吃药。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耳朵指着自己的腿对乡亲们说:想不想尝尝,这药是长筋骨的。
这个姿态宛如一个信号,乡亲们有点窘,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些天来,阿格一大早就扯了箩筐到山里头去转悠。起初,还真是那么回事,人们看见
阿格一到做早饭的时间就背着一箩新新鲜鲜的草药往家赶,至于饭桌上的东西嘛就更不用数
落了,那才是庄稼人心目中的天堂啊。也许是为了方便耳朵,饭桌已移到了靠椅旁,另外还
用一床棉被把耳朵软绵绵的身子撑住。吃饭的时候,耳朵也比不得从前啦,他吃得很慢,并
且常常停下来瞅着碗里那又细又白的鸡胸脯发呆。一到这时候,正在狼吞虎咽的阿格就会小
声地嘟哝几句,然后慢慢地把两个人的酒杯斟满…………再往后,耳朵已不用躺着吃吃喝喝
了,他倒是不见胖,只是那脸上的沟沟坎坎像是打了一层蜡,脑门也亮光光的。他对那些个
好奇心强前来探望他的乡亲们说,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胃口也不大好,腿肚包一到夜里就抽
筋…………他吹起牛来就如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饶舌鬼,好像自以为是一个什么有头有
脸的人物。所以呢,我只能成天地喝红糖水,没办法,这全是她弄好的…………耳朵说着,
又打开一小盒动物饼干。乡亲们恨得牙齿痒痒,他们什么时候舍得花钱给自己的孩子买这么
好看的饼干呀?这会儿也只能看着耳朵用几根细细的手指撮着,把小兔子、大象、飞机和胖
嘟嘟的牛一个个送进嘴里,并且用舌头挺利索地一下下往那儿舔着,每舔一下,他的脸就夸
张地扭歪一下,那样子真让人万分万分地痛恨。不过,在人们的激动中又很快掺入了另一种
情感,绝大多数好心人都认为阿格是受骗了,当他们尾随在阿格身后用捂着嘴的方式悄悄把
这番话说出来时,阿格就会紧走几步把话题岔开:唔,这些我全明白,病在自己身上,只有
自个才知道自个肚子痛。
渐渐地,阿格店里的货已经出现空缺,可也不见她去进货,她好像是疯了似的一大早就
出门,也不带箩筐,并且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外表上看,她的穿戴是比以前讲究些了,
头发梳得溜光,在脑后,一个粉红色的塑料发夹又大又花哨,显得非常抢眼,可是你只要去
注意一下她的脸,那紧闭的嘴唇、眼窝旁又细又密的皱纹,微微张开的鼻翼不时翕动着,她
的这副模样就像是一个孤单寂寞的恋人。偶尔,也能看出一丝不敢肯定的欢欣,倘若这会儿
要碰到什么人的话,阿格的一双大手就会捏捏嗦嗦地在衣服的下摆上蹭来蹭去,仿佛那双手
正在冒汗。
命运就如同这只冒汗的手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准确地说是暗中进行,只是谁也不能预料
暗中是什么。
耳朵恢复元气的第一个特征就是爱说话爱吃,或者,耳朵的方式更多地是发自于一种幼
儿的本能。当阿格在灶房里忙碌的时候,耳朵时常蹑手蹑脚地走出走进,趁着阿格背对着他
的时候,他会迅速地用手从碗里或是锅里抓起一块食物,匆忙地吞进嘴里。有时,一桌子的
饭菜摆好了,耳朵却像鸟啄似的随便啄上几口,不一会儿,又偷偷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
来,或是一个烤焦了的灰不溜溜的洋芋…………类似这儿童顽皮式的小把戏,耳朵总是很开
心。阿格呢,她对这种小偷小摸的做态显得很恼怒,不过,这只是假装的,有时,她会突然
忍不住笑出声来:嘿嘿,瞧你这贼东西。
一般来说,在明亮晃眼的白天,耳朵的唠叨纯粹是因为嘴巴太闲,他一会抱怨瞌睡太
少,一会又抱怨大便不通。也不知是真是假,耳朵的那条腿就是好不利索,尤其是在他絮絮
叨叨的时候,他总是故意把那条瘸腿搁在一个矮板凳上,然后十分惬意地把头往后一靠,用
一只手不时地在胃的附近抚摸着。他一会儿问问这个东西卖多少钱,一会又说这天热得让他
受不了…………就这样,他俩整天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连阿格自己也奇怪,她原先的大嗓
门竟不那么刺耳了,尤其是在她傻乐的时候,她会突然间感到有点不自在,她不敢正眼看耳
朵,不然脸就窘得发红。
随着这一个个单调乏味的白天,随着七月里密密麻麻的雨水,蒙蒙的水雾中不时荡开来
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声音,许多话重来倒去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到了第
二天仍像是一个新鲜的话题,越到后来,他们聊得越晚,那是因为耳朵说他害怕睡着,因为
他总做噩梦。
阿格说她从不做噩梦,她从不相信魔鬼。再说,梦有什么可怕?她问耳朵想不想来点酒。
当然啦,阿格自己喝得很少,为了打发时间,她会把过去很少上手的针线活找出来,就
像平常村里有男人的女人那样,她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耳朵喝得红光满面,手舞足蹈。谁
知道呢,耳朵说不定这会又在编他那些江洋大盗飞檐走壁的故事,阿格不时痴痴地傻笑,有
时,她会让耳朵再给她重复一遍。
也许吧,从这时候起,她的举止和生活方式都开始有了一种不知不觉的变化,就在耳朵
吹得天花乱坠的时候,她的眼神几乎比任何时候都寂寞;耳朵呢,这会儿只是试探性地提出
一些极为亲昵的问题,比如这间铺子每天都赚多少钱啦,当初是怎么和那个安徽人搭上伙
啦,还有那个厕所为什么一直锁着不用对耳朵来说,以这种方式过渡到黑暗中免得做噩梦
是相当实用的。但阿格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什么是上床之后还睡不
着的滋味,她对楼下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偶尔,有老鼠闹腾,她也以为是耳朵又做了什么
噩梦…………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恋人之间所特有的那种心神不安的秘密恐怕也就在于此。
不过有一点关键的东西必须提及:在这个被统称为恋爱的过程中,男人和女人的表现是
根本不同的。耳朵似乎从他所过的生活中撷取了教益,这会儿,他站在铺子里的模样大有一
副沾沾自喜心满意足的傲慢神气,这就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耗子终于钻进了一个舒舒服服的
洞里。较为显眼的是,他早先那双肮脏烂臭的脚现在是干净得无可挑剔,在他不穿旅游鞋的
时候,他就蹬着一双半高跟的擦得亮的皮鞋,尤其让人看不顺眼的是,他那疤疤点点的细脚
杆上还套了一双浅粉色的丝袜,裤腿有意高吊着,仿佛两个挤得歪歪扭扭的灯笼。倘若有人
走近铺子,他就迈着神气活现的小步子走到柜台前,嗨,哥们儿,想要点什么?还边说边朝
对方挤挤眼睛。
咦,耳朵竟管他们叫哥们儿。这称呼村里人感到很新鲜。
凡此种种,小学老师对大伙的解释是,他这是在里边跟人学的,凡是蹲过大牢的人都算
是多多少少见了点世面,反正能折腾进去的人也必有其过人的招数,否则阿格怎么
会…………听小学老师这么一说,乡亲们更上火啦。屁!肉麻!贼!听他们骂骂咧咧的口
气,真让人疑心他们好像是在妒嫉耳朵。
与此相比,阿格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她砍柴的时候,砍刀哆哆嗦嗦地险些砍了手背,
还有,她去县城进货,竟身不由己地买了一堆她这辈子从未想买的一堆东西:有剃须刀、打
火机、一块漂亮的石英表、大红色的太空棉背心、带兜儿的短裤衩城里的青年男子都是这
模样穿戴的。她眼馋地看着他们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搂着自己的女人,哦,城里的男人看
上去就是这么气派尤其是男人脸上那黑黑的刮过胡须的痕迹直逼喉结的深处。阿格也许并
不知道她自己竟会痴痴地张着嘴,那种说不清的东西,很陌生,可她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