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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厚厚的湿雪收集伤员。有时,他只帮着抬,有时,当他自己在一边找到伤员时,就把伤员背在自己肩上,送到担架跟前。后来,他看到辛佐夫帮他时手脚笨拙、动作不便,突然间想起了他那只手,就说:
“你算了,走吧。你为什么跟我来?”
可是,离开他往哪儿去呢?他们来回忙碌着,又收集了一个钟点。在火线上什么事不会发生呢!讲给别人听,别人未必会相信。后来,一切恢复正常,我们继续向前挺进,当辛佐夫又到上述师长那儿去的时候,连他也认不得师长了,好象师长已变成了另一个人。仿佛不仅仅是那个高地已经远远地留在后面,就连收集伤员的那位师长也留在那个高地下面了……
“是啊,我深知火线是怎么回事,”辛佐夫想到塔雷津,沉思起来。“不管我当什么——当团长还是当参谋长,——在战争结束以前我还会担很多风险。但是,我仍旧要接近火线。既然在出院以后我没领免役证,现在我就要干到底。”
他思考着他在战争中思考过不止一次的问题。“时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好事使人变坏,坏事使人变好……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被坏事改变成跟战前不同的人的。我怎么能忘掉渡过第聂伯河时的情景,那时德国人在岸上用自动枪向我们迎头扫射,杀人就象用弯刀砍白菜一样?我怎么能忘掉在斯大林格勒附近从德国人手里夺过来的那个关押我军被俘人员的集中营?我在那儿找到了布杜索夫。他现在还活着,还在打仗。从集中营出来以后,他继续当连长,后来由于他不顾三令五申,不肯生俘德国人,被降为列兵。他被降职后负过伤,不久前来信说,他已回到了部队,又在当连长了。他和我一样,也不希望战争在没有他参加的情况下结束。在战争中,我希望自己得到什么呢?和所有的人一样,我希望能够活着。除此以外,我不希望再得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伊林问我,我想到团里来,塔尼雅会有什么看法,赞成还是不赞成?她嘴上会说:赞成!但她心里会怎么想呢?我不知道。她想成为怎么样的一个人,这是一回事,而她是否有力量实现这一愿望,这是另一回事。人对自己抱着很大的期望,但并非一切都能办到。我是这样。她也是这样,”他一想到塔尼雅,更是忧心如焚了。
司机突然刹住了车子。车子前面,一个士兵手持自动枪,挡住了去路,他身后横着一根拦木。
“很少见到你,”辛佐夫被带领到作为师部驻地的农舍后,阿尔杰米耶夫劈头第一句就这样说。“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五个多月以前……”
“快六个月了,”辛佐夫说。
“那更久了。喝茶吗?”阿尔杰米耶夫把头朝桌子那儿一摆。桌上放着一只热水瓶和两只茶杯。“别的我不请你了,我知道人家已经招待过你了。”
“茶我也不喝了。”
“我要喝。到了夜里就想喝。有时半夜醒来也喝。”阿尔杰米耶夫拿起热水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红茶,随即拧上了瓶盖。
“为什么要叫我回去,你知道吗?”
“不知道,想必是他们需要你回去。你们的彼列沃切科夫亲自来电话通知:不管你在我们这儿办完了事没有,必须在六点以前回到那儿!”
“我还没办完事。只去过两个团。”
“这我知道。你观察的结果怎么样——谈谈吧!”
阿尔杰米耶夫习惯地把桌上的拍纸簿移到自己面前,开始听取辛佐夫的报告。但是,他几乎没记什么东西。根据辛佐夫的意见,在师里他到过的地方,除掉少数的例外,在部队伪装、火力射击和人员流动方面,情况均属正常。对伊林的三三二团更是无话可说。
“伊林总想争第一,”阿尔杰米耶夫听完辛佐夫的报告后说。“自从发生了伙食事件以后,尤其如此。有什么可说的呢,大家都你追我赶。你可知道,我们的战时生活包括哪些方面?”
“你说呢?”
“跟任何生活一样,只包括两个方面: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好的方面现在多得多了,但坏的方面也还不少。当然,当着上级的面不该这么说!”
“你指的是我吗?”
“就算是指你吧。在战场上,除掉士兵,全都是上级。明天我将到你去过的前沿走一趟。我认为,有的人也可能在司令部来的同志面前耍花招。”
“我想不会,”辛佐夫说。
“算了吧。你到底不是基干军人,不了解我们的全部底细。”
“伊林了解吗?”辛佐夫问。
“伊林了解,虽然他也不是基干军人。他什么都学会了。你怎么能同他相比?伊林四十年后躺进棺材的时候,也会穿着军装。假如在这以前要他退伍,那简直是要他的命!而你只是在战争时期才参加打仗。可以说,你的仗已经打完了,现在是志愿到前线来的。”
“算了,别谈这些了。”辛佐夫皱起了眉头。
辛佐夫感到,在阿尔杰米耶夫讲了这些话以后,现在要同他谈伊林的建议,未免难以启齿。但是,辛佐夫还是跨出了这困难的一步。
“伊林太性急了,”阿尔杰米耶夫听完后不满地说。“纳索诺夫确实打了报告,但我们暂时不会满足他的要求。屠玛年离开团部时,他们两人都想当团长。纳索诺夫经验丰富,伊林年轻有为。最后选中了伊林,使另一个也是很好的军官暂时受了点委屈。等到有了空缺——不管是我们这儿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纳索诺夫也可能会去当团长。目前暂时让他们在一起。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听了你的话以后,我对此更深信不疑。这就要请你原谅啦。”
“不,应该请你原谅我提到了这件事。要不是伊林……”
“你瞧,”阿尔杰米耶夫大笑起来。“你说他们不会要花招!可你的朋友伊林第一个蒙骗了你!他把愿望当作了现实。这是战时最危险的歪曲真相的表现。”
他收敛了笑容。
“你想回到团里来,我尊重你的愿望。要是我能办到,我会成全你。但目前我无能为力。”
“办不到就办不到吧。”辛佐夫心里想。他觉得阿尔杰米耶夫嘴里虽说“我会成全你”,但态度犹豫不决。至于尊重——那不过是原则上这样说罢了。实际上,他不愿意让我到他的师里来。他想到我是他的妹夫,所以他不愿意。
阿尔杰米耶夫好象急于要证实辛佐夫的猜测似的,把话题转到了使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事情上面去了:
“假如我们不切实际地作一番设想,让我们现在在这儿沿着地图上这条五十四度纬线笔直向前冲,那么在我们的前方首先是莫吉廖夫,其次是明斯克,然后是利达。我们穿过格罗德诺所在的经线时,离开这个城市只有二十公里.当然,这只是在童话中才有的事,在战争中是不会有的……在这以前,有的部队要调防,有的部队要变更进军路线,有的部队要调作预备队……”
他不厌其烦地列举这一切可能,似乎想使自己摒弃这种不切实际的,但早已牢牢地盘踞在他头脑中的想法:他们的集团军和他的师最后恰恰会推进到格罗德诺。
“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辛佐夫说。“不管进军路线怎么样,我和你总要想到这件事!”
想到这件事,意味着想到留在格罗德诺的老奶奶和小女孩——阿尔杰米耶夫的母亲和辛佐夫的女儿。在阿尔杰米耶夫和辛佐夫两人之间,除了把他们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的其他一切因素以外,还有着这个共同的心事。这个老奶奶和一岁的小女孩没来得及从格罗德诺附近的军人区逃出来,因为这个城市在战争开始后的第十六个小时就落在德国人手里了。对此,无论是当时在后贝加尔当团长的阿尔杰米耶夫,还是同妻子一起在克里木度假的辛佐夫,都是无辜的。
但是,负疚的感觉仍然沉重地压在他们两人的心头。任何一个身心健康的男子汉,当他眼睁睁地看到无力自卫的人在他面前死去时,都会有这种沉重的心情。甚至连那些体力上完全没有能力帮助别人的人,在他自己幸免于难以后,也会感觉到自己对遭难的人是有责任的。如果这些遭难的人是妇女和儿童的话,那就尤其如此了。
阿尔杰米耶夫和辛佐夫也都怀着与此相似的心情,虽然他们中间无论哪一个在这场战争中都没想逃避危险而保全自己。诚然,他们在理所当然的范围内也保全过自己,比如在遭到扫射时卧倒在地或低下头来。但是在其他场合,他们不曾为了保全自己而逃避危险。起初,当战争的车轮滚滚向前,要朝他们以及千百万其他的人身上轧过来时,他们尽力加以阻挡。现在,他们把它挡住了,迫使它往回滚,滚向它开始滚过来的地方。
人们对情况不明较之对任何其他遭遇更难忍受。然而,人们对此也渐渐习惯了。三年来,阿尔杰米耶夫和辛佐夫对这个老奶奶和小女孩的情况毫无所知,但他们对此也已经习惯了,而且这成了他们战时生活的一部分。但是,长时间的情况不明,虽然已经使你习惯了,但这件事就象留在肉里的弹片一样,有时会使你感到隐隐作痛,叫你想到它。现在,当阿尔杰米耶夫提到格罗德话时,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从很多迹象来看,他们都明白,夏季攻势已经近在眼前。不管他们的集团军在哪儿推进,在最近阶段的作战计划中,显然已经列入了解放整个白俄罗斯,其中自然也包括解放格罗德诺的方案。不久前还觉得遥遥无期的事情已经近在眉睫了。三年来这种习以为常的情况不明的状态应该结束了,或者会转化为欢乐,或者会变成悲痛,在等待生活对此作出回答的时刻,不管你是不是会由于害怕而闭上眼睛,反正两者必居其一!
“当然,要请你原谅,”阿尔杰米耶夫说,“当我想念她们时,总只想到母亲……你们的小女儿我只从照片上看到过。同母亲到底生活了一辈子……”
辛佐夫点点头:“当然罗,还能怎么样呢?”
他自己对女儿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那时她才一岁。现在如果她还活着,已是四岁了。要别人告诉他这是他的女儿,他才认得出来。
“塔尼雅怎么样?”阿尔杰米耶夫问。“冬天,我听你说过,你们要添孩子了。”
“已经让她到塔什干她母亲那儿去了。生了个女儿,”辛佐夫说,但没提及他内心的焦虑。
“祝贺你。正是时候!这儿马上就会发生麻烦。让她在那儿逗孩子玩,由我们在这儿解放白俄罗斯。等打完这一仗,不管有没有借口,我也要到莫斯科去一次,哪怕去一天也好。忍不住了。从去年十一月以后一直没见过娜杰日达!上次跟你见面之前不久,我到莫斯科去溜了一转,待了一昼夜。从此以后就没去过!从前天开始,是第七个月了,这怎么行?只要能去一次,哪怕犯错误,哪怕负伤,我都心甘情愿!”
阿尔杰米耶夫解下武装带,解开军便服的领扣,双手插进马裤的口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上次你去过以后,她没能亲自到这儿来看你吗?”辛佐夫问。
“她怎么不能!”阿尔杰米耶夫苦笑了一下。“她什么都能。但我不能让她到我这儿来。我禁止她这么做,绝对禁止。你会问这是什么原因,但你大概也知道,她去年夏天在这儿出足了洋相!你们那儿把我当成笑柄,这儿师里也是风言风语的。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我都知道!”
他拍拍大腿,哈哈大笑。
“闲话真不少!虽然她实际上没对任何人做过什么坏事。她把傻里傻气的副官戏弄了一番,她突然跑到前沿,想看看我在战斗环境中的样子!她说服炮兵,开了几炮!她骑上马到处乱跑——多么了不起!她甚至把吉普车也弄翻了,但也没伤什么人,只是自己从车子里摔了出来。假如换了别的女人,这种事情本来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可是,她乱跑,乱问,结果出了翻车事故。而这一切又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干出来的!这个女人!即使她不想这样干,也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何况她硬是要这么干!我吃够了她的苦头,以后还会吃她的苦头……”
阿尔杰米耶夫话虽这么说,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说完后,为自己说的话大笑起来。
“一想到她我不能不感到高兴。有什么办法呢!”
他那始终如一的坚毅而开朗的性格,突然压倒了一切,强烈地表现了出来,这使辛佐夫想起了从前的阿尔杰米耶夫,那时他还不是什么师长,而是中学毕业班的学生,正准备毕业后进军校学习。那时他谈到娜佳说,她别以为他会长时间追求她。
“看到你心情愉快,我很高兴。”
“心情确实不坏,”阿尔杰米耶夫说。“到师里来已经是第十六个月了。我当过侦察兵,也当过作战参谋,但现在,在指挥员的岗
位上,我才找到了最后的归宿!可是去年夏天在库尔斯克会战之前,我险些儿把这个职位给丢了!都是由于娜佳的缘故。可是在战斗间隙阶段,她以正式妻子的名义来到我这儿。她是从一位大首长那儿得到批准的,谁也别想找她什么岔子!但是,谢尔皮林对这类事严厉得很,他不喜欢娘儿们在前线闲荡。他注意着她,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续出了几次洋相以后,他把我叫了去,让我坐在他的对面,问道:‘对您说来,哪个更宝贵:妻子还是师?’我想用一句笑话搪塞过去,就说:‘两者都宝贵,司令同志。人总是人嘛。’但他回答说:‘对。但是,服役总是服役。它的实质是要求我们忘掉人总是人,有时是暂时地忘掉,有时是长久地忘掉。现在事情明摆着,您的夫人不适合待在作战部队的环境里。如果您打算继续指挥师的话,您必须请您的夫人在四十八小时以内离开我的集团军管辖的地区。怎么跟她说,您自行决定。现在您可以走了!’他跟我的谈话只花了两分钟。过后,我跟她却谈了二十来个钟点!结果她回到了莫斯科,而我呢,嘿,仍旧留在师里。工作够多的,大概也能对付过去。可是,我忘不了那次谈话,司令也不会忘掉。我觉得,从那时以后,他不喜欢我了。”
“我不知道。不过依我看,他是一个公正的人。”辛佐夫说。
“也许是这样。但是,与其指望他的公正,不如依靠自己。不管他喜欢不喜欢,我和我的师在最高统帅部的通报中已提到过三次,这是谁也不能抹煞的!”
“我想谁也不打算抹煞,”辛佐夫说。“我重说一遍,他是一个公正的人。”
“他能这样,那更好。但是,现在他不在这儿,我同鲍依科相处得更好。要知道,我作为师长,有我自己的难处。从四二年起,在这个师里当师长的,我是第三任了。前两任在哪儿呢?都在这儿!集团军司令在我之前指挥过这个师。集团军副司令在我之前也指挥过这个师。一方面,他们对这个师有感情,这当然很好。但是另一方面,人们对于他们在我之前指挥这个师的回忆是否太多了些?他们当师长时怎么样?我当师长又怎么样?在我们师里,有些人就喜欢拿我同我的前任相比,尤其是当我为了什么事责骂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说我的好话,而说:我的两个前任一个心地善良,天赋很高,另一个经验丰富,非我所及,无怪乎他当了集团军司令!要是让我看出谁的眼睛里流露出这种神色,我决不放过他!”
“人家眼神里未必有这层意思吧?”辛佐夫问。
“这也可能,”阿尔杰米耶夫冷笑了一下。“但总得把心里的话讲给谁听听吧?所以我跟你谈了。这些话不是对任何人都能谈的。”
“那么,你跟别列日诺依的关系怎么样?”
“嘿,跟别列日诺依吗?”阿尔杰米耶夫说。“也成问题。我们相互之间尊重倒是尊重的,至于说到喜爱,我可不善于表示单方面的喜爱。不久前,库兹米奇中将到我们这儿来。我按规定向他报告了情况,然而他对我说:‘你是师长,是个忙人,我不想让你丢下工作……’接着,他指指别列日诺依说;‘至于马特威·伊里奇,他做的是政委的工作,比你总要空些,我就同他到团里去走走。’叫我怎么回答呢?于是他们就凭着老交情,手挽着手地在各个团里转了两天。最后,集团军副司令没同师长告别就离开了我们师;他叫别列日诺依向我转达了他的问候和谢意。现在我等着,集团军司令可能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视察我们的师。对我说一声‘您好’,就同他过去的政治副师长一块儿走了。别列日诺依倒好,一个人先后同我们三个人共事。我们调换了,他照旧留着。但愿他们把他从我这儿调去高就吧!”
“呦,你的性子变得急躁起来了。过去